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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祐 2006-12-08 22:40
  網路版-天末雲歌/第一部  請看/龍歸九天/1~9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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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註:天末是接續龍歸的新章.^_^.




【天末雲歌.一】  浮月沉陽.黃昏之燈





  他輕輕撫娑那凝如蜜脂的面頰。多少次的錯身,多少回的過眸,他總是一次又一次選擇不回頭,仔細回首深望身後那錦紫衫人兒。
  那雙紅珀珍珠的眼底下究竟對他藏了多久的私情。
  劍子旦旦低嘆:「你不再躲了嗎?」

  飄掠的點點楓紅染紅了他偏銀紫色的長髮,龍宿逃不開眼,劍子眼瞳上的自己,太過鮮明、太過不設防……什麼都隱藏不住了。龍宿哀然的望著劍瞳中的景象。
  幡飛的若是他飄然若仙的綾帛,仍不過是緊緊糾纏住彼此的天涯。
  他想問,他究竟能躲到哪兒?在這一片天際之下,他當不了翱翔的紫龍,使盡全力也飛不出這片天。

  「汝想得到的是什麼?」筆直的視線,無畏的令他無法轉移他隱隱燿動的心愫。
  「是你。至始至終。」劍子一雙如鏡反射的銳眸,捆鎖他的目光。這話,他等了很久……從很久以前開始,他曾經幻想過。

  只是,紅塵如幻夢,誓言如焚火。再如何堅固的約定。
  到頭來,單僅止是約定﹔說穿了。滅了彼此。

  天地靜默無聲,再多的言語也撼動不了他們赤裸的感情。
  別放棄,別分離。別張開眼。
  千年前,停擺的流雲。開始飛梭。

  「夢醒後……吾會心痛嗎?」
  「這不會是一場夢,龍宿。我的……紫龍。」

  他輕然閤上不再搖晃的銀紅月光,接上他真心坦裸的兩瓣唇。這個吻,很安靜,靜到一種讓彼此都感到心顫的甜蜜。
  劍子銜著一點溫柔的傻笑,點吻那扇半掩的紫色長睫。他擁著依偎在他懷中的龍宿,撫揉龍宿背上乖順的髮絲。
  此刻烙心的幸福,請讓它停止吧。即使是令人心痛的短暫。

        /      /      /

  劍子的心跳,一如當年那夜使自己察覺對劍子情感的那一心刻,絲毫未改。他躺在劍子的胸口上,聆聽左胸口處一波一波傳來沉穩的震動,多麼令人想掉淚的脈動,溫柔而堅毅的劍子仙跡。

  「唔……」疏樓龍宿忽感心處一刺緊縮,彷彿要將他的心擰碎般的遽痛。「啊──」他痛得糾亂十指緊扣,額上的冷汗瞬間激湧。
  龍宿的異狀使劍子變了神色,著急地問:「龍宿、龍宿!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剛才人都還好好的,怎地一轉眼,面如死灰?!
  只見龍宿按著自己的心窩,嘴裡喃喃喊著痛。劍子推開龍宿三吋,仔細端詳龍宿灰白交錯的臉色。氣息紛亂,探不到脈相,體溫降得很快。
  劍子不再思索,打橫抱起龍宿直奔自己的寢室。

  龍宿勉強的張開兩眼,見劍子緊結的眉心加深不少,龍宿看了於心不忍,他吞著心痛,虛弱的開口:「吾沒事……放吾下來。」
  「臉色都發白了!還說沒事?我先帶你入房休息……真是的,聖蹤那傢伙搞什麼。」劍子先是低頭輕罵,再抬眼是對聖蹤作為的不諒解。

  龍宿聞言,內心暗暗一沉,旋即憶起自己身上這條命,是用另一個人的生命所換來。他咬著唇,世間不停轉換,投入在他身上的,卻都是用他人性命堆砌而成。


  推開豁然之境劍子仙跡專用臥房,劍子急急走至床邊,甫一翻開床鋪──劍子仙跡目瞪口呆。
  過了好半晌,他才僵硬的扯開半邊嘴,一臉鐵青的問:「……你怎麼睡在我床上?」他的聲音比往常還低沉數度。
  他冷瞪兀自在他床上睡得香甜的一步天履。劍子仙跡臉上閃爍著風雨欲來的風暴。

  疏樓龍宿一時間也忘記心上的痛,愣愣地盯著眼前這名黑髮的年輕男子。黑髮男子身著一身黑裝,尖瘦的下顎搭配一雙細長烏亮狹眸,削薄的粉唇抿著若有似無的淺笑。

  一步天履懶懶翻身,不情願的張開他數晚未曾好睡的黑眸。完全無視劍子打來的冷火質問,反而反譏回去:「你家豁然之境放眼望去,只有你這間房間能睡人。難道你要我睡柴房嗎?」
  「劍子家並沒有柴房……」疏樓龍宿忍不住開口對這說話很不留情的少年說。
  「龍宿──」劍子萬分無奈的翻白眼。在這兒節骨眼上,你實在不必再下來淌渾水。

  驟然,一步天履放亮兩眸,飛快的坐起身,機敏地瞇細眼波,靠近龍宿的身上嗅了嗅。
  疏樓龍宿一臉問號。「吾身上有什麼嗎?」
  「有……」一步天履短短幾秒間換上怒意騰囂的臉目,質問:「你身上怎麼會有那混蛋的味道!」上抿的嘴,一步天履又氣又妒。

  疏樓龍宿好納悶。「吾,身上有哪個混蛋的味道?」他自己怎麼都不知道。不會是劍子吧?龍宿偷偷瞄了一眼劍子的表情。劍子同時也望著龍宿,不悅地挑眉。
  「還不是那個出門像失蹤,回來像撿到的“聖蹤”!」一步天履氣呼呼的走下床榻,穿好長靴,近近打量眼前讓劍子仙跡抱在懷裡的紫銀麗人。

  「聖蹤?」疏樓龍宿恍然大悟,打笑道:「哦,吾身上這件灰色披風是聖蹤的……」龍宿話還沒來得及說完,身邊兩道吼聲齊聲爆喝。
  「你說什麼?!」劍子、天履合聲怒道。
  「脫下來!」劍子、天履合聲怒喝!
  同時一模一樣的兩句話,疏樓龍宿不禁被逗得發笑。稱道:「汝們默契真好。」

  「這不是重點!」劍子仙跡醋意極速發酵。一步天履忙附和:「沒錯!」
  劍子將龍宿放在床榻上,動手解下那件他看了就莫名火的灰色披風。轉頭將披風丟至一步天履手中。「拿去,任君處置。」
  一步天履凝瞪手上這件灰色披風,似是著魔般哼哼地陰然發笑。一片不容小覷的怨靈之火在他背後熊熊燃燒。最後,他呢喃著,像是夾雜著摸不清的誓言。


  見一步天履離開後,疏樓龍宿才開口問:「一步天履和聖蹤是仇人關係?」
  劍子仙跡替龍宿蓋上被,偏頭想了想:「嗯,算吧。」
  「是因為什麼原因結下的冤仇?」龍宿感興趣的問。
  「……」劍子仙跡看著龍宿期待答案的眼神,他無言。
  「劍子,說嘛,吾想聽。」

  龍宿那張滿是笑容的臉,他實在很難抗拒。
  「真想知道?」劍子再嘆。
  龍宿『嗯』地一聲。

  「……始亂終棄……。」 

        /       /      /

  「哈……」
  密室裡的聖蹤,神色古怪的打了個噴嚏。他捏著鼻頭,又酸又癢的刺激感,他忍不住終於打出一記好大的響聲。「哈啾!」
  星象聞聲回頭,平平淡淡道:「有人在背後唸著你。」

  聖蹤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
  星象在笑。

        /       /      /

  龍宿入睡後,劍子才依依不捨的從房內踏出步伐。他實在很想留在一旁陪著龍宿。終於接受彼此感情的龍宿,誠實多了!看在他眼中多了一份坦率的可愛。劍子仙跡嘴邊滿足的笑意直直掛在臉上。

  劍子仙跡凝住臉色。身邊的黑色小惡魔,還是得解決。嗯,沒錯。想定便做!
  走個沒幾步,身後突來一股拉力把他整個人拉離。劍子穩住身軀,臉色不佳的回頭看來者。想也知道是誰?
  一步天履雙手環胸,斜睨黑眸,眼尾勾著淺笑,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視著劍子。
  幾日來的相處,劍子早就摸清一步天履的劣根性。擺出這副模樣,肯定想說八卦。
「想講什麼直接講,不要擺姿勢。」剛開始,他還被騙過,但,聰明人不會上第二次當。

  一步天履湊近劍子肩口前數吋,掩著嘴竊竊偷笑。直搗黃山發問:「你很喜歡他?」他指著劍子房間的方向。
  劍子不自在地抬眼看看天上流動的雲波,兩頰微微發紅光。首部傾點一下,道:「龍宿,疏樓龍宿。他的名字。」第一次在他人面前點頭承認,還真彆扭。對象還是個小他幾百歲的晚輩。

  一步天履噗嗤一聲,咯咯大笑:「我有沒有看錯?那個臉皮厚得跟鱷魚皮有得比的劍子仙跡居然在害羞?!噗哈哈,我要跟宗主講這個大八卦!」他樂得手足舞蹈。
  劍子發覺自己平時太放縱一步天履,這嘴精的跟什麼似的黑色小惡魔,導致自己現下被糗的情況。若不是當年天地為家、四處雲遊的日子相識鉅鋒里的宗主-令狐神逸。這輩子也不會認識令狐神逸收的徒弟當中,排行最小的一步天履.尋。

  「好好好,隨你怎麼說。」反正快離開這裡吧,去哪都好。劍子拿他沒輒,只好作順水推舟之策。
  一步天履忽然止住朗笑不已的笑聲,本已走至豁然之境門口處,又突然火速的折回劍子仙跡面前。
  臉部緊張的模樣投映在劍子眼裡逐次放大。一步天履驚恐的揪著劍子的領口問:「你、你說疏樓龍宿,是儒門天下的疏樓龍宿嗎?最華麗無雙的那個?」

  「嗯,沒錯。他是儒門龍首。」劍子倒是對一步天履過於放大的扭曲臉孔感到玩味。
  一步天履鬆開兩手,大受打擊的後退踉蹌數步。「原來他就是他口中的疏樓龍宿……」
  「怎麼了?天履。」劍子仙跡關心的上前細問。他的模樣……像是個被戳破美夢的孩子。

  突爾,一步天履眼裡的淚無預警地泊泊淌出,像是失控的水,不停、不停地滑落。
  劍子仙跡見此狀,受到不小驚嚇。認識他這麼久,他從未見過這位倔強的小惡魔在人前哭泣過……
  「天、天履──你先別哭。」劍子慌了手腳,胡亂抹著一步天履臉頰上肆掠的行淚。「發生什麼事了?你跟我說。」

  一步天履好不容易停住淚意,抬起臉龐,看著劍子的雙眼,他難過傷心的苦訴:「……他曾經這麼跟我說過。如果我見過儒門龍宿,就能了解他不會喜歡上我的原因……」
  這是什麼混帳話?!劍子仙跡聞之氣結,瞬下變了臉色,酷寒的臉色比之鋒雪更甚。





  【待續--】



 

九祐 2006-12-08 22:41
【天末雲歌.二】 浮月沉陽.黃昏之燈






  也許,他不知道撞見眼下的情況該作何反應吧?疏樓龍宿呆呆的站在原處。一雙沒有情緒起伏的眼,平淡望之。
  劍子仙跡摟著那名年少的黑髮少年,臉上的表情是他不曾見過的驚慌與疼惜。原來……
  他的溫柔不是單對他一人啊,不是他疏樓龍宿獨有。

  他微張唇,想喚劍子的名,但說出口的聲音卻在見到劍子伸手抹去一步天履眼尾的淚,他聲,消停。
  靜止的眼,他有種不想呼吸的心情。燈蕭的燐火,慢慢而張狂的爬上他琥珀色的瞳子。

  一步天履神色一凜,淡然的殺氣隱隱約約,他確實感受到了。
  「誰在那裡?出來。」一步天履推開劍子仙跡,肅殺的神情,冷冷警告那躲在暗處的人。

  劍子倒也納悶,循著一步天履的視線方向望去。淡紫色的身影優雅地從竹林圍籬邊移出身軀。龍宿臉上帶著笑,不帶笑意的笑靨。
  一步天履見著來者是他在意的儒門龍首,化去臉上警冷,彆扭地向劍子使眼色,希望劍子能讓他多接近疏樓龍宿,進而了解儒門龍首哪處讓聖蹤欣賞。

  劍子一見龍宿,立刻走向前去,完全把一步天履拋於視線之外。一步天履見狀,一肚子的氣沒處消,認命地當一旁無聲造景物之一。

  「龍宿,你怎麼起來了?你根本沒好好的休息。」劍子擔心地低首觀探龍宿依是蒼白的氣色。
  「吾想念疏樓西風,那兩個貼心的娃兒還痴痴等疏樓主人回去。劍子……」他揚抬紫麗眸子,劍子聞此言,心底不大舒快。龍宿,再道:「汝別擺這小氣寒酸的臉,吾只是回自己的家罷了。」

  劍子低聲哼了哼,霸道的圈住那消瘦的腰環。他一驚,怎麼比上次抱的觸感還要更纖細?「龍宿你瘦了不少。」劍子皺起兩道白眉,順勢攔腰抱起龍宿,秤了秤,簡直是天上的風箏。

  龍宿一反往常沒有避諱劍子的觸碰,坦然地兩手環著劍子的頸項。他露出一張劍子從未見過的無辜笑臉,模樣嬌若雛花。劍子仙跡驚艷於龍宿不同的風情,他的心瞬間狂跳三倍。

  好、可、愛……頰邊陷入嬌渦的酒窩,襯上龍宿此刻甜酣的模樣,他不知已在這朵花靨下,心甘情願死過多少回。

  「劍子,吾好餓呀。吾想念仙鳳的廚藝。」
  其實,劍子仙跡很想把這段話,改成:『劍子,吾好餓呀。吾想念劍子的床……呃……不,是廚藝。』
  「劍子?」龍宿喚著兀自出神的劍子。
  「啊……咳、嗯,我知道。」劍子尷尬的別開頭,絕不能讓龍宿發現他剛才在想什麼邪門歪道的事。清修、清修。
  「我送你回疏樓西風。」劍子放下龍宿,反轉牽著他的手,便直接要走出豁然之境。

  龍宿一驚,連忙喊停:「不用,吾自己回去便行!」
  劍子連頭都沒回,即道:「我不放心。」

  龍宿硬是停住步子,劍子察覺不對勁,才反頭。
  劍子問:「怎麼了?」
  龍宿眸色冷降,譏諷道:「吾有柔弱到……連豁然之境到疏樓這丁點距離都走不到嗎?」

  「我沒那種意思……」停頓,又道:「我是關心你,單純的關心你,難道不對嗎?」劍子不自覺攏起眉頭,說話的口氣也衝了些。
  龍宿一聽那不甚悅耳的音調,瞇起雙眸,不再應話。龍宿的態度頓時讓劍子更加無名火起,他肅清神色,強硬道:「不讓我送你回疏樓西風……是嗎?很好,我用扛的也把你扛回疏樓!你信不信?」

  這番威脅的話,龍宿豈是乖乖束手任人擺佈。無視劍子怒意堅決的態度,他擺袖毅然獨自離去。
  劍子仙跡繃緊下顎,只差沒喀喀切響,轉瞬間沉了色,擋住龍宿前方的方向。龍宿往右,他偏擋右﹔龍宿改左,他偏在左。
  龍宿張眸不高興地瞪著劍子,嬌豔的臉龐,開著如刺花的冷火。「──這就是汝給吾的?」

  粗厚的指尖有意無意梳弄龍宿垂落頰邊的髮,冷冷的臉忽地扯出一記壞笑。劍子俯身靠在龍宿项口頸彎處,含著低厚嗓音,他道:「都是你的錯,誰教你讓我不放心。」

  耳力超好的一步天履聽到劍子仙跡居然有這樣的心貌,差點沒跌落到一旁的竹林中。太可怕了……萬萬想不到,那個超然彷仙的劍子仙跡,居然、居然能臉不紅氣不喘的──從他嘴裡說出那般的話?!一步天履小心的摀著想脫口驚聲的嘴,繼續觀察後續發展。

  湊過來的氣味,心漏了一拍,龍宿氣紅了頰,揮拳就是一擊。劍子輕鬆的攫住龍宿揮來的手腕,扣押掌中微是輕打顫意的皓腕。側眸似笑:「憑你現在的體力打得過我嗎?」
  「汝──」龍宿挺住胸口的傲氣,氣道:「壞透底!」
  劍子低笑數聲,將龍宿拉入懷中。來回撫摸龍宿的背項,「因誰而起呢?我的好龍宿。」
  「哼,反正千錯萬般錯,都是吾的不對。」龍宿埋在劍子溫熱的懷中,悶聲道。
  「嗯哼。你要這麼想我也不反對。」
  「別得了便宜還賣乖。」龍宿提手捶了劍子胸口一下。

  劍子深深凝望眼下的這張容顏,世上最美的風情即在他懷中。這,教他怎不惶恐。誰搶走了他,便是劍子仙跡天末之刻啊。
  劍子語重心長的自道:「倘若世上有種方法可以將疏樓龍宿鎖在我的心上,誰也搶不走,要天下無雙的劍子仙跡做什麼都願意啊。」

  很深也很濃的自白,太過深切、太過深遂。龍宿輕遮泛濫水光的琥珀,他伸手握住劍子的手,在手心上寫了字。
  劍子當下亮了眼神,好得意的抱緊龍宿。「說了,可不許反悔。」
  兩人化作一道光,飛離豁然之境。


  一步天履張著嘴發楞地移出兩步距離,愕然的望著他們兩人離去的方向。眼前明明在吵架,下一秒又恩愛相擁……
  這兩人怎麼那麼奇怪?他皺著張臉。還是很難相信剛才在他眼上上演了什麼戲碼。最讓他大感意外的還是劍子本人。原來,他談情這麼霸道啊。意外、好意外──

        /      /      /

  「你在做什麼?」
  星象坐在圓桌前,一手倒著腥濃的黑水,細啄慢飲。眼神不以為然地撇著那名在銅鏡前搔首弄姿許久的聖蹤。
  聖蹤繼續擺橋兩側灰色高領,腹中強大的興奮撲亮他灰色的眸子。「今天晚上我有個迷人的約會呀。」

  「喔?」一句聽不出感想的語助詞。星象不溫不冷的撩開遮住他面貌的白髮,聖蹤回過頭,雙眼裡難掩清楚的嫌惡。
  他斥喝:「別把頭髮撥開!」聖蹤寒著張臉。上一秒愉悅的神情似乎只是半景迷海蜃樓。
  星象倒也不怒,只是笑得很森然悚骨。「你生什麼氣?真窩囊。別忘記……這張也是你的臉。」最後這句話,如是刻意提醒眼前容貌輕俏的男人。
 
  聖蹤咂地嘴。他痛惡的扭曲自己不想正視的事實。眼神乍地一搖,又成了楚楚盼盼,心痛到恨不得將自己抹煞的面貌。「我心愛的星象……這數個夜,苦了你。想必遭火焚吞蝕的心,很痛、很痛吧──」心疼的言語,痛苦的神情,卻搭不上他殘刑欲劀的酷桀眸色。
  他們互望彼此。他冷;他心殘﹔一體兩心,是他們的對照,同時都是愛著對方的血肉。來自同一個靈魂﹔不去愛,還能愛誰?
  同樣都有著一張臉,不同的是﹔聖蹤眼尾總是狎帶笑,星象沉穩而內斂。聖蹤反覆無常,最愛騙人﹔星象性格捉摸不定、詭怪,最愛迷途人心。

  「這是咒言嗎?」聖蹤拿起手上的骨梳輕慢地分梳星象額前覆面的白髮。像是對待心愛之人的舉止,他的眼裡藏著一根刺,恨恨的毒意。「衇污把最後咒言都留給你了。」真是最惡劣的情人啊,衇污。深陷的臉孔,就是你想帶走的心嗎?真是低俗的報復。聖蹤冷嗤。
  星象沒有說話,靜靜的令聖蹤梳著他的髮。他的心向他吹拂了一池他藏了很久的微嘆,那一陣風也掠過聖蹤從不起波濤漣漪的心湖。

  那是什麼感覺。聖蹤問他。
  星象不想回答他。總有一天,他會知道的。在不久以後,一定會……。

  發愁的心。於是綻開取名為「刑鬼」的微笑。



        /      /      /



  聽說,一朵碩大盈滿飲盡人血的花,無聲無息地、入棲盤旋在、眷戀傳誦雲歌的天末之龍裡。
  所有的詛咒,所有的恩怨,所有的是是非非,在淚圓的華月上,一點一滴注入不知情的龍、心裡、情裡、甚至是夜裡。



  當龍心被完全染黒之時───
  龍會聽見久遠前被人遺忘雲歌,一首只為了龍而唱淚的雲歌。


  天末的黃昏,在向晚處墜落。
  月下的花,激狂地。灑滿一地人間哀淒。
  浮萍植月,低幕沉陽﹔何時又亮起人間悲惶之燈。



  【待續--】

九祐 2006-12-08 22:42
【天末雲歌.三】  浮月沉陽.黃昏之燈






  沉寂已久的十里宮燈,今晚重返人間璀璨,極盡誇耀的紅火照亮千星萬斗,夜空爍爍。
  也在疏樓受邀之列的一步天履,自從踏出豁然之境後,臉上表情一直呈現呆滯錯愕的狀態。走了數公里,眼前的景象,鋪張華麗的狂景,不減反增!
  身邊的劍子仙跡,泰然自若。眼前奢華有餘的驚燦麗景入得他眼裡,似乎是再平常不過的事。劍子步伐走得輕鬆愉快,而他,可是越走越沉重……腳跟後活像被套上兩粒百斤鐵球,走來步步艱辛。

  「劍子──」一步天履哀喚。
  「何事?」劍子隱藏不了滿臉的幸福笑意,雀雀回眸。「天履,你看起來臉色不太好看啊。」
  一步天履很想奏扁劍子臉上那過分擴張的笑,看起來很刺眼啊。「你可不可以不要笑得這麼齷齪下流啊?我在旁邊看得雞皮疙瘩狂冒!」酸溜溜的口氣,一步天履想到劍子幸福的會情人,他就……滿肚酸意。

  「齷齪?」劍子驚道:「下流?」食指指向自己,「───我表現得這麼明顯嗎?」
  「……」一步天履無言,送了好幾記飛刀白眼,一加一大方相送。

  劍子老早就知道一步天履心情直直落,他也不是不了解他的心情。拍拍天履頹喪的肩,他道:「在你眼裡龍宿是怎樣的一個人?」
  「生得過分漂亮的人。」一步天履帶了點吃味和心羨。
  劍子得意地彎著眼中的笑。「他不是只有漂亮。他的心也很美,不是純潔、更不是聖賢。他僅只是一名從紅塵洗鍊而出孤單的龍。」
  一步天履納悶的皺捲他的兩道黑尾眉,「你這是褒還是貶?怎麼會這樣形容自己的情人?」
  劍子仙跡淨是笑,沒有給予答案,風中的笑、雲空的折翼,只要他自己清楚明白。

        /      /      /

  狹路相逢,大概就是指這種況吧。

  「汝們怎麼不用膳呢?別光盯著看呀。」疏樓龍宿紫扇愉快揮搖,依舊明月彎掛的紫睫,夜風輕掀。
  劍子仙跡臉上一絲笑容也沒有,原本已夠深鎖重樓的眉心,更是層層疊疊積了好幾座山頭。縱使眼前擺滿他喜歡吃的包子籠,他一點食慾也提不起來。

  一步天履一雙視線緊盯坐在疏樓龍宿身邊的──聖蹤。
  聖蹤滿臉揮灑著如沐春風的笑容,他看見一步天履,頂多是禮貌性的示意點點頭,反倒是殷勤地為疏樓主人挾菜。這樣親暱的動作,看在一步天履眼中……他難過得連一滴淚都擠不出來。

  劍子舉杯飲酒,可見心情差到極點,臉上的表情猶如寒雪覆蓋,擱在膝腿的手,隱怒而握。一步天履望了望妒火快掀爆頭蓋的劍子仙跡,再看了看好像在狀況外的疏樓龍宿──再看看自己……

  「怎麼不多吃一些呢?一步天履。」聖縱有意無意的柔聲低喚,那雙眼像一雙手拂過一步天履的兩頰,又彷似輕捧著。
  一步天履渾身一顫,聖蹤的聲音對來他說是一盅魔蠱,蠱惑的聲音,血味一滴不漏的倒入耳裡,輕易操縱他好不容易拼湊回來的心。他掩下睫,企圖掩飾著他想要吞入眼裡的哀默。

  沉穩的聲音,忽然從耳裡躍入心口一撞。劍子引道:「別逃避,抬起頭來。」
  一針強心劑,打退了他前方的怯懦。一步天履眼神霎然一換,直凜凜地,看入聖蹤灰亮的笑眸。
  聖蹤不著痕跡地回勾森幽冷笑回予劍子仙跡的贈禮。
  想鬥,是嗎……離儒門主人最近的人,可是他啊。

  紫晶鑲筷紫玉滾邊,聖蹤挾起盤前的佳餚,欲放入疏樓龍宿碗中──
  「喀嚓」一聲,聖蹤手上那雙精雕玉鑽的紫筷,懸在半空硬聲而斷,神奇的是,一滴晶黃澄澈的酒滴沿著那雙折筷身緣緩緩下滑。

  聖蹤瞪向罪魁禍首。劍子仙跡瞇瞇而笑:「唉呀,真是天禍斷筷呀!奇景、奇景。」語落,劍子用唇語對聖蹤這麼說:龍宿最討厭吃那樣菜了,你還挾。蠢。

  聖蹤眉梢蠢動,他放下斷筷。劍子見聖蹤出糗,他樂得再為自己傾注一盅淡酒。才一拿起酒壺,壺身頓時碎裂,壺中酒全灑在劍子仙跡一身白的衣上,醒目的酒漬,劍子看起來十分狼狽。

  想也知道是誰做的……劍子望向聖蹤過分詭笑的的臉孔。聖蹤故作驚色,言道:「嘖嘖嘖,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現世報嗎?讚嘆、讚嘆。」語畢,聖蹤用唇語對劍子這麼說:……活該。

  坐在劍子仙跡身邊的一步天履拿起乾淨的手巾為劍子擦拭,龍宿見狀,喚了一聲:「鳳兒。」
  身側的穆仙鳳立刻走至劍子仙跡身旁,溫和有禮請道:「劍子先生請隨仙鳳至廂房更換新衣。」
  劍子仙跡離座不久後,疏樓龍宿也道:「兩位,真抱歉,吾先去看看劍子的情況。慢用。」

  這下可好,儒門主人離座,一張碩華的大圓桌,只剩下一步天履和聖蹤,兩兩相望。過了很久,他們誰都沒有先開口,只有清涼的夜風輕輕滑過彼此微揚的髮絲。
  聖蹤兩手托著下巴,像魔一樣,強勢的進入一步天履的眼中。低幽冷漠的聲音,他笑問:「你用那雙想說話的眼睛要看著我到什麼時候呢?我可愛的天履。」

        /      /      /

  廂房外,龍宿先遣走守在廂外的仙鳳。他甫一推開門,入眼的,劍子光裸上身站在門後,似乎等了他很久。
  見他不悅的神色,龍宿準確的第六感,立即想掉換方向、走為上策。劍子好似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在龍宿還沒抬腿逃跑的時候,兩臂迅速的圍圈住龍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龍宿擄進廂房裡,再補上一掌將房門關上。

  一陣天旋地轉,龍宿再回神已被拋在床榻上。他晃著頭抱怨道:「吾是大病初癒的病人,汝居然忍心將吾用摔的?!」
  服貼的白髮棲息在劍子兩肩,他斜睨目光,似火又似冰的眼神,看得龍宿頭皮發麻。
  「汝……做什麼用那種眼神盯著吾!」
  又是那記極度壞心的黑笑,龍宿心一驚。
  劍子壓低語氣,臉上的氣氛不太好看。「對於,壞病人,我認為沒必要好好相待,反倒是……該好好懲罰。」

  大掌扣住龍宿的臉頰,扣身鎖吻﹔懲罰味濃厚的吻,霸道的探入龍宿的口中,肆意蠻吮,帶著微薰的酒味,很快的體內的火就起燃了。身上的重量越來越往下沉,領口的結環也被剝開的差不多。
  兩人喘著氣,紅紅的薄暈淫浸在疏樓龍宿兩頰上,焚身誘惑之景色,誘沉了劍子仙跡瞳裡色彩,他掀著眸裡的光,深深凝視龍宿的表情。腦裡激情地上演翻雲覆雨的愛景,眼前人每一分、每一吋的光裸、忘情呻吟的模樣。

  冰冷的觸摸喚醒他即將走位的理智。「劍子?」龍宿輕聲而喚。
  心中春色狂霧霎時飛散,劍子回了理智,他放開龍宿,臉上的表情看不出所以然。
  劍子仙跡踱回身,伸手拿起仙鳳為他準備替換的衣服,一一穿上它們,一絲不茍,整齊光潔。劍子仙跡又恢復成一派飄然仙影,正氣不阿的模樣。
  他背對著龍宿,平靜無波的音調:「我回豁然之境。」

  龍宿不解:「為什麼?」
  踏出門的步伐,頓了頓,龍宿見不著劍子此刻的表情。劍子低閤藏住心緒的白色眼睫,空氣中遞來他不想說出口的情嘆……
  沉默片刻。劍子依然沒多說什麼。
  夜風帶走那染上塵色的仙袖,揮動的拂塵,看上去竟也是言不由衷。

  龍宿一臉茫然失措,扶在門柱邊,他出神地凝看夜空、劍子離去的方向,他不懂﹔不懂劍子為何離去……更不懂為何自己心頭上總是空蕩蕩的。
  為什麼坦承一切後,擔心徬徨的感覺比以前更濃烈、切之絞心?

  龍宿無助的表情,毫無防備的狀態完全落入佇立在月陰下的聖蹤。
  他狡笑地比偷腥的貓兒還來得邪氣三分,貪婪的陰華灰眸,燦燦斕斕。
  究竟是怎樣蝕骨銷魂的滋味?天末的龍啊……原來是,眼上的月光晃得更激烈了──

  從月陰下走出來的面貌,劍子仙跡步伐輕慢地,張開灰色的大網,從身後抱住疏樓龍宿。在他耳畔邊傾吐著那似曾相識的氣息:「做什麼呢?用這樣的表情看著夜空?」
  龍宿聞聲,放下戒心。心裡不太高興,悶悶訴:「吾以為……汝在生吾的氣。」整個身體的重量安心的靠入劍子仙跡懷中,龍宿閉上眼。
  劍子的吻像幾許落下的楓葉輕啄頸腰,「哦?我何必生你的氣呢?」邪佞的眼,若隱似現。
  龍宿深深吸了一口氣,像是掙扎了很久,不說不快:「吾不喜歡汝跟一步天履太過接近。」心頭一直刺刺的,不舒服的滋味,他厭惡。
  一步天履的名字似乎令那雙不規矩的手,停了數秒。「一步天履對我來說單是一名可愛的弟弟。龍宿,你才是我最想要的。」究竟,謊言裡藏著多少方寸的真心?

  站在陰影處的一步天履,逐一逐一,被那字字句句生生撕裂。他看見的人是聖蹤,眼裡所見是聖蹤摟著疏樓龍宿親密的模樣。光是一句弟弟、一句龍宿你才是我最想要的……事實擺明地擱在他眼前,他還在拒絕什麼?沒了,什麼都沒了!
  顛虛半浮,在眼淚奪眶而出的前一秒,他逃離現場了,像個落荒而逃的失敗者,慌亂的從那雙一直注視著自己的目光下,逃了。

  「汝怎麼了?」龍宿轉過身望著劍子,伸手在他面前揮了揮。「模樣怪怪的?汝在看什麼?」
  龍宿發現劍子一直凝視前方拱牆的柳樹下。龍宿走過去,樹下發出噾噾嗦嗦竄動的聲音。撥開那團蠢動的小東西,龍宿笑了笑:「哈,是隻迷了路的小黑貓。」疏樓龍宿將巴掌大的小黑貓,置在掌心上,剛剛好。

  「牠抖得好厲害,是不是餓壞了?」仔細一看,小黑貓眼窩處,淌著令人心憐的幼淚。
  劍子仙跡走過來,一雙深不見底的眸子,伸出逗弄的指尖撫娑小黑貓纖嫩咽喉,貓兒瞇著瞳兒發出舒服的咕噥聲。

  劍子意有所指說道:「生嫩的貓兒,只要給牠一絲甜,便會對你死心塌地。」
  龍宿不疑有它,提醒著:「還有重要的一點,汝忘了說。」
  「哦?是哪一點?」
  「貓兒啊,愛恨分明。」
  「是嗎?」嘴角邪勾,心動了動。劍子移開話題:「別說了,夜涼,我們先入房再說。」
  「嗯。」
  那一夜,天上的月,死了一角。




  【待續--】

九祐 2006-12-08 22:44
【天末雲歌.四】  浮月沉陽.黃昏之燈






  有人說過,心碎的感覺,就像一輪淒美的月在你眼前碎成了千萬片。那不是碩華圓月,而是心痛的淚和著無情的月光,從你眼眶滑落,隨月淚流出的心,鹹意的苦澀,原來就是月光的血,太過痛苦的透明月光讓它變成了眼底的淚,為你嗚喑啜泣。

  他捧著月淚,在樹林中盲目狂奔,樹梢交錯而成的月燈,像一處看不清方向的月籠,擒住的心,無論他如何使勁力氣的哭喊、掙扎也拿不回來。
  他曾經是最受寵的么子,鉅鋒里的師兄們無不對他疼愛有加,尤其是師傅令狐神逸更是傾盡絕學的傳授他武學。

  首次離開鉅峰里,遇見的人便是聖蹤,他像個包裹甜蜜糖衣的灰色惡魔,一步一步誘惑他不解情意的稚嫩童心。第一次看見聖蹤,他便沉溺於那雙如有魔力般的灰眸,令他移不開視線﹔第二次專注地凝視聖蹤,像是掏盡心魂般,他沉醉於他臉上無盡溫柔的微笑,如同姿態優美的笑容之風,輕易地,將他擄獲。

  此後,他對他的話深信不疑,聖蹤教導他的道理都與他曾聽過的,皆有微妙的不同之處﹔崇拜同時,又甘心臣服他摸不著底限的多變性格。
  到最後,他已是被獵人挑去四肢的獵物,傻傻的,為他付出一切。到頭來,那僅是聖蹤的遊戲心態。在他身上灌注甜愛的蜜汁,直到水滿的那一刻,才咧著惡劣低級的微笑,告訴他,那些話都是騙他的毒藥。
  他是中了深度毒癮的末期患者,離不開源頭的毒,仍是癡愚地追尋那餵食他毒藥的獵者。
  他傻、他痴。結果,他得到的是愛恨穿孔的痛﹔流出的淚,是他不想承認的毒血。

  「啊──」
  胸口巨大漲碎的悶痛,使一步天履再也承受不住內心壓鬱已久的激楚,他仰首對天咆喊。聲音裡有不解、酸澀、悲傷,以及一泉悶刺沉痛的血味在他心喉處翻湧。一陣猛烈撞擊的心痛,竟讓他不在任何襲擊他的外力下,嘔出一口名為碎心的腥紅。
  他呆楞的望著手中那口血,逸出口低緩的笑,因心痛而出魂的他強烈顫抖,臉上不斷流淌著淚,痛到了底,一步天履錯亂般的放聲狂笑。
  「這是你給我的……最後碩存的、也許不存在的……」是他幻想的甜愛,脫去外衣後,原來是一口震碎他心的血紅。
  「好、好──很好!」憤怒的語氣無法從他悲傷欲絕的表情形成一氣,他盛著難受酸楚的淚。搖搖晃晃,步伐蹣跚的走出林中深處。

  他抬眼,不敢置信的注視那站在逆月處的男人。他的眼,依似記憶中的深幽灰邃﹔他嘴邊的笑意,舊似回憶中溫柔的灰瓣荼靡。
  逆亮輝月襲上他一身灰衣,聖蹤笑彎一雙看不出感情的眸子,在逆光逆映下,本該是灰亮的瞳子,詭異的閃爍清楚可見的金色雙瞳。

  見到聖蹤,一步天履心神激盪。嘴裡喃喃自語:「不可能……他怎麼會在這裡……」他不是應該陪在他最愛的儒門龍首身旁嗎,為何會出現在他眼前?
  縱使他滿肚子疑惑,那離他越來越靠近的聖蹤,還是令他無法移動半步,自見到他的頃刻,他是被下咒的人偶,甘心任他擺佈。

  「天履……」帶著生鏽血味的低音,聖蹤溫暖的手掌撫然一步天履的面頰,聖蹤的音調裡有著心疼的顫意,「──你哭了?」
  不曉得是否是一步天履的錯覺、抑或是他心底浮現的幻覺,他恍然間瞧見聖蹤的眸裡,有著不捨的低波,緩慢的流入他眼瞳深處。
  「你的淚是在指責我嗎,天履?」輕浮的假象好似在詢問下鏗然破解,聖蹤情不自禁的俯身嗦吻,輕易的撬開一步天履無法拒絕的關卡,狡蛇探入口中繾绻溼熱難忍的雙舌。

  一觸急燃的火熱,迅速點燃彼此再熟悉不過的慾望,得到的是更火烈的回應,一步天履兩腕環上聖蹤的頸項,凌亂情迷的顫眸,加深加劇彼此腹要的火花。
  野火燎原的情勢,聖蹤拋去理智,盡情的啃咬身下依然對他如癡如狂的情人。

  從來,就只有一步天履能看穿他的偽裝,任何面貌,在一步天履眼中,就單純的只是聖蹤,不會是任何人!
  這究竟代表著什麼?他不懂,也不想去弄懂它。太過了解的真相,只會落得讓彼此更醜陋的下場。這份真相,他要不起。
  他將他壓倒在蘆葦漫漫的亂叢中,激狂索求彼此的體溫,他們以地為蓆、以天為帳,與自然融合彼此。

  然而這樣野合的場景,卻落在一雙無法移開視線的琥珀之瞳。儒門龍首寒著顏,以及不斷冷卻的心。
  翻雲覆雨的兩人,其中一位是他最熟悉的情人。
  他發不出丁點聲音,即使是一點點也好,他無語的僵立著,用盡全身的力量才使自己站得住駭然的足履。他緊握緊捧的心團,是多麼痛、多麼惡!
  如果可以,他恨不得刈刳自己的雙目,此等淫亂的兩人,他寧願眼不見為淨!
  
  若不是送他回房的劍子神色怪異,他略為察覺不對勁,劍子當時的模樣宛如要追回重要東西的焦急神色。劍子仙跡離開疏樓西風後沒多久,他也隱藏氣息尾隨身後。
  想不到──居然讓他見到劍子仙跡與一步天履忘情擁吻的景象,眼見兩人越發不可收拾,直接在野地苟合起來……他的一雙視線簡直不知該如何是好。
  原來,所有情話都是蒙騙他的假象,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刨開心後,見著的不是真心……而是血淋淋的殘酷。
  疏樓龍宿臉色蒼白地再度隱於林中,帶著極力藏匿的憤怒,他悄然離去。
  激盪於月光的春色下,灰色的笑眸,笑得更加愉快了。身下的情人啊,感謝你賣力激情的演出這場戲中戲。

        /      /      /

  『夢醒後,吾會心痛嗎?』
  曾經他這麼問著他。
  『這不會是一場夢,龍宿』
  
  騙子!

  愛濃,恨也亦濃。疏樓龍宿望著天上孤傲懸空的月,冷怒的眸子,竟是無波無痕,平靜地的模樣讓他身上淒殺飄寒的靜謐,愈發駭人生魂。
  逐漸染黑的雲與月,像是他心中正在抹煞的情感。不自覺握緊的掌,如同要握碎手上的血肉,在心中醞釀一股為之瘋狂的腥風血雨,鬱沉壓怒的光,韜光隱晦。
 
  步上儒門龍首身後山階的男人,一雙複雜的目光,時現時隱。這人不是誰,正是聖蹤。
  「汝已來,何不上來共襄巔峰雲月。」陌生的聲音,終於讓聖蹤回神,褪去眷戀的色彩,他恢復他扮演的角色,一步登偕,快意的身影來到疏樓龍宿身側。
  「你來得挺早。」聖蹤凝視疏樓龍宿冷魅的側容,皎潔的月輝柔美的撲上龍首過美的面容,靈魂深處那再熟悉不過的血味,令聖蹤融化一張情冷的雋顏。

  他多想好好地、摸摸他、抱抱他……舉高的手,在疏樓龍宿不解又古怪的眼神下,他悄然收手。
  「汝今天好似跟往常不太一樣,聖蹤。」疏樓龍宿挑明問,倒也不避諱。光是這一記回憶的眼神,就讓他深感困惑。
  聖蹤淡淡而笑,兩手至於腰後,輕然道:「你剛剛看著月亮的神情,跟我一位熟識的朋友很相像,讓我一時之間不禁被你迷惑了。真是讓龍首看笑話了。」
  疏樓龍宿臉色稍變,刻意隱匿他嫌惡的語氣,他道:「一步天履.尋,是嗎?」
  「不,不是。」聖蹤搖搖首,嘆了口氣,用落寞的神情,他解釋著:「是衇污,以續命之法續你命之人。」
  「衇污」兩自從聖蹤口中唸出時,疏樓龍宿左胸口的心房猛然一震,像是在回應聖蹤的話一樣,激動又滾燙的血脈,從他身體深處一波一波傳來震波。

  「汝──」不由得張大眼睛,龍宿對這聲音的呼喚感到訝異。
  聖蹤側轉過身,用著一雙他不熟悉的眼睛,筆直的觀入他的眼裡,低緩沉沉的音調,低喚愛人般的呢喃愛語:「衇污……衇污……衇污……」
  不斷低喃的名字,像一張寫滿咒語綿密的網,一點一滴侵蝕他無法低抗的心,像是搶著掙脫出來的靈魂、又像被束縛痛苦尖喊的呼救,在疏樓龍宿體內相互碰撞。
  短短數秒,疏樓龍宿已經全身浸滿冷汗。疏樓龍宿眼神戒備,不敢大意的盯視聖蹤。「這是怎麼一回事,汝最好清清楚楚的解釋!」

  聖蹤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眼波流轉之間,滿是清晰的痛苦。龍宿透過聖蹤的眼看見一張他從未見過的臉,即使是陌生的臉孔,他卻能知道這張臉的主人叫什麼名字。
  「……星……象。」灌注思念的聲音,從他嘴裡溫柔地喊著。疏樓龍宿幾乎是沒有意識的站立著,逐次鬆懈的氣勢也隨著不知名的黑暗將他吞食。

  「你依然是記著我。」星象仍舊是聖蹤的臉孔,臉目驀然一換,雙目的眼神變得暴怒而醜陋,寒霜的眸子鍍上一層譏刺的笑意。他道:「衇污,你的心臟裡住滿數以萬計的恨意,好惡毒啊。」恨恨的舉起雙手,十指怒掐著失去意識的疏樓龍宿的脖子。
  他森然道:「如果可以,我真想再殺你一次,衇污。」
  吃了衇污的心後,他日夜無不承受的咒言恨火纏身的苦痛﹔每晚每晚,他的臉像被祝融無情的肆虐,一分一吋慢慢的,將他的臉給吃了、熔了!

  疏樓龍宿眼裡注滿了淚,隨著星象的言語而流下。
  那是,誰的淚?
  「哭了?」星象哼哼低笑,「以前你總是愛向我抱怨,抱怨我不把淚還給你。現在你藉著疏樓龍宿的意識來哭?衇污你實在滑稽至極。」
  「來吧,你的復仇我全然接受。只是,這是你最後一次出現在疏樓龍宿的意識,你的存在對我們來說,太礙事。」一字一句不帶任何情感。

  突然間,淚停止了,伴隨著虛弱的聲音,他戚然道:「如果……能回到從前……你……」衇污拼著最後飄邈的意識,他想把最後最珍藏的話告訴星象。
  星象眼神一換,放開手上的箍緊的力量,捂住衇污想說的話。「不要說!不要說出來……就這樣讓我們繼續互相憎恨下去……這樣最好,這樣是最好的……」闇啞的聲音,既是帶著不能解脫的愛恨,一口吞下。
  
  不能相愛,卻只能互相憎恨彼此的兩人,無語默默相望。急速飛掠的潮水,襲進星象的心裡。同樣的,那些記憶卻逐漸從疏樓龍宿身體裡快速消散。幾點藍晶光點從疏樓龍宿身體飄散出來,一個一個慢慢地往月空飛去,直到肉眼再也看不見為止。

  剎那間的哀然,是他唯一能給予的情話。


  【待續--】


  (問):請問,劍子仙跡人現在在哪裡?!
  (答):豁然之境沖冷水澡中。^_^

九祐 2006-12-08 22:45
【天末雲歌.五】  浮月沉陽.黃昏之燈



  甫一張眼,疏樓龍宿先是一張無魂無魄的表情,冷漠的往上看著,但視線並沒對任何一處地方產生焦點。只是很單純的,張著眼,望著。
  過了稍久,才有回魂的真實感。琥珀瞳子眨呀眨,龍宿似乎不覺異樣,卻又不肯擺脫讓他神智消散的恙覺。

  隱隱地,狹帶莫虛有玩弄的笑意,一清冷泉的恨意在心裡紮起根,黑色的血絲像蔓延的病毒,款款雲挪舞姿侵占了龍的心臟。倏地,一陣冷猛的收縮,龍宿臉色慘白,隻手捉握左心房震裂的劇痛。
  龍宿飛快翻身下床,不料又來一陣暈眩,這次他真的清楚的回神過來,楞楞的望著掌心上那口從他嘴裡嘔出來黑血。
  
  吾中毒?龍宿不經意皺攏眉心,心中想了數回,再探自己脈象。
  奇了,好得很。不再繼續深想,龍宿拿出一條乾淨的布巾,將手上莫名嘔出的黑血擦去。望著乾淨的手心,那口被他抹去的黑血,好像什麼東西被他遺忘似的。偏偏,任憑他怎麼回想,也想不出個大概。

  龍宿下榻整身備容,走沒幾步,卻又怪異的停下步子。
  昨夜,吾去哪了?

  如似自問自答,彷彿要將自己逼到絕境的狂濤鬼浪,心口要炸開似的……他開始靜止一切思緒運轉。
  許久,鏗然脆響,嘹喨清越的綠鳩啼鳴,喚醒他的意識。

  微揚一抹白曦玉露的淡美淺笑。龍宿指尖點著額穴,向來最自豪的記憶力也鬆懈了呀。
  昨晚,自己不正是依照信裡頭指示與聖蹤會合,聖蹤方要告訴他用續命之法救他之人的名字。
  沒錯,正是如此。

  夢外的鬼笑,匐伏在窗櫺橫桿處,誰也沒發現。

        /       /      /

  沖了一夜冷澡的劍子,方起床梳洗的劍子仙跡難掩睏意,散著一頭白髮隨意的披在身後。少了平時的嚴肅不阿,平添一股隨性自在的放浪。
  劍子半瞇半閤兩目,好像只要他一停下腳步,便可以直接站地而寐,徹底發揮道家無為睡技。
  正走至房門口,手都還沒來得碰到門閂……「碰」地一聲,聽起來十分愉快的撞門聲,直接命中他向來很自豪的尖挺鼻樑。
  被後座力衝的往後退了兩步的劍子仙跡,一隻手捂著撞疼鼻子,眼眶還泛著些許淚光,擰深兩道粗厚上沖的白眉。很確定,他、醒、了!

  自知闖了大禍的一步天履,淘氣的吐著舌,快樂似神仙的模樣,連氣頭上劍子仙跡就算是眼盲了也感覺得出來。
  「一夜未歸?」劍子仙跡揉著鼻樑,用著濃濃的鼻音問道。
  說到這個,一步天履亮了兩眸,像極了兩顆碩燦翠亮的黑色星子。他開心的走到劍子身邊,拉著他另一隻空閒的手臂,往兩處椅子上坐著,分享道:「昨晚,聖蹤帶我去好多地方玩呢!中原有好多奇奇怪怪的動物,更奇的是我還看到有一張人臉的蜘蛛耶!」

  聖蹤怎麼會帶你到那麼奇怪的地方看非常險惡的人面蜘蛛當夜遊景點……?劍子仙跡無言的暗暗想著。

  「你跟聖蹤舊情復燃?」昨天筵席裡,明明還跟他暗處較勁的聖蹤,怎麼那麼快就轉性子?劍子頗感疑惑的問。
  聽見劍子這麼不給面子的一句問話,一步天履賞了一記包子饅頭給他嚐嚐,立刻反駁:「什麼舊情?我跟聖蹤從來都沒成為過去式,一直都是現在進行式!」

  一大早又是鍋貼、又是包子饅頭,劍子也只能苦笑。「那你們之前怎麼打的那兇,聖蹤那傢伙簡直是見你就跑。」
  說到這個,一步天履換了個怒意騰騰的音調,捶著劍子的大腿骨,抱怨的說:「還不是聖蹤的錯!他不應該瞞著我去搶──」驚覺說了不該說的的天履,立刻住嘴。再偷偷瞄了坐在身邊的劍子一眼。
  「──搶什麼?」想也知道那句話有鬼,劍子敏銳的抓住句尾套問。
  一步天履轉動著眼珠子,想躲避劍子的追話,裝傻的微笑。

  想用裝傻來逃過一劫?在他眼前的裝傻都是九牛一毛,沒有人裝傻的功力比他劍子仙跡還要接近神的領域!
  掐住這黑色小惡魔的尖下巴,扭轉過來面對他,再問:「聖蹤到底搶了什麼?」

  「嘿嘿嘿……」一步天履瞇著眼,繼續傻笑。最好是閉上眼睛,別看劍子仙跡咄咄逼人的兩目。
  有招剋招,劍子仙跡也不是省油的燈,食指與拇指弓成匚型和反匚型,硬是撐開一步天履的兩眼,壓低聲音,頗具威脅力的第三次問:「看著我的眼睛從實招來,否則我立刻傳書請令師令狐神逸再把你抓回鉅峰里、再閉關修練個五十年,不得外出!」

  「什麼?!」一步天履瞪大眼,一臉花容失色的模樣,疾呼:「你不可以這麼小人!絕對不可以!」
  「為什麼不可以,我從沒說過我劍子仙跡是好人過喔。」他咧著嘴邊,笑得奸詐。
  一步天履可氣的,兩頰鼓鼓地,跟他大眼瞪小眼。

  「快說唷,天履。再不說……莫怪劍子飛書不留情啊。」他涼道。
  被逼到絕頂,一步天履也不會甘願受擺弄,兩手反擊的捏掐住劍子兩處臉頰肉,使力的捏拉。他小惡魔之名,可不是被喊假的,要玩,他奉陪到底!

  劍子挑挑眉,「當真要這麼硬氣?」言下之意,就是意指非要硬拼硬。
  一步天履,哼地一聲,驕傲的說:「我,一步天履.尋,從不受人威脅,任你天下無雙的劍子仙跡也一樣。」
  「夠氣魄!」劍子聞言讚許,手中的力道一刻也沒閒著,繼續加大威力。

  就這樣,豁然之境唯一寢房內,呈現一幅我撐你雙眼、你拉我臉頰,相當怪異又幼稚的兩人對決畫面。至少,站在門外疏樓龍宿和聖蹤是這麼覺得。


        /      /      /


  那一個月夜,他送走了一位情人。
  他從不開口,其實很愛他。

  愛到了狂,愛成了癡,像個殺人犯一樣食髓貪婪。每晚殺著自己的情人,飲著情人的血,一點一滴像隻吸血蚤啄飲愛人的血來壯大自己。

  其實愛著他。
  真的,愛著他。

  舉高的手,弧著月,輕然的抹去月光下的淚。
  情人在死前挖開自己的心,送給了他。他笑著接受。

  在今夜,藉著他人軀體,他又再一次謀殺情人的靈魂。
  冷冷的月光,一直待在他的心裡。
  所以,他把情人關進了月籠裡。那種滋味。
  其實不錯。

  這樣,在夜裡。只要有月亮的日子,他只稍抬起頭﹔
  便能看見,他唯一的情人。

  最後,他看了整夜的月,抱著失去知覺的紫龍,在他耳邊低語一段開始傳承血衇紮根的咒言。
  送別自己的情人,轉頭謀殺他人的情人。
  原來,是會讓自己感到快樂的事。
  不曉得,那名灰色的男人知道後,臉上會是什麼樣的表情?
 
  他想著想著,不自覺地,心中起了一股甜澀的期待,那男人流的淚會是什麼顏色?


        /      /      /


  一聲聖蹤捧腹式笑聲,驚醒陷入渾然忘我境界的兩人。劍子仙跡鬆開手,看著門口處的龍宿和聖蹤。
  心裡又是一陣妒意,暗想:怎麼好幾次他都看見龍宿,後頭一定跟有一張聖蹤的臉?
  既然當事者已來,他便直接問聖蹤不就行了。「聖蹤,你到底瞞著天履去搶了──」
  劍子仙跡話都沒來得說完,一步天履情急之下一記掃螳腿送給劍子,截話喊道:「搶、搶、搶──聖蹤瞞著我去搶親啦!」饒是詞窮下,他才會說出這種根本沒說服力的話。一步天履緊張的向聖蹤使眼色。
  跌趴在地劍子仙跡,一臉不可思議道:「你去搶親?」
  連一旁的疏樓龍宿也忍不住隨話意而問:「汝搶哪家的親?」

  這時的一步天履或許真該慶幸,某方面,面前這兩位道儒先天,在腦筋上是有某種程度的障礙,否則,不會把他隨口亂接的話當真。
  聖蹤臉上笑容不減,立刻穩接一步天履的話勢,反而更加油添醋的補充說明,連一步天履也聽得一楞一楞的。

  「搶親是我的興趣。我每年只要一看到花轎隊伍都會忍不住去鬧場,林林總總加起來至少搶了十幾次親。你們可別小看搶親,搶親可是一門大學問。」若不是聖蹤說起這番話來神采奕奕,不像造假,不然他們一定會懷疑。

  「怎麼說是一門學問?」儒門向來愛鑽研學術研究,身為儒門龍首,不免俗的當然要請教一番。
  眼見龍宿和聖蹤當下還真是十分熱烈的相互切磋討教,頗有心得的模樣。劍子仙跡拍拍手從地上站起,冷冷的說:「那搶來的新娘子你怎麼處理?」這支冷箭暗槍準確的引起在場人的注目。

  聖蹤優雅地將視線從眼前賞心悅目的龍首臉上移開,踩著自信的步伐,停立在劍子仙跡胸前三步。「真想知道我處理的方法?劍子好友。」
  四字劍子好友,足以讓劍子微感氣氛不對,尤其是聖蹤那雙像貓兒一樣,邪氣又無辜的眼睛,盯著他,好毛啊。不過,基於問出口的氣勢,劍子依舊擺出冷然無我的道家氣勢,回道:「沒錯。」

  「我的處理方式,就是這樣……」不顧眾人錯愕、當事人呆住的情況下,十分好心示範危機處理方法的聖蹤,完美的將嘴貼住劍子的嘴,來一場限時十五秒的免費現場教學。
  放開劍子,聖蹤紳士的揚起如春歸大地的笑容,並傾口對仍在錯愕中的疏樓龍宿和一步天履,虛心委受道:「還需要更詳細的示範嗎?兩位。」

  兩人搖頭如波浪鼓。

  好不容易從呆滯的狀態恢復過來的劍子仙跡,身邊寒風狂掃,迅速捲起週遭伶仃家具,在一旁狂轉。以石怒大地的氣勢,狂吼:「聖──蹤──」
  「唉呀,當真生氣了。」聖蹤無奈的拍著自己的額頭。

  一步天履則是給聖蹤一記眼神,彷彿在告訴他:「不生氣那就有鬼了」!只是當他聽見疏樓龍宿居然在一旁用受益非淺的口吻,自語道:「原來還有這麼高明的一招啊。」
  他才驚覺,原來四人當中,最高深莫測的人其實是,儒門龍首。

  「萬引天殊劍歸宗!」

  看來是氣得不輕的劍子仙跡,絕招都拿起來狂飆。像個白髮狂魔直追早往外偷跑的聖蹤,在不遠處還能聽見天下無雙、劍影紛紛、三尺秋水等發招名在天際持續迴盪著。

  不過,也多虧聖蹤這麼一攪和,大家早忘了追究聖蹤搶親究竟是真是假?


  
  【待續--】


  這回是充滿笑意比較多,算是九祐在充滿悲意的天末當中,添加一小段笑點。前幾回都太緊張,讓大家喘口氣--
  下一回要進入備戰狀態囉^_^ 謝謝大家這麼支持天末。

九祐 2006-12-08 22:45
【天末雲歌.六】 浮月沉陽.黃昏之燈




  紫美華扇,悠揚輕揮過半彎,眼前四處傾倒的擺設一一恢復原貌。疏樓龍宿眸光似是一暗,那人,已隨早晨的玩笑,怒意騰騰離開。
  一步天履站在另一處,豁然之境中只剩他與儒門龍宿。這是獨處的好機會,他是這麼想的沒錯……可是。

  儒門龍宿是這般冷情之人嗎?一步天履冷僵著善意的微笑,怎奈,儒門龍宿好像見都不見,轉身離開。天履納悶的摸著臉頰,奇哉,為何會是這般停滯的氣氛?
  一步天履跟著出去,只見儒門龍首走了廚房一趟,再出來,手裡多了一些泡茶的茶具。

  熱意是滾燙的,白煙是熱情地。
  天履乖乖的坐在疏樓龍宿正對面,注視龍宿一手一杯一注,高雅的神情專注地煎茶順壺。
  倘若,煮茶的主人臉上的冰冷能多點溫意,他想,這氣氛會更好。
  是他多心嗎?儒門龍宿好像不曉得他正前方還有人?還是說故意不將視線對上自己?一步天履越想、越是猜測,不如直接問,事情悶在心頭不是他的作風。

  「那個……」

  回予他的,竟是極冷的眼神,一步天履頓時停口。倒不是他被嚇到,只是疏樓龍宿的眼神,讓他全身警意一一豎立起來。

  那是殺意、是確實的殺意!越來越濃烈!

  一步天履當下移形,立刻離開那殺意包圍的範程。一滴冷汗順著額際緩緩淌下,落在消失的風裡。他有點緊張,不是因為他害怕,而是面對他不曉得什麼原因的殺氣,是針對他﹔在摸不清原由前,他不能盲目採取行動。

  冰凍酷寒的飄殺,從眼前那位紫衫燦麗的龍首傳來,似是似非的挑釁,一步天履忍著想反擊的本性。加擰的眉心,他沉著眼目。

  反觀,疏樓龍宿一雙無情帶殺的絳紅的視界裡,分毫的失手,都可能令他懊悔。他不懂。心底這股他壓抑不了的殺戮之性,為何而生?
  現在,他只能忍,忍著將這殺意一分一吋的收回。一開始,他已經試著裝作若無其事,只是,當一步天履的聲音傳進耳裡……

  那像一把鎖,開啟他心中血性的鑰;無聲的轟響,從體內最深處的源頭,洶湧爆發,來的激厲。他從未這麼失控過,面對一位後輩,他怎能如此?

  再一次暈眩,腦中的意識好似快抽離本體。龍宿暗自咬牙,強迫自己收納心神。隱隱約約中,他知道,只要自己一個疏忽,失去意識,就有可能做出會讓自己感到無盡後悔的錯事。

  一步天履也察覺到疏樓龍宿的異樣,他試著靠近過去……
  疏樓龍宿一聲低喝,令一步天履停住移動的步伐。
  「別靠過來!」
  一步天履見疏樓龍宿目泛青冷精光朝他一喝,臉色略白,接著一隻手捂著嘴,好似有什麼黑黑的液體流出來。一步天履看得不是很仔細,因為疏樓龍宿很快地把它抹去,看來一副什麼事都沒發生的模樣。

  僵化的氣氛,瞬間融了。豁然之境又恢復往常的愜意與暖風。
  一步天履也放鬆警戒的心,望望疏樓龍宿,他想靠近,但疏樓龍宿三尺寒冰的氣息仍未散去,一步天履一時間也不知道自己該講些什麼話,打破僵窒。

  他生病了嗎?之前聽劍子曾說過,疏樓龍宿曾經昏迷大半個月,直到最近才醒來,身體各方面尙還虛弱著。至於,生病的原因,憑他如何追問,劍子嘴硬,怎都不對他透漏。
  再探一眼,疏樓龍宿未再多說什麼,靜下來的神情,在一步天履眼中看來,竟有一種好深好沉的悲哀,圍繞著,遲遲不肯散去。

  你在想什麼?天履很想問。那模樣看起來太脆弱,連他都不敢碰觸,彷彿只要他一靠近,疏樓龍宿便會化成一縷紫煙,消散人間。
  這樣的差異性,太大了。適才明明還是一臉殺機冷現,龐大的壓迫感罩身,逼得他不得不跳離那範圍﹔此刻此景,又像個失去生機的頹靡花朵,漸漸枯凋。

  好想靠過去安撫他,在一步天履暗想的同時,疏樓龍宿先早離開飛身回轉疏樓西風。好巧不巧,劍子仙跡又剛好氣喘呼呼回來,與龍宿錯過。

  劍子仙跡連忙收回古塵劍,一見天履便走上前,問道:「怎麼只剩你一個人,龍宿呢?他剛剛不是還在?」豁然之境還留有他的氣息,石桌上還有待飲的香茗,那煮茶的擺設方式,一看便知是龍宿所泡。

  天履先是躊躇半晌,正考慮是否將剛才的情況告知劍子。心裡頭卻有聲音叮嚀他不要說出來,幾番詳思下,他決定避重就輕道:「疏樓龍宿剛走不久……他、他看起來似乎是生病了,氣色不佳……」

  劍子仙跡聞言,臉上登時凝重起來,擔憂的色彩飛快進駐在他瞳裡,不加多想,他又離開豁然之境,轉身追著龍宿離去的方位。

        /      /      /

  疏樓龍宿剛才發現了一件事。
  隨著第二口的黑血,他終於發現自己體內多了一樣變化。
  記得至他醒來後,胸口的心跳一直未曾鼓動過。起初,他並不放在心上,反正他能走、能動,單單心臟無法跳動,他根本不在意。
  第二口黑血,他才憶起今早他也嘔出黑血,探著脈象。原來,那時間起,他的心已然恢復跳動。只是,他再嘔出第二口黑血,才粗心發現。

  怎會如此?身體內有某一處不受他控制似的。莫非剛才的失控也是嗎?
  莫名地焦躁,他好想殺人、想見血。尤其是一步天履,他簡直──
  龍宿陰沉地蹙著紫眉。不行,莫不能有這樣歹毒的念頭,順著一腔冽寒,疏樓龍宿冷靜平緩體內翻湧的殺意。

  飛降至樹林中,刺目的陽光隱在枝葉林間,他走了數步,身體靠在一棵年歲過百的巨樹下,兩肩倚靠著樹身,寐著心神。偷得一口喘息的空間。
  未拿紫扇的那隻手,微微地發抖,龍宿張開眼,一雙眸裡佈滿迷惑與憂慮,兩種情緒霸佔了他。
  
  劍子在身邊的時候,他很正常,並不會對一步天履有什麼異樣的感覺,頂多是見劍子與他嘻笑打鬧,心裡頭難免不是滋味。但,怎麼會是一獨處,一見一步天履,便動殺意呢?
  不該如此……不該如此……,龍宿低晃著螓首。這種心情讓他感到痛苦,往昔明瞭的、清晰的、洞察的,都離他好遠。

  怕……。
  沒錯,他好怕,怕的是自己。根本無從得知自己到底想做什麼?模糊的痛,不著邊際的殺,他控制不了。
  自己到底出了什麼問題?他問自己,卻沒有答案。
  問劍子嗎?不,他問不出口。
  他怎能直接告訴劍子,說他想殺了一步天履,原因呢?原因是什麼?他答不出來。

  劍子仙跡追著疏樓龍宿的氣息,來到這座樹林便停止,他繞了一個小彎,視線一調,即望見坐在樹下歇目的龍宿。
  他點足飛掠靠近,一張蒼白又隱帶痛苦的容顏映入他眼中。劍子仙跡心中一緊,情難忍地,掌心撫娑著那冰涼的雪顏。

  疏樓龍宿知道來者是何人,這熟悉的氣味,百思千轉的難眠夜裡,他苦苦幻想的人。他幽幽啟口:「劍子……」他的手覆上劍子撫摸他臉頰的手背,面頰便這麼柔順著貼在劍子仙跡的掌心裡。
  他在他心上,在他心上啊。不知情的悲痛,流入眼縫,銜著一角幽光粼粼,不確定的孤單和寂寞,何時能被發現?

  見這難得朝他撒嬌的龍宿,捲起的情海波浪,愈是欲罷不能的囂狂。劍子兩掌捧著龍宿的兩頰,溫柔的啄吻一一落在手裡這張絕世愛顏。
  龍宿沒有反抗,又是難得的溫順。劍子不由得吻得更深、更痴了。這情,動得折磨人,磨的他一顆裹在肉裡的心,幾將裂了。

  「龍宿……」粗啞低沉的嗓音,上下滾動的喉結,那潭邃暗的黑波,明裡暗裡都顫亮著。
  聲音低低而喚,悠悠見起。顫底龍宿心魂的鼓動。龍宿依著聲張啟雙眸,一張毫無防備的表情,這麼落入劍子的黑瞳寒星裡,像一束誘人的花火,淒艷起燃。

  剎那的空白,脫軌的意念,劍子仙跡狠狠地燃起,卻又狼狽的熄滅。劍子逼冷地俊容,只能敞開騷動不已的胸懷將龍宿攬入懷中,讓這蠢動的心,多多少少獲得些許慰藉。
  幾乎不留痕跡的逸嘆。劍子啊劍子,這火只能往腹裡吞、喉裡嚥。

  那是乍落忽明的情動,劍子的停手,不由來,心頭上的紅火,像朵瑰艷楚放的帶刺玫瑰,攀延的荊刺飛速沒入的龍宿的手、十指,帶點狂、任點癡……索求飄白衣領的禁錮。

  劍子微是一楞,龍宿忽然湊上的唇,似是沾染痛覺的指尖,緊抓著散落頸背的白髮束束,捉疼了劍子﹔唇上施壓的力道……一時之間,劍子反到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這樣激動的龍宿,他不曾見過。這主動的親吻,龍宿也不曾對他做過。
  
  這吻。來得冷然……來得,胡亂章法。他抱也不是,推也不是。劍子沉光斂色,感覺得出來龍宿很努力在吻他,青澀微怯,卻又偏作故意膽大的與他嘴裡交歡。
  想著、感受著。這原是不帶任何色彩的吻,起了變化,越升越高──滅了頂,方知那死裡求生的痛苦。

  「夠了!龍宿!」
  一聲沉喝,龍宿頓了頓,鬆了手中圈緊的力道,不知所措的放開劍子。
  見著眼前劍子冷肅凝眉的表情,龍宿先是臉色刷白……慢慢抿起那沾滿劍子氣味的唇,他掩下眸光,隨即又憶起自己現在整個人坐在劍子身上,俏臉又是刷紅。

  他不知道自己剛才是怎麼了……,劍子明明有感覺,他從他眼裡看出來了,中途,劍子卻又收手……須臾,腦子裡就像白了一片,陣陣不甘心,仿似證明什麼的心情渲染下,他自己貼上去,扣著唇,反覆接吻。

  在那雙看不清深底的眼下,龍宿說的斷斷續續:「汝……汝……」
  劍子懶懶挑眉。這火,是否該滅,還是讓主謀者繼續玩火自焚而不自知。
  「汝……不喜歡吾這樣做嗎?」小心翼翼,生怕被打破的冰薄梨花,還羞帶怯地請問。

  劍子沒有回話,倒是一雙眼眸,鑲了成千上萬的黑,黑得令龍宿心跳越奔越快。時間越是沉默,龍宿臉頰上的薰紅,飛快加深了色澤。皮相厚不過眼前人,龍宿全身點了把火,燒呀燒的。
  劍子臉上本是無波無痕,擺著張臉,心情大好的暗暗欣賞龍宿臉上數種表情的更換。這時候說他壞,他倒是很願意舉雙手承認,絕不推辭。
  龍宿坐立難安,在劍子身上動了動,他想離開……,那雙眼睛令他好不自在,什麼都被劍子看透的目光,赤裸裸著,他無法思考。

  「想逃?」劍子邪邪地微笑,略帶懲罰的舉動,他反身一把抓住想離開他身上的龍宿。「火玩起來,不滅……似乎說不過去唷。」
  龍宿躺在草地上,劍子橫欺在他上方。龍宿睜大水眸,故作不解。「火,哪來的火?」
  劍子細瞇眼眸,不甚苟同這打牆的玩笑。「這縱火的人,反而無辜起來了。龍宿你說,這種縱火犯,劍子該如何處理?」

  龍宿噤口。你上我下的情況下,保持緘默,才是智者所為。
  劍子也沒再繼續逗弄他,深情的目光來回望著身下的情人,指尖輕輕撫弄龍宿滑嫩如脂如美玉的額緣。

  「龍宿,你可知?你讓劍子的心發愁啊……」此情,嘆的幽遠,絲絲揚揚連綿天涯,繾綣愛戀的,數不盡,此情此意。
  情話融了心,起了心湖的風。龍宿也撫上劍子剛毅的臉龐,「汝底心,同樣讓吾摸不清。」

  「怕嗎?」愛談來無形無體,抓不住的,總使人心兒惶惶。
  「怕呀,怎能不怕。就怕汝這天下無雙。」龍宿咕噥個幾句,引來劍子朗聲笑懷。
  「龍宿,你今天老實的緊,真可愛。」劍子翻身將龍宿抱個滿懷,讓龍宿枕在他胸膛上,手環著龍宿的腰圍。
  「吾不想可愛……」他可是個男人,儒門天下的龍首。龍宿皺眉,小聲抗議。替自己找了舒服的位置,躺在劍子身上很舒服,陽光灑在身上的滋味不錯,龍宿迷迷糊湖的想著。

  「龍宿……」劍子低喚。
  「嗯?」陽光太舒服,這枕頭也很棒,龍宿忍不住臉簾上附著的睡意,回話軟了幾分。
  「答應我,不要跟聖蹤太接近。」劍子語重心長道。聖蹤這男人脾性古怪,沒個定,這種人很危險。
  龍宿聽入耳,回嘴:「汝怎不把話跟一步天履說?」

  怎麼有股好濃的火藥味?劍子嗅了嗅。替一步天履解釋道:「你別看天履追著聖蹤不放的樣子,天履很聰明,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執著不起的,他不會硬搶。」據他多年對一步天履的了解下,他才會放心讓天履做他自己想做的事。
  「別說了,吾累了。」龍宿似乎沒什麼心情聽。今天身體的狀況不是很好,龍宿只想安心的放下心,好好休息,尤其是兩人獨處的時候。

  「龍宿……」沒回應,劍子又喚了一次:「龍宿?」
  傳來平穩的均勻呼吸聲,劍子知道龍宿睡著了。劍子倚著手肘,半起身,另一隻手摟著龍宿。
  真是累了?才接近午時,龍宿便喊累?劍子趁龍宿睡熟之際,好好觀看龍宿的氣色。自從從聖蹤那裡回來後,龍宿的氣色一直帶著萎弱蒼白,調理了好些日子,皆不見好轉。

  龍宿好像哪裡不對勁,他又指不出個所以然……劍子很煩惱的凝視懷中對他全然信任的龍宿。他也詢問過聖蹤這件事,聖蹤倒是輕鬆說明這是續命之法前期會有的癥狀,實屬正常,要他別多擔心。
  這……教他,怎不擔憂?龍宿看起來,像是病了。

  那件事之後,他不敢再強迫龍宿,失心的滋味,一次就夠,他承受不了第二次。每每肌膚上的碰觸,情來洶,他卻動不了。忍著,緩著火,他只想給龍宿安心的感覺。
  因為他魯莽的強硬,不顧龍宿的意願,不顧龍宿藏在心裡多年的癥結﹔他冒然未解,直接斷鎖。結果,讓他後悔極了。
  當時他有耐心一點,情況會比現在,絕對要好很多。

  龍宿,你的心究竟在想什麼?在他探不到的地方,是否還藏匿著他不知道的龍宿。
  劍子抱著龍宿,揉著他心坎裡的愛,萬分憐惜地低首輕吻懷裡的龍宿。
  這張容顏裡,我的愛,其實都在你心裡,龍宿。
  龍宿主動的親吻,對他來說可是非常美妙的事情。
  親愛的龍宿,我可以當作那是你對劍子的求愛之舉嗎?劍子凝視熟睡的龍宿,傻傻而笑,或許洗「熱水澡」的日子離他不遠了。


  【待續--】



  這一回交代龍宿的內心戲為多,下一回會交代清楚星象到底對龍宿做了什麼,
  聖蹤和天履的感情之路也會開始明朗化^_^

九祐 2006-12-08 22:47
【天末雲歌.七】  浮月沉陽.黃昏之燈 






  那個夜裡,原來曇花都謝了。死了一地的戚然,滅了一身的不曾言明的愛語呢喃。
  星象彎著身,彷彿在膜拜月光,虔誠地濕濘的赭褐月土,埋著他眼下殘缺已死的花肉,一吋一吋。
  天上的月,像一抹森冷亮白彎刀,張著獠牙,吐著氣,陰陰邈邈。

  聖蹤遊蕩一夜,帶著一步天履去他不曾帶人光臨的海角,坐在五星岩上,指著前方孤單的小島,述說著小島慘絕人寰的哀凄故事。

  島上的小少主,從小認賊作父,過著輕鬆優渥的生活,衣食不缺。小少主,知道眼前他稱為父親的男人,是他的仇人。小少主乖順的承膝父親腳下,做著一名下人們景仰的少主子。
  他的父親,每晚每晚,在睡前一定會到小少主的房間,說著床邊故事。十年來,都講著同一則故事。
  故事裡,有張善良面孔的惡人,因傷住進一府有錢人家的宅邸。宅邸的主人是出了名的大善人,他有名溫嫻良淑的妻子,兩人過著人人欽羨的鴛鴦愛侶生活。
  惡人得知,恩人的妻子,久年未能懷有身孕,兩人膝下無子,一直是份遺憾。

  數個月後,善人的妻子忽然懷有身孕,七天內懷如孕九月,善人大驚失色,正常懷胎豈能七日孕子?!
  不祥呀,此乃不祥之子!
  善人哀求妻子捨子,此子乃魔物蘊化,生不得。怎奈,善人妻子自從得知懷有身孕,性情大變,溫柔良美之貌短短三日倏變﹔猙獰惡醜不說,向來慣吃素菜的她,生飲血肉,說是為了保胎,非得這麼作不可。
  眼見美麗的妻子為魔子而墮落,善人痛心疾首,隔著窗,含著淚,眼見自己的妻子剝肉撕咬,瞇起眼一臉滿足的模樣。
  善人別過眼,不忍再看。那不是他深愛的妻子,不,不是……

  第六日,悶雷作響,一陣陣悽悽哀嚎從妻子現住的別院內傳來。善人奔了過去,心焦如焚。
  縱使知道,妻子已變,往日恩愛骤逝。他仍是放不下、放不下,那醜陋的軀體裡,有一處還是他純潔高貴的妻子。
  打開了別院的禁制,腥臭之味迅速撲鼻而來,差點臭暈了善人。善人掩著鼻口,驚驚然,莫不過三日未到,怎見這座別院落成這副景象?!
  花草不生,綠樹不存,流水不淨,乍見一片灰沉的黑霧,包圍整座別院。
  善人心繫妻子安危,涉險往深處走去,揮開障霧,疾步前進。
  忽爾,耳畔傳來低吟瞬斷,破碎的吟浪聲。
  善人足下一頓,神色古怪。這別院裡,無人,僅有他的妻子一人。善人胸裡一片暗濤洶湧,依聲步步靠近。
  荷花窗欞,房門未闔,大敞奇景。

  善人寒顏怒目,那被男人騎在身下的女人,正是他冰清玉潔的妻子。善人只聽得見自心中傳來陣陣的羞辱,完全無視那女子痛苦的神色和求救的眼神。
  曾有的愛呀情的,總不過眼前歷歷在目的淫行。都碎了、破了!跌滿整心口的恨意,張牙舞爪的大口大口,啃著善人的曾經愛過的心!

  善人扭曲著眼口,痛恨的火漫燒他整座疑妒膛口。
  那孩子是他的嗎?那孩子真是他跟他妻子的嗎?
  不……答案出來了,不是他的!不是他的!他的妻子背叛了他!背叛了他!

  好不容易恢復一絲神智的妻子,她終於看見她眼中的希望,她愛戀至深的丈夫終於來解救她了。她流著淚……哭得好快樂,這幾天來,她終於又憶起快樂的滋味。
  她如神祇般的丈夫,終於發現了她。
  她抖著唇,眼裡帶著笑:「你終於發現了……」她等的好苦啊,魔物佔領著她的身體,她有口卻言不得。

  她不知道,她的這一笑,笑得傾國傾城,連帶也崩毀善人最後僅存的良知。
  善人嫌惡的說:「賤人!」
  妻子一楞,尚不及說明什麼,她看見丈夫拿起他們當年定情信物,在她眼前一刀一刀毫不留情刨削她頸上肉。
  她說不得,丈夫歹毒發狂的眼刺的她的眼目,好痛好痛。
  「妳這不要臉的娼婦!不要臉,不要臉!」

  一下又一下。
  她的天,暗了、沉了。
  夕陽下山,橙紅的光,從什麼時候跑她的眼裡了?
  啊……好紅啊……紅得讓她再也笑不出來了。

  肚裡的孩子是他的啊,是她好不容易求得心肝寶貝。
  丈夫曾說過,他好希望有個白胖胖的小娃兒,所以她才去求的﹔送子娘娘不允她的請求,她難過了好些日子。
  是那人說的,那個被丈夫救回來的男人告訴她。只要她到五星岩台上,削去一束她與丈夫早晨的結髮,置在明臺前,求子得靈。

  事過三日,她真得懷有身孕,她開心的跟丈夫分享這份得來不易的喜悅。
  接下來數日,她便沒了意識,昏昏沉沉,醒來卻都不曉得身在何方,她知道自己在動,但不是她在動啊。
  她發現丈夫看她的眼神變了,她好害怕,她想告訴丈夫,那人不是她,快救她、快救她。

  想不到,丈夫把她隔離,監禁在無人看顧的別院裡,她每晚每晚都承受著那惡鬼的欺凌,她哭著喊著,哭啞了喉嚨,都不見有人來救她。

  她知道她的孩子快出生了,惡鬼知道,惡鬼一直想要她的孩子,今晚一直將陰冷鬼氣渡入她腹中的胎兒。
  她不曉得惡鬼的目的究竟為何,她只想保護她跟丈夫的孩子,不被惡鬼奪走。

  她看著丈夫朝她走來,她好高興,以為終於可以脫離惡魘……
  丈夫卻殺了她。
  為什麼?你不是愛我的嗎?不是,愛我的嗎?

        /      /      /

  說故事的聲音停了,一步天履認真的問道:「那嬰兒最後生出來了吧?是那位島上的小少主嗎?」
  聖蹤眺望那久未人煙現跡的小島,「嗯,沒錯,那位妻子的孩子就是那位小少主。」
  一步天履又思考了一會兒,「你說那小少主認賊作父……莫非,那父親是那名惡鬼所化?」
  聖蹤搖頭,「非也。不過要稱為惡鬼也行。那小少主的父親其實就是他的親生父親。」
  一步天履聞言不解:「既是親生父親,何來認賊之說?」
  「那善人誤殺小少主的母親,難道就不是弒母仇人嗎?」聖蹤說得理所當然,宛如這是天理所歸。

  一步天履內心震撼,「那、那小少主的父親又為何跟自己的兒子說當年的事?」
  聖蹤回首,半側灰眸。眼中泛起不知何物的幽光,笑道:「因為他想死,死在自己的兒子手下。」
  一步天履沒由來的,眼皮一跳,著不穩地。「那小少主都知道嗎?他知道父親的用意?」
  「他當然知道,這故事都聽了十年,當然知道。」聖蹤迎著海風,瞇起眼一臉享受的舒懶貌。
  
  「那……結果呢?」一步天履小心問。他不是很喜歡這海風吹來的隱久血味,迎來株朵苦澀海花。

  「當然殺,殺得乾乾淨淨。」
  聖蹤說來輕鬆,一步天履怎生聽怎生的憂忡數數。太悲性的故事,那名小少主心中到底怎麼想的。
  一步天履惻怛細望前方曾經幸福過的孤島,他忽而轉頭注視一旁的聖蹤。
  「這故事是真嗎?」一步天履問。

  聖蹤起身,拍拍袖擺的海砂,他轉身離開,臉上掛了一絲看不透的情緒,無悲無喜。
  見聖蹤離開,一步天履也趕緊追上去,跳到他身邊,纏著問:「你還沒跟我說是真是假呢!」
  聖蹤停下步,瞬也不瞬地凝視一步天履。「你覺得這故事好不好?」
  一步天履皺皺鼻子,立即說:「當然不好,爛透了!」
  聖蹤看了天履半晌,目光裡帶著點奇異,他撫著下巴緣,附和道:「我也覺得這是個爛故事。」

  「耶,你還沒說到底是真是假,別扯開問題。」一步天履不依道。
  聖蹤彈了天履額面一記,「既然是爛故事,何必管它是真是假。」
  天履按著額頭,不滿地咕噥:「哪有這樣的……」他又想到一個問題,再問:「你還沒交代那名破壞那夫妻的惡鬼呢?哪兒去了?」

  「惡鬼?哪來的鬼?從頭至尾根本就沒有鬼。」聖蹤答的古怪。
  天履疑惑:「……啊?你剛剛有說,是那名惡鬼破壞那對夫妻的感情,不不不,正確來說,應該是那名被善人所救的男人搞的鬼。」
  「那鬼,其實不只一隻。」聖蹤笑得邪惡:「鬼都住在那對夫妻的心裡,丈夫有一隻,妻子也藏著一隻。」
  「好深奧……」天履滿腦疑問,聽得一心七上八下。「我還是不懂。」
  「不懂也好,反正不也是個爛故事,聽便罷。」

  聖蹤牽著他的手離開海角,他心裡忐忑還想著那孤島發生的事,他回頭望著,彷彿間……他好似在岸邊看到那名小少主,微著笑,朝他揮揮手。
  「啊……」他低呼一聲,想來惋傷。

        /      /      /

  回到兩面懸浮奇谷,山裡山外都是一個樣,對照著彼此。聖蹤揚高不甚贊同的眉鋒,剛才送回一步天履,回到住處便看見星象伏著地,好像在埋著東西。
  「星象?」聖蹤輕聲喚,對於這另一個自己,他得愛。
  星象抬起首,白髮覆面,聖蹤看不到他的臉,一陣嫌惡又升上,他跨過星象彎曲的身子。「你在這裡做什麼?」聖蹤問。

  星象起身,手裡沾著紅土,淡道:「埋花。你院子裡的花死了。」
  聖蹤抓著星象披長的白髮,一下一下梳著:「你知道我今天上哪兒去了嗎?」
  星象搖搖頭,這個沒有滿月的夜裡,他總顯得落寞。
  「我去海角,還帶著一步天履……」

  聖蹤後話沒說結,星象像是吃了炸藥轉身揍了聖蹤一拳,怒不可抑:「你居然帶一步天履到海角?!你怎麼可以……你怎麼可以……」
  海角是他們兩人的秘密,也是他最早睜開眼所見的初生之地﹔海角對他的意義,何其大!

  聖蹤啐地一口嘴邊咬破的血,無所謂道:「你作什麼發那麼大脾氣。我臨時起意,就帶他去看一看。」聖蹤笑虐著,看見星象痛苦發狂的模樣,他還是第一次見到。
  星象,是他心裡孕化的鬼。

  星象爆閃的精光,瞬間萎靡,像是體悟了一種心態,白髮附著的臉孔,星象偷偷地笑了。「也好,隨你意。」
  「不生氣了?」聖蹤拍拍星象的肩頭,那模樣像個慈父,寬宏大量的包容自己的孩子。「那件事你都辦妥了嗎?」聖蹤探問。

  「雲歌咒言已經植入疏樓龍宿體內……」星象想著那晚美麗的月夜,迷濛說道:「那一晚的記憶我也動了手腳,疏樓龍宿沒有契機是不會引發當晚的記憶。」
  聖蹤讚許的又梳著星象貼在胸前的髮絲,「封住疏樓龍宿的記憶甚是好。一但想起,疏樓龍宿承受得刺激就越大……大到足以讓他完全崩潰。」
  焚燬的春光,旖旎的月光下,一場激情的戲中戲,疏樓龍宿中也是敗在情字手上。他曾經說過的,劍子仙跡……這份人情禮你還得不輕啊。



  雲歌呀雲歌,會是怎樣動聽的情歌?
  從久遠前流傳下來的無盡悲歌。
  傳言著,那最早前流轉命折伊人之歌。



  【待續--】



  故事是真是假?任由各位想像。那位小少主,對天履揮著手,那模樣很可愛。
  兩位主角沒出場,但龍宿身上謎題也解得差不多了。^_^b

 

九祐 2006-12-08 22:48
【天末雲歌.八】  浮月沉陽.黃昏之燈





  他醒了。眼裡的世界卻是一片蒼茫,白晝掛月。帷幔慢送輕飄,飄走了誰的思緒?
  疏樓龍宿自榻上翻身坐起,劍子仙跡坐在一旁陪著龍宿,手裡還拿著一本文卷,頁數翻了幾頁。
  劍子仙跡抬目,端倪地凝著眼前如夢似醒的龍宿。他看得出來龍宿有異狀,所以他並不開口喚醒龍宿。

  一曲低揚悲涼的小調,從龍宿口中吟喨出清遠的歌聲,水裡亮汪汪的眸子,靜靜盪著。
  龍宿哼著,唱著,轉著使之心房一折的哀絕栓淚,龍宿不重不輕的打著拍子。劍子覺得很奇怪,龍宿怎會哼著歌?
  那曲音好聽是好聽,類似情人間互傾愛意的情衷音曲。劍子放下手裡的卷子,移步站定在龍宿正前方。
  龍宿惘然未覺前方有人,仍是一臉享受的哼著小調。那雙秀瑩茱翠的紫眸,清澈如光,半點陰暗也不曾沾染上,像名初生稚兒純潔無暇。

  劍子越看心越不踏實,那模樣好陌生,在他眼前的好像不是龍宿。心拔得老高,千重萬重的苦悶鑽入他的眼裡、心裡、血裡﹔窒痛的呼吸,啞啞喑喑,乾涸的思緒催促他,喚醒眼前顏悅心靜的龍宿。
  「別唱了!」劍子按著龍宿兩肩,心焚焦躁,他喝止:「龍宿,醒醒!」
  聞聲一驚,龍宿訝然音止。他動著橙紅晶珀兩眸,憂戚地望著劍子。
  那眼神彷彿是抱怨唐突者劍子為什麼要打斷他?至少,劍子從龍宿眼中讀出這樣的訊息。

  「龍宿……」劍子緊蹙眉間,他像是被迫放棄的鬆開手中的圈絆。
  戛然而止的樂音,送回了誰人的思緒。
  紫眸絢絢而動,他不意心動,偏為眼前人而動。龍宿嫣然嬌笑,如朵盛開的清麗曇花,美得令人屏息。
  「劍子。」龍宿近身貼著劍子,臂膀繞成著圓圈子環著劍子的腰身,無邪又淘氣,像個無憂孩童的舉動。

  劍子摸不著頭緒,搔著頰。最近龍宿出人意外的動作越來越多,他高興是高興,總覺得是否有來點……不尋常的氣味?
  劍子捧著龍宿的臉龐,細細凝看,深怕遺漏了他忽略異恙。
  「你知道你剛才在唱歌嗎?」劍子問。
  「唱歌?吾?」龍宿一臉你別說笑的神情,他推開劍子的手,後道:「吾不喜吟樂弄府。」

  劍子沉默斂色。龍宿不記得剛才的事,那麼,那首歌是因何而唱?
  「你……一點印象都沒有嗎?」劍子再探問。
  龍宿拿著玉月牙篦梳著髮,對劍子提的問題感到不耐煩,他側侔隱隱含怒:「汝到底在試探吾什麼?」
  劍子一怔止。怎麼說動怒便動怒,龍宿是不會輕易將情緒明顯外露,龍宿總是一張淡淡的笑靨的月貌。
  「你變了……」劍子說得很小聲,近乎一種自言自語的迷惘。但這話卻老實的紮進龍宿的耳裡。
  龍宿渾身一悻,排山倒海來的怒濤,不留餘地的擊潰他矜持的理智。連日來的不安和不確定感,終於如一丹毒發的鴆毒!

  他變了?!他哪裡變了?變的人根本是你!一直都是你!
  紫眸轉絳紅,一澤怒意勃發的湖,起了紋,再也無法平靜!
  龍宿猙獰冷目,遨遊雲天的紫龍,不復存。他咬牙,像是吃了秤陀鐵了心,掌空一翻,紫龍劍闢商化出。
  握上劍柄,龍宿二話不說往劍子身前胸頂上直線刺劈。劍勢又快又準,陰冷且無情。他是儒門天下的龍首,驕傲的龍。

  劍子沒有還手,事實上,他是故意讓龍宿發洩怒氣。他只是一昧的守在劣位,逼近的冷鋒,劃破他右側衩口、刺穿他左臂袖袂……幾陣下來,一身白衣殘破不堪。
  「為什麼不還手?!」龍宿冷冷怒問,臉上的寒霜不亞於劍子。
  劍子無所謂的揮揮袖手,淡然問:「這樣你就滿意了嗎?」
  「不要以為吾不會殺汝!」
  劍子攏著那被龍宿遷怒的衣領,看上去是不經意的包容,但氣頭上的龍宿可不是這麼想。他討厭劍子不在乎的模樣,至少也要跟他打個幾回。他只覺得自己像個不分青紅皂白的蠢者,在他劍子仙跡眼裡,他癡愚的讓人看笑話。
  劍子微乎其微地歎著氣。想著龍宿也該氣消了,他一整臉色,正欲開口,卻被龍宿迎頭一劍刺入肩胛處──天降霜色……

  一雙黑沉的眸仁,蘊釀著一泓無底深淵的寒氣。劍子單手握住闢商劍的劍刃,血很快的染紅了森白的劍身,沿著劍理紋口涓涓滴落。
  「這一劍你刺得毫不手軟。」他臉上的神情與說話的聲音,截然不同。
  龍宿噤聲,見著劍子殷紅的血跡滲流在他劍上,眼裡閃過一絲慌亂,他立刻壓抑情緒,說著違心言論:「殺一個人其實很容易。沒結識汝劍子之前,死在吾手中的人不計其數。」
  「這樣說你會快樂嗎,龍宿。」

  劍子筆直的視線看著他,那模樣他讀不出,他在想什麼?想他的心狠手辣?還是想著他骯髒的過往?
  是啊,為了權、為了勢,他什麼都做過,計謀陷害,對他來說是正常又自然不過的事。史上哪位為居龍首的王者,沒有手段?
  笑話!什麼都像個笑話!龍宿忽地又轉了色,痛苦的表情,不斷扭曲著。
  他掩著半邊臉,難過的不停輕顫。這根本不是他想要的……為什麼、為什麼他又一次一次做著令自己痛心又折磨的事……

  「跟……汝在一起……」龍宿梗著聲,像是撕裂的布帛,聲聲淒厲──他揪著心,哭喊著:「汝知不知道,吾跟汝在一起很痛苦、很痛苦呀──不安像隻野獸啃食吾,一吋一吋將吾逼到絕境!」
  「這段感情吾根本不想要,吾們回到從前難道不好嗎?以前的日子多麼輕鬆愜意,吾也不用整天承受猜忌的心思……劍子,汝知道嗎?吾是個自私自利的人,甚至很討厭汝跟吾以外的人親近!吾會忌妒!會抓狂!」

  「那樣很好。」劍子拔出闢商劍,血濺了一身……劍子深深吸了一氣,怒眉反扣住龍宿的手腕,責聲吼道:「不高興就說出來,吃醋便表現出來,不安跟我說!你老是把是心往裡擱,藏得丁點不漏,我怎會知道你的腦袋瓜在想什麼?喜歡我就直接說!還有,你吃天履的醋,我也知道。在乎我就表現出來,不要躲躲藏藏!」
  劍子按著龍宿的兩肩,他深情道:「對自己誠實,不是不好。龍宿。把自己藏的這麼深……只會讓我找不到你。」

  龍宿壓低面首,頭顱搖搖低晃,聲聲喑然:「不是的……不是這樣……」
  錯亂的心緒,被扯斷的箏弦,清脆的斷離聲,響得淒慘澹然。在胸口拉扯的焦亂苦楚算什麼?壓在心口的上的人性……才悲弱的令他酸紅了眼眶。
  「汝自己說得好聽!吾跟汝不一樣!不一樣!汝聽懂了嗎?!」他像隻被踩中傷口的龍,激憤的狡目舞爪。
  「哪兒不一樣了!你說,我哪裡跟你不一樣!」劍子也火了,他無法安撫眼前的人,也氣得凍寒了眸色。

  龍宿哽著聲,紅著目。話講到底,再豁不出去就顯得虛偽。
  「汝做過違背道德良心的事?做過一手屠盡無辜村民的事───汝做過手刃同門同儕叛道弒師的事嗎?!」
  實話來得凶暴,交錯混雜的污色,醜陋地染了眼前人一身傲骨。人殺人,為得一席之地。他殺人,放任內心龐大的慾望,一步步,踐骸踏屍。他從不認為這有什麼不對。他對自己誠實,他是強者有能力做自己想做的事。
  劍子無法反駁任何話。他不認識當時的龍宿。他只記得當年站在崖邊,好寂寞又孤單的紫色人影,有一張絕美容貌、笑起來卻很嬌豔的疏樓龍宿吸引他。
  「那又如何?都過去的事了,未來可以補償!」
  「過去?」龍宿戛然聲慟,他啞痛著兩目,揮舞:「不可能成為過去!」

  龍宿步步逼近,瞇起眼,痛惡嗤道:「每當在汝眼前,吾總是不自覺想起吾以前做過的事……越想越不安,越是堅持愈在心上絞痛難眠……」聲一頓,粗啞虛弱的語調,他剖白:「當吾發現吾喜歡上汝,這不正常的感情……吾不想奢求什麼,吾只想靜靜的待在汝身邊,做一世的知己……」
  足下輕浮踉踉蹌嗆的拔聲激昂,他揪著他的衣領,像個不甘心的孩子。
  「汝不該戳破吾的美夢!」
  一聲聲,一句句。每一回交織成的視線,都成了萬般錯。

  「……我讓你這麼痛苦?」
  眼前人的目光變得輕盈了,盛著複雜的瑩光。那眼神看得他彷彿被一塊巨石壓迫胸口,幾將斷氣的苦楚,橫在他心上。龍宿鬆開兩手,按著額頭……這是他第二次從劍子眼中看到這種眼神了……
  「……汝……不要用那種眼神看吾……」他抱著自己的身體,強烈的顫抖著,從體內深處湧來的寒氣,令他站不住腳。「不要看……不要看……」

  「為什麼……龍宿你明明是喜歡我的,卻又強烈的憎恨我?」這不是相互矛盾嗎?喜歡一個人又同時厭惡著。
  「為什麼?」那雙戚紅的紫眸,森然的回眸。不成調的聲音,走了樣,「因為汝像一面坦然的鏡子,吾渴望留在汝身邊……同時也恐懼站在汝身邊的自己!每留一分,喜歡便多一分;多待一分……吾對自己的厭惡更多一分!」

  劍子看著眼前的龍宿,他從沒發覺……原來,龍宿的心思這麼深、這麼曲折。他像從十八層地獄走了一圈,澆冷了整個心扉。
  體會來心被挖空的一次,留個拳頭大小的窟窿,滲過的風……是心寒的感覺。

  胸襟上的血花,盛開的越發巨艷。劍子低著面首,肩上這一刺的位置與當年蛇女髮刃是同樣位置。
  差別的是……是不同的心情。
  「我懂你的意思。」劍子垂眉黯然,「我把一切都還給你……」

  敞開的疏樓夜風,吹送著仙人的足跡,輕輕踏踏。
  風兒別擁了回憶,輕攏著逆風的銀紫髮絲。誰說千萬情絲,慧斬情斷?


  【待續--】



  後記:第八回其實寫來心很痛,九祐把心思整個和下去攪,攪得肝腸寸斷。
     把龍宿塑造成這充滿矛盾,極端驕傲,在劍子面前又顯得自卑的性格,九祐實在是自討苦吃。
     也好,總匴把龍宿的心都給挖出來,雖然是血淋淋、又太過殘酷。
     這份複雜的心情……揣摩下來--
     龍宿啊龍宿,醜陋的人性都在你身上,偏偏,你又有一身高貴的靈魂。

     

九祐 2006-12-08 22:49
【天末雲歌.九】  浮月沉陽.黃昏之燈




  『我把一切都還給你……』
  『……一切都還給你……』


  不,不要……不要走──龍宿捨棄了手中的闢商劍,往外追了出去。
  他喊著:「不要走──劍子──」
  他仰首望著漆黑的廣闊夜空,繁星爍爍,那一點都不美,少了劍子,世界看起來太浩瀚……不敵呀,不敵!

  「汝回來!回來!」龍宿哭著跪在地上,肝腸寸斷的滋味怎麼也比不過體內迅速蔓延的寂寞。世界變得空曠,聲音離得他好遠。
  「劍子……吾很喜歡汝一直以來勝過吾自己,汝聽到了沒有──……」
  「勝過吾自己……所以回來、回來……不要離開吾……」
  漆黑的牢籠,蟬鳴蛙鳴落響整座天穹,震耳欲聾。為什麼這麼可怕?這一切都好可怕──
  「劍子!劍子!」龍宿慌亂的從地上爬起,盲目的又往前跑去,一路上喊著喚著,把聲都給喊啞。「咳……咳、劍、劍……」
  紅黑交雜的血,一口一口噗滋噗滋的湧出來。「咳……咳咳、咳──」

  為什麼會這樣……?龍宿茫然的看著沾滿自己血的兩手。他要死了嗎?
  「咳、嘔咳咳、咳……」最後一口,他咳得氣空力盡。
  最終支撐不下去蜷縮在地。兩手抱著自己,龍宿半闔著眸……
  他的天一直以來都是黯淡無光,自從遇見了你……你……
  他的光走了,被他氣走了……

  「不要走……吾不是有意的,不要生吾的氣……吾不說、不說了……」
  眼睛濕濕的……天也模糊了。

        /      /      /

  「你在笑什麼?」一步天履疑惑的注視著聖蹤。從剛剛開始,他感覺的出來聖蹤心情很好,好到讓他感覺詭異。
  「快黑了……」聖蹤指著那片烏鴉鴉暗沉如墨的天空一端。
  天履不解,「什麼快黑了?現在是夜晚,天當然是黑的。」講話好有玄機。

  聖蹤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淡淡而道:「這是秘密。」
  一步天履沒由來的心猛一跳,這不祥的感覺好熟悉。他拍拍手馬上起身:「我先回豁然之境……」
  話沒說完,聖蹤變了個臉,看不出來表情,只聽他道:「不許回去。」強硬的把一步天履又拉回身邊。
  一步天履沒見過聖蹤這麼強硬的樣子,他擰起眉:「我為何一定得聽你的。」

  聖蹤沒開口,盯著天履的臉凝了好半晌。大概是沒料到一步天履會反抗他。
  「放手。」一步天履冷顏道。
  「……我一直想問你一個問題。」
  「說。」
  聖蹤挑眉,這回話的態度著實不像天履對他。

  「那一晚我對疏樓龍宿說的話,你不是都聽見了?」他扶著面緣,有意無意的刺探,聖蹤滿意的笑睇天履瞬間的痛覺。
  真是美麗的表情,那痛苦神情……聖蹤笑瞇起眼,他覺得自己在天履面前仍舊是名勝利者,開懷的下一秒,聖蹤卻被回首的天履懾服了眼瞳。
  「那不代表什麼。只是你的一廂情願。」天履指著聖蹤,勾著薄唇,笑道:「我看得很清楚疏樓龍宿心中只有劍子仙跡,根本容不下其他人……尤其是你。」

  聖蹤低撇著嘴角,他不喜歡居下的滋味。「憑哪點認定?」
  「你不是曾對我說過,只要見過疏樓龍宿就能理解你不會喜歡上我的原因?」一步天履蹲下身,與坐在海岩上的聖蹤平視而道:「疏樓龍宿他……跟我是完全不同類型的人。他反而跟你很相似,你們一樣都有一顆陰暗的心。這一點從疏樓龍宿站在劍子仙跡身邊的時候,非常清楚,清楚到讓我覺得他好可憐。」

  聖蹤覺得自己似乎看見眼前的一步天履,卸下以往的假象,精明銳利的狹眸,昂揚的黑翼在一步天履的背後,氣勢磅礡的聳立。
  「你不會喜歡疏樓龍宿。性質相似的兩個人會相斥,不會產生相斥以外的物質。」
  「這是你的結論?」聖蹤忽感浮躁,他不喜歡不確定。「那一晚呢?」
  這下子一步天履笑得更加黑媚,像株凜凜冽冽的黑薔薇。「我一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麼,包括你。我一步天履從不做沒把握的事。」
  誰才是最後贏家?聖蹤陰晴不定的凝視那遠走的身影。

        /      /      /

  他以為他醒來會看到往常那熟悉的白芒,溫柔的照耀他。他很喜歡他翻飛的飄白袖風……那樣美、很美。
  雖然曾經那光輝刺傷他的心很多次,但他仍舊是想要留在他身邊,即使渾身是傷,也心甘情願。

  「主人……」穆仙鳳擔心的望著臉色蒼白、神情憔悴的主人。
  「鳳兒。」他望著這從小教導到大的貼心女娃兒,用著一雙擔心的慧眸守著自己。視線往後一移,他看見默言歆。
  「是言歆帶吾回疏樓嗎?」
  默言歆慎重地允著首,默言歆雖不擅言語,此刻出現在他臉上的擔憂,證明了他的關心溢於言表。

  龍宿抬起手,一雙素白乾淨的手,紅色的血和黑色的血不見了,好似不曾出現。自己身上的衣料也換了乾淨的布料。
  「好貼心的鳳兒。」龍宿微著笑。鳳兒知道他不喜不潔淨,體貼的幫他都清理過了。
  穆仙鳳見到這抹笑,反而心慌的哭了。「主人……您是不是病了?」
  當她看見默言歆揹回一身狼狽又骯髒不堪的主人,她簡直難以相信。那手裡又是血、又是土,黑紅交雜在一塊兒的人,是她心中高傲華麗的主人。

  「別哭,鳳兒。吾沒有生病,只是有點累了……」龍宿安撫著哭成淚人兒的仙鳳,「乖鳳兒,吾想喝妳熬的蓮子湯。」
  穆仙鳳立刻抬起淚臉,開心的抹著。她道:「鳳兒馬上去熬蓮子湯!」
  龍宿淡淡淺笑。「言歆也一起去幫鳳兒。」
  默言歆猶豫了一會兒,他擔心的視線一直放在主人身上,他不安的望了幾眼,最後在穆仙鳳的催促下才離開。

  終於又剩下他一個人,他靜止心神,漠然的張著眼眶,木然的神情,無波無痕。可是,眼尾流下來溼熱的水痕,又算什麼……

        /      /      /

  劍子仙跡舉步維艱的走著,走回他的豁然之境,豁然之心,卻增添了一股沉重的心思。
  灰白的畫面飛入他眼裡。那桌上吹冉的茶煙,宛如一位清麗舞孃婀娜地舞著,透過那煙,他總望見那名手持紫扇半遮面的人兒,唇畔永遠都是一抹淺淺的笑。
  那紫眸如是看盡人生百態,深深如畫,似遠又近。他不想沾染紅塵黃土,避世的心比誰都還要濃烈。
  他曾笑著拉他入紅塵。儘管面有難色,也順著他。他不想入紅塵太深,紅塵偏不放過他。

  天地震動著,抖落一身秋澀的寒意。夜風嗚嗚地吹弄,擾和往昔笑語,鑽著傷,痛進了白晝底心。
  原來……什麼都錯了、都錯了……劍子仙跡兩掌掩蓋著臉,顫抖的兩肩,訴說他的無盡後悔。
  也許從他遺棄龍宿的時候開始,是否也遺棄了他們多年的友誼﹔再追回、再掙回的卻已然變質的情。
  褐灰色的況景憶色,劍子望著眼前曾經談天闊地的兩人笑語﹔回想起來,那是龍宿最無拘束的笑貌。
  他後悔嗎?
  不……他只是無措。劍子苦笑,眼底糾結的苦意,這滋味撞得他心腑驟痛不已。龍宿……我該拿你如何是好?

  「劍子……?」
  聽到呼喚聲,劍子仙跡回頭,來者,他黯了心神。
  「天履是你呀。」低啞綿楚的嗓音,劍子不對勁,一步天履走上前關心詢問。
  「發生什麼事了嗎?」一步天履微蹙眉心。再接近,天履轉過劍子的側身,他看見劍子肩上的紅花,枯乾之後,頹著黑色的紅意。
  天履擔心道:「劍子,你受傷了!」

  劍子冷漠的神情中,微著惆悵的恍色。他道:「不打緊。」
  天履放開了手,心裡有著篤定的直覺。天履含聲輕問:「你看起來……很沮喪。」
  過了很久,劍子吐息胸腔內鬱悶的氣。他笑,可笑得難堪又自嘲:「我不懂談情說愛。我以為我只要用心去珍惜他就好……」
  一步天履也聽得出大概,他再問:「是不是疏樓龍宿跟你說了什麼話?」

  劍子眼神一滯,啞口無聲的痛,挌擊著他的眼目,酸酸辣辣。「他說我讓他很痛苦,因為我的存在……他一方面喜歡我卻又同時恨我。」劍子一頓,緊鎖急栓的聲帶,他不解又不滿,他怒道:「哪有這樣的?!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我不懂,不懂龍宿到底在想什麼……」洩完了氣,劍子頹萎著兩肩, 按著額頭,搖首。

  一步天履拉著劍子仙跡往石椅上坐著,劍子陷入苦惱,他在疏樓龍宿給的話中遲遲走不出來。
  迷途是一道嶙然重深的崖,山高水深,深不過臨淵的人心。
  劍子想理解龍宿複雜的情結。可劍子不懂愛,對愛也了解不深。他只是一眛單純的去寵、去珍惜。

  天履拍著劍子緊繃的肩背,「劍子你聽我說……」劍子鬆開眼簾,回眸看著。那表情像是在詢問:你知道?你知道龍宿在想什麼?
  天履吞吞口水,忽感大難臨頭。要是一個解釋的不好,可能就一拍兩散,玩完了。

  「劍子你知道嗎?你其實就像光,一道很正潔的光芒。疏樓龍宿像影,他喜歡光輝,卻也怕著。有光就會有影,太過強烈的光,影子會消失。」

  劍子沉默的瞳,過好一會兒,他道:「可以再解釋清楚一點嗎?」
  他講得很白話了,還是聽不懂?!天履耐著心再解釋一遍。
  「光影是相互依存。光可以沒有影,但影卻不能沒有光。」
  「天履你越講越複雜……」

  一步天履鼓著兩頰,瞪著:「還聽不懂?!難怪疏樓龍宿會這麼痛苦的原因,就是你太笨了!」
  劍子仙跡當場變了臉色,臉色陰詭,比地獄修羅還恐怖得上三分。
  天履馬上知道自己說錯話,怪自己口無遮攔。他道歉:「我、我、我不是有意說的,一時嘴快……你也知道我的個性。」
  人家說惹龍惹虎,千萬不要惹天下無雙,他總算知道劍子生氣起來多可怕!
  「別擺那張臉啦!反正你聽我說……疏樓龍宿是很愛你的,愛你愛到──明知道自己會很痛苦,他還是寧願留在你身邊,這樣說,你懂了嗎?」

  劍子擰眉斂目,思考著天履的話,又想著龍宿對他說的話。他總結:「難道沒有辦法讓他的痛苦消失嗎?這樣他留在我身邊只有快樂,沒有痛苦。」
  「不可能!」一步天履,即答。
  「為什麼不可能?!」劍子仙跡,驚問。
  「我的直覺這麼告訴我!」
  「……」
  唉呀呀,又生氣了。天履媚著笑趕緊補充:「自古以來,千百年不變的道理!先愛上的人永遠是輸家!」

  「沒有別的更好的方法嗎?我心疼他,不想讓他這麼痛苦。」劍子又嘆,但心裡還是高興龍宿愛他得深。
  天履搖頭,「從一開始疏樓龍宿已經注定輸了。誰教他先喜歡你呢。我這雙眼睛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小鬼頭。」劍子綻開了笑,揉著天履的頭。
  「嘿,不然你們可以重新開始,看誰先愛上誰?」天履提議。
  「癡人說夢。感情的事怎麼可能說重新開始就開始。」劍子直接駁回。
  「怎麼說不可能!像我……」他笑得邪惡,「一開始是我先喜歡聖蹤,但是到後來是我贏了喔。」他得意的仰首。「我成功的掌握住他的心思,聖蹤是在劫難逃了。」

  可怕的小鬼。劍子故作心有餘悸道:「幸好我喜歡的人不是你。我開始同情聖蹤了。」
  喜見劍子走了鬱色,天履玩心大起:「要不要換個對象試試,我可以盡情的教你唷。」語畢,還故意裝出一抹撩撥人心邪魅的笑意。
  不過,聽在劍子耳裡,他會錯意。他驚訝的問:「你跟聖蹤……你是上位者?!」
  「什麼?」一步天履反應不過來,「什麼上位者?」
  劍子支支吾吾說道:「就是床第之間……」
  「哦,你指的是那個呀。」天履捧腹大笑:「才不是。下位者比較輕鬆又舒服,這事兒交給上位者去勞累。」
  「輕鬆又舒服?」劍子語氣古怪,不太能認同。他記得唯一一次,龍宿痛得連命都差點丟了,哪來的……輕鬆又舒服?
  看見劍子神情詭異,天履腦筋轉了半圈,小聲問:「那方面是你主導嗎?」
  劍子撇了他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說:廢話。

  天履捧著兩頰,表情嚴重淒慘驚恐到不行,他神情扭曲的說:「疏樓龍宿……好可憐。」他一定很痛!
  「喂喂喂,你那表情是什麼意思……」劍子很不高興,那表情實在太污辱人。
  天履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傾囊相授:「難道你不知道嗎?帶位帶得不好……那是很痛、很痛的,痛到讓你無法忍受、還會高燒好幾天,恨不得死掉算了!」當然,有一部份是他加油添醋亂說的。

  一步天履每形容一句,劍子的臉色越難看一分,難看到一步天履用不著明問,也知道實際情況,有多慘烈、哀鴻遍野。他不禁在心裡為疏樓龍宿掬一把同情的淚水。
  「……嗚嗯……」劍子栓眉,難以啟齒道:「沒辦法,我沒……經驗……」他以極小的口聲,斷斷續續實道。
  天履一聽哭得更大聲。真是太悲慘了,他開始慶幸自己的對象是老練的聖蹤。淚眸一抬,他噘嘴問:「需要傳授你幾招嗎?」
  「跟你?」劍子懷疑的撇向他,「我可不要跟聖蹤。」上次被聖蹤惡作劇,這筆帳他還沒討回來。
  「你好像真得很差勁……」話沒說完馬上被瞪,他立刻摀嘴。堆起笑臉:「好吧,那從接吻開始,我試試看你技巧好不好。」
  「現在?跟你?」劍子遲疑的看著眼前說得很輕鬆的天履。
  「只是練習而已,不含任何感情。當你在吻一塊木頭就好了!」天履把劍子拉來身邊,「別拖拖拉拉的,快,一氣喝成。」
  「跟你接吻很奇怪……好像在親小孩子。」他眼裡的一步天履就像個孩子。
  天履氣圓了眼。說這什麼話?!犧牲的人是他自己耶。
  「那你把我想像成疏樓龍宿好了,是不是容易多了?」
  「很難想像耶。髮色不一樣,眼睛還要再大一點,你也沒有酒窩,笑起來都好陰險,龍宿笑起來多可愛……」
  「……」一步天履嘴角僵硬。



  【待續--】

九祐 2006-12-08 22:50
【天末雲歌.十】  浮月沉陽.黃昏之燈





  「你到底要不要親?不要拉倒。算我倒楣。」天履噴著氣,哼道。好心教他,還嫌東嫌西。
  「好好好。」劍子投降。他把一步天履拉到身前,正面對著自己。看著眼前的臉,他告訴自己:這是龍宿的臉、這是龍宿的臉、這是龍宿的臉……

  劍子的臉壓了下來,天履也閉起眼睛,他感覺劍子的唇貼在自己的唇上,溫溫涼涼,跟聖蹤冰薄的唇意,完全不同。果然是什麼樣的人,就給人相同的感覺。
  可是,劍子也只是把唇貼著而已,並沒有再繼續下一個動作,天履覺得奇怪,張開眼……
  「噗嗤!」

  ──沒水準的傢伙,竟然貼著他的嘴巴,然後噴得他滿臉口水。
  劍子笑得激動,頻舉手道歉:「抱歉,因為實在太爆笑了,我忍不住。」
  一步天履擦著自己滿臉的水意,當下很想動手打人。
  「再重來一次、再重來一次。」劍子憋笑意紅了臉,保證道:「我不會再笑了。」
  「你要是再噴口水……我馬上一拳給你。」他也撂下狠話。

  劍子一整臉色,他很嚴肅又正經的捧著天履的臉,他喚道:「龍宿……」
  天履氣歪了臉,他道:「不用喊出來!你在心裡默念就可以!」吼,朽木不可雕也!
  「是是是……」
  沒再廢話連篇,他也橫了心真的吻了,不像剛才只是親著、貼著。
  
  只是親了半天,天履實在是無言。是自己太純熟,還是劍子太青澀?他在心裡嘆氣千百迴,雖然很過意不去,他來當一次主導者吧。
  方向一換,輕而易舉主導易位。天履沒好氣的說:「接吻要像這樣。」
  「你──!」劍子好震驚。唔───嗯……

  一輪之下,劍子像是有所領悟,舉一反三,又奪回主控大權。天履差點應接不暇,看來他教了個天份高超的學生。
  不曉得是親到太忘我,還是學生劍子仙跡吸收力高超,老師一步天履居然腳軟,支持不住的往後倒下去,劍子也沒料到會忽然往後倒──他也跟著跌下去。

  一步天履墊底,撞到門牙,痛得他齜牙咧嘴。天履皺著臉,抱怨:「劍子你的頭撞到我牙齒了。」
  「沒斷吧?」劍子撐起身,扣著天履的下巴,看了看:「還好,你門牙還在。」
  兩人互看,現在情形實在滑稽,好像玩扮家家酒的小娃,稚氣的可笑,他們原本想放聲大笑,只是,明亮的月光忽然轉暗,一道陰影罩在他們身上。
  一道又暗又沉的陰影……

  劍子抬頭,他看見背著月光的龍宿,陰暗的臉孔下,絕美不再……只見一雙好像在發亮的水盈珠子,絕望的搖晃著。
  他楞在當下,遲遲說不出話來。眼前的龍宿身著素白簡單的衣服,沒有任何裝飾。高盤的華美髮型也不在,孤憑滿頭銀紫色的髮絲在月光下無依地飄著、盪著。浸淫在月沐的銀髮,飄散著一圈淡金色的光輝。
  那成了一種變相的淚光,清楚的映在他眼底。

  龍宿惘惘的盯視著他們良久,彷彿陷入一泓絕大的空洞,無止境的向下墬落。冰凝住的指尖,輕輕地開始顫動。
  顫動著唇,他發不出丁點兒聲,如似被撳沒住的聲音,乾厲的無法自主。
  啊……那一晚,他看見了誰?那一個逆月的夜晚──

  白與黑身影,在月光下激情地交纏著,像條纏扭花捲的蛇,貪婪的死命圈勾彼此。
  那人的臉孔……白髮噴撲在奶油色的肉體上,青黝黝的夜色,繞上月下的白,特別醒目。
  
  龍宿的神色,青白不定,混著懊恨,絕美的臉孔上,呈現一種說不出口的哭嚎扭曲。那景、那情,像一座牢崁入他的眼,不真切的像把恨不得親手砸碎的牢景!
  「吾想起來了……」龍宿喃喃自語。
  「什麼?」
  劍子的聲音驚醒了龍宿。龍宿困難的移動他的目光。
  沒錯,他當時看見了他們。就在他眼下的兩人。
  『劍子仙跡和一步天履』。
  龍宿踉蹌的退了兩步。那他剛剛又看見了什麼景象……?

  疏樓的爭執,他後悔道出一切。那是他心裡的魔,又髒又醜。本是不希望讓劍子知道他的過往,緊緊密密,只道那是無法挽瀾的錯。
  他追了出來,他發狂的想著劍子,那如仙似幻的背影,離他越來越遠……伸手搆不著,如墬深淵。他徹底心慌,心裡只惦念著劍子,顧不得衣冠,逃也似的離開疏樓……
  
  可……為什麼……?水霧又欺上龍宿的眼目。咬痛的心思,身體明明重得令他無法順暢呼吸。在看到他們親吻的那一幕,他從未感受到這世界原來這麼清晰,每一循環的吐息,不會要了他的命,倒是送回他連日來的不安真相。
  他終於知道,他為什麼對一步天履有敵意。是啊,他有動機,被背叛的動機,心裡不踏實,怪不得劍子說什麼都無法安撫他心底刻意隱藏的不安。

  龍宿冷僵著臉,悲冷的笑,托上他蒼白的唇畔。一道刺目的月光,附在他身上。不懂悲涼滋味的月色,映射得更加張狂。
  愛呀,迂迴多年的情啊愛呀……你為什麼這般對待我?在手中扼死的眷戀,為什麼在對上劍子澄如鏡色的眼眸,卻又復燃?
  是他愛得太深,癲傻了心嗎?

  一步天履在心中大呼糟糕,看疏樓龍宿的表情就知道他誤會了。他趕緊將劍子從身上踢開,緊張的從地上躍起。
  天履急忙澄清:「你千萬別誤會我跟劍子,我們剛才都是鬧著玩的!你千萬別想歪了,事實上不像你想得那般嚴重!」

  像冰又像水霧的視線,他開口,那聲音卻不像是自己的聲音:「吾看見了,那夜晚……你們做的事。」
  「你說什麼?」那一晚?看見什麼事?他不是在生剛才自己和劍子親嘴的事嗎?一步天履聞話聽得一頭霧水。

  劍子默不作聲。如是一團黑霧棲息他底眼,深澤的慍怒,襲襲水漲。
  龍宿為何忽然跑來,他明明跟他說跟他在一起很痛苦,現在又悽然地跑了過來……他越來越不了解他到底在想什麼。哭著把他推開,轉頭又來找他。
  劍子走上前一把摟住錯愕的一步天履,扶著天履的腰,他看著龍宿說道:「你來做什麼。」他問得情冷,一雙眼淡如冰。

  一步天履聞此言,整張臉都綠了。劍子,現在不是用激將法的時候。你看不出來疏樓龍宿的表情多冷然嗎?!
  龍宿臉上沒有表情,像一張什麼都沒有的白紙。空洞的雙眼,容納著嘆息的愛過。
  看到龍宿這副模樣,劍子氣勢消了一半。怎麼強硬的態度,也無法面對他傾心呵護的龍宿。
  他鬆開摟著天履的手,走到龍宿面前。劍子和緩臉色,不知該如何是好,卻又不放心他的語調,他輕喚:「龍宿……」

  聞聲,龍宿啟唇含笑,一抹無聲的笑意。眼裡一無所有。彷彿哭過了頭,睜著眼,再痛的心,也流不出半滴淚水。
  劍子猛地心揪得緊,彷若釋出的血味。鐵銹的味道,囂笑的漫開在他與龍宿之間。不好的預感剛冒出新芽,分神的一瞬,果然聽到礙耳的聲音。

  聖蹤偕同星象一起出現在豁然之境。聖蹤凝望著黑濃如墨的天幕,金弦如彎刀的灰眸,燐燐熾熾。
  劍子納悶這時候聖蹤怎會來訪豁然之境,身邊還帶著一位白髮覆面的藍衣男子。
  聖蹤搭著星象的肩窩,愉悅興奮的灰眸,金色亮瑩瑩的澀光,閃爍得激靈。
  星象低吟沉澱的說話音嗓,他伸出手,指著龍宿的方位。說道:「雲歌呀……雲歌快出現了。」

  「你們?」劍子壓皺眉心。那男人在說什麼?雲歌又是指?
  劍子還處在摸不著頭緒的情況,天履又忽然大聲叫自己的名字。
  如果時光可以重來,他真希望當時自己不要回頭……

  龍宿胸前沾滿了暗紅而接近黑色的汙血,那兒盛開了一株死黑的血珠花,又大又美。嘴邊淌著一線血絲,不斷流著,像一條不斷的黑線,沿牽著血花,繁盛綻放。
  劍子大驚失色,他想立刻衝過去抱緊龍宿,但兩腳像是被釘住,動彈不得。

  龍宿恓然地仰首望天,身邊淡著一圈悲傷的光點。從龍宿的胸房好像掉出微細晶亮的碎光,點點細細,灑了一地,那碎光碰上了沙地,激閃一瞬後倏地消失。
  那是什麼?劍子心裡疑問,但他無法發出聲音。

  「原來心碎長那樣子,」聖蹤對著身邊的星象笑著,他像個漠然的觀戲者,「總算看到了,真美。星象你說是不是?」
  心碎?那是心碎?劍子當然聽得見聖蹤說的話。該然是聖蹤故意講給他聽。

  龍宿一直望著夜空,天履不禁也順著他的方向抬首往天上望去。
  「是……極光……」
  一步天履指著夜空中,那飄悠一片的光簾極幕。暈黃的月,落在極光幕帷簾後。極光出現在豁然之境上空,那模樣像是為了某人而出現,淒美極致,好不尋常。
  接著,一陣低忽輕慢的旋律,淺淺飄送而來。隨著曲音越彰明顯,龍宿的身影越淡,漆上慘澹的哀美,聲聲送別。
  這調子很熟悉,劍子仙跡聽得很明白,那正是今天從龍宿口中吟出來的曲調。

  「是雲歌,天響起雲歌。」星象指著那片光幕。聖蹤仰頸專注的凝視那片極光,深怕遺漏什麼。
  眼見龍宿的身影愈加淡透,劍子很焦急,偏偏他動彈不得。而聖蹤他們又像是什麼都懂,活像來看戲似的!

  ……看……戲?
  海波如雷乍醒。劍子彷彿弄懂了一切,從頭至尾,清清楚楚的呈現在他眼前。

  雲歌的的曲調越來越清楚,悠揚而輕快,那並不是多麼快樂的曲音,而是一種濃得化不開的悲傷。那像是戀人之間的情曲,相互眷戀,卻又失去的哀歌。
  劍子不喜歡雲歌。這音調讓他心惶恐懼不已,是前奏還是結尾,他都不想聽,他只知道龍宿快消失了、快消失了───

  來回踅點清脆的鈴聲,一骰一骰,像是迎接某人的月舞,張開了飛蓬,翔揚的極光慢慢出現一絲一裂一痕,如是準備碎墬的光幕……是啊,猶是心碎一般。

  「龍宿───」
  劍子戚痛的喊著眼前逐漸透明的人兒。透明的身子顫動了一下,仰空的面首,龍宿回頭看了他一眼。
  很淡,卻有著化不開的濃。

  什麼都遲慢地上演著,無聲的畫面,上映在他瞳裡。
  劍子衝破了禁制,朝龍宿飛奔,心情是缺空的風石,穿越隙隙嗚喑的厲風,悽悽憐憐。
  「不要───」
  劍子恐懼的喊著,手一撈,撲成空。
  什麼叫做一縷輕煙……龍宿不見了……不見了……在他眼前就這麼消失了。

  天際轟然巨響,那不似悶雷,而是爆碎劇烈的聲音,天上的極幕在夜空鏗然破碎,送下一簾清光,光的淚點,天與地連成了一線。

  「啊────」



  『你若問我心碎是什麼模樣,我會告訴你,我看到了。』
  『你若問我一個男人失去所愛,他的聲音是不是也碎了?』
  『……讓我告訴你,你一定也聽見了。』



  
  【待續--】

  

     後記:九祐原是想兩回一起貼,這樣也看得過癮。雲歌過程是寫出來了,但總覺得描寫的不夠生動。於是又拖了幾天……
     深怕無法想像出雲歌出現的景象。大家能否接收得到?
     此兩回不像第八回描述得比較動態,而是較靜態的悲沉。
     迴響的極光雲歌和劍子聲碎的吶喊,希望大家都能感受得到^^||

九祐 2006-12-08 22:51
【天末雲歌.十一】  浮月沉陽.黃昏之燈




  擰出血的聲音,是不是真要親耳所聞、親眼所見……才能知道那種滋味,有多黯敗銷魂?
  一步天履不知道。那是劍子的聲音嗎?
  不,那聽起來,一點都不像一個人類該有的聲音。

  疏樓龍宿消失了,活生生的在他們眼前消失。即便是美得令人屏息的降臨和消散。天末的雲歌,送別了一個人﹔漫蓋人間的淒光碎雨,是否也是那人遺留的心碎。
  他不忍心地別過眼,也許是逃避吧。畢竟曾是飄逸如仙的人,成了這副慘痛墬底的可憐模樣,於心何忍?

  他抬起視線,端凝彷若失神的聖蹤。抬步走了過去,低撇一眼聖蹤身旁的藍衣男子。
  他看見的是一張醜陋挖空的男性臉龐。瞳孔一澀,再對焦,那儼然是和聖蹤雷同的面貌。那男人對他起了一記詭譎的笑,沒有笑意,只有深深的恨意。

  「聖蹤……你老實告訴我。這一切都是你策劃的嗎?」一步天履問得心寒。
  聖蹤收回視線,咧開冰冷的薄唇,定定地衝著天履發笑。「你覺得雲歌美不美?」
  一步天履酸紅的眼肉眶底,流進了昏暗不明的朦朧。他也隨之綻開苦味滿滿的哀然:「……很美。」

  聖蹤忽然打停了笑。不解又怪惑口吻,天真又無邪的再道:「既然你也覺得美,為什麼他──」聖蹤指著跪在地上依舊不動的劍子,「看起來一點都不高興?」
  這句話澆冷了一步天履整身,他激動的向前揪住聖蹤襟前的兩片灰然方形翻領,叱喝道:「為什麼?為什麼?因為你奪走疏樓龍宿,連帶也將劍子給殺了!聖蹤……你為什麼要做這種事?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連續不安又極其失望的問句,一步天履只感氣血翻湧,手上遞來的體溫,真是他所熟悉的聖蹤嗎 ?

  「放開他!」星象竄出聲,伸掌一拍,彈退了一步天履。
  「你究竟是誰!」一步天履狠目綴紅,他怒目而問。
  星象冷漠的收攏聖蹤被擰皺的領子,那像一條條浮動的青筋,憤怒的成果。星象淡淡的斜睇。嘲諷的眼神掃過一步天履,也不作聲。自然而又親暱的安頓聖蹤看起來狀似受傷的表情。

  聖蹤翻掌撫摩星象兩頰邊的白髮。他低聲咯咯笑,一抹稚氣的血意,堅毅地紮在他的灰眸底。「你還記得海島上的小少主嗎?星象就是那位小少主心裡藏的鬼。」
  那一晚的月,破了一個拳頭大小的洞,零零散散的,開了好多堅硬如石的花苞,株株都是裂的傷痕。他不明白這水過無痕的寂寞感。發狂的撐開十指,指尖折弓起像鳥爪,一把一把挖掘那些出現在他眼裡的石花,混著海味的泥土,和些許的鮮血。從眼裡流出來的笑,他把鬼從體內挖出來,裡裹著血淋淋的滿足感。
  原來把寂寞從身體裡拖出來,寂寞不會不見,而是伴著你的肉體,更加、更加日與遽增的寂寞。

  一步天履蹣跚地腳步浮晃。他像被浸冰桶裡,冷颼颼的,恍的發涼。先是疏樓龍宿消失了,劍子也跟著魂不附體的模樣……
  再來又是聖蹤……一步天履痛心的緊挨著兩目,縮緊,不斷的縮緊。也許這樣能將無法消化的情緒排出體外。

  「聖蹤,」乾燥的嗓音,他問:「我是否也被你利用了?」
  主謀者,笑而不答。
  「啪」地一聲。聖蹤偏了臉,嘴角絲咬的血痕,聖蹤慢條斯理的伸出舌尖,將血痕舔回口腔內。無辜的神情不見了,瞬地換上的﹔是一張一步天履從未見過的冷殘的神色。
  聖蹤笑開那張非人的臉孔,惡意的指著天履。他道:「你也是幫兇。間接促成雲歌的加快形成。究竟是誰利用誰呢?」

  「我是幫兇?!」他感到戰慄。
  「是啊……」聖蹤仰起下頦,笑瞇著眼。驕傲地用鼻翼輕哼:「你明知道疏樓龍宿對感情有不安全感﹔你明明發現疏樓龍宿不喜歡你太親近劍子仙跡﹔你明明知道疏樓龍宿的情緒相當極端──而你,卻視而不見。」
  「我沒有!」他驚吼。
  聖蹤嗤嗤地嘲笑:「你若不教劍子那些無聊的小把戲,我對疏樓龍宿下的鎖,不會那麼早就解開。」聖蹤俯彎著前半身,吹拂飄緲的冷意,在天履的耳窩處,細聲低語:「還是說……你想把我在床上教你的那些招數,全獻給那位聖潔皓雪的劍子仙跡呢?」

  一步天履駭然而視,「我、我……我是無心的。」他只是想讓劍子開心一點,那是很單純的想法。
  「無心有時候也是一種罪。」聖蹤嘟起嘴,挑眉。

  突然,曲跪在龍宿消失地點的劍子,他按著膝蓋,搖搖晃晃的往前跼躅的樣子。嘴裡聲聲唸著:龍宿……
  天履趕緊走過去扶著劍子的身體,擔憂不已道:「劍子……你清醒一點。」
  劍子揮開天履靠近的手,劍子額前的白髮,稀疏地覆蓋在他的顴骨上。天履喉中的聲音在接觸到劍子眼簾下那雙眼目而停止,他感到畏怯的隔開自己與劍子的距離。

  那是一雙瀕臨瘋狂的野獸之瞳。

  劍子兩目紅得充血,神色互換的飛快。腦子裡迅速的串聯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踩著冷熾的火焰,劍子來到聖蹤和星象的面前。
  他寒顏冷聲,「龍宿消失到那兒去了?」
  「不知道。」聖蹤聳肩,回得輕鬆愉快。

  劍子的腮幫子緊繃地喀喀作響。「事情是你一手策劃的,你會不知道?」
  聖蹤放下抱胸的胳膊,不甚滿意的反問:「我只是順水推舟,哪來的一手策劃?你怎麼不說今天雲歌形成的主因,完全出在你身上。」
  劍子說不出話來,只能瞪著睚眥。以往總是飄不沾塵的眸光,恨恨地,變了色。
  「無話可說?還是無法反駁?」聖蹤開懷的伸展手肘,輕巧的在手臂上一下一下點著。「沒本事談情說愛,就不要去招惹愛情。那全是你的責任。」聖蹤酣著首,再言道:「還記得我曾經跟你說的話嗎?我說過,救醒疏樓龍宿這份人情禮,希望你不會還得太重……」聖蹤勾著嘴角,輕而易舉的把所有事情劃分的清 清楚楚。
  「你不讓我有機可趁。今天的雲歌當然不會成真。而──疏樓龍宿也不會心碎而亡。哈哈哈──」
  聖蹤執起星象的手,嘴裡哼著雲歌的曲調,划步慢移,再轉個兩圈,翩翩盪盪優雅的舞姿。
  「龍宿……死了?」劍子不能接受的顫聲輕問。
  聖蹤偏過臉,稍傾的角度,流洩出得意的光彩。他咧嘴冷笑:「心都碎了,還不算死亡嗎?」
  一個人能有幾顆心?把手按在心房上,去聽聽。


            /      /      /


  極光大盛的初衷之夜。數以萬計的光雨掠過了疏樓西風,一抹淡然的紫影,輕拍著臥在案桌上睡熟的穆仙鳳。
  原先睡不安穩的穆仙鳳,動了動闔上的眼皮,表情溫然了許多,她嘴邊銜著乖巧的嬌笑,呼嚕一聲,睡沉。

  屈膝坐在疏樓門口的默言歆,他默默張著眼,看著天上的光雨慢慢減少。他在等著主人回來。見不到主人的身影,只感覺似是熟悉的光點在他身邊飛了數圈,一閃一閃的,看起來很美。

  純暗的夜景,綴著幾點螢光。默言歆想起了第一次被主人帶回儒門天下的情景。也是相同的夜晚,主人攤開手掌,右手拄著鬃毛筆,一劃一招。銀火點點,螢虫振翅,在主人的掌上輕飄慢舞。
  他奇異的睜大眼,傻傻的望著給他一個家的主人。
  他從沒見過有人可以生得這麼漂亮。因為不擅言語,年紀尚小的他,還不懂何謂孺慕之思。

  桌上備著許久的蓮子湯,涼了又涼,徹底孤單了一整晚。上頭凝結了一層薄薄湯膜,他記得主人最討厭那層湯膜,主人總會在湯膜凝固前享用完它。
  他淺淺的回憶著,卻深深的跌入夢鄉裡。作著童年在主人身邊跟前跟後的小模小樣。
  他仰高著頸項,最喜歡看見主人臉上的笑容。每當望見那笑顏,他會覺得自己是世上最幸運的孩子。

  好久好久,又過了一季冬風。他與穆仙鳳仍是盼不到主人回來。夕陽墜了,疏樓寂寥,片片淒語楓紅﹔跟他一樣,也開始不懂得昔日的歡顏笑語。


            /      /      /


  劍子仙跡忍著心中節節高漲的怒意,憤怒地凝睇。「雲歌究竟是什麼?」
  聖蹤停下慢舞的步伐,和善的眼神,宛如一朵盛開的蓮花。他慈悲的說:「雲族流傳的,遙古的伊人之歌。」他虔誠地柔聲吟道。
  「如何形成?」他咬牙再問。
  「雲族末裔、極端的愛恨、絕望的心。」這三樣是雲歌的要素。「很榮幸的……疏樓龍宿正好擁有其中一項。」

  極端的……愛恨?劍子回想著龍宿對他說的話──等等,龍宿並非雲族的末裔。
  聖蹤似乎能看穿劍子的想法,他補充道:「疏樓龍宿並非雲族。難道我就不能讓他變成雲族末裔嗎?」他笑得低級,將星象推置身前,攤開手掌,慎重的介紹:「是他的情人救了疏樓龍宿。同樣地,獻上他愛人的傳承﹔這樣一來,疏樓龍宿名正言順的成為最後一位雲族。」

  「從頭至尾,完全是你從中動的手腳!」劍子咆怒吼道。
  聖蹤嫌惡的掃了劍子一眼,「你這人簡直蠢得讓人笑話。」他踱步走到劍子身前,犀利的言語完美的再一次撕裂憤怒的假象。「我說,如果你不先挖個洞,我怎麼會有機會將那洞口擴大……你們又一股傻勁的往裡頭跳?怪誰呢?」

  「你這麼做的目的……該不會單是因為雲歌?」乾裂紅辣的視線,殺戮的肅冷,分毫不差的在劍子眼裡生根開葉。
  聖蹤噗哧一笑,嘲鄙的眼光,落落大方的對劍子致上最誠懇的謝意。
  「十分感謝你稚嫩的愛情,送上這首我期待已久的伊人之歌。當然,也謝謝疏樓龍宿的犧牲奉獻,讓我一觀何謂心碎之景。」

  怒猛的拳掌揮向聖蹤的臉,然而,在拳頭落下的那一瞬間──竟替換成龍宿的臉孔,劍子驚然的瞬停,爆發的威勢全數看到龍宿的容顏而僵滯。
  「汝捨得?」那是龍宿的聲音。
  怎麼會……劍子狼狽的退開數步,陰鬱的眼神,眼睜睜看著那微妙微俏的龍宿,笑咪咪的綻放頰邊的梨窩
  「劍子……」那聲音楚楚嬌憐含怯的喚著。

  劍子渾身一悻,轟然。「聖蹤──」
  青森的笑意躍上琥珀色的眸子,「汝不喜歡?那這樣呢?」
  換上的是劍子仙跡的臉孔。

  然而倒抽一口氣的是站在劍子身後的一步天履。他從不知道聖蹤有此一能耐,能任意的化作他人的樣貌,且還相仿的無法分辨?!
  腦裡忽然想起,疏樓龍宿那雙悲傷的眼眸,定定的注視著自己。
  『吾看見了,那夜晚……你們做的事。』當時,疏樓龍宿會這麼對他講的原因……該不會是……

  聖蹤怪異的視線,越過劍子,駐鎖著臉色蒼白不定的一步天履。「……你能看見了?」以往他變換成任何人,在天履眼中都只是他,不會變成其他人的皮相。
  一種焦躁陌生的情緒,滾燙的漫向他的四肢。而他,不喜歡那滋味。

  沉默了稍息。含盡屈辱的眼神,一步天履痛惡的責問:「那一晚……你化作劍子的模樣,故意引來疏樓龍宿──是這樣嗎!」
  聖蹤忽然不想言語。什麼話都消失在一步天履那雙變色的黑眸,空空盪盪的,他看不見自己。

  他膽小的按著心口。吶,星象……你知道這是什麼感覺嗎?
  為什麼,我的心會痛得想哭出聲音呢?
  這一次,他終於又再度看見星象的笑容,扭曲得十分駭人。
  星象露出一排森白的牙光,裂出眼縫,極度誇張的笑意。

  他對他說,
  因為,一步天履不會愛你了。


  【待續--】



  後記:內心極度扭曲的聖蹤,末途也即將到了。在揣摩聖蹤這詭異又天真到極點的角色……深覺他其實很可憐。
     雖然淺淺的交代聖蹤的背景,仍然還是撿回不了同情分數。大家恨他恨得牙癢癢。
     九祐回覆過各位的感言,承諾過,天末一文固然悲情。九祐還是希望能讓他們走過幸福。
     龍宿追得也累了。接下來讓劍子接手。^^
     雲歌出現後,上半部【龍宿篇】結束,下半部【劍子篇】漫漫長路 情迢迢。天末結局確定定綱,算一算應該不會超過十回。

     關於雲歌前傳,九祐已先貼出一小部份。可以至逢魔電子報觀閱:http://www.maillist.com.tw/maillist/file/yukichuen/20050820005352.html

九祐 2006-12-08 22:52
  【天末雲歌.十二】  漫漫長路 情迢迢





  頭一回,他看見聖蹤慌亂的神色,清楚的浮現在臉上。聖蹤怔忡地,一種要哭不哭的神情,像是把所有的心思放在他凝視一步天履的目光裡。黑沉之中又摻著一點爍亮的純然。
  時間停得倉皇,聖蹤的眼色陡然起了窒愕的僵硬,低緩的收回自己的視線,不敢置信的扭過頭,看著自己的寂寞。
  困惑的皺起眉端,「星象……」

  一隻瓷色的慘白手臂,從聖蹤胸口張牙直線貫穿,不自然弓折的五爪,逐漸向中心合攏,賁張的青色血脈,鼓鼓的,抽搐得激烈。
  他們看到逐漸現形的灰色石花,從原本的盛開,由那隻手向中心推上合閉。宛若將一朵盎然生機的花,硬生生溯回,最初的花苞型態。

  聖蹤眼裡嵌著暈眩的痛苦,腳也軟了,全身的氣力被抽的一點不存。星象漠然的從身後敞開兩隻臂膀,將癱軟的聖蹤置入懷中。
  情況來得措手不及,一時之間也不曉得聖蹤為什麼會忽然倒下。

  沒有血色的冰冷倦容,聖蹤用力喘吸著,但胸口上的起伏小得令人同情。聖蹤仰開眼,帶著一點不解,卻又彷彿釋然的眼神,望著陪伴著自己多年的星象。

  劍子知道聖蹤的生命,淡得僅存不多。劍子按下心中的疑問,側眸看了一眼站在身側的一步天履。
  一步天履神情沒多大的變化,一雙眸子裡全然陌生的盯視。好像完全不認識聖蹤。從前的甜蜜被扼殺的一點不存。
  後來他聽見聖蹤出聲喚著天履的小名,那聲線虛弱得像隻剛出生的幼貓。
  「……尋…尋……」

  聖蹤狹隘的世界裡,只存站在他面前的一步天履,沒有劍子仙跡,亦沒有圈住他身體的星象。
  在他眼裡,只容得下一個人。
  屬於他的天履。
  那似是最後的不死心,聖蹤費力的舉起猶如被鑲上鐵條,又沉又重的右胳膊,他掙扎的朝天履伸長手臂……悲憐地,想拉近彼此的距離。

  半闔的灰眸,搖搖晃晃,狡猾的光全被那裸白的情感,十足十的覆蓋。
  聲聲呼喚,真誠盼望的眼神,不踏實又浮躁的心情,聖蹤想抓住天履。但他真得沒力氣了……一絲絲微弱的光從他眼界裡又不言一語拋棄他。他的天履越來越遙遠、越來越模糊……

  「聖蹤,睡吧。」星象截住他想抓住天履的手,強硬的再將它放回他的手裡。
  不……要……。聖蹤想反抗。我只要我的天履,我的尋。
  「別傻了,一步天履已經不愛你了。」星象又在他耳邊,說著他討厭的字眼。
  才……沒有。聖蹤難過的又望著天履,他有好多好多的話想告訴尋,他好多好多好玩的地方還沒帶尋去看看。
  他從未跟尋說,他第一次帶尋到海角時,他心裡很開心。尋專心聽著他的故事,那模樣他好喜歡……好喜歡啊。

  尋……不要連你也不要我……
  尋……聖蹤硬是張開最後一眼的迴光,無依無助的眼神,像是深怕被遺棄的孩子,單純又天真。他握著他以為是天履的手,一點的不甘心、無可奈何的關上已經負荷不了的眼瞼。曾經輝燦亮詭的灰眸,轉眼間,無情地落上了幕。

  隨著聖蹤呼吸的停止,星象也起了身,將聖蹤胸口上石花拔起,反將植入自己的胸口之中。
  「乖乖睡吧。永遠做著美夢的好孩子。」
  星象拍拍聖蹤沉睡的臉龐,那其實是一張很單純沒有心機的睡顏,含著淺淺的笑靨,在眾人的目光下,聖蹤從星象懷裡漸漸消失。

  他一直等著,等著聖蹤的心產生傾斜的時刻。唯有聖蹤自我的力量消弱,他才有機會反噬聖蹤。

  不濃也不淡的不捨,輕然的起了寥寥清風,一拂不深也不淺的回憶之風。星象毅然的任憑兩人曾有的歲月,都化成一場只是寂寞的短暫之夢。

  星象背對著他們,平淡的收回自己放遠的記憶。
  「我還欠你們一個解釋呢。」星象轉過身,「有興趣聽嗎?」


             /      /      /


  「對不起。」星象真懇地,俯下腰身,對劍子仙跡致歉。
  劍子仙跡臉色難看的聽入這實質上沒多大效用的歉言歉語。

  「我,是聖蹤的另一部份。我們有擁有一個靈魂,卻生養著不同的心。」星象垂著眸,一一解開他與聖蹤的關係。
  劍子厲色言道:「我不需要聽你們兩個人的關係。我只想知道雲歌的事情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星象冷漠的抬起眸,陳述:「雲歌的傳說是我從衇污口中得知。衇污是雲族最後一位族人。據說雲歌是千萬年前,由雲族罪人的戀人留給罪人的不悔情歌。衇汙吟唱了其中流傳下來的一小曲段,而那的確是很悲美的曲子……」星象停了聲,深深的望了劍子仙跡一眼。

  「結果便是聖蹤也聽過雲歌其中一段後,巴不得想聽全部──?」劍子直接了當的肯定最終原因。
  星象苦笑著點點首。「聖蹤有一陣子發狂的迷戀雲歌,直到衇污跟他說雲歌的傳說只出現過一次,即是最初的伊人之歌。」

  愚蠢!「他那麼想聽,怎麼不請衇汙去完成雲歌!」居然是為了這麼可笑的理由,由得他一步一步設計龍宿完成雲歌?!怒火正焰的劍子仙跡,說起話來也刻不留情。
  星象的表情因劍子這番話,暗了一下。他冷冷的說道:「你以為聖蹤沒想過嗎?完成雲歌的三樣條件,衇汙只符合最基本的其中第一項。」星象惡狠狠的瞇起眼,隱隱的妒意,他道:「我跟衇污縱然相愛,但那份愛根本不及疏樓龍宿對你劍子仙跡的感情──那麼強烈!」

  星象捆著聲,低沉又痛楚的說:「我愛著衇污……但是,同時我更渴望自由!」頓了頓,星象默著眼,再言:「衇污自從發現這點後,我們之間的愛情也變質;我不夠愛他,他也放棄愛我!」從嘴裡說出不夠濃切的愛,是否也有三分難堪?星象緊縮著瞳孔,自己醜陋的愛情在別人的眼皮下,活生生掀 了不夠完整的皮相。

  他瞪紅了眼,「從聖蹤帶回瀕死的疏樓龍宿,他要衇污使用雲族傳承的續命之術,換回疏樓龍宿一條命。你知道嗎……我當時想也沒想的,一口答應!」
  他笑得悲愴,聲音也跟著荒涼,「我明知道這麼做簡直是請衇污雙手奉獻他的命……就為了我的自由,我便將他的命送給疏樓龍宿。」
  他與衇污的愛走到疲倦的盡頭,只能從彼此的傷害之中,溫習曾有的眷戀。苦苦糾纏,兩顆心卻越纏越遠﹔倒不如讓這段強撐的愛戀,由他先放手。

  星象也忽然笑得險惡,晦暗不明的眸光,筆直的撳扣著劍子臉上複雜的表情。帶著惡意的指尖,他指著劍子的心處,竊上幸災樂禍的口吻,剖析道:「倘若你夠細心,你不會遲到千年的光陰才發覺自己的感情﹔如果當時你回頭的目光肯多停留幾分,你一定會發現疏樓龍宿看你的眼神有多深、有多濃!」

  聖蹤很早就察覺疏樓龍宿看劍子仙跡的視線不一樣。小心埋藏的火,無意間總是不小心吹風助燃,過後又痛苦的將那份感情藏在灰燼中。
  多熾烈的情感,能讓疏樓龍宿無怨無悔的守在愛情之外,只為依戀劍子仙跡身邊坦然的友情。

  「衝著這點。聖蹤只需推波助瀾達到最後一項的絕望。雲歌要完成,根本不難。」
  惡質的笑銜在唇畔,「劍子仙跡,你該感到榮幸。要完成雲歌是一件不簡單的事情。疏樓龍宿憑著自己對你的感情,完成雲族最美的不悔雲歌……聽清楚了嗎?是不悔,是無悔!他的心因你而絕望,他的心因你而破碎──最終,他對你仍是無悔!」

  是啊,他句句刺激眼前臉色瞬白又懊悔的男人。他好忌妒,誰不想擁有這麼美的愛情。看著劍子仙跡痛苦,他打從心底感到無與倫比巨大的快樂。

  「你說夠了嗎?」

  星象停止對劍子挖心啃肺的刺痛,他幽幽的移轉視線,對上從聖蹤消失後,一直默不作聲的一步天履。
  「善變的情人,有何指教?」星象譏諷的撇嘴。

  一步天履當然知曉星象這句話暗喻著哪件事。當然他也不是省油的燈,立刻反擊說道:「哦?攻擊他人的愛情,來襯托自己不夠有看頭的感情……這手段也卑劣得令人唏噓啊。」
  星象厭惡的瞪視著,「哼,比不上你對感情的收放自如。」
  兩人視線對上的惡火,啪滋啪滋地無聲發響。

  「你們兩個別吵了。」劍子仙跡無奈的制止天履和星象的不對盤。他的心已經夠亂了。
  從別人口中一一描述,龍宿對自己的感情種得多深、植得多入骨……那對自己感到羞愧的心情,他內疚得難以啟齒。
  他到底在做什麼?口口聲聲說要兩人在一起,繽紛的幸福,他會讓龍宿親眼看見。結果呢?他自以為是做了什麼?
  「哈……」伸手遮掩眼皮下的淒慘落敗,劍子仙跡笑得不再豁然、不再晴朗。

  龍宿對他喊出他的不安的時候,他不應該因為受到了小小的傷害,而退出那注滿別離意味的夜晚。
  龍宿之所以會失控的將自己的內心坦白扥出,一定是因為他的不安已經超過他能隱藏的﹔不安與失控的夾擊下,龍宿終於無法承受而爆發,一口氣爆燃的情感,失衡的高溫因此激烈沸騰。

  滾燙的刺火固然傷人,太過灼熱而灼傷他的眼目﹔當時他不該離開疏樓西風,他應該冷靜的讓龍宿心中的魔衝出體外,因燃點而化作黑燼。
  耐心的,等龍宿從繃緊撐弓的心態放軟。過後,他會溫柔的抱抱龍宿、很寵很寵龍宿,讓龍宿感到安心。

  他會疼惜的吻去龍宿眼尾滾落的淚水,用溫熱的掌心,撫摸龍宿的臉頰。
  龍宿很喜歡他這甜膩的舉動,他是知道的。
  這動作會讓龍宿感覺自己被他疼著﹔牢牢的被他劍子仙跡擱在掌心上,獨一無二,將疏樓龍宿捧愛呵護在心頭。

  可,最終他幹了什麼事?嘴上說得漂亮。他也知道在豁然之境裡,天履是單純的想讓他開心,盡可能的開導他陷入迷宮裡的原地打轉。是他不應該貪圖短暫的輕鬆,和天履玩了不該去做的遊戲。
  現在回頭想想,他明確的知道,那是不對的。但當時自己為什麼會這麼糊塗一頭栽進去做了?

  受傷、入恍的神情,龍宿的眼睛不瞬也不眨地,定定凝視他和天履曖昧的舉止。
  錦衣華緞未裹身,華美孤高的髮飾未盤,滿頭青絲披散,就這麼跑來豁然之境找他。倉皇為何?為得是他劍子仙跡一人!
  多刻骨的深烈情感,讓最重視儀貌禮數的儒門龍首,不顧一切的從疏樓西風奔來豁然之境。

  回頭想想,當時龍宿心中想的、擔憂的、徬徨的……他都一清二楚。為什麼在錯誤已經造成後,他才驟然驚醒?!
  這算什麼?從錯的試煉得到對的過程?
  劍子仙跡幾近將自己逼虐成狂的問答,清晰明瞭的一再再反問自己。洞悉的眼神裡,壓抑著崩盤的錯亂。

  任何事情上,他有絕對不容置疑的自信,他能冷靜的分析當下的情況,做出最恰當的處置。
  但在愛情上,他卻太過小心翼翼,反將龍宿賠進去,連帶的讓這份感情導向自滅的岔路。
  他們明明可以很幸福的。


               /      /      /


  黑夜別過流了整宿悵惘的淚臉,吐著嘆息,讓刺眼過頭的耀陽掩過昨夜的生離死別。
  明亮的晨曦,升起高掛炤亮無邊的金陽。麗媚景緻,水波瀲灩,鳥囀啼婉,清風徐徐。看入眼的一切,依舊是萬物盎然,綠意生波不息。
  但再美的景色,也比不過讓劍子仙跡放入眼、惜在心上的人。
  恨悔無濟於事,找回,才是他最該然。

  「星象,你只需告訴我。龍宿他……真的因心碎而亡了嗎?」這句話橫在心上容易,要說出口卻是萬倍艱難。
  星象撇下和一步天履無謂的嘴上鬥爭,他老實道:「我不清楚。我只聽衇汙提過,創造出雲歌的那位伊人,在吟唱完後,便消失了。是生是死,無從得知。」

  「消失不等於死亡啊……」能抓到一分希望,便可以豁出九分努力,只為達成登天難的一分。在劍子仙跡眼中,終於撥開一隅的晴空。
  星象詫異的問:「難不成……你還想找回疏樓龍宿?」
  劍子堅定的視線、不被擊倒的眼神,看在星象眼裡不禁折服。那曾是他想去做,卻不夠有勇氣完成的奢望。

  「我認為龍宿只是被雲歌帶走……」這是大膽的加設,而且沒有任何有利的根據。劍子凝眉深思,推論:「星象,你可知道雲族的發源地嗎?或者告訴我最初的雲歌是降臨在哪裡?」
  星象搖搖頭,「雲族的發源地很早就被雲族罪人所滅。」星象偏了頭,又想想,「你往西北的方向追查吧。我在那方向遇見衇汙,說不定有脈絡蛛跡可尋。」

  劍子仙跡在心中盤算一輪後,抬步欲走。一步天履喚住他。
  「劍子,我跟你一起去。」
  想不到,劍子卻拒絕他的陪同。頭也沒回的說道:「不了。我想獨自一個人。」
  「天下何其大,你光憑一條西北方向的線索,就想找回疏樓龍宿?」一步天履不忍心直接點破。線索孤伶,機會渺茫,此趟,簡直是痴人說夢!

  「天下雖大,總有盡頭。我劍子仙跡不見天涯盡頭,心不死!」
  那天,他決然拋下身後的豁然之境。往前,踏上漫漫長路。


  情路迢迢,纏綿未盡﹔西風不忍,豁然不離。




  【待續--】


  後記:此回是劍子篇第一回,算是他開始啟程的開端。而聖蹤也明確的點出他的感情。
     關於星象,也是把他跟衇污之間的事情,點出來。或許,大家會對星象向劍子道歉這舉動感到怪異。
     九祐設定中,星象他不似聖蹤,他反而比較有感情,他懂得愛,但他更愛自由。
     這便是他跟衇污之間,無法成全的愛情。

九祐 2006-12-08 22:53
【天末雲歌.十三】  漫漫長路 情迢迢 



  『噯,汝想吾嗎?』


  那美麗的人兒,轉著珀色水眸,單手支撐著粉腮,螓首微偏。巧色平勾著蜜唇,彎著好看的弧度。
  如煙幻霧,簾上一幕淚光瀅瀅的情意。那美麗的人兒又跑了幾步,停下步子,回眸看了他一眼。
  他急得追了過去,拼命的想抓住。無論他怎麼豁命的追,碰到的那一刻,兩人卻又回到最初的距離。
  就這樣,一直不停的反覆。他始終追不到他。而他也總是在半途會停下,回眸再望著他。

  劍子仙跡一身冷汗而醒,心情不再舒坦過,裡頭陷著泥沼,糊糊爛爛的,濕燠氣息像隻不肯死心的鬼,鬼祟的伏在他的跟後。
  那日,雲歌出現。龍宿的心碎了一地,淒美的隨著滂碎劇烈的極光,連同龍宿的肉體也湮滅。

  他不能接受,也不想去接受。從那之後,過了六年。他尋找星象對他透漏雲歌的最初發源地。
  多久了,他不再回豁然之境。幾回了,他徘徊在疏樓西風前,怎生的情懷,他不敢踏入。
  記得最後一次在豁然之境裡,與雲歌相關聯的人,一個一個都分散了。如是承受別離的罪衍。

  離開前,他曾過訪佛劍分說。將發生的事情一字不漏告訴佛劍。
  他告訴他,他要找回龍宿,不計光陰歲月,天涯海角,必然尋回。
  佛劍深深觀視他的雙眼,無形的壓迫,不需言語,只捎一記眼神。同樣的意念,皆在心頭落根。
  六年之間,偶爾收到佛劍遞來的消息。哪方也有類似雲歌傳說,佛劍也替他留心著。只是每每尋到一處,希望總是落得一頭空。
  他不斷的從原點重新來過。已經算不出幾次失望、又幾回尋覓。

  劍子仰首望天,這是第幾個年頭的秋風蕭瑟?他騰不出空間容納時光的流逝,腦中只需惦念著……天涯未盡,他的希望不死。
  一刻也不容緩,翻山越嶺,餐風露宿﹔撲空的折磨都不算什麼。他只怕盡頭,盡頭一到,他是真實的完全失去龍宿。

  踏遍西方,走過北方,與西北線索相關聯的,他概不放過。即便是一點點也好,只要有吋毫的消息,都能讓他痴痴地發狂搜尋。
  好幾次,失望將他的精神毫不留情的折磨得不成樣,一次、兩次、三次……無法計算的過程,迎面而來的落寞,重頭再來的打擊﹔反覆數次,他靠著一份思念,滿懷的相思,整夜的幽幽滄夢……
  
  他追著龍宿,雖然總是搆不著彼此,但夢中的龍宿總會在遠方停下腳步回眸凝視他。那眼神彷若訴說著:
  我在等你。

  失望不算什麼,只要還有明天,夢中的駐眸回盼不停,他的雙腿未踏上盡頭,他都不會死心。因為龍宿還在等著他。

  時光流轉,四季又輪過一輪。
  閉眸再想:今刻揮過他四肢外廓的冰削雪風,是第幾十個寒冬了?
  你不在身邊的日子,我心中的風雪不曾停息。
  你知道嗎?……我好想你。
  形單影隻的傴僂弓背,那姿態訴說著一清二楚的痛苦,掩面撕扯的思念錐心,何時方能停歇?

 
             /      /      /


  舉臂橫擋射下的沐沐白陽,半邊的陰影和緩著他額上冒出的細汗,一雙深邃悒鬱的褐眸,多年的跋涉奔波,也造就他不同以往的冷漠氣質。

  又是一年暖春了嗎?
  剛毅的臉龐不因春暖花開的季節,增上一曲春風。擺下的捲綾白袖,撲上灰冷的塵粉,疊上層層爿爿。

  劍子仙跡的左手邊是一澤亮眼絢目的碧綠大湖,天光水景,倒映如畫。
  他沒心思停下步伐去欣賞這片美景。入眼的色彩,再如何絕景罕色,也無法讓他冰寂多年的心﹔捋下點光、搽上吋色。
  天邊的青石雲團,絞著一蓬蓬鬆的棉絮,散了又聚,聚了又散。滿天飄泊的浦公英丁點兒繡球,拂拂飄飄,掠過湖面,激起一圈一圈的漣漪湖花。

  一身白衣繙飛,一披直直白髮,蜿蜒地,低空慢飄的幾綹線白髮絲﹔仙人、仙景、仙絮……漫天飄散的,不過是他眼底多年的孤零之情。缺上半塊的心,再多的色彩,也是徒勞無功。
  劍子仙跡轉過頭,繼續踏走他的未盡情途,跨出第一個步伐,身後停在多年前的聲音喚住他。

  「……劍子仙跡?」一聲七分遲疑,三分猶疑的低沉男性聲調。
  劍子回轉側身,看見那自從雲歌之夜、豁然之境一別後,再未逢面的星象。
  沒想到會在這兒遇見劍子仙跡的星象,雖是出聲喚停了眼前人,在看到那轉變一身氣質的俊挺男人後,他的眼孔不自覺被他刺痛。

  「你……變了不少。」星象說得委婉。事實上,何止不少。
  「久見了。」劍子淡漠的回禮。
  湖面吹起的堤岸柳風,冰綠的色彩,眼神流轉間,不自覺也寂了、暗了。像是被塗上一筆破壞的色彩,慘澹的說不出話來,只得默默的,像隻被陷在人間無法展翅的屏鳥。

  「你……至今仍在找……他嗎?」看著劍子仙跡那對黑漆的眼眸,他竟心虛怯懦的講不出那彼此都熟悉的名字。
  劍子沒有接續他的話題,淡淡問著:「自由的滋味,你體會得可好?」
  星象淺淺扯著嘴角,「這幾年來我體悟到,原來自由也是一種控制不了的寂寞。」隨心釋放自己,浪跡各地,可回過頭來,記憶最明確的,還是在海角陪伴聖蹤的點滴生活。

  「聖蹤呢?還睡著嗎?」曾經在他心中最痛恨、巴不得親手痛戮的名字,現在從他嘴裡喊出來,那心情,淡得跟無味的酒一樣。
  星象表情一赤,當下難為情起來。沒再說什麼。
  一線緊抿的唇,難以言喻不可見的笑,劍子旋過身,道別星象。
  星象愧疚的望著那遠走的人,他想說的話全悲梗在那前方的身影,被勘破的心思,他的勇氣依舊躺在墳墓裡,不曾活過。


             /      /      /


  是夏末的氣息嗎?
  劍子仙跡已經不想再去抬首望天,再看,這天邊也不會多上一痕無法痊癒的口子。
  此回他經過一鎮偏僻的小村落,地處極偏,很難去發現這小村鎮。人口看起來也不多,大多數是矮小的平房,清一色望去,呈馬蹄型。

  從他身邊溜過幾位小鬼頭,直喊著他,白髮爺爺。他難得再臉上有了一絲笑意。天真的小娃。
  他又走了幾步,跟他在後方的小男孩,似乎要對他作個小惡,想不到卻踩到他的袖襬,直挺挺的往沙地上仆面。
  周圍的幾位小滑頭,獃了半晌,緩了臉,直指著那位跌股出糗的小男孩,哇哈大笑。
  男孩趴在地上,一時之間,羞得不敢把臉抬起來。他是個哥哥,剛剛對他最可愛的妹妹發下豪語,他可以拔下這外地人一戳白髮。

  劍子嘆了口氣,走向前,彎下腰,把這心高氣傲的小男孩從地上抱起來,拍拭男孩臉上的砂印。
  小男孩嚇傻了眼,吭聲都不敢。原來這外地人不是爺爺,是個……,小男孩形容不出來,唸得書不多,童真無邪的眼,清楚明白的填上滿滿的崇拜。
  劍子拍拍小男孩的頭,也沒說個半句話,小男孩的崇拜快速成了景仰,兩顆骨綠的黑眼珠,閃著千萬小光點。

  男孩的妹妹撲了過來,兩窪水紅通通掛在小臉上:「哥哥、哥哥……」小女孩一答一答的抽著童聲,粉嫩的小掌緊緊抱著哥哥的腿。
  小男孩搔了搔頭,看了妹妹一眼,馬上又扭著頭看著劍子,那模樣好像深怕被劍子笑他是個被小妹子哭纏的哥哥。
  「阿妹別哭,哥哥沒傷,鼻頭擦破點皮口而已。」拗不過妹妹的哭聲,好哥哥軟了聲,笑著安慰。
  小男孩再返首,身邊已然空無一人,喃道:「不見了……」

  劍子仙跡趁著男孩安慰妹妹之際,移形換位,瞬立在不遠處的樹影下。遠望小男孩驚愕的眼神收回後,牽起妹妹的手,又和一旁的玩伴開始嘻鬧遊戲。
  劍子溫和的眼神慢慢又提上看不透的無彩冷漠,小小的插曲,也留戀不出個味道,他繼續又往前走。但是身後傳來的稚氣歌聲卻打亂了他的心湖。

  那是乍瞬的情緒激動,劍子的眼裡起了一簇明燦的心火,窯燒著他的心骨。他幾乎站不住腳。
  不會錯的……那群孩子口裡的哼的的小調是雲歌,令他愁腸千迴的雲歌!
  雖然不盡相同,很明顯是被改過的曲調。無法忽視,那的確是由雲歌的根骨再重編的曲風。

  劍子仙跡又突然從旁出現,神色激動不已,挾著小女孩的肩膀,喊著:「再唱一次!」
  小女孩嚇得嚎啕大哭。「哇──哥哥……」
  「放開我妹妹!」男孩激起保護慾,發狂的往劍子背上撲,兩手不停的捶打。

  劍子醒了理智,放開受到驚嚇的小女孩,向他們道歉:「抱歉嚇到你們……」他溫煦眼色,臉上的溫柔彷彿又回到從前的模樣。男孩與女孩也被劍子平撫了心情,楞楞地看著這前後三種不同樣貌的男人。

  「小妹妹可以再唱一次剛才妳唱的歌給我聽嗎?」劍子蹲在地上,與兩位小朋友平視。
  小女孩怯怯的抬頭看著哥哥,心想:不是壞人。得到哥哥允許後,她才垂著童顏小聲的唱著。
  劍子仙跡聽完後,他的手忍俊不住的顫抖著。沒錯、沒錯……這確實是雲歌的其中一小段!他按下激動的心緒,捧聲再問:「可以告訴我,這首歌是誰教你們吟唱的嗎?」

  男孩代替妹妹回答:「這首歌不用教。我們村子裡每個人都會唱!」
  「怎麼說?」他問得心驚,他有預感這次的希望比往常都大上許多。
  男孩歪著頭,似乎不懂他這句話的意思。訥訥說道:「這是神的歌,娘說能保佑我們的村子。」


           /      /      /


  劍子仙跡方才拜別了那對可愛娃兒的母親,問到他想要的線索後,隻身來到這乏人問津的「神之湖」。
  據那婦人言道,孩童們唱的那首歌,最早前其實是首不祥之歌,幾經後來的人再行新編曲調,將曲改成祭祀祝神的歌。求個兆頭、亦求心安。

  神之湖有許多的謎團,鎮上的居民也不想冒犯,吩咐著別靠近這流傳太多不祥傳聞的冰湖。
  是的,這座湖從他們有記憶開始,湖面不曾融化過,永遠結著冰霜。湖邊有顆被鋸斷的桃藍色的樹身,肉眼看得出來,此樹未死,但未曾再長出新枝椏。

  劍子仙跡站在冰湖邊,明顯的感覺這處地方,瀰漫著異常的氣息。緩緩流動著,確實往前推緩,但又像停滯不前的時空,永遠盤據這座渺無人煙的湖座。
  他傻傻的盯視那冰薄的藍色湖面,碧青青、水琉璃,湖底似乎凍著他不曾見過的憐小花苞,粉紫色的蕊苞,荳蔻連株,整片湮沒湖底下。
  探臉的青蒼,頃刻流洩下,一筆難得溫柔的光線,映照在湖面上,產生半景奇特的透淡薄光,微紫淡紅。

  一種無力抵擋的情懷,他紅著眼眶,痴傻的,對著那冰霜湖面。悽楚的卸下冷漠。
  「……龍宿……」你在這裡嗎?
  「……龍宿……龍宿……」你是否在這個地方?

  他像個失心的瘋子。
  立在湖邊,嘴裡一遍又一遍喊著龍宿的名字,七天七夜。


  【待續--】


  後記:本回主要是描述時光的變換和劍子的轉變。九祐沒有明確的點出劍子究竟是找了多久,大略從季節和心境的轉變,來體會劍子的漫漫長路。
     
     下回覺雲即將登場,有看雲歌前傳的應該知道覺雲吧,九祐很喜歡覺雲,而後,龍宿也快回來了。

九祐 2006-12-08 22:54
【天末雲歌.十四】  漫漫長路 情迢迢  文/九祐.




  那個夢,他不再夢寐。無夢之後,他的精神凍寒的讓他想嘔出血。按緊的手,持續幾天後,垂死的擺在腿側。
  孤冷的白袍繙飛,絲綾也飄得恍恍惚惚。頂上的月,一天死去一點,從一塊象白月牙兒,死的連殘羹都不剩。

  『噯,汝想吾嗎?』
  想……當然想。他痴態的點著首。
  就算是夢也好,讓我聽聽你的聲音。
  是虛妄也罷,且讓我伸出的手,別再落得孤單失望的空。

  你一定在這裡,我知道的。否則,在夢裡,你不會捨得讓我夢不著你。
  你是知道的,我快瘋了。白裡瘋著,黑裡癲著。
  「……龍……宿……」
  他的聲音渣著夜裡的血,一聲一聲,迴迴盪盪啼著。酸漲哽腫的脖頸,乾澀的管,多日未進水,發炎紅痛著。
  他看起來,憔悴又落魄,只有一雙偏執激狂棗紅色的眼眶,突兀的掛在那兩球黑邃的窟窿。
  乾裂的嘴唇,灰白的皮屑削翻的立在上頭,遠遠望去,倒像死在嘴上一角奇怪的笑。

  冰藍色的湖,總是靜靜的看著他,總是漠不關心的聽著他滿腔滿腑的思念。即便,他的肉體快失去知覺了,這座美麗的冰藍,依舊是冷傲的散發它獨有神秘。
  腳底悚然一震,驀地眼前黑幕一閃,他直挺挺的往前栽倒。這撞擊磕不碎這座冷若冰霜的湖,他掙扎的屈膝再行爬起。額上,刮著一道血口。

  他失神的臥在湖面上,霜氣凍得他的十指泛紫,像塊乾掉的風乾皮橘。他絲毫不在意。因為,他看見了,湖底下那片成紫的花海中,藏著一張他日思夜想的容顏。
  慢幽幽的水波,愛憐的將他的愛人埋在花裡。
  
  「……會冷嗎?」瞧,龍宿的臉都凍僵了。劍子笑開了臉,癡狂的咯咯笑著。「龍宿……你不會冷了、不會寂寞了……」這次,我一定牢牢地把你抱在懷裡,哪裡都不讓你去了。

  他一下一下敲著這眼底下,看起來如冰薄蝶翼的湖面。冰顏,冷冷的,睨視他自殘的舉動。
  為什麼、為什麼……?無論他怎麼使力的去破壞,掌下凝固的冰霜絲毫未損,反將他的血,冷漠的凍結。
  「……該死的……」劍子陰鬱的低垂面首,蒼涼狂楚的白髮,錯亂的,散在他顫抖不止的肩膀上。

  最後,他終於抑遏不住的仰天嘶吼!
  「把他還給我──」
  「把龍宿還我──還給我──」
  他拿他的手、他的身體、他的所有──甚至已經奔殘出血的聲音,激烈痛喊著。
  「龍宿……」
  他跪著,仰起面首,緊抓的胸口即將崩裂的心臟。他痛苦而糾結著,緊閉的眼瞳,再然睜開眼,紅的充血。
  周圍凝滯的聲音,靜得美──靜得像一處死人的冰墳。

  「哈哈哈哈……」
  他笑得無可奈何。
  多年擺盪浪跡的遊魂,終也一點一滴,碎裂成足邊任憑時間踐踏的戰敗者。

  盡頭在哪兒?他尚未走到。
  龍宿你在那兒?他仍是找不到。
  他抱著頭,多年累積的痛苦,又開始囂張的在他腦袋裡,刮下一片又一片刺痛。
  劍子痛得臉色頻發白,臉上的冷汗,像失控的情緒,從體內奔流出體外。
  痛了一會兒,漸漸等那折磨人的刺激,滿意的放過他,他才又逐漸恢復神智。

  劍子張著眼,焦急慌亂的揩拭又起霜層的湖面。
  不、不、不──龍宿不見了、又消失了……
  劍子倉皇的找著他剛剛看見龍宿的湖底。
  沒有……沒有……。底下除了紫嫩的花苞外,什麼都沒有。
  一顆心滿是惶恐。

  「為什麼……」他的眼神渙散,聚在黑瞳底的漫漫虛空寂寥,冷冷地,在他眼底中央發著冷諷的譏笑。
  「我只是想要龍宿回來……回到我身邊而已……很簡單的心願。」劍子的記憶又回到雲歌出現的那一晚,龍宿披散的銀紫色的髮,緩緩的走近他。

  劍子仰起面首,一份涕淚的喜悅,撞擊著他的胸腑,「龍宿……」他伸長了手,癡痴憐憐的。
  他看見龍宿動著唇。輕飄地,彷彿一隻繽彩斑斕的蝴蝶停在龍宿的眼上,顫了顫。
  耳邊又傳來雲歌的調子,龍宿嘴裡哼著曲子,快樂的在湖畔迎光起舞,不似人間的身影,他淡得透明、淡得如晨曦的瑩媚,虛虛裊裊。劍子凝望著這一幕,目光裡盛著難以咀嚼的哀傷。

  「……不……不要再唱了……」是啊,雲歌很美,美得像把塗上碎淚的森冷刀光,一聲一調在他心頭上,刺啊、刺啊,那顯得滿足而殘忍。
  劍子精爆煞紅的痛苦,兩掌緊緊壓按著耳蝸,激動的晃著,肩上的白髮擺動的像群發狂的鬼,燥動的扭動慘白的身軀。
  「別唱了!別唱了!」

  他咬牙衝向前,伸出手想抓回那立在湖上,端著一雙紫眸看著他痛苦的人。那是誰?不、他不是龍宿!
  在他快碰到那姿態貌似龍宿,有著一頭紫紅色頭髮的一縷幽魂,那抹身影卻神情一換,難過的背過身,手指著湖面底下。
  那傷心的模樣,令他心中的衝撞削緩了不少。劍子順著他指的方向,斜過視線,他看見湖底躺著一個男人。男人有著一頭黑得如夜晚的長髮,一張散發鬼魅氣息的俊美臉孔,如精雕般英挺的五官,深刻在那男人臉上。

  那幽魂看著他凝著疼惜的目光,看那模樣像是在輕扯他的袖擺,幽魂張著唇,一張一闔地,重複同樣的形狀。
  劍子蹙眉,他依著他的嘴形,動了幾次,唸起來,好像是一個名字。

  「……絕……覺……覺雲?」
  當他正確無誤的喊出湖底男人的名字後,他身邊的幽魂,笑開了臉,露出一張天真無邪的笑靨後,湖面傳出碎裂喀喀聲,一眨眼的時間,湖面的冰全碎了!

  他當下反應立刻跳離無法再站立的的湖面。抬首一望,那紫色的魂不見了,倒是湖面站著剛才還躺在湖底的男子。
  男子披著黑髮,漆黑的眼眸,寒冰似鐵。男子先是注視他甚久的時間,才緩緩開口:「是你……喚醒我的?」

  劍子沒有說話,也是一臉困惑。男子離開湖面,朝他走來,兩個人面對面站著,像在打量、也同時試探對方。
  「你的名字。」覺雲寒聲慢問。
  他回:「劍子仙跡。」
  覺雲察探了半晌,那對黑色的眼眸,終於起了清晰的變化。
  「你身上有雲歌的味道……」

  劍子回過神,腦中閃過了雲歌傳說的重點人物,驚然問道:「莫非你是雲族罪人?」
  覺雲扯嘴冷冷一笑。罪人?啊……真令人懷念的稱呼。
  劍子著急的問著:「你知道雲歌把龍宿帶到何處嗎?你知道嗎?」
  覺雲冷淡的注視劍子心慌意亂的模樣,覺雲的兩眸澀了一下。原來……這男人也跟自己一樣,相同的眼神。

  「看樣子……你的情人唱出了雲歌是嗎?」
  劍子的表情僵了一下。
  「你想找回他?」覺雲冰冷的黑眸,起了一絲憐憫。
  劍子點著首。一雙期待的眼睛,發亮的望著覺雲。
  「別妄想了。」覺雲殘酷的語氣,直接打碎眼前滿是期盼奢望。「雲歌一但現身吟唱,唱頌的人……」覺雲的聲音哽了一下,這一下,讓他說不出聲音。
  「怎樣?究竟是怎樣?快告訴我!」
  「不知道。」覺雲冷冷的抬眼。
  劍子聞言錯愕,頓了一下,旋即一把火燃了起來,斥道:「你這位雲歌創始者會不知道?你當我傻子麼?!」

  覺雲交臂環胸,反問:「那我問你,你如何知道呼喚我的名字?」
  「適才有一隻鬼告訴我的。」
  「鬼?」覺雲挑眉,「長什麼模樣的鬼?」
  「紫色的鬼。」他沒好氣的回答。

  「長這副模樣嗎?」覺雲從掌中化出一個影像,再問:「笑得很像笨蛋的笑臉?」
  「呃……好像是。」劍子勉為其難的回想一下剛才的情況。
  覺雲冷哼了一聲。轉身就走。
  「你還沒跟我說龍宿的下落!」劍子攔住覺雲。
  「我不知道,就算你知道了,也沒用。」覺雲不悅的瞟著劍子。

  「你不跟我說,怎麼知道會沒用!」劍子惱火。他明明是來找龍宿的下落,偏偏被眼前這位叫做覺雲的耍著玩。
  「好,那我先問你。你的情人在什麼情況下吟唱出雲歌?」
  「……心碎……」劍子垂眸,低聲道。
  「然後?」覺雲再問。
  「……人也隨著雲歌消失了。」
  「那你還找什麼?」覺雲面無表情的冷問。

  劍子只覺得自己像處在冰窖裡,除了寒冷之外,什麼都沒有。他困難的啟口:「……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嗎?」
  覺雲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劍子,沉默了稍許,後道:「你可以忍受沒有知覺的日子嗎?」
  「什麼意思?」劍子側過首,瞇起眼問。
  「我可以幫你重新溯回你的情人,但代價是你的記憶……不,也許還要更大的代價。」
  「溯回?」
  覺雲臉色凝重後道:「能吟唱雲歌,表示你的情人也是雲族的一份子。我可以再造回他的身體,但必須從你這裡取走一部份代價。」
  「只要能找回龍宿,什麼代價我都可以接受!」劍子的表情,一瞬間像是年輕了十歲,他開心的化去臉上漫長路途累積的陰霾。

  「即使他忘了你?所有人都忘了你?」覺雲犀利的問,彷彿要考驗他的決心有多強烈。
  劍子沉澱雀躍的心情。只要龍宿能回來,兩個人都還存在這世上的一天﹔總有一天,他們一定會再相遇、再見面……而他,一定會先愛上龍宿。
  「我願意。即使會失去一切!」筆直的視線,劍子篤定說道。

  「既然你本人都說了,我也不再說什麼。我再聲明一點,取走的代價不會很輕鬆,也許你會一輩子活在渾渾噩噩的精神狀態下,也許……」你會跟我一樣睡了千萬年也不止。
  「別廢話了,你直接來吧!」劍子蓄勁待發。「對了,記得讓我看他一眼。」劍子微笑補充道,好似完全不把代價放在心上。他只期待龍宿能回來。

  傻子。覺雲不禁在心中暗罵。不過話說回來,他當初也是這樣。
  「手來,我需要你的血作為媒介。」
  劍子從頭至尾一張臉笑得開懷,迫不及待的撩起手臂,遞到覺雲面前。
  覺雲在劍子的手腕上劃下一道不深卻也不淺的刀口,抓著劍子的手,湊至嘴邊,張嘴飲血。

  劍子被覺雲的舉動,驚愕一下。畢竟被一個男人咬手臂,是很怪異的感覺。
  「怎樣?」
  單見覺雲飲完自己的血後,闔上眼,那模樣好像陷入另一個世界。
  覺雲張開眼,難得嘴邊一抹真心的笑容,「找到你的情人了。長得很漂亮。」感覺和伊人挺相似的。令覺雲不禁也微著溫柔的感情。

  「事情成功後,無論如何,一定要讓我見龍宿一面。」劍子要求說道。
  「等你能忍耐到那時候,」覺雲冷不防的一隻手,直接挖入劍子的心上,張開五指,緊握著那肉裡鼓動激烈的心臟。「如果你還有知覺的話……你會看到你那位漂亮的情人。」

  劍子仙跡臉色白得發青,斗大的汗珠,也立即從額上滾落。抓著一口殘弱的氣,他端著一張痛苦滿佈的臉孔笑道:「我拭目以待。」


              /      /      /


  那簡直是非正常人能受的酷刑。那種痛,是從體內慢慢墾掘,莫名中,有股強大的吸力,將他的精神意念緩慢的蠶食著。如是被腐酸浸蝕的液體,一緊一縮,逐一漫蓋全身血液。

  沒過多久,他甚至無法獨自站立,自體內逼出痛苦的汗水,也迅速濕了一身。腦袋裡產生一團混亂的抽搐,腦裡的記憶,一段一段被殘忍的切割著。絞心刨肉的痛還不足貼切描述,單見劍子痛得大口大口吐著紅色的血污。
  果真是痛得無法形容……劍子連抬手抹嘴邊血漬的丁點氣力都沒有,他能保存一絲知覺到現在還清醒,更是奇蹟。

  好像隨著他的痛苦越強壯、越澎湃……他眼前那狀似龍宿的身態便越明顯。
  「龍宿……」
  太好了,龍宿總算……回來了。劍子眼瞳裡沒有痛苦,只有得到紓解的相思,滿懷的欣慰。他顫抖的舉起手臂,愛揉的撫磨龍宿逐漸溫暖的臉龐。
  夠了……他能見到龍宿一面,能再摸摸他……就算是一輩子癡癲,他也心甘情願。

  他抬首看著覺雲,斷斷續續苦喘著氣,請求道:「……可以請你……替我……將龍宿……送……送回疏樓西風……」
  覺雲沒有說話,他看著劍子氣息一窒,沒過多久,便昏死過去。

  不用他將他的情人送回,他的情人也會出現在最初的地方。而他,劍子仙跡,將不存於任何人的記憶當中。


  【待續--】



  後記:開頭是很痛苦的等待與煎熬。可以想像佇立在湖邊行屍走肉般的劍子,他不想再作夢,因為在夢裡也見不到他想看見的人。
     接下來,雲歌主角出現。『覺雲』,在前傳裡,他是個魔物,殘忍無情。擁有心之後,跟劍子搭在一起,居然成了兩個笨蛋?!
     這點,九祐真是始料未及。劍子的漫漫長路開始下個轉彎。

九祐 2006-12-08 22:54
【天末雲歌.十五】  漫漫長路 情迢迢  文/九祐.




  愛上的,會付出感情﹔愛過的,會得到代價。是誰奠定下的殘酷真理?

  月末的黃昏,曾經在某處的夜空上,下墬一夜淒冷的光點,數以萬計的光雨,飄過極西與極北的交界。
  憾美的唱送,敞開的飛蓬雲流,爍燦嘹喨,明滅了一段無悔的愛情,帶走了無盡心碎的嘆息。

  有一個男人,他踏上天涯,只為尋回愛他得深的情人。漫長的路途,他從不言悔,只是在寂寞孤單的夜裡,他總顯得憔悴心傷。
  而今他用他們曾有過的回憶與美好,捨棄他自己,喚回他摯愛得深的情人。

  這路,縱然跌跌撞撞﹔這情,縱使已成過往雲煙。誰也記不得他。他也知道對愛的重量,是無窮盡的﹔對他來說,這點點撕心、撕裂他自己的痛苦,都不算什麼。

  他開始在殘破的記憶中流浪,游牧在拼湊不全的漫漫情路,他飄忽的離開身後那座千萬年前的冰湖,遊蕩足下不知是誰記憶的土地,茫然的望著那不知是誰擁有的青藍色的天空。

  墬落中的他,最後一眼的哀絕,他曾經溫柔擁抱的人,是誰?
  他使不出力,全身的氣力幾被掏空無餘數分,一聲低沉苦悶的衝擊,燠紅腥色的血汁,大量自嘴裡泊湧淌出。多少回的冷暈感,淹沒他幾乎快睜不開的雙眼。
  山峭如鬼揮拂的森冷之風,拂過他的臉,拂過他的頸,拂過他的袖風……逐一自他身旁譏冷竄過。
  他想,他是誰呢?


          /      /      /


  疏樓西風。
  這日的清晨,光媚的開了許多名為破曉的雲花,一灑一灑地,植入曾在歲月裡守候的兩人﹔穆仙鳳和默言歆。
  太過高亢的鳥鳴、璀璨過火的窗光,火辣辣的激醒往昔的歡情。穆仙鳳和默言歆兩人幾乎是用衝刺的速度衝出房門,奔上西樓,不掩飾的心情,他們兩個在轉角處、樓台階梯上,撞成一團。

  「言歆!你做什麼莽莽撞撞!」穆仙鳳撫著肯定腫了一塊的額邊,咕噥著。
  默言歆沒有說話,立刻走上前將跌在地上的仙鳳扶起來,拍去她沾上碎葉的嫩紅羅裙。
  「叫醒主人,都是我的工作呀。」穆仙鳳隻手扶著腰,那模樣倒有幾分疏樓主人風采的真傳。

  他自己也不曉得,為什麼今天的心情,顫動的特別強烈。好似遺失已久的情感,全在今刻同時夢醒,全數回流自心中,因為太過龐大,惹得他也燥動起來。抬眼望著那猶似未曾再亮過的疏樓,他震盪得無法控制自己想奔馳的雙腿。
  他不捨的望著登上疏樓之階的穆仙鳳,情不自禁開口:「仙鳳……我可以跟妳一道上去嗎?」

  穆仙鳳回過眸,眸底都顫動著他們同時說不出口的撼動。她笑開臉,放下提攜裙擺的纖手,轉而朝著站在第一階木梯的默言歆,遞出她的手。
  「上來吧,言歆。」

  他們兩人牽著彼此的手,交握的手心都在顫抖著。一步一步踏上那不知為何變得情怯的疏樓幽閣。
  步上了階頂,他們兩人竟能透過交握的兩手,感覺到彼此的心跳聲,有多激動,分明雀躍又害怕期待。明明是同於以往的日常工作,為什麼今天的心情特別不一樣?

  他們視線再度交凝在一起。她莫名的哽著咽喉,說道:「言歆,你跟我一起推開門好嗎?」她在怕什麼?眼前這扇雕功精細碧華的門扉,她從小不知推開過幾回。
  默言歆再一次握緊她的手,同時間他們一起推開門扉,他們也下意識的連眨個眼、喘個氣,都不允許自己。
  
  門,呀然開啟,而心情也隨著逐漸拓展的景象而鬆懈,他們同一時間都忘了呼吸,忘了身分,忘了禮儀──踏向前,撲進那自他們成年後,未再探取的味道。

  疏樓龍宿甫起身,下一刻又被穆仙鳳和默言歆直挺挺撲坐在床榻上。
  他低首看著兩個娃兒好像回到童蒙之初,兩雙手緊揪著自己的腰吋。

  「鳳兒哭了也就罷……怎麼連言歆也哭了?」從他今天醒來已經略覺似乎有哪裡不尋常,現下這兩個娃兒反常的令他一時之間也忘了推開他們,不自覺做著他好久未曾做過的舉動,伸手安撫他們起伏得快的上背。

  那是什麼心情?被遺忘,而又情不自禁的愛憐之情,一聲聲、一泣泣,流進他不知為何感到傷心的胸口。
  疏樓龍宿微著笑,拍拍臥在自己身上,哭得催人心腸的鳳兒和言歆。

  嘆息的目光,疏樓龍宿側首望著天邊的雲,不知不覺中,他似乎瞧見東邊的天際,原來死了一爿,追憶不起的顏色,悄然的褪到眼底,那再也記不起的過往。


         /      /      /


  「喂。你看得見我嗎?」
  少年放下手中的乾木,叫喚面前全身髒垢的男子。
  又是泥、又是乾涸的血塊,糾黏那人的髮,讓少年看不出他的原始的髮色與外貌。
  少年蹲在他身前,看了許久,撥開額前遮掩他容貌的髒髮,一團黑黏的污泥,一張臉傷痕肆佈,礫石劃傷他左張臉,一條黑紅的傷疤自臉頰傷至下緣頸間處,看起來好像被仇家追殺後,倖存的人。

  遠遠處,看他倒坐在溪河水石旁,一雙腿浸泡在溪水裡,一條淡紅的血水沿著溪水的流動,少年發現了他。
  少年伸出手,想探他的鼻息,他卻先張開雙眼,卻被他的眼神緊緊吸引住。

  少年從沒見過一雙如此清澈,宛如天跡之眼,可那道光芒,僅止一瞬。很快的,他渙散底如垂死之鳥,死奄的眼神,看得他心神一潰。
  少年很想救他,可自己只是一名酒樓的長工,沒錢醫他。放著他在這邊靜靜死去,也許對他來說是一件好事吧。看他傷得那麼重,救不救得活也是一個問題。

  少年感嘆的起了身,「我不是見死不救,只是……沒那份能力救你,別、別怨我。」少年支支吾吾的當下,眼尖發現他腰間的白龍玉,少年伸手摸了摸,質感溫玉,應該是上價之物。
  少年想了想:當了它,應該足夠當一筆醫藥費吧?


           /      /      /


  少年偷偷將他搬到自己的住處,燒了一盆熱水,清洗他撿回來的男子。
  一盆水他不曉得換了幾十回,好不容易才把手中繞成一團的泥髮洗散。洗了兩個時辰,少年才發現,原來他撿回來的人是一頭白髮。難怪他洗這麼久,還不斷一直洗出髒水。
  頭上的髮飾,他也拿去當了,換了不少白銀,這人身上的東西還算值錢,不過那塊白龍玉,當不出去。
  店家很想要那塊玉,他看得出來。他翻了背面,上頭刻了一些他看不懂得奇怪文字,越看越不尋常,當了這塊玉,好像不太好,也許對那人來說是很重要的物品,他不敢貿然。選擇當了其他東西,那塊龍玉他又放回袋子裡。
  
  少年踱回榻邊,一雙眼來回凝視他救回來的男子。
  方正的輪廓,看起來還算年輕,只是一頭白髮讓人算不出年齡。少年晃著頭,盯著他瞧:「仙人你要好起來啊,別浪費我今夜尋醫的一番苦心。」


          /      /      /


  仙人是醒了,可是卻痴了。

  也不能說痴啦……少年很煩惱,只是仙人常忘記自己到底在哪裡。有時候,仙人一雙眼又會變得不一樣,望著遠方,眼神的溫度不像一般凡夫俗子﹔它很超然,好像隨時隨地可以乘雲飛返天門。
  少年常常覺得自己救回了一個不尋常的人。一個,屬於天際的「天跡」。

  「天跡,你記起來自己的名字了嗎?」這名,是為他取的。少年一臉苦惱的問著。
  天跡什麼都不會,梳髮是他在梳、也是他綁。天跡近來才學會自己穿衣服。
  天跡像個孩子,表面上看起來很強悍﹔實質上,弱得跟剛出生的嬰兒一樣,連扛個米袋都不行。

  前幾天,天跡見他工作的模樣,興致勃勃也想來幫忙。他只不過丟了兩袋二十斤米在天跡背上,下一秒,他只看見被米袋壓在地上爬不起身的天跡。
  回頭想罷。他頻頻嘆氣,動手替天跡綁上男性髮束。

  天跡的個頭大他很多。是一副完全成熟的男性軀體,而自己只是一位乳臭未乾的小毛頭,站在天跡身邊的自己,就像個裝大人的男孩。

  從無法行走的日子,天跡恢復的很快,只次臉上那道傷疤一直好不了,他不笑的時候,看起來便可怕,看上去很有威嚴,很像坐在頭首的領導者。

  天跡總愛笑望著他﹔天跡的笑容給人的感覺很舒服。
  天跡回頭,咧著溫柔的笑,拍著他的頭頂:「阿兮,別傷心。」

  阿兮晃著眼波,感到些許酸意在眶底打滾。他沒有傷心,只是天跡的手太寬大,太過溫暖,讓他想起一樣他很想遺忘的感覺……

  「阿兮喜歡我的手。」
  天跡的另一隻手包裹著掌心中那雙乾瘦的年少的手。
  阿兮瞪著兩眼,微風吹進他的心裡,弄糊一池無水的清涸。
  阿兮抬起眼,說不出話來。

  天跡伸手蓋上阿兮的眼皮,他見著兩行水淚從阿兮兩處臉頰旁滑下。
  「阿兮是愛哭鬼。」
  「才不是。」
  他反駁的哼地一聲,天跡彎下身將他摟在懷裡。白色的髮,落在他眼前,他忽然覺得礙眼極了。



  【待續--】


  後記:此回是最後一個彎的起頭。龍宿已經回到疏樓西風,所以與劍子相關的記憶都被抽離了,那一場撼動,都被時間埋著。
     他們都忘了一切,但穆仙鳳和默言歆,在心底深處,仍藏的一份孤單的害怕。等待的寂寞,會留在身體裡。
     新出場的阿兮,在未來,他的立場會很特別。靜待。^_^

九祐 2006-12-08 22:56
【天末雲歌.十六】  漫漫長路 情迢迢




  「鳳兒、鳳兒?」疏樓龍宿從書閣探出首,出聲喚著站在外頭的穆仙鳳。
  穆仙鳳漾著笑臉,「主人?」她欠欠身。

  「鳳兒,汝記得吾的紫金簫放在那兒?」
  嫵媚的秋昏,令他興起作樂的慾望。只是在書閣轉了半圈,他怎麼就是記不起那把親手綴刻的紫金簫擺哪兒去了。

  「紫金簫?」穆仙鳳點點手背,心中閃過微異的不順暢感,輕甩著螓首,移步走至長型廂櫃,嘴裡喃喃道:「我記得……好像藏放在這兒……」
  她拉開櫃子,心凍了半晌,陡然起了不想掀開那塊黑布的念頭,方從壓蓋的形狀看來,早知道那塊黑布所遮蓋的樂器,絕對不是簫。

  疏樓龍宿見穆仙鳳神情有異,也走過去,探問:「紫金簫在這……?」當他遞出指尖掀開那塊黑布,穆仙鳳回了神,無意識的想阻止主人的動作。
  絲綢的黑布被掀了底下的面貌,映入眼中的是一件樸素的七弦古琴。

  乍見那座毫不起眼的琴座,他的感覺如同自冰冷的飛泉淋過一遭。他恍了很久,一動也不動的。
  「主人?」穆仙鳳首先從那詭譎的失神,抓回思緒,方一仰面抬首,即撞見主人毫不掩飾的情緒。
  疏樓龍宿移動眸光,頭一回心頭亂得厲害,偏偏怎麼也抓不到一個點。他微蹙鳳眉,凝著聲:「鳳兒……汝對這古琴有印象嗎?」
  穆仙鳳睜著眼,也偏著頭想了一下。最後,她也無奈的搖首,表示不曾見過。

  哪來如此寒酸的古琴?疏樓龍宿感到困惑。以自己喜愛華美事物的個性,不可能會購進一件連貴美裝飾都沒有的古琴。
  可是,剛才他自己居然看著看著,還出了神,而且還是心神激盪的那種。
  近來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古怪,連他也開始懷疑自己是否記憶力退化,總覺得疏樓西風裡似乎少了什麼?偏偏自己又答不上來。

  他遣退了鳳兒,抱起那件七弦古琴,置放在滾著金紅鑲邊的金漆几案上,環抱著胸,硬生生讓心裡頭那亂哄哄的思緒,攪動他腦裡的運作,正座在交椅上,使他發了一整個傍晚的傻獃。


            /      /      /


  「阿兮、阿兮?」天跡縮著精壯的體型,萬般委屈的坐在那小得可憐的木凳上。
  他按耐不住想先脫下包裹著他頭部的不明物體,手還沒碰到,就被阿兮氣得喝止。
  「不可以拿下來!」阿兮氣呼呼的打掉天跡不安分的手。「你再忍耐半個時辰、就半個時辰!」他可不能讓天跡毀了他精心傑作。
  天跡垂下臉,扁著嘴。一大早阿兮就把他從榻上挖起來,淋了他整頭的水,後來又在他頭上塗塗抹抹了好久。而他,不喜歡阿兮給他塗的藥草味,一直到現在,他的頭都感覺刺刺的。

  天跡一點一點著頭,他在晚上總是睡不多。無奈的只好窩在小凳上打個小睏。阿兮見天跡似乎睡著了,才動手把裹在天跡頭上的藥草全拆下來,再抹上過色的藥汁。
  花費他許久的時間,他終於把天跡完全的變成另一個人。阿兮滿意的摸著天跡那頭黑色的頭髮。
  他很清楚他救回來的天跡一定是一位不平凡的人物。天跡外貌的氣質,再搭上在酒樓顯得十分格格不入的白髮,天跡太顯眼,相當出眾。
  他在心中起了歹念,他要把那白色的天跡藏起來。只許他知道便好。因為天跡是他的,是他的。

  天跡張開了眼,他納悶著抓起垂落他胸前一束的髮,歪著頭,不解的望著阿兮。「白的……不見了?」
  阿兮傻楞在天跡睜眼回眸的那一刻。
  變成黑髮的天跡,雖然少了如同仙人的飄靈氣質,天跡卻……變得更英挺了,害得他不禁多看幾眼。黑髮、黑眉、黑瞳……臉頰上那道疤痕,不但沒讓天跡看起來破了相,還更加有黑浪不羈的魅力。

  糟糕……染成黑的好像更不妙?!


            /      /      /


  真的不尋常……疏樓龍宿淌著不知為何而生的恐懼的冷汗,集中在他剛才撫琴的手心裡。
  右扥左揉七弦,低盪深沉的琴音,僅僅一聲顫音。他全身就像麻痺了一樣,血液的流動,音出同時而停,音滅之下甫動。

  冰撼之後,他竟抓不回思緒,再去撫弄那座琴身。彷彿,只需再碰觸一下,他的心臟肯定會當下停止。太過浩瀚不敵的情緒,森冷地罩在他的四周。

  他是否遺忘了什麼?再一次返回那琴面的視線,有種惶惶的不安,直在他心上踏著混亂的步伐,一陣一陣的,整齊而肅殺著他的知覺。
  那是什麼?不,那是誰的?誰的……?他怔止出神,旋即又慌亂的站起身來,驚慌的動作打翻了背後的藏書架,上架一排的古冊,像死墜的記憶,一趟慌弄,全橫躺在他腳邊。

  不過是散了一地的殘書古冊,他卻有種恍得發愁的顫慄,爬遍他全身。折起的手肘撞落一盒長方型書匣,他定了視線,注視那嫩白的金蔥紙裹著的書盒。書匣開闔處繫著一條珠白的兩繩梅花結,末端垂掛兩瓣白翎。
  他彎下身,取起那氣質典雅的書匣,動著指頭解開繩結,取出裡頭的畫軸,將畫攤開在几案上。

  那──,是誰?他如遭雷擊。
  畫裡氣宇軒昂,一身白衣,風雅出塵的男子──是誰?
  筆勁、勾勒、皴劈、墨濃淡勾,一筆一畫皆出自他親手墨繪。底下沒有騰上落款,更沒有題詩。

  疏樓龍宿顫抖地用指稍依樣畫過畫中人的線段,在他意識到從眼眶裡滾出的情緒,滴落在畫中人的面貌上,弄糊了那男子的長相,見那瞬間佚去的墨線,更令他居然差點痛鳴失聲,慌張的想抓回什麼感情。

  太可怕了,他從不知道自己心中竟有如此強烈的情感,已然滋養許久,在他靈魂深處茁壯。
  是否時光從他背後帶走了誰?


           /      /      /


  是的,他不識字,但不代表天跡也不識字。
  「阿兮、阿兮?」天跡跟在他後頭,出眾的外貌,惹來酒樓外場人們的目光。阿兮臉色不悅的停下疾走的步伐,一把捋著他為天跡弄來的黑衣袍掛,氣呼呼的把天跡拉至樓台的巷內。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識字!」他的口氣很衝,衝得低劣。
  天跡癡傻的目光騰在他的臉上,那雙眼不再超凡,倒顯得那副軀殼,空無一物。
  阿兮見他這模樣,氣也沒得發。天跡偶爾會出現這種表情,像個無主遊魂,任他怎麼喚、怎麼吼,天跡都不會有反應。

  同樣在酒樓工作的長工們,都知道他撿了一個時而正常時而瘋癲的大男人回來。他們都嘲笑他,自己都不保了,還學菩薩救人。自己有幾斤兩,要有自知之明。
  他只是一名販賣自己上半生的窮人,什麼都沒有,只有賤命一條。也不曉得自己是發啥瘋,把人救回來也就罷了,不知哪時又發啥神經,把眼前的男人搞成一身黑,莫名奇妙把一個會發光的燈籠栓在身邊,全酒樓上上下下工作的人,都知道天跡這號人物。

  好幾次夜裡,他發現天跡沒睡在他身邊,不曉得跑去哪了。他也不想管,說不定跑丟了,他也省一個麻煩。他心裡想的無情,人是他救的,要死要活,隨他高興。可當他閉上眼,天跡那雙眼睛又會浮現在他腦裡,沒錯,那雙不像凡人的眼睛!他承認,他迷戀擁有那雙眼神的天跡。

  他沒頭沒腦的,翻身下榻,急得跑出去找天跡。後來發現,天跡不知怎麼爬的,居然爬到酒樓最頂端,站在天上,黑色的髮絲,在夜下飄呀飄的,他看見銀色的光絲摻雜在那身黑濃的身形上。
  那是人嗎?他覺得他看到天仙了。即使他把天跡的頭髮染成黑色,但現在,看在他眼裡,他又看見那一身白的天跡。

  他當下感到沒由來的恐懼。不可以……你是我救的,不可以離開我……他想得自私,一團火燒得在他眼裡,激出了淚。
  當他想不顧現在是幾更天的時辰,準備喊出聲,頭一抬,看見天跡直落落的從那高的嚇死人樓頂,跳下來──
  他以為天跡會摔成一團爛泥,結果,天跡居然像飛一樣……降落在他眼前。那一刻,他腿軟了。

  那一天,他氣得將天跡拖回房裡。打了他一巴掌,打完之後,他自己也傻了。他居然動手打人?!第一次……
  他愧疚的收回手,惱了自己很久他才敢又對上天跡的眼睛。天跡一張臉,只有一個表情,那就是『笑』。

  最後,他忽然抱著天跡大哭了起來。他想哭,而且是狠狠的哭。
  因為,他終於知道,不管他怎麼努力,那個像仙人的天跡,永遠不會屬於他。他只能留住那個癡傻的天跡。

  
  好,拿剛才的事情來講。因為天跡外貌氣質太出眾,底下工作的人們都知道天跡﹔偶爾還有一些浪蕩的藝妓,想打天跡的主意,當然,一個一個豺狼虎豹都被他擋下。
  樹大招風……終於驚動到酒樓樓主的當家老闆。他和天跡被叫去,他在酒樓工作好久,也才見過樓主一、兩次面,還僅是瞄到背影的那種。
  樓主橫臥坐在簾後,他看不到樓主,但從樓主說話的語調,他就已經嚇得冷汗直流。他撇了一眼身邊的天跡,突然羨慕起,在這種氣氛下,天跡還能笑著張臉。

  樓主一句:沐華樓之內,不養廢物。

  他整頭汗濕了滿頭髮,心想,他沒能力保住天跡,天跡會被趕出去,然後他就等著幫他收屍。
  當他腦子裡,想著各種天跡餓死的淒慘模樣,他的淚在眼眶裡來回滾了好幾趟。
  
  一張紙,遞到他眼前。什麼意思?他不識字。

  耳邊嗡嗡響,隱約聽到是天跡的賣身契?只需天跡蓋手印,願意在酒樓裡工作,天跡便可以留下來。
  這有什麼難的,他樂不可支的教唆天跡趕快壓手印。接下來他的樂,全停在天跡那張好像恢復正常的臉孔。
  他呆在一旁,嘴都忘了閤。看著天跡滔滔不絕指著那張契約哪幾項不合條約,什麼終生契……改成什麼月期契?啊啊,太困難的用語,他聽不懂。
  樓主也跟他一樣,被突然變成另一個人的天跡,說的一楞一楞,還配合天跡連同他加上五分月餉。
  最終結果,天跡可以繼續留在沐華酒樓,跟他一起工作。他和天跡被送出來後,他震驚的瞪著那又恢復笑臉的天跡。
  頓時,胸口有股被踐踏的感覺。是啊,他卑賤,但還輪不到他救回來的人,也一起踐踏他!


  【待續--】



  後記:抱歉,這回出得稍嫌慢了很多天。九祐先向大家說聲對不起。
     一方面,九祐近來開始忙碌,再加上一直在推敲天末一文出書的日期,確定是無法在年底集結出書,要等到明年。
     籌備時間要長一點,畢竟是新手。^^b

     那麼將話題回歸到天末一文中,本回開始帶出龍宿的心情,可以看得出來龍宿稍微回到最初龍歸裡的模樣。
     關於天跡和阿兮的互動,大家有任何新感想,歡迎提出來與九祐一起分享^_^

九祐 2006-12-08 22:56
【天末雲歌.十七】 漫漫長路 情迢迢




  怎麼又是蓮子湯?這數個月來,每到這夜風沁涼的時間,鳳兒總會端來一碗冰涼的蓮子羹。各種口味都有,深怕他吃膩似的。
  「鳳兒……」紫眸輕掀,有種求饒的意味。

  穆仙鳳端著笑瞇瞇的俏顏,連身後的言歆也用一種期待的眼神。
  疏樓龍宿沒輒地拖著腮。他有種深刻的感覺,骨子裡某處的他,變了﹔變得縱容,溫情。
  虧欠這兩個娃兒的心情,越益明顯。弄得他無法冷下臉拒絕,他們兩位娃兒也跟他跟得緊,總是一雙眼擔心他又會不見。

  問題出在這兒,他什麼時候不見了。

  他曾探問過穆仙鳳和默言歆。鳳兒和言歆很有默契的互望,卻也說不上來令他們受怕的心情,是從哪時種在他們身體裡。
  見到他們那雙深怕被遺棄無助的眼神,他也問不下去。他也得默默的喝著這不知地幾碗的蓮子羹。

  他喝著每晚無從探究的秘密。飲著心酸的火焰,繞燒他不安欲動的全身。
  如同,那件躺在他床側邊,伴他入眠的七弦古琴、以及他失蹤的紫金簫──那幅他再也描畫不出來的白衣仙塵。

  所有,觸及他眼底的,都是讓人生懼的秘密。


  沒過幾日,在疏樓也嫌得生悶。他帶著穆仙鳳和默言歆到宮燈幃煮酒吟詩,一派逍遙悠然。
  氣氛很美,幾絲不成氣候的雨點,增添宮燈幃迷離微漫的氛圍,他椅在軟榻上,瞇起眸,左手邊升冉的白煙淡霧,冷然出現一手飄若超塵的甩袖動作。霍地,他凍然回神。

  啊……又是這種麻痺的感覺。他撐起身,側首又望見石桌上多出一件的擺設。他納悶,指著那酒杯,問一旁的穆仙鳳:「鳳兒,汝怎麼會多擺一副酒樽?」
  那瞬間,他看得很清楚。鳳兒和言歆同時變了臉色,退青覆白,震驚的心情不亞於他自己。
  仙鳳笑了笑,模樣說不上是尷尬,也多了一股說不出口的介懷。她上前將那副不明所以的酒具退下。嘴邊喃喃唸著:……怪了、真是怪了。

  大家心裡都藏著一件抓不到心情。回罷,他繼續仰躺在軟榻上,抬眸凝著這座他為……搭建的十里宮燈。
  乍醒的心緒,發燙的窒擁著他跳得漏拍的心音。
  為?他為誰?他疏樓龍宿曾幾何時為了哪個人做過什麼事情?

  「鳳兒……汝記得這座宮燈幃因何搭建在此處?」他很不想發覺自己問得膽戰心驚的語調。
  穆仙鳳一笑,「主人,不就是為了──,」穆仙鳳停滯了未完的話語,表情侷促不安的在疏樓龍宿和言歆之間徘徊。因為,她不知道她剛才想說誰。
  「吾,為了誰?」他的語氣嚴厲。不是他多心,他身邊的人都隱約察覺到少了什麼。
  
  之前,一切都還很平靜。當在宮燈幃的這天,某一處的斷層角落開始位移塌陷。


        /      /      /


  半開不解的鎖,七零八落的忽隱忽現。疏樓龍宿離開宮燈幃,身後跟著仙鳳和言歆。
  他踏著步,在岔路口,難得地看了左手邊的小林道。
  恁是生奇了?他怎麼都沒發覺疏樓西風路上,何時多了這條左岔道?紫圃華扇慢然輕揮。
  著魔似的,他側轉,胸口瀰漫著他揮不去的迷霧。穆仙鳳和默言歆不約而同相相互望,仙鳳著急地喚了一聲:「主人!」
  他停下步伐,聽得出來仙鳳語氣中有著不希望他繼續往前走的意味。但是,他也只是用微淡的眼神掃過他們兩人,不作回應。
  見此,默言歆輕拍穆仙鳳的肩膀,默然地輕輕搖首。他們兩人都不希望主人往那方向走深,但原因他們都一樣。答不出來。

  走了深,身邊的景物也變換的快,一田千彩繽紛的花塢。空氣中慢飄柔送清新的花香味,天際流動的白雲,也緩得過慢。佔了一片天的團絮,久了,也十分蓬鬆可愛。
  此地的主人,應該是一名風趣悠然的隱士?疏樓龍宿在心中起了一股想結識的念頭。
  腳下的步伐,因心中的念頭,變得快然許多。只是當他走近那看似大門的入口處,他瞧見一名穿著銀裟的和尚佇立在門口。

  他即時斂下氣息,但那名銀裟白鬢和尚仍是第一時間察覺到他的接近,和尚轉過身,他們兩人的視線正好對上。
  風兒在吹拂,葉兒在輕顫,他們兩人的眸光,交會許久。同時都在彼此眼中抓到相同的疑問。

  我們認識嗎?

  他擰起眉,和尚抿著嘴。然後,兩人同時再對望、再別開眼。
  也許是受不了這納悶四處跑的怪氣氛,他放下身段直接往和尚身邊靠進,約莫走到身距十步之離,腦中突地竄進一聲輕快又十分失禮的笑聲。

  『哈,我就知道佛劍看見你,一定會誤會!』

  他當下莫名其妙嗆了氣,忍不住咳了起來,一邊遮著嗆地通紅的臉,還不忘看了那和尚一眼。
  稍後止了氣,他緩息,嘴裡試圖喚著:「……佛……劍?」
  自他出聲後,那名和尚臉上神情頓時光朗,最後,也盯著他,口吻問得跟他一模一樣:「……龍宿?」
  他點點頭,佛劍也示意,沒錯。

  又是怪異的沉默。明明是陌生,交會感覺,又彷彿認識千年不止。他想,那和尚應該也跟他是相同感覺。
  「汝是此地的主人?」他望著佛劍那雙慈悲的眼,問著。但在他話問出口的下一刻,他馬上給了自己答案。
  絕對不是。

  果然,佛劍搖著頭。沉肅的語氣,他道:「幾日來,我總不自覺在這兒附近打轉。到今天,才終於走到這裡。」
  路癡和尚?他在心中偷偷掩嘴笑著。再問:「對於此處,汝有什麼感覺?」

  「似曾相識。」話落,佛劍正經的調開視線,直挺的目光,言道:「對你,亦同樣。」
  他沒回話,倒也將答案相同的回敬予佛劍。
  「吾們一同進去拜訪此地的主人吧。」他丟下話,大方的直接登門踏戶。

  團扇揮得愉快悅意,步伐跨得悠遊自在。他臉上的淡笑未變,但眼底透露的緊張感,不留情的將他的自在打了對扣。
  入了仙境,他張眸四盼,期待能捉到此地主人的仙蹤。自空氣中傳來的生疏味,卻給了他極大了失望。
  「此居久無人煙。」孤單寂寥的空間裡,佛劍作出兩人都已知曉的答案。

  疏樓龍宿默眸低眉,嗅著這裡滿是思念與寂寞氣味,這是他所不知道的感受,若即若離,觸碰不到,卻又彷彿近得如血液般的親暱。
  他不禁邁開步伐,足下踏著每一步不想去遺忘的懸懸念念,一點心傷,半分躊躇,他熟悉的穿梭於這座無人仙境。
  每一回的停頓,都有著令他緩不過氣的起伏情感。一草一木,宛如都因他的碰觸而鮮活。
  蔓延的陌生情感,又開始麻痺了他的身體,什麼都停了,在他推開那扇主人寢居的木扉,望停在他眼中的景象。
  他哽著自胸喉中湧出的顫音泣語,誓不它們侵占他眼底的情緒。疏樓龍宿強硬的迫使自己恢復儒門龍首姿態,寒著絕魅絕世的容顏,咬著眼瞳中灌洩的無語哀傷。
  他毅然握拳,銀紫色的髮蜓然飄起。冷怨的視線,看著那件吊在壁上的紫簫。

  再熟悉不過的,正是他多日遍尋不著的──紫金簫!


        /      /      /


  平臥的榻上,華絨白羽上,擺著兩件風格孑然不同的樂器。一者,樸素典雅﹔另者,紫金麗華。
  自離開那無人仙境後,疏樓龍宿便將七弦古琴和找回的紫金蕭,緊緊的擺在一塊兒,深怕它們被拆散似的。
  他一反往常的將自己鎖在疏樓束閣,腦裡反複想著當日佛劍臨走前對他說的話。

  『你和我,恐怕都遺忘了一位重要的人。』肅穆的眼神,莊嚴裡有著令人難以抗拒的備難。
  是啊,是誰?那位不該被遺忘的人。是這座仙境的主人嗎?
  再一次凝視的目光,他們都同時選擇看向身後這處缺了主人的仙境。
  變相的雲朵,開始洶湧地,退了藍朗碧青的晴空,變幻倏忽地顏色,慘澹的帶來陰陰陣陣的怒雨,打濕了這片無人之境。
  雨勢,來的又快又急,彷彿在驅離著他們,不該來的情緒,他狠狠地變了色、霜了眸,緊握手中失而復得的紫金簫。
  不看若有所思的佛劍﹔不回盼那似曾相識的友情﹔不深究剛才迴盪在心中的激昂蟄伏。他逃也似的,自雨中滅了自己。
  那份勝過自己的情感,是他﹔是儒門天下,身為龍首不該既存的。

  自忖思中回了神,疏樓龍宿發覺自己吻著紫金簫,乍時,有種冷糊滋味在心上盤旋。使他不禁用指腹撫摸過自己的唇,那上頭沾染著,不屬於他自己的氣味。下腹的火焰,開始邪惡的,在他體內綻開了陌生的微笑。
  既酥且麻,曾經有個人,讓他產生這般罪惡的感覺。
  灼烘烘地,曾經有個人,捧著他的臉頰,愛深的來回撫摩著。
  陽光的氣味,帶了點捉弄的賊意。如一輪金黃色的明燦,看入他的心裡,每一個眼神,都輕易的使他淪陷……

  吶,你是誰?他壓底著螓首,垂簾的紫睫,掩著一束妖麗火,嬈嬈幻幻,不經意動著情。
  白色的絲線,一張沒有臉孔的蛛網,纏纏繞繞,鑽進體內的深處,撩動他最原始的慾望。
  在夜裡、森白的月刃下,淒迷的吟呢聲,吹送著,一曲又一曲……那份說不出口的思念,懷口無處傾洩的聲聲淫喃。
  他嘆著息,細微的汗絲,在胸口開著一夜茉莉荼糜,渙散的氣息,猶如催人心魂的鈴曲,蕩漾著,情如火的紅蕾。
  朦朦朧朧,一襲熟稔的氣息,如一帆回繞的銀白絲線,有意識的將他擁摟著──誰人的低語,在他耳邊撩撥嫩紅的灼熱,一下又一下……
  顫動的羽睫,彷若飄落的紫媚的天絨,柔軟的色澤,誘著芬芳的吐息。
  花開的那一剎那,留下的餘息,他依稀聽見,那抹白的聲音,喚著他的名……一聲一聲……永無止盡似的。

  『龍宿……龍宿……,我的紫龍──』


        /      /      /


  昨夜一場脫軌的放縱,繁花淒盛後,那殘留在體內的悸動,疏樓龍宿臉色混雜著一絲迷惘和更多的懊惱。他清洗著身上那陌生的氣味,嫩白玉脂的肌膚,在晨曦的映射下,清楚地抹色出一身淡粉的紅。
  他攏著胸前沾著霓色水珠的髮稍,腦裡忽然掠過一景,飄搖於天際的人影,而自己總是佇立在那人影背後,望著那身白地足不染塵的仙影。
  緩慢地,他凝著那個人一開一閤的唇形,厚薄適中,依形觀來,是一位情感豐厚男子的唇。
  他總看不到他的相貌,聲音也是忽遠忽近,唯有那聲聲喚著自己名的嗓音,像極了情人間,親暱愛切的呼喚。生了根,曖昧的花包,在他胸口處,輕澀地泛開吋吋柔香。
  拔地高漲的情懷,在門響的瞬間,溜了蹤影。疏樓龍宿臉色一沉,複雜的情感在眸底,苦著抑抑。他不喜歡這變得不像自己的反應,那名被遺忘的人,對他的影響力,實在太大﹔大得他不得不冷斂思緒,否則定會毀了他身為龍首的威嚴。
  他側首,迅速的整理衣冠,告訴自己別再想那仙境的主人,他拖手掀了一塊白布,掩蓋了几案上那兩件相偎的琴簫。
  遺忘便忘吧……疏樓龍宿收納著情感﹔瀲艷的光,別再出現在他心裡。

  「主人,」穆仙鳳奉上劍盒,翠紅的蘿衣隨風慢撩,她恭敬有禮的呈信道:「前任儒門禮鑑司笑風月派使者送信前來。」
  「笑風月?」心中訝異不小,接過穆仙鳳手中的信件。疏樓龍宿打開信觀閱一輪後,揚聲大笑:「不愧是笑風月,離開儒門天下後,居然經營起酒樓來……不過,開酒樓確實有他的風格!」
  「鳳兒、言歆。」他喚道。
  「是,主人。」
  「巡視儒門天下據點的第一站,訂為笑風月的沐華酒樓。」
  「是。」

  是誰說,遺忘過後,別再重逢?


  【待續--】



  後記:看得懂龍宿在做什麼的,請放在心裡……九祐生性害羞,不好意思明著講。^///^

九祐 2006-12-08 22:57
【天末雲歌.十八】  漫漫長路 情迢迢 文/九祐



  他呆呆的望著掛在樹枝上的絲綢,飄呀飄呀、那紫的顏色,好美、好美──一種令他想奪回一切的渴望,他張著嘴,卻喊不出任何稱之為詞句的言語。
  阿兮過來撞了他一下,滿頭大汗,青窈少年的臉龐,不是很高興的瞪著他。
  「天跡!」阿兮氣呼呼的喊著,聲音裡有股淡淡地、不著邊際的恨﹔半死不活的恨。
  「你看不見樓裡有多忙嗎?還杵在這邊做什麼?樹有什麼好看的!還不快去幹活!」
  他有一瞬間的空白,木然的側轉自己眼瞳中,那雙看不清底的黑瞳。
  阿兮哼了一聲,咕噥自語:「又變成傻子了……這算什麼……」

  這時,椅在扶櫺窗口,有個挽著翠桃色紫紗的姚騷女子,勾著那彷彿如蝶翼輕薄的目睫,朝著站立在樓底下的天跡,嬌暱的喚了一聲:「阿跡呀,幫奴家拿回那條紫帕子。」
  阿兮啐了一口嫌惡的口水,暗罵:又是這個騷蹄子!
  阿兮轉頭,正想告訴天跡別理著整天拿騷的放蕩女,一口話來不及出口,已見天跡雙足輕輕一蹬,像個乘風夾翼、赤黑的絮絲,颯地一聲風弄,飛了天,輕鬆的摘下那垂掛在梢末的絹帕。
  倘若,他沒眼花錯看,他還瞧見天跡拿到帕子後,足尖再輕點那巴掌不到的嫩葉單片,宛如悠遊於天際的怡然自得,輕而易舉,再行飛躍於櫺軒邊,將手裡的紫絹遞至,名喚『艷容媚』的女子芳容前。
  艷容媚丹唇微張,兜衣粉掛下,一顆芳心,動的愈加張狂,如似上了犼的心,巴不得吃了眼前男人的血肉。

  朱艷丹蔻伸著白色蛇身,淫靡地吐著紅信,食指為勾,像把引殺魚兒的尖勾,扣著天跡的下緣,來回輕滑。艷容媚啟唇,稜口問道:「嘿,你真的是個傻子嗎?」她依進天跡的胸腹,五指趁隙探入他的領內,握著他的心。
  「傻子也罷,你有副好體格呢。」艷容媚咯咯低笑,妖媚的黑線,勾成了一幅春宮圖,冷辣的抿笑,艷容媚斜眸看了下,窗軒下,氣得跳腳的阿兮。
  「奴家不會糟蹋阿跡,奴家會好好生疼著。」艷容媚側首輕咬天跡的頸腰,順手閤上鳳花綺窗。

  阿兮在底下,又慌又急,眼睜睜看著天跡被帶入了狼穴。偏偏以他的身分,是進不了眼上的樓閣。這艷容媚肯定是吃準他這點!
  「天跡、天跡!」他扯著喉嚨嗓子,大聲喊著,身邊的人,都看見了這一幕,但他們皆當作視而不見的低頭走過。
  「喂!你們幫幫忙,叫叫樓主吧!請樓主出面!」
  阿兮急切了心,雙眼懸著憂心的淚窪,一一哀求著從他身邊經過的人。
  一個人,冷冷的笑著他的行為,嗤笑:「傻兄弟,你在急什麼勁?那可是飛來的艷福,艷姬看中的人,事後,誰不是對艷姬頻頻求歡?哈,連那傻子也一樣,懂得何謂食髓知味,那銷魂味,酥骨!」俗靡的笑,在這空間裡漾開了,蕩著阿兮的心更擰!

  「那不一樣、不一樣!」他的足底像是走過炭火的灰燼,一種垂死掙扎,蒼白的,忽明忽滅。
  「艷姬!我不准妳碰天跡、不准、不准!」
  阿兮衝向前,試圖撞破那緊閉的門扉,但是從裡頭出來的武婢,一棍打上他的背、他的腿骨。他倒地地上,縮著身子,地上鹹苦的砂礫噴入他的口鼻,他嗆了數口,無力感的濕痕在臉頰處流肆,讓他澀黃的臉更加狼狽醜陋。
  他卑弱的趴倒在地上,弓僂著背彎,姿態形成了一幅可笑的畫面。他哭著,淚橫著流,濕了他的眉毛、前額。

  你們都不懂……天跡不屬於任何人,誰也留不住他。即使他把另一個天跡藏起來,讓漆黑的夜色,染上天跡的姿態,無論他怎麼回看、幾次回望--天跡依舊不屬於他的。
  那是見不得人的心情,他不把天跡當人看,因為天跡不屬於人道。他小心翼翼的把天跡藏在自己能見的範圍裡,用粗鄙的小盒,裝著﹔打開時,細細呵護,只有他能看見那屬於天際的仙白。
  俯在兩臂裡的年少臉龐,那沾著淚的嘴角,不經意的,笑開裂了縫的嘴角。

  也好,一次弄髒他,誰也帶不走他了。

        /      /      /

  他納悶的睜著兩眼,看著那抹消失的紫帕,換成了黑白交錯的扭動,刺鼻的花香味,纏繞在他的鼻息間,他皺著眉頭試著想撥開那令他難受的味道。
  有什麼尖銳的東西,刮著他的身體,他翻身想走,脖子卻被勒的死緊。似鬼的笑聲,幽幽的自他後腦蹦出來,惹得他一身冷顫落地。
  「唷,我的好哥哥,當真這麼不聽話?」艷容媚暗紅的舌,刮弄著那裹在黑髮下的耳窩。她感覺到掌下的人,震動了一下,她開心地,繞到天跡身上,跨坐在他身上。滿意的觀賞被她褪下衣服後的天跡。
  她俯下柔弱無骨的腰身,嘴也沒閒著,天跡悶哼了一聲,她笑得如萬城連烽似的燦爛。
  突然,一陣冷風吹上她裸露的胸脯,她僵了笑,一雙粗厚的手按上她纖細的玉頸,她還來不及驚呼,血色連天的花蜜,自她眼前璀麗深紅地漫開來。
  當她意識到天地分轉,在落地前,她還看見自己美麗自豪的身段,坐在那傻子的身上,她忽然覺得,這真是一幕非常亮眼且特別的畫面。
  她微著笑,睜著她那雙狹美的勾魂眼,望著那傻子推開自己的身體,花紅似蕊的雪花,染上那傻子的臉龐,他同樣也對她笑著,一張傻氣又俊刻的男性臉龐,摸著她那條紫帕子,蓋上她那泊泊冒著血的斷頸。傻子頓時哀傷了起來,因為那紫帕的顏色,已經被染紅了,一種廉價的顏色。

  小婢進來艷姬的香閣,映入的景象也隨著那小婢的尖叫愈發慘烈。嘴裡喊著:「殺人啦、殺人啦---」
  噢,原來她死了?艷容媚闔上眼,那傻子的手感覺挺溫暖的……摸著她的眼皮﹔她得讓大家知道,她是含笑而死,無怨無悔。
  所以她盡責地依然掛著笑,在那傻子的手裡,笑著,笑得燦燦亮亮。

  傻子啊,你知道嗎?在月下夜,奴家看著你的背影好幾次,月光照著你的影子,有種蒼涼的思念。
  奴家知道,你肯定深深愛著你的愛人。
  你那雙眼,不會說謊,真得像雲上的日陽,烏亮的令人生妒。
  真好,奴家真羨慕那名被你深愛的人。歡場無情、歡場無情。
  下次投胎,定不做個女子。老天爺,讓奴家作自由的風、在天際裡、在光明裡……一陣不受約束的微風。
  傻子,說不定哪天,奴家會恰巧的吹拂過你的身邊;真希望,那時候,你已經找回你深愛的人。

        /      /      /

  「天跡……天跡……」阿兮隔著黑鐵色的細柱子外,抹著臉上的淚,隔著一方四形的鐵籠,他憂心的看著那臉上血漬斑駁的天跡。
  「天跡……痛不痛?」
  阿兮問著,但天跡臉上那熟悉的傻氣的笑臉,卻硬生生吊死了他心中的內疚。

  見狀,他氣哭極了地的咆哮:「笑!笑?!你就只知道笑!」他從鐵杆與鐵杆之間的間隔,竄出他彷彿吸了鴉片的手,抓揪著天跡胸前的黑髮,撕扯著。
  「你除了笑!還會什麼?你知不知道你殺了人了!還被杖打了五十鐵棍!」阿兮猙獰的臉孔活像含冤而死的厲鬼,鬼青色的火光,起燃在他的眼底。

  艷姬死在自己的寢閣裡,衣衫不整的同樣有人。因為有人證證明是艷姬主動勾引,殺人致死的天跡,僅被樓主責罰五十鐵棍貼身。
  剛開始,天跡傻傻的任人打著,他臉上的神情絲毫未變,好像那些鐵棍並不是打在他身上。
  但是,那種不痛不養的表情,只會招來執行者的暴虐心態,所以其中有一個人故意打斷天跡的腿骨,斷裂的響聲也伴隨著一聲慘叫終止。
  發出慘叫的,並不是天跡,而是杖打的施刑者。在場的眾人,完全弄不清楚事情是如何發生,只見天跡單腳跪地,另一條腿以不自然且怪異的姿態,折曲在地。
  下一刻,在天跡的周圍便發出冷轟的劍氣,騞的一聲,那名責打天跡的執行者,他的腿骨慢慢出現數條切割過後血痕,嘶的一聲,瞬間骨肉分離。
  樓主變了臉色,立刻喊退在場的人,手裡筆劃著詭異又複雜的異術,一趟奪目的的白光激放,天跡和樓主當場消失蹤影。

  事隔一天,他終於從他人口中探問到,天跡被關鎖的地方。那是沐華酒樓最偏僻的地方,四周是堆放木頭燒材的貨倉。
  就目前打算,天跡的刑罰,樓主勢必要延宕。因為儒門天下的龍首,應當今日午後傍晚會抵達沐華酒樓。
  這般尊貴的大客,當然輕忽不得。酒樓裡,上上下下都看得出來,樓主對此事的關注。

  阿兮鬆開自己的手,目光看著天跡那條原本打斷的腿,又恢復的跟往常一樣無異。昨晚的情況……他已經知道天跡確實是不簡單的人物,那樣的劍氣、那樣的痊癒力﹔現在沒有人敢輕易開天跡的玩笑,或者接近天跡百步範圍內。
  因為,天跡是個殺人的瘋子,而不是傻子。

  「阿兮,別哭。」天跡伸出手摸著他的臉。
  阿兮盛著又羞又怒的目光,顫顫碎碎。
  他從很早之前便發現了,只要他一哭,天跡會悲傷的望著他看,一次又一次,喚著他,別哭。
  但,你看的人,是誰?
  在天跡眼中的那個人,並不是他。

  有時候,他會想:回去吧,回去你想要回去的地方。
  反正到頭來,這份感情,只是自己的一頭熱。一身燭兩頭燒,餘留的,不是那根白色的蕊心,而是一灘不成形的粉色蠟紅的肉,無骨無魂。
  強求不來的人,不會屬於自己。這些,他都知道。
  有時候看得太清楚,他情願一時盲目。笑一笑,過了便好。

  這句話,他擱在心裡頭很久。就算很久,他也不會說出口。
  『天跡,如果有一天,你終於找到回去的路……
  我不難過、也不傷心。』

        /      /      /

  夜沉了,頂上空洞,無月無雲,只有一片黑黝的靜默,從頭上的鐵牢朝上望去,成了一窿弧形的夜幕,宛若積壓許久的悲沉和思念,時而膨脹,時而收縮。
  如是哭泣時,抽噎和顫抖的孤背弧把,黑彎彎的,看了便疼,疼著一口氣,怎麼也緩不上來。
  他靠在鐵桿子上,看著前方依稀眼熟的數列宮燈,漆紅的掛上一排,像是垂簾在人間的紅色黃泉﹔對岸的人,千紅萬紫的熱鬧著。

  天跡緩緩的移動身體,慢慢的垂倒,無意緊攏的十根指頭,連縫細間,都透露著無法形成言語的想念﹔千千萬萬的,孤魂野鬼的無名思念。
  他沒了笑,沒了表情。因為這裡根本沒有人,空盪盪的,無主的地獄,大概是這種氣氛吧。
  不知躺了多久,前方的歡笑聲,一直不減。空中閃爍的花朵,連帶的,將他的靜默也驅散了。
  忽然一道碩長的陰影,蔓延至他的額前,慢悠悠地,再罩至他的胸前,一反一正的人影,一字重疊,讓天跡的黑髮,更黑、更墬落一股無止盡的悵然。

  那一身看起來,比他更像黑夜的男子,似笑非笑的望著他。難得的,他不想理這男人,好像無意識的,認定眼前的人,不是人。
  「嘖,你看起來比第一次見到的模樣,更落魄了。」覺雲藏不住眼裡的嘲笑,這付出一切的傢伙,改變真是大。
  從初次見面的失魂色的白,到眼前被遺落色的黑,這般極端對比的滋味;那份激烈的感情,你懂了嗎?

  「耶,不理人吶。」覺雲感興趣的撫著下顎。
  天跡掀了一下眼皮,那模樣說是在瞪覺雲,氣勢又嫌不足份。只見他,眼珠子往上瞟了覺雲一記。
  覺雲無所謂的聳起兩肩,看著眼底下的天跡,用極小聲的口吻,一字一句低言:「明明兩人距離是如此的相近,卻偏偏見不著面……很痛是嗎?」覺雲指著天跡變了表情模樣,「胸口這裡,是不是快窒息了?」

  低語的聲音,很飄邈,但是砍入他心頭的言語,卻犀利的令他痛苦的嘶吼起來:「啊──」天跡激烈的按著自己的胸口,又抱頭幾近癡狂的撞著這座關住他的鐵籠。
  他伸出兩手,向外招著,嘴裡可憐的喊著:「出去……讓我出去、見他……我的、我的──」『我的』誰?最末的苦楚,自他的嘴裡恓慘的淌出來,那像是傷口的血,化成了言語,一字一句,都成了想找回的痛﹔即使是痛,那也是最美的。

  「啊……」他哀鳴著,連昔日的笑容,都狠狠的在撕裂他的靈魂。
  覺雲漠然的看著眼前的男人,這名用自己的一切來喚回情人的男人。那模樣太熟悉,像是曾經的自己。
  覺雲背過身,離去前,藉著夜風,吹送下一線希望的話落──『你的名字,是回去的路……』

  情人啊,你可曾還惦念著我?
  如果你還絲絲記得我們曾有的愛,別忘了──
  『我深愛的人啊,用你那對微笑的唇,呼喚我的名字』


  【待續--】



  後記:這段寫來很長,豔姬的出現,一方面是點出天跡的身不由己,他的心與身體,無法自主。另一面,則是烘托酒樓的聲色。
還有阿兮,他對天跡的感情,那不是愛。是一種對「物」的堅持和佔有。再說覺雲,他確實一個關鍵,劍子還有一樣東西在他手上。
龍宿人已經抵達沐華酒樓,一群人正在笙歌樂舞。至於兩人,將如何相見?即將撥開夜色方見月明--靜等^_^

九祐 2006-12-08 22:58
【天末雲歌.十九】  漫漫長路 情迢迢 文/九祐.




  那一端眸,是一朵曇花,冷冷艷艷﹔一抹白一抹紫的紫曇花,他飲著酒,一樽醉顏裡的紅顏酒。
  旁人為他注著酒,他一杯一杯喝著。他知道仙鳳和言歆擔心他的眼神,一直不曾離開。
  只是自從踏入笑風月的沐華酒樓開始,心底深處,一直有股想逃離感覺,深深淺淺地鑽出頭來。
  其實,他不愛飲酒。釀麥裡那澀微的苦味,沾上味蕾的刺激,他不很習慣。
  笑風月一張臉,前前後後都是笑,從骨子裡浸透的,冒著不正經的笑。
  疏樓龍宿隔著杯緣,似有似無的勾著不經心的淺笑。這傢伙,隔了這麼多年,仍是這付孩子心性。

  笑風月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有點邪魅的捲髮,捲著酒泡的長髮,蓬蓬鬆鬆的。在他眼裡看來,是有哪麼一點可愛的份上。
  「龍首啊龍首,笑風月仍是笑風月。汝呢?」笑風月偏了頭問。
  他裝醉,笑得一語雙關:「風月師弟啊師弟,汝仍是吾最疼愛的小師弟。」

  笑風月凝了狹眸,言神裡多了促狹味兒。「唉。癡人總說笑夢,笑風月今日總算見到。」
  疏樓龍宿不甚滿意揚高一邊紫眉,笑風月見狀藉著倒酒擋去他遞來的疑問。

  呵,多久不見,再見,記憶中那位狠辣無情的師兄,原來已經消失了。自第一眼見到疏樓龍宿那藏不住感情的眸底,他震懾了很久。

  儒門天下的權位鬥爭,疏樓龍宿是最有可能座上儒門龍首,最權威的人。那一年,他這位師兄,剷除異己,絲毫不手軟。即便是同期同修的,暗裡逼殺,做得漂漂亮亮。
  疏樓龍宿很疼他,因為他很清楚他對他構不成威脅,更何況,他的心本就不在儒門之權上。所以他不殺他,但是在師兄掌握了儒門天下後,他也離開了。之後,儒門天下的事情,他無心探問。因為他知道他的師兄,一定會將儒門治理的很好。

  笑風月凝視著疏樓龍宿側面的弧度,一起一伏,都是那麼的美,這一份的美,多了一懷紅塵的顏色,那添了情的愛憎啊。
  原來,他這位師兄也是有動了真情的一天。

  放眼望去,他沐華酒樓裡的紅牌藝姬都比不上坐在他身旁的龍首,身旁三桌內,並無任何女子願意貶低自己的美色靠近,只得遠遠的望著,這名比女子還美,比男子甚俊的儒門之首。
  笑風月不由得暢然失笑。忽然覺得自己邀請師兄來自個兒經營的酒樓,專來打擊他沐華樓裡的歌舞女姬。

  「風月,汝笑?」疏樓龍宿側眸而問,眼角的餘光,一直注意到那名站在廳外許久的下人,便問:「那名少年在外頭已經站了兩個時辰,看他的模樣,有懇求的味道。」
  笑風月皺了眉頭,忖度了一會兒,說道:「說來也不怕被師兄笑。昨天樓裡一名艷姬被殺了。殺人者,正是那名站在外頭的僕人所撿回的人殺的。」
  「喔,那名殺人者因何殺人?」他感興趣的接問。
  「這正是最神奇的地方……」笑風月按著額側,揉了揉。「據現場證人所報,是已死的艷姬主動求歡,看樣子是求歡不成,反被殺。但最令吾不解的是,豔姬的表情。吾從沒見過艷姬笑的如此、如此的……真心過。」
  「真心?」這可就引人遐思。
  「沒錯,是真心。」笑風月頓了頓,繼續說道:「在酒樓生活的女子,大多數都是逢場作戲,哪堪付得出真情?」
  疏樓龍宿放下手中的金樽,轉手握拿另一只茶樽,飲了飲,驅醒酒意。「看樣子,讓艷姬付出真心的人,不簡單。」
  笑風月臉部表情扭了一下,有種不成文的怪異。他湊到疏樓龍宿耳邊低語:「那名殺人者……其實是名傻子。」
  「傻子?!」疏樓龍宿獃愕。
  「瘋瘋癲癲、時好時壞的傻子。連說話也不太流利。只是那張臉,看久了……倒有種說不出的吸引力。」笑風月轉了轉眸子,不太好意思的說:「還有,我打不過他。」
  「什麼?!」
  呃……師兄在瞪他耶。笑風月忽感大難臨頭,不遠矣。

          /      /      /

  隔天清晨,難得他睡眼濛濛的坐醒。昨夜,酒意邈邈,笑風月又黏著他不放,整著人醉在他背上,蹭來蹭去。
  嘴裡老喊著:師兄啊師兄。
  拗不過他,任由他像當初跟在他身後,那做事只成一半的小師弟撒潑一晚。
  抹了臉,用了膳。鳳兒笑瞇瞇的站在門口處,白柔的沐陽一點一點,亮著鳳兒那頭烏溜溜的黑髮。
  他緩著眼,不由得露出一抹說不上來的慰然。

  曾有數個晚,他夢著少少的頁夢,不短不長,片段的消溶與再起。夢裡的仙鳳和言歆,他們臉上都沒了笑容。
  濃濃的寂寞和等待,刻在他們的眼裡,仰著天,引著月,守著疏樓。
  破碎的顏色,染上了他們的軀體,每一回的動作都顯著僵硬而生痛。

  他看見仙鳳日復一日,在同一時分,定會熬上一碗蓮子湯。
  他瞧見言歆每晚每夜,在同一時分,定會守在疏樓門口。
  他們同樣都在等著,同樣地,等待同一個人。

  那樣的場景,太真,於是他自夢外清醒。胸口開始隱隱作痛。

  「主人?」仙鳳可愛的喚著,紅潤的氣氛,宛如開了一席的縷紅草,嬌小如星的型態,撲撲地淘氣著。連帶著將他胸口的痛也驅散了。
  這趟尋遊,美其名是為巡視儒門天下各據點,實際上,他也想出門散散心。或許是想逃離那兩件琴簫的依伴感吧。

  「鳳兒,想去哪玩?」他難得揶揄,單見仙鳳澀紅臉蛋,不說話。他朗聲而笑,眼下溜過一倉促的人影,他探首望了望。
  樓閣下匆忙走過的人,不正是昨晚在筵席外枯守許久的人。記得最後笑風月派人將人驅走,免得壞了興致。
  疏樓龍宿腦中憶起笑風月向他提過的那名傻子。是一名叫做阿兮的下人撿回來的人。
  想想,打得過笑風月,也算是不錯的。他這名師弟學武半半兩兩,勉強過得去,唯有一些旁門左道的術法,學得有模有樣。
  聽聞,笑風月先將那名傻子關進鐵籠,暫時應付應付。
  一名奇特的傻角,拿個時間,自己也去見識見識,那名能讓艷姬死得真心的-『天跡』。

        /      /      /

  他掀著眸,搖著紫扇,搧出了一石紫玉的冰涼氣味,晃得他的髮絲輕飄。笑風月陪同他,逛著笑風月眼中所謂的寶器。
  這寶器琳琅滿物,就是沒一件形狀正常。疏樓龍宿滿懷無奈的讚嘆。轉頭,看著仙鳳和言歆依舊看得津津有味,便由他們去吧。
  他走過去,看著笑風月手中拿著一件古怪的木刻製品。見笑風月的神態,愛不釋手。疏樓龍宿定眼一瞧。
  半晌後,他決定還是別靠近比較好。

  疏樓龍宿抬首環顧四周,這座寶樓頂上尚有一層。他想,說不定樓上的東西會正常一些。
  上樓,抬手撥去眼前的珠簾,疏樓龍宿不禁楞了楞。
  呦,這簾帷居然能發出聲音。他抹開笑容,舉了手,又輕輕撥弄了數下。來回撫刷,乍聽之下,是單純的錚鏦碰撞聲,幾趟下來,越顯是一首悲傷的曲子。

  「客人,您喜歡?」旁頭,突地竄出了聲音。
  他側首,吟道:「很特別。」他盯著眼前看似老闆的男人,卻給人一種不協調的感覺。
  老闆僵硬的睜著他的眼珠子,笑得不自然,看上的感覺,猶如是被又有許多繩子抽弄,玩出來的姿勢,那顯得弔詭。
  偏偏身上又沒有殺意,疏樓龍宿不做防備,倒是納悶的聽著那位老闆講述這串繡簾的故事。
  「這繡簾最初的擁有者是一名喚作萼苹的少女。她彈得一手好琴、擁有一喉好嗓子。只可惜相貌長得殘缺。有一天,有一位爵爺微服出巡,恰巧經過,聽見萼苹的歌聲,爵爺因此深深沉迷。一天沒聽見萼苹歌聲,爵爺便無法入睡。爵爺最終仍是將萼苹娶回家……可惜啊,」
  「因為相貌的關係,少女並不幸福?」疏樓龍宿問道。
  老闆搖頭,兩隻眼珠子卻沒跟著晃,但很努力擺出悲傷的表情,繼續說:「相反的,爵爺很愛萼苹,他不在乎萼苹的相貌,他只知道他愛上了萼苹那一身優美清澈的靈魂,不完美的皮相並不代表什麼。」
  疏樓龍宿瞬間揮去腦裡的迷霧,他道:「原因出在萼苹身上,她與爵爺縱然是彼此相愛,但萼苹對自身的相貌仍舊是有極大的自卑。」
  老闆點點頭。「是的。後來,萼苹要求在她吟唱的同時,要在拱窗上掛上一門垂簾,遮掩住她的容貌。爵爺拗不過她,只好乖乖照做。時間過了很久,萼苹心靈上的創傷,並沒有因為爵爺對她的寵愛而傷復,反而越積越大……到最後,一發不可收拾。」
  「萼苹她……」疏樓龍宿原想說些什麼,最後仍是把話按下,靜靜聽老闆把故事說完。
  老闆停住了說話的動作,高吊著眼,一板一眼的低述著:「萼苹在爵爺面前,把自個兒的手給砍了下來,她扭曲著臉問了爵爺一句話:『我再也不能彈琴了,這樣,你還愛我嗎?』見狀,爵爺痛心疾首。他反手挖出自己的兩目,對萼苹說:『我再也看不見妳的模樣了,妳可以安心愛上我了嗎?』」

  那名老闆越過沉思中的疏樓龍宿,抬手輕輕一趟撥弄,那繡簾竟又碰撞出不同於剛才悲傷的曲子,反而帶點輕快調皮地。
  疏樓龍宿訝異了一下,掩眸暗想。
  老闆沒有反頭,自顧自說著,一路往前探去。他見狀也跟了上去,但這一次選擇不去碰觸那扇宛若洞悉人心的繡簾。

  這座金樓玉閣,掛上了許多畫像和兵器。哀懸地、垂環地、撐吊地……各種不一顯得鄙陋的姿勢,皆有。疏樓龍宿再一次緊拴住額間的皺跡,不甚贊同這些名貴的兵器,竟被如此難堪的對待。
  兩目掃了掃,他定了兩眼的視線,再見到那彷如被分屍的兵器,他冷僵著心神,乍時,有那麼一瞬間,他看到依稀熟稔的身影。
  他按著冷不防扎緊的邊穴,心底某處抽著疼。「那件兵器……」他指著那被被周圍數不清的黑線纏繞的兵器,掛上的殘破白布,很眼熟。
  那殘綠的顏色,孤伶的被高高束綁著。那像是種慘無人道的對待,靜默的哀鳴,無聲卻越顯清晰劇烈。

  「您說那件兵器。可憐吶。它喏,被遺忘了。」老闆咭咭發笑,笑裡有著不易察覺的幸災樂禍,再道:「它的主人死在別的地方,只剩它而已。」
  疏樓龍宿紫團扇揚手一翻,劃出兩道冰火交融的劍氣,縱身一躍,接住那件兵器。
  他將它置在掌心,他忽然感到極大的憤怒!不由得精赤兩眸。又氣又擰的說:「這兵器,吾買下。」他按住劍柄,想抽出劍刃,一觀當初持有者的名諱,卻發現自己根本打不開。
  「這……」他疑惑。憑自己的功力,怎麼會拔不出?世上,勝得過他的,能有幾人?
  老闆悠悠地說著,搖盪著他足下虛浮的步伐。「都跟您說了,它死了。死在別人的地方。」寂靜無聲,一點一步,靜悄的,都死光了。

        /      /      /

  他回到沐華酒樓,手裡多了一把古劍,它很沉。但擱在他的掌心裡,卻又有令他想安心的情緒。
  沒錯……這份悸動,像極了那件被他留在疏樓西風的七弦古琴。
  他拿著一塊乾淨的白布,輕輕擦拭著。腦子裡,回想起那老闆最後的一句話:『只有那名死人,能打開它。』
  什麼意思?人已死,何能再出劍鞘?莫非是指另一種方式的死亡?

  他望著這把古綠色的長劍,腦中一片空白,什麼都沒有,初見時的撼動,像一場無聊的錯覺。沒頭沒尾的。
  怎麼回事?疏樓龍宿站起身來,笑容不再,有得只有更多的焦躁感。他在房內,來回踱步,他想抓回那份悸動,他明白的,那是一種距離,之於七弦古琴和眼前這把古劍。

  外頭傳來吵鬧的聲音,他不悅的抬頭往窗外看去。他喚了人,問了問,是怎麼一回事。
  詢問下,原來是那名長工阿兮向樓主求情,求笑風月將天跡從鐵牢裡放出來。笑風月不想理會,阿兮闖了進去,反被打出來。

  天跡?不就是那名殺了豔姬的傻子?他偏了頭想了一會兒。
  外頭的圓月已然升至天央,時候不早,他退下華衫,走回床榻上。想藉睡眠放空自己。事實上,一份徒勞無功,他吃下肚裡,攪得他依然無眠。

  月兒斜落,黑雲隔著一道門,將月暈反鎖在一片重窿之下。
  疏樓龍宿素著容顏,披上一件淺紫色外掛,緩緩步出樓閣。薄冷的空氣,自他的口中逸出,飄白的氣煙,對著天上的暈亮,恍若指引彼此。
  摩擦的夜風聲,在此刻的深夜裡,特別明顯,像一朵朵凋零的無體夜花,隨風漂泊,依憑著溪水晚風寂寞的漂流至盡頭。

  他睜著雙眼,精神異常清醒。手裡握著那把古劍,活像被上了蠱的人,癡然地走,遊蕩那最偏遠的僻所。
  是的,沒錯,他聽到一首曲子,勒著他的心,滴著紅色的雪花,他的世界被塗上某種感傷的色彩。而他手中的劍在嘶鳴,一聲聲,一泣泣,狂亂的姿態奔繞在他腦子裡。
  什麼東西碎了?什麼人的聲音也碎了?
  啊……好多──

  曲落,他驀然驚醒。一雙夜裡的眼,霍然擱在他眼前。
  一座上了咒術的鐵籠,駭異的突然出現。忒忒地,疏樓龍宿往後退了一步。
  他感到害怕,不是因為他無神無主的走到這處所,而是那名被關在鐵籠裡的人的眼神,令他感到恐懼。
  從體內的深底最原始的抗拒。他慘白著臉,無血無色,手裡的古劍自他手裡翻落,那迸撞出來的聲響,猶似丟棄之後的呻吟聲﹔沉甸得厲害,淒厲音,震懾他的胸口,翻覆不止。

  那男人,一身黑。夜裡的陰影,蓋住他的全身,只有一雙真地沒有色澤的黑瞳,痛楚的盯著他看。
  他感到寒冷,好冷,冷得他的呼吸快停止。再往後退開一步,寸步的距離,寫滿他無數的恐慌。
  混亂的腦海中,竄出一個名字。他是那個天跡……那名殺了艷姬的傻子……

  匡啷一聲,他退到了第三步。黑夜下的那雙眸,無語地闔上,闌干的影子清楚的停留在天跡的臉上,那景象,活像一名被夜裡分屍的男人。天跡的模樣,使他想起今早在寶閣裡初次見到那把古劍時的情景。
  疏樓龍宿平復思緒,再一次注視被關在鐵籠的天跡。前方正躺著剛才還被他握在掌心裡的古劍。

  風呀,開始吹拂,同樣地拂動他倆人的髮。天跡又張開了眼,這一次,他張沐在明亮的月光下,臉頰上有一道黑紅的疤,整個人黑漆漆的,在他的眼裡卻散發著仙白的清亮,因為天跡望著他,漾著微笑,不帶任何感情,清透無雜質的笑容。
  胸口有某處的靈魂被觸動,情不自禁的,他開始往前走去,走到天跡的面前,隔著那數道黑色鐵欄,他蹲下身來,仔細的與他相相互望。
  天跡移動身體,貼在欄邊,帶著一種天真的眼神,傻傻地,對著他傻笑。不知怎麼地,他看到這笑容,只覺得痛苦,滿胸滿腑,哽噎住喉端。找不到方向的聲音,僅能屈膝等待,憂憂戚戚的蜷住自己。
  他有股衝動,想留住眼前的男人。心頭的慌亂,磨成了稀微的起伏,所以他解開鐵籠的咒術,伸出手把天跡從裡頭帶出來。

  靜謐的鴉色夜天,風兒吹來微渺的蘆管聲聲。他牽著他的手,天跡跟在他的身邊,手抓得牢緊,像個大男孩,緊緊的,不讓兩人交握的手出現任何空隙的執著的感情。
  他震了一下,抬眼看著天跡。天跡那雙深邃如天淵的眼神,探入他的眼底,他從天跡的眼中看得見自己,兩個疏樓龍宿清澈的映在天跡的雙瞳中,這樣的天跡,相同地,也揉進他底眼。
  交纏的剎那,天跡的眼眸裡又突然出現一種濃烈的感情,如一盆水裡的火,奇異地無法熄滅,反而愈燃激烈。
  凝看著起了色彩的天跡,不再空洞無波。手裡的溫度,忽然變得更加燒燙,他的心臟轉瞬起急,哀熱的情緒不斷注入他的胸口,錯錯落落,翻天覆地的轟轟撼動他整遍心田。
  他明明是想逃離的,卻又無法放開這雙握牢住他的男子的手。
  究竟是誰先遞出手來?是誰?是他自己。
  彷彿被一座山壓在底下,喘不過氣的死沉,當他仰看那片天的時候,卻又無怨無悔的與之相連。
  心中矛盾的火光,如同天跡望著他的眼神﹔時而強烈,時而平淡。
  他們肩並著肩,逐步慢行,一路上誰也沒有說話,漫長而寂靜的人影,在地面上漸漸融成了一體。
  那把古劍,他交給了天跡,直覺認定,這把劍該然是他的。他希望天跡能打開這把劍,天跡也確實打開它,可惜上頭的名字,已被抹除。
  天跡看著那把劍,笑容頓時模糊了起來,看不透的悲傷,抬起眸,又望著他,笑得遙遠而落寞。
  那神情,有股說不出的徬徨蕭瑟。一似在對他笑著楚楚相問:「你還記得我嗎?」


【待續--】



  後記:唉,說到這關鍵一回,九祐不得不再說一聲:抱歉,它很痛苦。
  一開始,定位笑風月,讓龍宿多了一位屬於他自己過往的朋友。這寫來很輕鬆。
  直到,龍宿該尋回劍子的古塵劍。龍宿開始浮躁。
  龍宿見到天跡,退後的那「三步」……退到第二步之時,九祐寫不下去了。
  龍宿在抗拒,那害怕的心情,確實影響到九祐。想著:龍宿想逃?
  莫非是雲歌的關係?悲傷太劇,龍宿不想再回去?
  逃離的那三步,九祐也整整停了四天,看著他們,卻怎麼也打不下一個字。
  老實說,這不是很好的感覺。後來,終於如願以償的,龍宿屈服了。
  交握的手,那忐忑的心情,依舊濃得化不開。

九祐 2006-12-08 22:59
【天末雲歌.二十】  漫漫長路 情迢迢 文/九祐.



  疏樓龍宿茫然地張著他的雙眸,清冷的情緒,傳不出任何足以撫慰人心的訊息。
  天跡望著,唯有一雙黑珍珠似的眼,彷彿裂了數道嘆息的痕跡。一似有什麼感情想要掙脫出來,沸騰的悲烈地追撞自己。

  交握的手,又更緊了。那份說不出口的感情,化為掌心裡的熱度。龍宿僅有默然,他真得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兩個人也沒說話。只知道,這雙手,千萬別再放開。

  疏樓龍宿牽著天跡徐步而走,牽下的究竟是怎生的無奈情懷?

  他一直感覺到天跡灼熱的目光,從他的背後,細凝望著。他不需回頭,也能感覺到,天跡的面容,一定是帶著滿滿的笑容。
  有什麼感情瞬間燦火竄亮,激激燃燃的壯大天跡眼瞳裡的明亮。

  他不曉得胸口的騷動是怎麼一回事?龍宿不禁晃著頭。他想恢復以往的自己,他是冷漠高傲的儒門龍首。他是自私的王者,最先考慮的該然是自己……而非是……
 
  龍宿渾身震了一下,訝異的回頭看著天跡。
  剛才天跡的手鑽入他的銀紫色髮堆中,那五指間的壑口,抓弄著他的髮線,一綹一綹地愛玩。
  似乎見他忽然回頭,天跡嚇的收回自己的手,反倒是不安的緊張注視著他,生怕他會生氣似的。

  沒錯,依照往常,這般踰矩的舉動,他會生氣。甚至還會選擇砍下那隻不規矩的手。因為他向來厭惡自己以外的人觸碰自己的身體。
  但天跡的行為,他非但不感到嫌惡,反而還帶了那麼一點難以形容的吋吋懷柔。
  或許是過近的距離,或許是那一顆懼怕的心已然安穩。這樣貼近的相望,他有一種可以讀作安心的情緒,綿綿不絕的開始越趨明顯。
  柔和的心境下,他對著天跡笑了。他看不見自己的笑容,但是可以從天跡臉上的表情,他確實感覺到天跡的開心。

  很久了,他不曉得自己真心綻送出的笑靨,是什麼模樣?不過,他知道天跡很喜歡、很喜歡……就好。
  龍宿笑望著天跡,伸出手摸著天跡左臉上的那道疤痕,沒由來的他的眼澀了一下,那猶如是見到了讓自己難受的情景一樣,惶惶地,踏不上地的感受,抽得兩目生疼。

  他見到天跡臉上還有斑駁的血漬,視線往下移動,連頸項也同沾到些許。更別提天跡這一身黑的衣裳。

  這,也許是旁人的血。

  琥珀色的眸子,波濤瞬起,暗暗地,它們轉成了墮誘的金色。隱含著一股危險的氣味,薄刃下的銀光,那宛如是一種忌妒的實體。

  天跡像是突然意識到什麼,急忙抽開自己的手,龍宿錯愕的瞪著天跡的身影。天跡轉身就跑,跑得飛快,一溜煙的奔出沐華酒樓。
  當下龍宿也運足了輕功,立刻追上去。

  穿梭在林間小道,天跡著急的四周張望,好像在確認什麼,見他追了上來,天跡又立刻拉開兩人的距離。
  這模樣、此情景,他氣極了!
  「汝跑什麼?!」

  聽見他略帶怒意的聲音,天跡唰的一聲,仰身一躍,破了鬱林的茂盛,再翩然躍落至另一處的方向。
  龍宿蹙攏眉宇,他抿著唇瓣,很不高興。他十足十勁的,發出掌力破壞眼前擋住他去路的樹林。漫林轟響,周圍的樹木倒的倒、歪的歪。在夜裡為他開出一條路。

  待他奔出了這片樹林,才發現前方已經沒了路。眼前只坐落著一座大湖,碩大的圓月,只露出半身,另一半悠閒的浸淫在湖面之下。斂艷的月輝重色,如洩了一湖面的流蘇,款款起舞,像魚兒擺尾般的優雅,溫和的流動。

  天跡就坐在湖邊,背對著他。兩隻手泡在湖裡。龍宿不明白的走到天跡的後方,見天跡沒有要跑給他追的反應,龍宿才放心的走到他身邊,並一起坐在天跡身旁,看著他的動作。
  龍宿原想開口發問,問天跡在做什麼,天跡卻快了一步,仰起面首,看著他,朗著顏,舉高他的雙手。

  「不見了、髒的,不見了。」那模樣像名邀糖吃的孩子,只要對他稱許,他開心的可以飛上天。
  他顫著眸,眼裡因天跡的舉止而生了波,隨波泛漾的一潭不靜的湖,潮起潮退,淹沒了眼中的景象。

  原來,適才天跡避著他,是以為自己身上是髒的,不想讓他碰到。如今,他找到了能將自己洗乾淨的地方,才又開心的笑了。
  他低下螓首,割下一節衣袖,往湖裡頭沾濕。
  「汝過來。」龍宿看著他,天跡乖順的湊近,一對天真的眼瞳,看入他的心,卻成了兩種差異。
  他拿著那片殘袖,輕輕擦著天跡的臉。畫著他的額、他的眉、他的鼻、他的唇……他的頸口,眼停了。

  那節殘袖已經染上一層難堪的紅色,龍宿轉手撥開天跡領口上的釦子,沒兩三下,上衣已被退至腰處。天跡沒有反抗,反倒是帶了一點奇異享受。龍宿掀了掀眸光,恰巧捕捉到那雙無邪的眼後,藏匿的壞心。

  他下意識的劈手,兩掌猛然一推,噗通一聲,水花四濺。大略是沒料到他推他下水的意念。天跡落水前,一張俊臉楞得猝不及防。
  那張臉很逼真,看得他止不住放聲大笑。龍宿的笑聲直到天跡從湖裡探出臉來,才正式宣告停止。

  天跡一頭黑髮,全貼在他的身上,由於是背對著月光,天跡的模樣像是散發著白色的輝煌,莊潔著令他移不開視線。黑髮,在那一剎那之間,成了星辰的顏色,一頭出塵絕逸的白髮。

  赫然,什麼人拿著紫金簫的情景,與他在宮燈幃,琴簫合奏?
  一身白的仙風道骨,手持油紙傘,足踏濛濛細雨,與之相約?

  也許是太過震撼……也許是他看傻了眼﹔有一種不敵他的情感,澎湃的將他吃下肚,吞魂食魄地──激昂熾烈的感情令他動彈不得。
  
  龍宿粉紫色的唇微張,猶如被攝去了心魄,癡然地看著天跡緩緩朝他走近,髮梢還滴著水。胸口起伏下,那一顆顆晶瑩透亮的水滴,沿著天跡胸膛、腰側的肌理,滑膩的落下……

  眼前這副景象,成了禁忌的曖昧。
  月輝,冷冷地啟唇微笑。
  那抹冷裡,孕生著,腹下淒艷的火﹔張著慾火牙。將他的理智,一吋一吋的,啃的精光。

  噯,他在想著什麼?
  為什麼不避開?天跡的臉,離得他好近,近得恍若彼此的心跳聲,都能聽見。
  兩人的距離,太近了。天跡的呼吸……都吹入他的嘴裡。

  「……龍……」
  一聲熟悉的低沉呢喃,輕而易舉的摧毀他的防備,如同那一晚墮落的行為。

  他闔上眼,下墬的水滴,探入他的領口,冰涼的水意反而澆不醒他的理性。反將他的慾望更推上頂點。
  逸出口的嚶嚀聲加深嘴中雙舌的交纏,從緩慢的相貼慢吮,逐一加快懷中漫長的饑渴。

  「啊……」天跡咬上他的頸邊,似舔帶弄得,惹得他想避又避不開。一個使勁,像是不甘心的,他反身壓在天跡的身上。
  兩人膠停的視線,濃得火,同樣在他們的眼瞳中。
  他喘息﹔他也是。
  中場的敵對,心與心的需求。
  一瞬的火光,他們再度糾纏在一起,身與身,猶若兩尾求歡的蛇,激烈的纏繞。
  天跡脫去他身上的錦衣,大手一探,熟練的扣住他的腰桿。龍宿沒心思深究這股爆發的慾望﹔慘烈的,如要兩敗俱亡,方能罷休彼此。

  他坐在他身上,兩腿圈著天跡的腰﹔堅硬的火,兩人同樣都觝觸著。衝犯彼此的狂亂且又瀕臨死亡的高熱。
  他抓著天跡寬闊的肩膀,壓下臉,與他歡愉的,舔著彼此唇上無骨的肉。他含著他的舌,一種宣示的佔有,霸道的不讓他在佔於上風。又是一個欺進,天跡的手冷不防的握住他的根蕊,極其有技巧的捉弄。
  龍宿整身一陣渾大繞麻的刺激,從椎處直竄腦後,無法抗拒地、暈眩著那雙迷亂的珀紅色的眼眸。
  這份違背自身意識的快感,很快的主宰他軟麻的屈服。一種近似愉悅的喘息聲音,脫軌般地越區盜軌,更邪惡的操控他的羞恥。

  「啊──嗚嗯……」淫邪的手侵占他的身體,高潮的顏色像一抹無形的鬼,附在他的臉上。他痛苦而愉快並存。
  龍宿不自覺的撳揪著天跡寬闊的肩膀,陷入肉裡的力勁,像是傳達他此時經歷的顫慄快感,催促他、別停。

  龍宿些微的睜開濕迷的眸光,搖搖晃晃,天跡又吻上他閤不緊的嘴唇,溫柔地不使他感到驚惶的錯亂。虛軟的無助感,讓他的身體靠在天跡的懷裡。
  膚與膚的相貼,契合的柔軟度。天跡翻過他的身子,弓起他的腰,由身後繼續套弄他面臨頂點的火熱。
  他什麼都無法思考,下半身顫顫巍巍劇烈著,他沒了心思,無聊的羞恥感,在此刻倒顯得虛偽駭人。

  他抓著他的手,哀哀的搖求。環上天跡的頸子,天跡吻著他眉額的紅紋。多麼的憐惜與纏綿,他同樣乞求他的垂憐。
  炯炯的眼神,那是一盞催情火的燿動,攪動他無從隱藏的動情,在他注視的目光下,一片爆裂的淒光,自他的臉上一景不漏的望入天跡的眼裡。
  他像一灘死裡求生的水,巨浪後的餘勁困擾著自己。

  混濁的白液沾在天跡的手上,龍宿紅著臉﹔不知是羞愧的紅怍,還是情迷的餘韻停留在他雙頰。
  他低低的呻吟一聲,張眼,天跡堅忍著慾望的模樣,他清楚的瞧見了。那樣鬼藍的顏色,依舊作燃。
  這生真切的情感,無裝無飾,他同樣也開始騷動。
  又起的慾望,他窘著臉,還來不及贅言的解釋,天跡開心地愛舔的咬上他的耳肉,呼熱的氣息,像一種求愛的聲音,一吐一息的聽入他的耳朵。

  再起燃的火,多了一面危險的影子。
  龍宿撥開肩上的銀紫色的髮,紫睫底掩,他起身壓下天跡的身體,伏著身體,埋在天跡的胸膛。
  天跡似乎對他的動作感到不解,疑惑的望著他。
  他沒想解釋,這番煽情的話,他也說不出口。學著天跡剛才對他做的動作,他不甚熟練的依樣畫葫蘆。稍稍一抬眼,他看見天跡情慾難忍的神情,無端的,他有種征服的情緒,促使他,讓眼前的天跡同他一樣失控。

  他爬上他的腰,坐在他的男性象徵上,裸白的慾色,更深更沉的鑲在天跡那雙無底黑的烏亮瞳仁。龍宿得意的笑著,倒是不急著紓解那滾燙的玩意兒。
  眼下這張忍得辛苦的男性臉龐,臉上的汗水頗有增多的趨勢。

  「唔──」天跡皺著兩道黑濃的眉毛,瞇起黑眸,臨危的狀態下,他想出聲抗議,卻被龍宿封嘴。
  天跡的反應繃地緊,猶似硬撐著,幾回探弄下﹔他放棄,轉而按住龍宿的後頸子,壓低龍宿的面首,加深濡沫的交換。
  不知不覺中,又遞換體位,天跡擁著龍宿,汲取他身上的味道。親吻著龍宿的腹口,探索的手指一根沒入後方窄緊的甬口。
  龍宿抗拒的時間很短,幾乎是微微地蹙著紫眉,接下來即被碩大的包覆感奪去意志。

  「……啊…嗚嗯……」龍宿激悅難耐的拱起腰,臉上的神情是比剛才更眩亂的交錯,快感與滅頂的溼熱,狠辣地,令他忍不主嘴裡越吟嬌媚的屈服吟喘。
  龍宿仰著頸、拱著腰,情不自禁的合攏自己無力的兩腿﹔天跡黑色的髮絲,像迷戀的絲綢,一絲一摟的抱住他癱軟的腰圍。
  激迷的無上快感,迷濛濕亂的情色,紫紅色的光彩在他眼底。龍宿難受的喊著,隨著第二根指頭的押入,接下來的哀喘全被含進天跡滿是疼惜的唇裡。

  他攀住天跡浪熱的背肌,半闔的水光,歡迷的紅顏,天跡壓抑不住的將他揉進胸口,抬高他的腰,分開他的腿,一身挺進﹔乍入那摩擦的快感,濕潤滑入的窄緊,天跡克制不住的低聲嘶吼。
  停止的充實感,彼此的溫度與容納,深刻地從兩人身下的交合處,清楚濃郁的射入那雙對望的眼裡。

  這雙同樣與他無法自拔的眼曈,裡頭住滿了許許多多藏了很久的言語﹔他說不出口,縱使有多麼的想念和不捨,他說出來的話,都只能支離殘缺的死在他哀莫的聲音下。
  「……龍…龍、龍……」
  天跡難受的抱著他的身體,一張情慾脫序的臉龐,它不單單只有行為上的慾,還有更多、更多、更多──他追尋好久的想念。
  他埋在龍宿的頸項裡,肩膀顫抖著,連帶的那斷續的聲音,都碎在龍宿的耳邊。

  奇異地,他知道他的痛苦。所以他同樣的也抱著天跡。告訴他,他的名字。
  「龍宿……喚吾,龍宿……」
  是的,天跡一定是他記憶中的人﹔那名,被他選擇遺忘的人。

  天跡望著他,眼神中有感動的涕淚﹔喚著龍宿的名字,彷彿對他而言是一種邀請。他推向他的深處,猛烈的埋進龍宿的體內,一次又一次,喊著他懷裡的愛,漫長而孤單的夜﹔在此時,都顯得褪色渺小。

  「啊、啊……嗚啊──」他失魂的承受他給予他的激情,交纏與碰撞的欺淫聲,原本夾緊的雙腿,在狷猛的抽送下只能無力的垂盪在他腰際。
  「汝、啊──」最敏感的頂點,龍宿受不了的僵直了身體,激越湃楚的顫慄囂張的侵略他逼近昏迷的意識。
  「啊、」層層的累積的酥麻,盤旋了一身,再一次穩烈而溫柔的頂入,龍宿終也又洩了一回。

  沒來得及喘息的空間,席捲的餘韻,又捲上他的體內。那彷彿要不夠的需索,天跡全心全意的愛著他的每一處,晃動的紫嫩長髮,如同被他溺愛的愛撫,輕輕地哼吟,晃動它們柔弱柳絮的體態。
  「……不了、吾──受不住了……」
  求饒的媚態,再騰不任何力氣,他不曉的自己是死過了幾回、又攀回幾回的熾烈。被榨乾的體力,只任得他在他的懷裡死得像凄艷的曇花,開了一瞬又一瞬。

  「啊……啊……」他晃得神迷爍亂,嘴裡也不知在喊著什麼,「……求汝……別了、別了──啊、啊……」下半身黏膩的氣味,燒得他腦袋,除了空白還是空白。
  「龍宿──」
  最後一波戰慄的驚憾,在龍宿的體內全然釋放,灼熱的體液,在流出體外的同時,他也失神的昏迷在天跡的懷裡。

  『龍宿,我喜歡你。』
  『你同樣也喜歡我,為什麼還要避著我?』
  『龍宿,我的心,一顆心,都是你的、都是你的……』
  『你知道嗎?龍宿……我好想你,每天每夜……發狂的想著你──』
  『龍宿,我的龍宿……』
  『別再離開我了,別再丟下我一個人……好嗎?就讓我們愛著彼此,別再分離了。』


  【待續--】


  後記:呀呼!九祐要開始放鞭炮了,大家要退遠一點^///^,以免被炸傷。
  寫完第二十回,九祐有一種嫁女兒的心態--,九祐終於把龍宿嫁出去了~(娘親的淚水)
  有別於寫第十九回的痛苦沉悶,第二十回寫來真是通體順暢。^//////^
  順利到不行,完全任由他們兩個自由發揮。
  看來,這兩隻也是忍得很久了,沒有前塵往事的束縛,劍子和龍宿真是最佳伴侶,幸福極了。
  一路看來,第二十回的氣氛,春花滿天飛。

九祐 2006-12-08 22:59
【天末雲歌.二十一】  漫漫長路 情迢迢 文/九祐. 

  

  那是一雙很溫柔的手,灌注著千年相思的情話的雙手﹔它厚實飽滿而多情。
  龍宿微闔的眸光,映著天跡在月光下浮游的銀絲,柔柔白白﹔襯著天跡那雙仿似親吻著他的黑眸﹔他只覺陣陣安心,如飛蓬的雲朵,將他包圍著。

  天跡對著他微笑,臉上的笑容,有種說不出的熟悉,彷若認識彼此,已經好久好久……
  天跡的笑容不再單純。那是種男人的笑,一種見著了情人、柔情蜜意的笑容。

  他們倆的身體浸在湖水裡,天跡將龍宿擁在臂彎裡﹔他由下往上仰望著,藉著迷濛的月光,將天跡的側臉,看得仔細。

  意識到他的目光,天跡又將視線對著他……恍恍惚惚地,耳邊傳來低沉的聲音,龍宿聽不見天跡想對他說什麼。
  月光黯淡了,連帶著,把天跡的臉龐,染上一種昏暗而悲沉的色彩。
  湖光悲暗的光影,在天跡的臉上,跳動著。彷彿是靈魂的碎片,片段的回憶化成了光,停留在臉上。

  天跡輕輕地俯下他深情的黑眸,吻上他的額間,有什麼溫熱且濕滑的珠花,在自己的眼上,輕輕顫顫開著。
  『別哭……』
  『對不起……』

  他聽不見天跡的聲音,只能依稀從天跡的一開一闔的嘴形,猜測他想說什麼。
  為什麼聽不見天跡說話的聲音?
  深情款款的眼眸,僅能像是一宿夜的奇蹟,短暫瑰麗的花火,在彼此體內繁盛綻開……漸漸地,再由那雙逐漸變得單純的眸子中凋零枯萎。

  龍宿張嘴,想說些什麼。但再多的言語,同樣地都淹沒在那最後一吻的震撼。
  似是頃刻,幻麗的清醒﹔天跡這一次是緊緊、深刻地,宛若要將他揉進血肉裡的激情,他的眼神蕩漾著﹔他的眼神漣漪著﹔他們的心跳鼓動得厲害,龍宿顫抖的攀上他的背,感受著那雙溫柔的手,在他的腦後親愛的撫揉他的紫髮。

  「汝……」他吻走了他接下來的話。也許是知道這樣的他,快消失了,他想保留最後的溫存,讓他知道,他有多麼多麼多麼的深愛著他。

  忘了我也好,不記得我也罷﹔
  至少,這一刻,讓你我都知曉這一份愛濃的感情,我們曾經在對方的身上經歷過。

  他捧著他的臉頰,來回撫摩。眼裡散發著浩然愛熱的光輝,龍宿不禁看得入迷,因為在那雙高潔的眸子裡,存在的人影,是他自己。

  你愛著我、你愛著我……

  龍宿緊張的抓住那摸著自己臉頰的手,眼前的天跡長相未變,但那雙眼睛確像是住著兩個靈魂、兩種記憶……
  「汝、汝……不要走!」硬生生的,適才與他雲雨相擁的人,消失了,徒留著,是一具空殼的軀體。
  他什麼話都還沒來得及問,他什麼都沒開口啊!

  「天跡!」
  不,不對!這不是他的名字!
  龍宿起身,顧不得身體上的疼痛,他喚著:「說,告訴吾,汝是不是『那個人』?」
  是不是那仙境主人?紫金簫、七弦古琴是否是我們兩人交換的信物?
  

  靜默地低嘆,無言無語,有的只是一雙真誠單純的眼眸。
  龍宿難過地注視著。一瞬的情迷,眨眼即逝。
  半晌,相擁的手,變得疏遠情怯。
  退開兩人的距離,月色依舊美麗,只是,相擁浸沐月光的人,不再是剛才的人了。

  太過悲傷脆弱的情緒,自心湖底爆發,不留情的刮上他的雙眼。疏樓西風裡積壓的情懷、宮燈幃處陷斷的懷愁、仙境裡尋見紫金簫的震撼──所有、所有!
  「啊──」
  震動的水波,龍宿失控的爆發他體內的力量。

  水花濺上他們的軀體,在雨中,墬奔的雨絲,龍宿張開眼,咬紅的視線,造亂的在他心頭上,猛撞他平靜不下的波動。 
  淒離怍色的光,迅速的凝成兩束變色的火!現在的疏樓龍宿不是剛才在月下承歡浪媚的紫艷姿態,他是儒門天下的龍首──!

  「汝!」龍宿一把衝向前,一掌擒掐住天跡的喉頸,冷酷的眼神,盯緊著。他瞇起無情的紫眸,殘忍啟口:「……吾,該殺了汝!」沒錯,憑剛才發生背德的歡愉,是他不該有的!
  掌心翻起,凝聚的劍氣,與眼前這雙絲毫不懼、毫無波動的眼神,兩兩凝視,膠著的視線;他正想誰?且又望著誰?

  不可否認的,這張臉、這雙眼,令他動搖。
  「嘖!」龍宿暗啐,撇開頭,散去眼瞳釀聚的殺意。

  他步上岸,拿起岸上的零落的衣物,迅速穿戴整齊,掩蔽身上四處散佈的淫慾痕跡。
  舉步想走,心思卻總繫在身後的人。擰眉,內心糾葛片刻,實緊的掌心,開開握握。
  背對著天跡,龍宿終也似忍不住心中的關懷,道:「汝還想泡到幾個時辰?快起身。」

  身後並沒有傳來丁點聲響,龍宿感到不對勁,稍微側眸平望,湖面上載浮載沉的,正是天跡。
  冷吸一口氣,龍宿不加思索又衝進湖裡,一身衣一身濕,他嚇得撈起像一具浮屍的天跡,他拍著天跡泛冷的臉頰,呼喊:「汝怎麼了?!」

  脈象一探,氣息絮亂得驚人。天跡的五臟六腑,在體內正被猛烈的摧殘著。
  怎會如此?他並沒有出太多力,怎會傷到他?
  這麼痛苦的煎熬,若是普通人,早就魂歸陰司,哪堪繼續受折磨?更何況這傢伙連吭都不吭一聲?!

  又像是一瞬間的清醒,天跡張開了眼,是那雙令他心折的眼神。
  「……龍……龍宿、別…別再離開……我了……」斷斷續續,痛苦的聲音裡含著濃烈的情感,他伸出兩手抱著龍宿。
  言語令他折懾,但更多的是於心不忍。龍宿承諾:「好、好,吾不離開,不離開!」

  他抱著他冰冷的身體,看著痛苦在他臉上蔓延,他卻只能乾著急。
  「汝怎麼了?難受嗎?」龍宿擔心問著,但他又聽不見他的聲音了,開闔的嘴,不成形,只能知道,他很痛苦,他懷裡的天跡很痛苦!

  一次次的催熬之後,壓抑的苦楚,終歸平靜。天跡逸出緊繃餘後鬆懈的嘆息。他昏迷了,但他的手仍是握著龍宿的手,不放。

  龍宿將天跡扶上背上,眼目一抬,一道黑影對他急襲而來,他防守不及,只得出掌硬擋。
  傳遞而來陰沉的氣息。龍宿一驚!
  是魔物,而且還是相當精純的魔物!

  一戰對陣下來,龍宿明顯的體力不支,更何況背上還揹著天跡。他喘著息,不敢大意地巡盯四周的動靜。
  湖面上的水波,自遠而近的圓形波紋,朝他步步逼近。
  可他卻感受不到任何的氣息,只知道那魔物該是依著水波而來,用意究竟是什麼?

  霍然,一陣冰涼的風朝他面部襲來﹔神奇的是,這風,不帶殺意,反將他體內的焦躁驅散。
  「啊……汝?!」
  在疏樓龍宿眼前,覺雲站立在湖面上,像是沒有重量似的。

  俊邪的臉上,鑲上一對黑寶石的魔性瞳孔﹔覺雲審視的眼光,帶了點欣賞的留戀。
  他笑道:「這是我們第二次見面了,疏樓龍宿。」


        /      /      /


  這眼前的魔物,給他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有別於初見天跡時得震撼,反而有種同類的羈絆的索引。
  覺雲湊近黑色的髮絲,那彷彿像張了黑翼的蛛網,覺雲扣住龍宿的下顎,親切有禮的微笑:「嗨,我雲族最後一位繼承者。」

  龍宿訝異自己無法拒絕眼前魔物的觸碰,微挑揚著紫眉,「汝此話,所言何意?」
  覺雲沒有回答龍宿的問題,一派輕鬆地浮游他騰在湖面上的身體,誘黑色的憐惜,覺雲的長髮有意識的輕輕撩過龍宿的臉頰。
  這張遺世絕俗的容顏,在月輝下,偶然才蕩漾著點點春色。

  「龍宿……你剛才的模樣很美呀……」讓我不禁開始感到妒忌了。
  覺雲有意無意的睨了昏迷中的天跡。覺雲冷冷的一笑。幸運的男人,總是令人沒由來的,想折磨他。
  「還有……聲音也格外動聽。」覺雲一雙眼,笑得狡猾,彎得像抹塗上偷窺色的魔性之瞳。

  縱使龍宿再怎麼摸不清楚現況,當下輕薄之意,他亦也聽得明明白白!他咬牙忍氣,寒著一張臉,卻不能發作。
  覺雲鬧著龍宿,他覺得十分有趣。龍宿不像伊人,但是他卻總想從疏樓龍宿身上找著一絲絲伊人的痕跡﹔即使是,一點點也好。

  魔物眼神感傷了起來,好似透著他,在尋找另一人的影子。看起來,很像天跡……
  「汝是誰?」龍宿輕然淡問,臉上的冰霜退了不少。也許,是見著他那雙綴著悲涼哀歌的瞳仁吧。
  「我是誰?」覺雲退開一步,月光照不上他的臉孔,黑邪的五官,暗了暗,只剩一潭微亮的金色湖泊。「我算你一半生命的再生父母﹔更算你身體裡流動的血脈的起源者﹔正式來講,是源頭。」

  龍宿睜著珀色的紅月之眸,不發言,也不再提問。

  「你曾經死過兩次,第一次是肉體的死亡﹔第二次是心的死亡。兩次,都是為了,」覺雲指著趴伏在龍宿背上的天跡,再道:「──他。」
  聞言,龍宿不禁側傾過眸,望著伏在他肩上,那張蒼白疲倦的臉孔。他動著唇,卻發覺自己不想發出聲音,任何地,只要是屬於他自己的。
  背上的溫度,忽然變得濕黏,宛如要與自己融成一體……他曾經為了他、為了他──

  「你們兩人的回憶,我都在你和他的記憶中看見了。」覺雲嚴肅的表情,他道:「他今天會變成這副模樣,是他該付出的。」
  「他為了喚回你,拋棄他自己的名字。所以,那些短暫清醒的代價,都是他該承受的。」

  意思即是,在龍宿眼裡看到的兩種差異性﹔原來是指:天跡意識的清醒。
  一但只要天跡原本的意識回來,該承受的痛苦,便會降臨。

  沉默了很久,彷彿一個夜晚,死了千年那般的長久。復甦的靈魂,龍宿平靜的問:「名字,告訴吾,他的名字。」

  覺雲的指尖,點上龍宿的心口。他像個討取代價的魔鬼,陰森森的揮舞手裡的鐮刀:「這問題……,該問你自己。碎死的心,你還想再嚐受一次嗎?」

  覺雲退開了距離,躍上空中,與夜融成一體。「回去與否,成全與否,原諒與否……決定權,都在你手上。」

  月靜了,水也凝了。
  迴盪在林中的聲音,是千年的等待﹔是被禁錮的名字﹔是被囚禁的靈魂﹔是被遺忘的回憶……以及,那首被唱頌的情曲哀調。

  龍宿閉上眸色,輕輕地低聲嘆息:「吾該怎麼做?」

  一宿春宵,崩落的天與地。就算是瞬間的結合,永恆的相守,也只是一輪舊夢。
  只是。
  心,一但動了。要停,談何容易?


        /      /      /


  愛上一個人、和戀上一個人,那份相思與熱烈,到最後仍是同一件相望的靈魂嗎?
  老實說,他不記得了。不記得,自己曾經如何地,豁出全部,去愛著眼前的男人。
  龍宿伸出指尖,依著天跡憔悴的輪廓,畫著、撫摩著。

  一路揹天跡回沐華酒樓的路上,自己其實也很疲累。總覺得,這樣的情景,以前好像也曾經發生過。
  腦海裡,回想著那名魔物說的話。龍宿並不想去質疑魔物話中的真假,因為自己心中,有數,一把清清楚楚的數。

  倘若,不是因為最原始的騷動,他不會因為這才第一次見面的男人,起了情慾的衝動。更是完全無法控制的慾望,輕微的觸碰,便讓自己燃燒,燒得徹底轟烈。

  從第一眼的震怕、體內深處的畏懼﹔油然而生的,立刻想轉頭逃離﹔想拋棄那被困鎖在鐵籠裡的天跡。
  只因,那雙眼有著太過真切的豐富﹔被夜色切割的男人,蘊藏著千萬數不清的感情,壯大而繽紛的情愛﹔像在夜裡圍著燈火起舞的飛蛾,妖異的蝶影,展著翅,痛苦又美麗的扭動殘喘的軀體。

  相思的雙眸,淒切地凝視著他看﹔他為此退開了第一步。
  接後,源源而生的抗拒,和不可理喻的驚慌,準確地告訴他:別再回頭、別再淪陷在那雙眼裡……走吧、逃吧﹔當遺棄一切的時候,不可能再尋回、那份被遺留在疏樓眷戀。
  所以,他退了第二步。

  龍宿低掩著眼簾,拉起薄被,自己也鑽進被窩裡。折起手肘,他側傾著面容,凝視著天跡睡熟的模樣。
  輕聲道:「……這條路,汝走了太久。而吾……卻不想回頭。」

  張開手,將天跡摟入懷中,將他的臉和呼吸,都貼在自己的心上。龍宿的表情不再冷淡,開始轉變﹔天末的龍,溫柔地,融了一雙冰湖。

  時光帶走了記憶,卻帶不走體內的刻骨銘心。
  龍宿闔眼吻上天跡的面額,喃語:「汝,明天睜開眼會是誰?吾期待。」

  【待續--】


  後記:這一回是覺雲按耐不住,跑了出來。不過,他在一旁當免費觀眾,也夠久了。
  其實,劍子和龍宿能順見面,其中最大功臣,是覺雲。
  還記得在寶樓裡、武器店的老闆嗎?那名老闆,九祐是不是將他形容的舉止怪異?
  其實,是覺雲把老闆敲暈之後,再控制老闆,將古塵劍放上去的。不曉得各位有無注意到?
  天末也即將邁入尾聲,由於此篇故事會與龍歸一文作集結出書,不介意,九祐在末後留一手隱藏結局吧?^_^b

九祐 2006-12-08 23:06
【天末雲歌.二十二】  漫漫長路 情迢迢 文/九祐 





  白天與黑夜交錯相擁,錯過的時光,濃縮了千年的距離。曾經遺忘的身後的種種,交纏之後,連綿的絲線,鮮紅地像永遠不分離的承諾。
  曾經不染紅塵的仙人,曾經不願涉足紅塵的紫龍。牽牽掛掛,都因愛情的顏色,太過迷人與墮落。

  最先發現的人,是誰?
  『是吾。』
  他閉上眼,那回憶的波動,使他表情有著太多壓抑的痛苦。
  人性的愛慾,像一座摻了毒的荊棘鳥籠﹔刺著那尾紫龍,滿臉痛惡的淚水。

  選擇對愛開口的人,是誰?
  『是我。』
  他睜開眼。一身白,染上一頭漫長的黑夜。
  迷路在記憶的岔路口,堅持的諾言,從未更改。
  他佇立在門扉之後,同樣無悔等待著。

  旋轉的景象,融合的心情,結合的夜晚。
  誰狂戀著誰?誰又眷戀著誰?
  醉愛的滋味,沉溺之後,誰又能完全從中清醒。

  起風的狂沙,瘋狂的捲動埋在黃土之下的屍體。
  一份相思,狠狠地,開始殘暴刮動。


  /      /      /


  穆仙鳳一對眼,睜地偌大,差點沒把眼珠子給瞪凸了出來。手裡端著為疏樓龍宿準備的早膳,托盤的手,抖地抖。真不知當下該怎麼反應是好?
  這男子是誰?她瞪著。
  莫非……她走錯地方了?

  穆仙鳳退開身子,仰頭張望牌樓,沒錯,是笑風月為主人準備的玉樓。
  獃了片刻,穆仙鳳冷端著顏,不高興的瞪著眼前上半身衣著不整,一頭黑髮隨性亂紮束的男子。
  穆仙鳳視線越過天跡,往裡頭一探,看見疏樓龍宿背對著她,一頭青絲紫緞略顯疲態光澤,看得穆仙鳳更氣。
  張嘴原想說些什麼,卻在看清楚天跡的長相後,心底陡然收起一種狀似怒意的滋味,奇異的感受,在雙眼底滾了數趟,窯燒著成陶的思慕之情,一聲不響地,開了滿胸滿腑遍地花田。

  鏗啷聲,碎躺在地﹔手裡的托盤,全散跌地板上。這聲音,驚醒了疏樓龍宿。
  龍宿猛一睜眼,翻身坐起,臉色略為蒼白色。他看見天跡站在門處,而他,清清楚楚將鳳兒臉上神情的轉變,全數不漏的看入眼裡。

  穆仙鳳顫抖的手,因激動的情緒,她捂著鼻嘴,難掩嗚唈惻惻。
  「啊……你──為什麼……,我會……」這失落已久的感情,像極了那天清晨她和言歆撲進主人懷裡一樣的情懷!
  為什麼她會對這衣衫不雅的男子,有這樣深遠的感情?穆仙鳳感到羞澀,紅著小臉,眼尾餘光又正好看到疏樓龍宿已醒,也正盯著她瞧……不能自主地,一張嬌顏開了大株紅色的山茶花,少女的嬌態,明明顯顯。
  「主人、鳳兒……不是因為,」她指著天跡,緊張地頻搖首,眼神搖擺不定,在天跡和主人兩人間來回擺盪。

  龍宿微笑。看樣子,不只是他對天跡有難以割捨的感情,連鳳兒也有。
  他看見天跡伸出手,拍拍鳳兒的頭,鳳兒定止了目光,像是凝了一層即將崩融的情感,甚是一顫──鳳兒哭了,淚流滿面的哭了。
  龍宿非常驚訝,驚訝於穆仙鳳流露出來的感情﹔那是不自覺的原諒,是寬宥的淚水。
  他靠了過去,想問個明白。來到距離十步之處,天跡轉頭,對著他,很溫柔地喚了一聲﹔一聲猶似故人的呼喚。
  「龍宿。仙鳳……還有,」他指著站在門口處的另一個人,「言歆。」
  天跡瞇起雙眸,給了他們如沐春風的笑容。

  龍宿的靈魂,瞬息之間,像是被洗滌了般,浪花撲上沿岸的燦白水花,淋得他滿身的人間繁星。
  「是汝!」龍宿開心的揚朗嘴邊的兩朵梨花窩窩。執起天跡的手,急問:「汝可還記得紫金簫嗎?」

  天跡一眛地微笑。穆仙鳳在當下聽了聽,心裡有譜,立即向一旁的默言歆使眼色,默言歆旋即懂得她的意思。默言歆轉身離開,取來瞞著主人帶來的紫金簫和七弦古琴。
  不一會兒,默言歆雙手遞上兩件樂器。天跡自然地直接拿走紫金簫,龍宿則是詫異的望了望仙鳳和言歆。
  「汝們……」居然瞞著他將東西給帶來了?
  仙鳳和言歆自知不對,正想賠罪的時候,在場的三個人,全被奏起的簫聲奪走全部的注意力。

  柔情仙態的低迴樂簫,陣陣吹動龍宿的軀體。
  體內有什麼東西被觸動了,拉扯得激烈,催促著他快、快──快動上自己指尖。
  龍宿接下七弦古琴,按於黑檀木几案上,閉眼凝思,下段銜曲,十指默契落下,再熟悉不過的無縫合奏,奏出所有人皆心憾雷動的絕妙琴簫天籟。
  他們凝望彼此,不需要開口回答,答案已立在眼前。

  一曲畢,還有什麼驚心動魄的相契,再也無須言語證明。
  天跡,就是個答案。


  /      /      /


  高堂上,金漆輝煌。笑風月滿臉不高興地托著腮,疏樓龍宿吩咐他將當初救回天跡的阿兮帶來。
  阿兮人已到,只是阿兮望著天跡,一張青澀的臉,竟有著難以釋懷的怨懟,看得出來他很擔心,卻又強迫自己要看開。
  天跡坐在龍宿身旁,已換上一席清爽樸華的錦裳,腰上繫著一掛,繡有龍騰的橫掛,金黑色的錦織刺繡縫法,明眼一看,便也知此服乃為上品。

  阿兮看著這模樣的天跡,心中也有個譜。調轉視線,看著這位傳言中的儒門龍宿……他勉強堆起來的笑,一瞬間,殘碎地,飛快的崩塌了。

  瞧啊,在他面前的兩人,如同天上的雲,遙遠的,令他近不得。
  怎麼看,也懂得儒門龍宿跟天跡肯定是有關聯。

  尤其是天跡,那雙眸,從未離開過儒門龍宿。而他也知道,天跡在乎的人是誰……。他知道,不會是自己。
  「天……跡,」話一喊出口,阿兮只覺得喉嚨裡是一片高熱的荒漠,死熱的焚火,燒得他的聲音,很痛。
  
  龍宿轉眸看著天跡會作何反應。
  天跡移開了自己的目光,那顯得有點茫然。他起了身,搜尋聲音的來源。

  看見天跡找著自己的樣子,阿兮心裡感到些許的安慰。至少,這一段日子裡,他不是可有可無的人。
  天跡朝阿兮的方向走去,站在他面前,臉上一貫的笑,就這麼消失了,那轉變的起落,阿兮當場彷彿被推入一壑冰涼海淵,淹死得徹底。
  
  這雙眼神,是當初他救回來的人的眼神。觸摸不得的出凡絕塵,這樣的天跡,只能在恍惚中出現、在明月星稀的夜裡出現。
  是這樣嗎?就是這樣的天跡,一方面他想獨留,另一方面,他卻對這模樣的天跡只感到無以計算的遙遙遠遠。

  「謝謝你,阿兮。」
  夜裡的仙人,第一次開口對他說了這句話。阿兮知道,眼前人不是天跡。

  『謝謝你……』
  阿兮掩下眸,舉起袖子急快的抹去滾出眼眶的水珠。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像一把短刃割開他化膿的自卑。
  善良的傷害,總是讓人怨恨不起。

  他的悲傷吃了他的聲音,蟲鑽蝕骨的異樣感,使他的眼眶像是躲了一夜雷雨孤蛾,成千上萬的瘋狂,夜雨傾盆注下滋潤龜裂的心田。
  「阿兮……」

  仙人溫柔的喚著自個兒的名,聽入他耳中卻有種陌生。
  他只是一名很普通的人,平凡又固執。阿兮在心底做了一個天秤,秤上的是天跡和仙人。

  阿兮卻發現,根本無法平衡。天跡不是仙人,但卻是仙人的一部份﹔而那──都不屬於他。

  「哇───」決堤的淚水,阿兮嚎啕的哭了。粗嘎的哭聲,如似下墬的瀑布流洩。
  他忍不住了,這心上喘不過氣的窒息,他從沒像現在這麼希望自己是名啞子。克制不了的句句擔心,一連串地,從他口中道出:「你、你知不知道、知不知啊──這幾天我有多擔心……擔心天跡……擔心那傻瓜就這麼死了!」

  因為知道自己力量有多微薄,更知道自己的渺小。在夜裡總是放心不下被關在鐵籠內的天跡,隔天是不是就這麼死了?
  他只知道人命的脆弱,一條命可以輕輕鬆鬆,一吭不響地,死的乾乾淨淨。而天跡只會一個勁兒的傻笑,說不定給了摻了毒的食物,他還會傻呼呼的說謝謝。

  「阿兮,別哭。」天跡揉揉阿兮有個小漩渦的髮頂,笑得單純。
  阿兮止了哭,楞傻的張口結舌,「天、天跡?」
  怎麼?剛才明明還是那位仙人……阿兮抬起腫的跟核桃似的眼,納悶的看著在場其他華貴的人們。

  「噯唷!又變成傻子了!」笑風月噗哧一笑,「真有趣,師兄啊你真的……」接下來的話,全在疏樓龍宿嚴厲的眼神下,立刻躺入笑氏墓碑裡。
  笑風月躲在一邊自顧自唉聲嘆氣。他就是不懂這傻子哪好?值得師兄全面關注?哼哼,反正他就是不喜歡。

  疏樓龍宿起身,面無表情的走向阿兮。阿兮怯怯的往後退了一小步,他就是不習慣面對有威嚴感的人,尤其這位儒門龍宿,俊美得過火,近看更覺他是天上仙人,美得不可方物。
  若不是儒門龍首穿著有著世俗的浮艷靡麗,阿兮真以為他是天上下凡來的廣寒天仙。

  「別怕。」龍宿揮去冰霜,給了阿兮親切的笑容,「吾很謝謝汝,救了天跡。剛才汝也看見了,天跡不完整。他,時好時壞。」
  阿兮紅著臉,禁不住地垂下臉,應了一聲。
  「吾想請問汝,汝當初救回天跡的時候,天跡身上還留有什麼嗎?」他需要有關天跡的東西,更貼近的衣物。也許他能從這方面著手,找回天跡的記憶和名字。

  阿兮搖著首,努力回想當時的情形,他描述說道:「我是在砍柴的時候,發現天跡倒在溪流旁……啊,天跡這名是我替他取的。當時見他一雙腿泡在溪裡,臉上有傷,衣服上還有血。模樣很淒慘……我原以為他可能已經死了,走近一看,他忽然睜開眼看著我……」阿兮頓了頓,再道:「因為……我沒有足夠的醫藥費救他,我看他身上的東西還算值錢,就先把一些能賣的、都給賣了籌藥錢……」

  阿兮話還沒說完,天跡忽然插入一句話:「還有,白的不見了。」
  龍宿不解話中之意,便問阿兮:「天跡話中所謂何意?」
  阿兮這下臉更紅了,支支吾吾地說:「天跡原本是一頭白髮,但一頭白髮在樓裡太招搖,我私自做主,把天跡的頭髮染成黑的。」只是想不到,此舉卻是反效果。

  龍宿恍然大悟,看看纏在他身邊的天跡。天跡原本的髮色若為白色。那麼,這條件更與他腦海裡的殘缺映像符合。
  「有方法變回來嗎?阿兮。」龍宿問。
  「可以,只要淋上麥草汁就行了。」阿兮即答。看著黑頭髮的天跡,他知道只要說出方子。這樣的天跡很快就會消失了。
  雖然不捨,但這裡終究不是天跡的所屬,總有一天,都是要分離的。

  龍宿立刻轉頭吩咐笑風月去弄來麥草汁。
  「為什麼是我?師兄。」笑風月不平的大叫。但就算不滿,他仍是摸摸鼻子,照作。
  幸好麥草是很普遍的植物,要取來磨柞成藥汁,倒不是件難事。


     /      /      /


  一番折騰後,天跡的黑髮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頭白髮。
  笑風月在天跡身邊繞了一圈,大呼驚奇:「嘖嘖嘖,換個髮色,樣子差真多。」他抓起天跡一綹髮,在手上把弄。
  笑風月拿著揶揄的詭笑,覷了龍宿一眼。沒想到,卻看見師兄一臉驚惶難平的模樣。

  「師兄……」笑風月放下手中那失而復得的白,走向疏樓龍宿,關心問:「師兄,你臉色相當難看。」慌亂的血色,給他一種不好辯駁的畏怕。
  龍宿沒有說話,他望著天跡白髮的背影,左胸口一直很疼,疼地像是要被撕裂了。

  倏地,龍宿推開笑風月探問的手,心裡難踏實,他想後退……是的,最好能退到使自己冷靜的地方。
  越來越接近的遺落,即將要完整的回來他身邊,他卻絲毫感覺不到喜悅,留存的,是血紅煋火的餘灰。
  龍宿按著抽疼的額,體內有兩種意識作戰著。

  眼下出現一雙白靴,龍宿知道天跡正站在他面前,很近很近的距離。
  可,他卻沒勇氣抬首看他的臉。
  他只能盯著那雙鞋,什麼話都說不出口。靜靜的,難捱的沉默,笑風月待在一旁,也知道自己不該出聲。

  笑風月不喜歡看到這樣儒門龍首。他的師兄該是果斷的!不應該有這般逃避懼怕的面貌。師兄的轉變,看樣子十之八九是天跡造成的!
  笑風月憤怒了起來,嘻笑的神態換上冷酷的眼神,一把抓起天跡的領子,正想大肆開罵,激昂的叫囂卻在碰上那雙不亞於師兄悲傷的眸子,他什麼怒話也停了﹔結了塊,凝梗在上頭。
  他從沒仔細看過恢復正常的天跡,頂多從穆仙鳳的描述,大略知道個一二。但他們說的難解情懷,他倒是一個也不懂。因為他從未參與過他們的時光,所以遺落的感情,他一概不知,也無從體會。

  他眼前天跡不是那名傻子,那是一雙男人的眼,複雜又眷戀。
  笑風月不禁然地鬆開自己的手。轉而沉澱為替師兄不平的情緒,他先退離那屬於師兄和那名男人之間的範圍裡。

  過了很久,像是僵持了一輩子。笑風月幾乎以為自己聽到那男人的聲音,即便他的嘴根本沒動過。
  飽飽滿滿,一聲一聲,那宛如無法再回到過去的嘆息。極其輕微的冰薄,臨淵難捨。
  沒有聲音的言語,令笑風月動容不已,他開始同情這男人。但他在私心上,還是站在師兄的立場為多。

  究竟是什麼樣的感情,能演變到這種地步?無形無聲的,通通讓人深感憔悴。
  「噯,你──」笑風月出了聲,但自己聲音卻像被人從後背架住般,往前不得。
  天跡懮懮地神情,好似被人拋棄了,他顯得無助而茫然。天跡收回望著龍宿的目光,眼神中留存的眷眷戀戀,須臾間,就這麼被靜默給蒸發掉了。
  天跡移動足下的步伐,轉身離去,姿態搖搖晃晃地,連拖在地板上的影子,都虛弱地不成形。

  龍宿也從眼底下狹隘的視野,親眼看見那雙白鞋,緩緩地掉頭而走。
  很慢很慢地,卻宛如從他心上,割下一道不深不淺的新傷﹔新生的痛,反將穩定了他倉皇欲逃的情緒。
  龍宿緊張的抬起頭來,快步往前,手一伸,不料自己卻撲了個空。
  這種撲了一場空的感覺,著實的令他感到發冷。冷麻的滋味,像是泡入冰冷海水的皮膚,森冷的電流,繞得他全身發軟。

  後來,他真的一步也動不了。想說的話,模糊得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漣漪,他抓不到個點。又像是一隻在湖面上駐足的蜻蜓,點了點,無所適從的在原地胡亂飛舞,弄皺一池本就不平靜的心水。

  「汝、汝給吾──站住!」龍宿像是傾洩不滿的吼著,「汝總是背對著吾!每一次每一次都是這樣!汝以為吾很好受嗎?是啊,吾就是感到害怕,吾就是膽小的不敢面對過去!所以,汝活該變成這樣!這一切不該只有吾一個人的錯,汝一定也有負責!」

  笑風月在一旁被壓抑過頭、正在發洩的疏樓龍宿嚇的不輕……。
  心想:天啊,師兄在任性。破天荒的,師兄在耍弄任性……

  似乎捉摸到笑風月此刻的心思,龍宿側眸狠睇,微仰首淡然而問:「汝有意見?」
  「沒有,絕對沒有。」笑風月噤語,更是縮到角落裡,一個子兒也哼不得。
 
  天跡停下步子,側轉過身,注視著因看到他的臉而通紅的龍宿。天跡嘴角銜著一抹怪笑,沒有重量的,使人倍覺輕鬆的笑意。
  龍宿努著嘴,不服輸,更是深刻且努力的盯著白髮天跡的容貌,深思許久。
  笑風月也驚覺這該是關鍵時刻,自己定不能出聲打擾。

  很久很久,龍宿終是垮著臉,洩氣道:「抱歉,吾還是想不起來汝的名字……」
  說明白點,他只是對這張臉和白髮有感覺,其他的,他什麼也記不得。
  空空白白,缺了一角的白紙。

  正當龍宿很煩惱的時候,天跡走了過去,一把將龍宿抱著,將龍宿圈入自己的懷中,拍拍他的背部,沒有說話,只是一個勁兒地,用他自己的方式傳達他的安撫。
  兩個大男人抱在一起,在眼前的氣氛上是某種程度的曖昧逾禮,讓一旁觀看的笑風月,不由自主感到一種燥熱,在臉頰處張揚。

  當下,正處在不知道該不該打破這詭譎氛圍的笑風月﹔阿兮獲勉了通報,直接跑入高堂大廳之中,手裡高舉著一件物品,開心的高喊:
  「我找到了!我找到了!我找到了!天跡,這塊玉是當初在你身上──」

  阿兮緊急止住聲音,疑惑的看著他們三人。
  「怎麼了?」天跡抱著儒門龍首,樓主又一臉紅光?

  笑風月清了清喉嚨,不甚自在的看了師兄一眼後,對阿兮說道:「沒事兒。先給我看看你手上的東西。」
  阿兮將手中沉甸的龍頭玉首遞過去。臉上的表情看得出來,已然揮別陰霾,開朗許多。

  笑風月看了看,驚嘆道:「這龍頭玉的雕功,精功非凡!」笑風月愛不釋手的在掌心上把弄,翻了個面,瞧見玉面後方,被刻上幾數不懂得暗語文字。
  「師兄,你來看看這塊龍頭白玉後面刻的是什麼文字?我沒見過。」笑風月邊說邊往龍宿和天跡兩人中央靠近,硬是把自己也給擠了進去。

  龍宿再把玉接到自己的手上,湊到眼上瞧。
  忽然,龍宿面容上閃過好幾種古怪的表情。瞪著眼前這再熟悉不過的自創文字,龍宿力持鎮定的再問阿兮:「汝確定這塊玉是天跡的?」
  阿兮拍胸圃保證,「這真的是天跡的。當初因為這塊玉價值不菲,無法典當。我自個兒收起來了。因為事情過久了,我也淡忘這玉藏在哪?找了好些天,這才翻出來。」

  阿兮說完,龍宿朗聲狂笑,張狂的笑聲頓時讓阿兮和笑風月,不知所措起來。
  「師兄,什麼事讓你這開心?」笑風月壯著膽子,拱手相問。
  龍宿停了笑,算計的眼神倒是看著單純的天跡,回答道:「秘密。」




  【連載完結】


  
  後記:九祐已經盡可能的讓網路連載這一部份,不會太吊人胃口,至少是可以看成另一種安心的結局。
  末尾的氣氛,不會太濃烈、也不會太勾人心腸。九祐反覆問了朋友數次,她看了,也說不會是齣太過分的網路結局。
  關於未交代的地方,書中會有交代。預計兩篇番外篇:
  一為:聖蹤和一步天履的最終結局﹔
  二為:劍子和龍宿。可能會有兩種版本,容許九祐暫不揭露。^^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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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於貼完了^^bb.....不論是舊雨還是新知,天末雲歌都是一個歷程.連載時的點滴對九祐來說都是極其珍貴的回憶^///^謝謝大家的喜愛和支持.天末雲歌一文已集結成書,相關結局和番外驚喜的新生~大家可以參考雲歌讀後感的活動募集.^^.連結:http://www.e9once.daxp.name/newspaper/35.htm

狡童jun 2006-12-09 07:03
剛看到到天末雲歌時,心理真的烏雲罩頂!心想該不會是悲文吧?!五雷轟頂~它果然是!OTL..........
生平最怕看悲文的我,看到九祐大說要進入備戰狀態時,我真的覺得現在舉白旗投降行嗎?(太晚了吧?人家都寫完了.)

剛開頭時看到劍子跟尋笑鬧在一塊兒的時侯,忽然有種龍宿被排拒在外的感覺....
層次落差好大!無怪龍宿心結就此而生!(當時真覺得劍子果然是笨蛋!)
但是漸漸的我才發現劍子之所以會表現的這麼笨拙可笑,都只是為了龍宿的時候...心中才泛起了一絲的感動!〒︿〒

之後看到龍大傷心欲絕的消失.....又讓我再度石化了!(::>o<::天啊!就算有心理準備!我還是不想接受啊!)看著失去一切的劍子,我也不忍說出任何苛責的話了...........

對聖蹤跟星象我只覺得他們是悲劇下的人物....想用恨意燃盡一切!藉由破壞來填平心中的空洞,對著尋說故事的聖蹤看起來是那樣的可悲又可憐!這樣的角色實在叫人恨不起來.....

還有讓人不放心的就是尋了!他的悲慟我想是不亞於劍子的.....讓他懷著愧疚面對劍子!是不是有點殘忍呢?希望尋最後也能獲得屬於他的幸福啊!

最感動的是龍大大回來了啊!劍子不計一切代價終於換回了龍宿!在尋回龍大的過程看的出劍子不知經歷多少折磨!。
「沒本事談情說愛,就不要去招惹愛情。」誰說劍子沒有談情說愛的本事呢?真心誠意就是劍子談情說愛的最大本錢啊!難怪星相跟聖蹤都得不到愛.....因為他們根本付不起這個價錢啊!劍子可以將這句話原封不動還給聖蹤了!

阿兮跟艷姬的心態就跟大家是一樣的!對於夢寐以求的東西都想著如何才能緊緊握在手中!眾生本來就是癡迷啊!換作是我也會這樣的!乾脆叫阿兮加入古生物聯盟!大家一起萌吧>///<!

ㄎㄎㄎ我有猜到武器店老闆就是覺雲說...九祐大的暗示真是太明顯啦XDD!

萬歲!讀者終於苦盡甘來了!天跡跟龍宿終於見面了........接下來的H文雖然是大家期盼已久的福利!但是哭的西哩花啦的根本就沒享受到啊>-<!第一次看H文看的這麼痛苦......OTL!

我覺得九祐大的用詞都很美耶!彷彿像是詩篇一般動人!真是佩服妳的寫作功力!
謝謝九祐大寫出這麼棒的文讓我分享!感激不盡啊!

風神夜月 2006-12-09 09:10
一路看過來,從開始到現在。
為兩人心痛,不捨。
都是痴人啊~也都是傻子,可是,卻都又這麽執著。
為深情而心碎,為尋愛而癡傻。
不悔,是到兩人再度相見時,都未曾捨棄的感受。
不悔愛上他,不悔尋找他,不悔,兩人的相遇……
獨創的文字麽?這是否,是在絕望之後的一個新的開始?
那上面,是否是用心刻入骨髓之名?

邪道 2006-12-09 09:36
好心疼啊~~心都快碎了~~
这么感人的文章,不论看多少遍,都是会被感动的~~

風鳴 2007-04-05 00:39
這樣好的文章,覺得怎麼樣的回帖都配不上,
一次看完的結果,就是感觸很多,不知從何下筆:
人心裡都住著「鬼」,
相愛的兩人,因為不安、對彼此的不信任,
於是心中的鬼日益壯大,最終吞噬了愛.....
那時,彷彿真的聽見了雲歌--龍宿的心碎、劍子的悔恨,
幸而皇天不負,愛人得以重生,即使代價是遺忘,也甘願,
深情的劍子.....
龍宿重回疏樓的那段,我與鳳言二人,也有相同的感受,
那是停滯的歲月,又開始流轉的一刻...莫名的感動!
實在是寫的很棒,謝謝分享~

sherrylinbo 2007-04-11 03:13
用户被禁言,该主题自动屏蔽!

tong 2007-05-06 20:29
真的好虐。一直想哭呀。心碎消失,那是多少的伤心积聚而成的。为什么要有那些阴差阳错,让两个相爱的人变成了这样。还好,还好两人最后还是在一起了。

小红爱蝴蝶 2007-07-27 22:21
好长……看得有点痛苦……
结局让人有点安心了……但是整个故事都很悲伤……劣者的也是心碎一地啊……时应该称赞作者的感染功力好还是劣者的承受能力差呢?

紫宿 2007-11-20 21:23
請問天末雲歌還有販售嗎??
可以在郵購嗎?

memory 2007-11-27 21:27
刚看1-10。天履好可爱哦~~和剑子2个人在一起就搞笑~!尤其那段“免费教学”~可惜一回头情况急转直下了(通常电视剧里都这么演……)
圣踪实在是……有够奸险老辣……不过~那个故事……我没看懂……(惭愧……)“抢亲”的那段好有趣哦~~一下子对圣踪印象好起来了啊~~~

memory 2007-11-28 00:37
看完……抖……这个虐啊……伤身伤心呐……
还好绝结局不悲观(我觉得没看到结局……汗……),结果好一切都好!

冷冰凌 2008-04-23 13:07
我哭,我家龙宿心碎了啊~~~~~~ [s:159]
剑子先生,竟然敢这样对待龙宿,我想扁人啊!~~~~~~ [s:98]

lu_ren_ding 2008-04-30 14:02
无论看几遍都觉得好心痛啊[s:159]
特别是最后剑子变成天迹和龙宿相遇那几节
看得我心都碎了
哭死了阿
幸好是幸福的结局
要不我真的是不敢看啊

期待楼大的下一篇~

矛盾的轮舞 2008-07-06 13:26
看完这篇文章,当真是差点被从头虐到尾==||||
他的心因你而絕望,他的心因你而破碎──最終,他對你仍是無悔!
看到此句,心很疼。龙首的痴情,龙首的心碎皆因一人,情深不寿,强极则辱,爱至浓处便是痴,太痴的人心会很苦,苦到刻入血骨也无法抛弃,也许爱情本身的滋味就是如此?被这样的龙首放在心上痛苦地爱着的剑子是幸福的,可是正因为这样我才更郁闷!
剑子啊剑子啊,天下无双的道教先天啊,汝真是……(颤抖地指)令奴家无语泪千行ToT。只有在失去后才会懂得珍惜,迟来的醒悟犹如当头一棒,非常之痛,但这痛还是不及龙首之痛的万分之一。龙首对汝的付出有多少,汝也将注定要还他多少,于是只能说自作孽不可活……真是活该!
最后的结尾,嗯,龙首大人不要客气,尽情欺负剑子吧XD

水云初霁 2008-07-14 11:43
我承认我还没有拜读完……

不过这不影响我回帖赞声好文啊好文……

当然,更不影响我赞一声——好虐啊好虐|||||||||||||||||||

风塔花矢月 2008-08-26 10:04
   一口氣讀完的o(∩_∩)o...
  樓主寫的好細膩呀~~~~
   最讓我觸動的就是豔姬化風後的感想~~化作一陣風經過你的身邊,縱然你不再記得我~那應該是一副美得令人心碎的畫面~~~腦子里閃過了路邊一棵開花的樹,靜靜等待那個人的經過~~用自己的花辦,輕輕的擦過那個人的臉頰~

“醜陋的人性都在你身上,偏偏,你又有一身高貴的靈魂” 突然對龍宿的性格有種恍然大悟一語道破的感覺~~一對真實又矛盾的組合   

  “心中的鬼” 閃過《陰陽師》里因愛生恨的女子所下咒而成的山鬼~~寒~~~~~~


虐心啊~~~~ 只能期待著幸福(拜托啦)的番外篇了~~~他們一定要幸福啊~~~~

樱逝 2008-09-02 22:10
虐的心都是疼的~~还好最后有交代了~~
就希望他们能幸福了啊~~哎~~咻咻~~华丽无双的咻咻啊~~~~一定要幸福啊~~

sotaku 2008-11-10 01:45
看……看完了
虐的俺的小心脏啊……
好在结局HE~~~总算落下心头大石~~~
PS:俺咋突然思念起了佛剑大师……不由分说的勒令他们幸福!大师的话一定做的到!……

遗忘..z 2009-02-02 23:34
5555555555555555
太好了。这是我在晓问看的最好的一篇了。
泪啊,幸好结局不错,作者太有才了
邪恶的画面也把握很好。

雪花 2009-02-13 16:52
还未看龙归九天先看了这篇,虐到内伤了.偏偏看到第二十二章的时候没电了,还好作者说这是好结局,可是第二天来看竟是来了一个悬念,虽然可以猜测是好结局,但是我还是希望能看到.

taxation 2009-03-21 00:00
文笔很美~~每一处的场景都描写的很美,人物的心理也描写的恰到好处,引人入胜。
尤其是龙宿消失的那一段,美得让人心碎,那种绝望仿佛紧紧抓住了人的心,紧紧的缠绕,让人透不过气来。看的时候真正的心疼了,一阵阵,疼入四肢百骸,真真切切的感觉到了绝望真实的让人如坠深渊,永远无底的深渊,看不到尽头,仿佛就会那样永远永远的疼下去……
白玉上究竟刻了什么字呢?难道是二人的名字?不管如何,总预示着美好的未来吧~~~~
几经磨难的两人一定要幸福啊~~~

桥东 2009-08-19 08:16
看了一晚上。。揪心了一晚上。。怎么龙宿竟然这般的痛苦。是不是剑子当初不那么粗心,圣踪早点被天屡收复。。是不是龙宿不用死过两次,,,肉体的死亡比不上心的死亡。。
一颗心碎了。。龙宿竟然又再次的爱上剑子,真的是先爱上的人就注定输么。。。

xfcy230 2009-12-23 00:07
居然看到流淚了……
為蝦米是個未完的結局?嗚嗚~

左看右走 2010-06-18 15:14
看着看着就流泪了,那种爱到深处的痛让人心碎,都说慧极必伤,情深不寿,龙宿的聪慧与深情注定要给他痛苦,但剑子为龙宿也做了很多,既然龙宿明了了白玉上刻的字,我相信他们一定会幸福

bblikelove 2011-03-03 01:07
我边上班边看文  中途哭惨了 比别人都问我出何事了..我说我被这文给虐的.呜呜~~
那种爱到深处的痛让人心碎 疼入心口里,真真切切的感觉到了绝望真实的让人如坠深渊 让人无法喘气. 虽然最后的结局是美好的!龙宿大人狠狠的虐剑毛吧~~但是这悬着的结局确实 是让我难过呀~~~哭~~   

冰凌亦尘 2011-04-22 10:25
开始看繁体字版的,很是吃力,然后终于变成简体的了(感谢qq大人啊),一口气看完前章,纠结啊……

草一颗 2011-04-22 21:58
心碎,居然让主子心碎!剑子先生,你!虽然我知道不全是你的错,但是是因为你啊啊啊啊啊啊 圣踪是坏人啊!一步天履,你太CJ了,在加个主谋,主子啊!!!
前面看的好压抑,看到结局的时候松口气。先生傻了,不过吃先生豆腐的那女人真杯具,吃先生豆腐啊,先生不刮了你,主子会刮了你。
这文美

希澈 2011-05-15 15:56
T    T.....
不知道亲有听过《明日赞歌》么.....
我边听边看的,,,,,,,要死了啊啊啊!!有木有~~~~
太伤心了!!于是觉得这歌和这文章好配啊啊啊......
SO,亲,来写个歌词吧~~~

凌晚镜 2011-06-13 15: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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