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 [吞雪現代]天使之翼 (1-7)完,番外(1-3)完,20F --]

曉問·霹靂劍龍主題論壇·古生物王道 -> □潇湘雅卷□ -> [吞雪現代]天使之翼 (1-7)完,番外(1-3)完,20F [打印本页] 登录 -> 注册 -> 回复主题 -> 发表主题

憂幽子 2007-01-31 00:23
(一)終點




我叫天險刀藏,是一名職業殺手,也是一個業餘作家。現在我要說的故事,是我接過無數案子的最後一樁。因為在這個案子之後,我便將殺手這個工作永遠驅逐生命之外了。

冬季,大雪初降那天晚上,就在這間陰暗狹窄的閣樓,也是我接案的工作室裏,紅髮男人就站在窗邊,眺望寂靜荒涼的街道良久。嚴冬,酷寒,加上大雪,又逢星期天,路上一個行人都沒有。

男人不時喃喃自語,重複一個令他切齒的名字:「劍雪……」

背對窗外迷濛的街燈,男人終於做了決定,大步來到我的面前。他的雙手扶著桌子兩旁,咬著牙,吐著火燄般的張口嘶吼:「殺了她!我的妻子……這是她背叛我的代價──」我確信我沒看走眼,他的眼角噙著淚水,臉上交織憤恨、絕望又不捨的表情,這是多麼耐人尋味的掙扎啊!

留下豐厚的報酬和一只信封,男人就離開了。拆開信箱,裏頭放著唯一的線索──薄薄的一張紙片,載明男人要我前往的詳細地址,一處位在異度大道的宅邸。

時間九點整。我準備出發,距離他要求的十二點整,還有三小時。開車過去最多四十分鐘,其餘時間我得好好觀察周遭環境,還有男人的妻子。



一開始,我懷疑我來早了,因為並沒有出現男人預期的狀況──十點整他的妻子通常會坐在窗邊看書,十一點她會去洗澡,十二點她會準時就寢。而我動手的時機,就在她熄燈之際。

現在,十點整,屋裏燈未亮。我耐著性子觀察,包括屋裏屋外一切動靜。這是一座平凡的宅院,有美麗的庭園,覆雪的草坪,可愛的花叢,一切看起來是那麼平靜,那麼祥和。這樣與世無爭的溫聲家園,會住著背叛丈夫的不貞妻子嗎?

不久,昏暗的斗室亮起一盞小燈,我想,那應該就是書房了。拿出望遠鏡偵察,我還是沒看到男人的妻子,只見到一個舉止文雅,容貌清秀的男人。我心中的警鈴忽然大作,這人不會是妻子的情夫吧?情夫正傾身撫吻扶手椅上的另一個身影,這個身影該不會是男人的妻子吧?哎,似乎不可能明目張膽到這種程度。不管如何,我的焦點始終無法移開這個男人,他的容貌牢牢印在我的腦海,不,是鮮明的活在我的腦海,直到此刻我閉起眼,都不曾褪去一分顏色。

也難怪女人大膽走上背叛一途,面對這樣罕見的平凡──全然無瑕的面容,碧藍的雙瞳,唇邊的微笑鎖著能融冬化雪的陽光。他,活像個栩栩如生的天使,是的,人間也有天使,在一個成熟的男人身上,我看見了……

當下我立刻決定,為了不讓他捲入這場情殺糾紛,我得進入屋子,將他引開現場。



按下門鈴。為我開啟大門的人,果然是這張天使容顏的主人。

「你好,你是……吞佛的朋友嗎?」我點點頭。

和善的他熱烈歡迎我的到來,好似整個冬天都不曾有訪客來過。他帶領我穿過大廳,走進剛才我所見的書房,把我安置在壁爐旁一張極為典雅的軟皮沙發椅。就在他為我沏壺熱茶的時候,我悄悄挪了挪身子,扶手椅上的人已經不在。

「啊,你等等──」回來時,他手捧點心,像招待貴賓似的伺候我。我無心品嗜他端來的茶點,腦袋全在一個念頭打轉──我該如何才能引他離開?在這個無聊的冬夜,在我終結這場背叛之前。

「吞佛很快就回來,你再等一會兒好嗎?」我點點頭,視線因搖晃不定的鐘擺陷入莫名膠著──不能等了,你得現在就走!

老掛鐘的時針指著十一點。我一邊打量四周,好不容易撿到一個現成藉口,他卻比我先開口說道:「不好意思,我該去洗澡了,等會再來陪您。」糟!為什麼此時更衣沐浴的人不是男人的妻子而是他呢?我真希望我能跳進浴室要他別洗,真希望我能!

十二點,名喚吞佛的紅髮男人,也是我的委託人,就會回到這棟屋子,這是我和他的約定,也是他驗收成果之時。



時間,變得冗長而難耐,在殺人與救人的雙重交迫下,我毅然決定快刀斬亂麻,結束這場不堪的煎熬。於是,我違背了我的職業道德,忘卻我該恪守的工作信條,把理智下的產物全部撤離,只想著在最短時間,必要時,不擇手段將人帶離。

循著嘩啦嘩啦的水聲,我提著腳尖貼近浴室門口。

「啊──」

一聲輕柔的低呼傳來,我的心臟霎時被利刃刺穿,腦袋因過度震驚而陷入死寂,眼前一片灰白。

浴室內喘息連連,那是甜美的呼聲,愉悅的交歡。

「劍雪……對不起,我又等不及了……」

我認得這暗瘂的嗓音,是紅髮男人所有,他正用充滿愛慕的口吻,無限的溫柔,繞著懷裏的人打轉。

我很不解,極度不解,誰來告訴我天使男人哪兒去了?

憂幽子 2007-03-19 00:09
(二)出口




短暫的自我催眠並沒有維持太久,一分鐘之後,我的固執冰銷瓦解,未知的驚恐正透過這扇門,張開神秘又激情的緋色網羅,全然擄獲我。

我停在這裏,卻覺得腳下不住奔馳,我回頭張望,只見身後的長廊失去盡頭,並沒有人追趕我,我只是在原地奔跑罷了。

門的另一頭有了聲音,「不用對不起,我習慣了……」話裏只有怯怯顫抖,聽不出有什麼習慣可言。

「真的習慣嗎?劍雪……」吞佛發出一聲淺笑,「呵,既然習慣,浴室就這麼一點大,你在躲什麼?過來──」

衣服應聲而裂,一排鈕扣像珍珠般灑落地板,聲音清脆圓潤,其中一顆頑皮的跳過門檻滾到我的腳邊。

『習慣?』拾起鈕扣,恍然間,我意識到一件認知上的大錯──天使容顏並不是客人,不是別人,"她"就是劍雪,身繫吞佛愛憎的妻子,也是我今晚執行任務的對象。未完成的拼圖找到遺失的一角,重新排列組合之後,我的思緒猶如浸過冰塊的冷水清徹。

水聲停了,我聽見吞佛發出野獸般震耳的呻吟,還有劍雪口中斷斷續續的呢喃,想必他正辛苦地承受猛烈撞擊。吞佛冷峻的臉孔該是何等沈醉,我無法想像,只能從劍雪的推拒得知他的大手緊貼身下的軀體之上,他的唇如何滑過柔嫩的耳垂,細白的頸子,直到劍雪的聲音完全被淹沒,四唇已然相接。

沒多久,吞佛霸氣的喝令又來了:「劍雪,叫我老公……」

「不要──」劍雪斷然拒絕,我開心極了,從靈魂深處發出的喜悅真誠地響起一陣歡呼。

「為什麼不要?」

「我不是女人,也不是你的妻子。」

「吶──看清楚,鏡子裏的你如何誘惑我,還有,你現在做的不就是妻子做的事嗎?」吞佛的聲音更低沈了,「這裏,就跟女人一樣……」

這個男人是怎麼回事!到底要逼他到什麼地步才善罷甘休?

「還是搖頭啊?怎麼?書房有人等你,你就……」冷空氣襲來,我倒抽一口氣,真不敢相信吞佛指的人是我!

「沒這回事!」

「還說沒有!你怎麼誘惑他,我都看見了!」這句話狠狠刮了我一記耳光,把我重重甩在地上。身為一個殺手,我竟渾然不覺自己也在窺伺之列。

「你都看見了?什麼意思?這次你又在玩什麼把戲?」不,我真希望劍雪說對了,這全是遊戲的一部份,包括他,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沒什麼。他是殺手,我要他殺了你。但是只要他動手,不,只要他一動念,我就殺了他──」霎時我的脖子一陣冰涼。吞佛,這男人不只是魔鬼,而是雙面魔鬼。

「說吧!這次又是什麼原因?」所幸我已經無路可退,不然,還不知要跌倒幾次。

這次換吞佛沈默了。

「吞佛,讓他回去,你要什麼,我都答應你──」

「什麼都答應嗎?可是你臉上的表情這麼頑強不屈,叫我怎麼相信?」

我無法猜測劍雪做了什麼,只能從男人的立場得知劍雪已解開禁錮已久的火山,吞佛心神蕩漾的模樣,從一次又一次無歇止的狂野低吼中,漸漸清晰。

水聲再次翻騰,慾望的潮浪激蕩不已,而我不斷被令人暈眩的漩渦捲進捲出。


終於安靜下來,濕濡的身軀停止交纏,喘息聲慢慢走向休止符。

「吞佛,起來了,我們該讓那人先回去──」

「劍雪,命令跟懇求這兩者的界線,你就不能說得更清楚一點嗎?你明知我想聽什麼……」

「既然結果相同,清不清楚有什麼差別?」

「呵,是沒差別,不過我偏好後者,更中意你用這種口氣對我說話──挑戰我忍耐的極限……」

水聲再次喧嘩,狂亂翻滾。一個藉傷害所愛之人確認自己的存在,聲嘶力竭佔有,不斷自我激發獸性;一個無上限的概括承受,不斷自我開發神性,真的,我受夠了!我不能再讓這兩個人虐待我既脆弱又敏感的神經!

「劍雪──把雷狼送回去,有牠在,我睡不著!」

我打住剛要轉身的腳步,仔細聆聽接下來足以讓我神智崩潰一席話。

「你果然在生小雷的氣啊!不用擔心,晚上赦生來過電話,說好明天就會帶牠回去。」

「明天?最好是!這隻笨狼每天晚上爬上我們的床,佔我的位子,你想,我怎麼睡得著?赦生把牠寵上天了!」真相大白,就為了一隻寵物,我差點把自己送進鬼門關。

「對了,牠呢?」

「小雷已經睡了。」笑語傳來,像哄著孩子般輕柔。

「又去書房跟你討晚安吻嗎?」若有似無的責備,骨子裏卻是絕對的佔有,我不禁回想起站在窗邊、五官立體分明、神情絕冷的吞佛。

而唯一能讓冰冷線條失控扭曲的人,是劍雪;能瞬間止息怒火狂焰的人,也是劍雪……

此時,腦海浮現的天使容顏,閃閃生輝的碧瞳,純真可人的笑靨,不僅照亮我身處的幽暗長廊,也賜予我溫暖。我頓時明白和雙面魔鬼朝夕相處的他何以純真如昔,不只因為他有過人的自癒能力,是愛,無私的愛──他深愛這個男人!愛有多深,淨化的力量就有多大,投身烈焰的勇氣就有多大!

風,來了!直叩盡頭,我聽見大門開啟的聲音。束縛我的黑暗之手已沒入地下,不顧一切,我轉身向後全速奔馳,不管有沒有終點。我想我跑得比風還快,這輩子從來沒這麼快!不過,想像終歸想像,不管有多難堪,我還是得忠於事實──我其實是一步一手印爬出這棟房子的……

真可笑!我和雷狼竟只有微乎其微的差別,此刻牠趴在床上,而我是趴在地上,都在劍雪的保護下免於魔爪侵擾……

回到車子,我將酬勞原封不動留在門口,還有這張字條:

『如果需要,我願意免費殺掉你們兩個!』

在永遠關上工作室的大門之前,我鼓起勇氣為殘存的尊嚴保留一絲幻影。

憂幽子 2007-03-19 00:10
(三) 心聲




這世間真有所謂的愛情嗎?真的有嗎?天險刀藏望天無語,反芻疑惑著。

今年的冬天特別平靜,積雪由葉脈落地的聲音鏗鏘可聞。黃昏,是每天開窗遠眺最好的時機,他總是習慣性在這時候為遠方的友人送上無聲無限的祝福。

沒想到,也有回音來訪的一天,這麼近,這麼清晰,這麼讓人手足無措──入冬以來的第一位訪客。

「好久不見了,吾友,天險刀藏──」逕自埃著壁爐坐下的慕少艾,向來不待主人招呼,他會為自己尋覓最舒適的座位。天險刀藏一遞上煙斗,慕少艾便將椅背後倒,放下腰身,一副窩在自家的慵懶模樣。

「真是稀客!想不到你會光臨寒舍,說吧!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你──」

「耶──別這樣說,我這次來,純粹是替好友雪恥啊!去年讓你金盆洗手的棘手案子,有興趣知道內幕嗎?」他擱下煙斗,從半開的行李箱摸出一疊紙袋。

「慕少艾,如果是紅髮男人的事,我一個字也不想聽。」

「那麼,你口中那位沒戴光圈的人間天使──劍雪呢?」

將紙袋在他面前晃了晃,天險刀藏立刻接手過來,心跳聲頓時怦然作響。

「慢慢看吧!需要幫忙就派人遞個口信,我暫時住在中央廣場的旅館。」

慕少艾走後,天險刀藏好一會兒才有勇氣打開。天主保佑!但願這一年他仍然平安無恙。在胸口劃上十字,天險刀藏獻上衷心默禱。




     ※     ※     ※




劍雪,是圓教鎮的一位小神父,卻並非鎮裏的人,他來自信仰權力中心的教庭,而且是由樞機主教一步蓮華親自指派上任。

在這個平凡無奇的小地方,純樸的小鎮第一回出現由教庭直接指派的神職人員,自然引起一陣不小的騷動,聽說還是一個年輕漂亮的神父呢。

馬車轟隆隆穿過幾座葡萄園,無數樹籬,最後來到它的目的地,一坐尖塔教堂門前,車伕霎時停止揚鞭。從圍觀的群眾裏,一隻摺耳兔突然蹦呀跳的,從小女孩的懷裏脫出,一舉躍進正走出馬車的神父懷裏。

垂著兩條辮子的小女孩,紅著臉,走向剛抵達的年輕神父,指著他懷裏毛絨絨的生物說道:

「神父您好,那隻兔子是我的,您可以將牠還給我嗎?」

年輕神父蹲了下來,將兔子放進繡有碎花的圍裙上。小女孩目不轉睛看著眼前親切的年輕男人,突然放聲讚嘆起來:「神父,你好漂亮哦!」

笑聲哄然蕩開。只見年輕神父紅著臉,摸了摸小女孩的頭,便快速閃入教堂大門。



呵──這樣就臉紅啊?

「那人就是新上任的神父嗎?會不會太年輕了!」因人牆而動彈不得的另一輛馬車,停在路邊等候人群散開。

御坐上的車伕是異度莊園的管家,他點點頭,轉向車裏的主人恭敬答道:「是的,難得教庭眷顧這個安靜的城鎮,這個消息已經喧騰一時了。」

「改天我們來拜訪這個年輕神父如何?」由語氣,管家立刻感染到主人愉悅的心情。真不可思議,生活嚴謹的他甚少提及工作以外的活動。

「是的,如果您有意參觀,禮拜天上午這裏定期舉行彌撒,主持人就是剛才那位神父。」



一切就職所需器具,包括日常用品,全是一步蓮華親自為他打點,包括這身高領長袍。帶著雀躍和忐忑,他快步穿過幾道長廊,轉入甬道,摒息走向聖壇。

閉上眼,深呼吸,他欣然接受神職生涯的第一次公開佈道。然而,劍雪並不知情分派此地的主因。


「你真捨得把他調去那麼偏遠的鄉下?」

「不捨也不行。兩年就好,等這裏的紛擾結束,我會讓他回到我身邊。」

劍雪是一步蓮華收養的孩子,乖巧伶俐,一步蓮華總說他是上帝的禮物。

純淨,是最高貴的靈魂,不是嗎?望著爐架上與劍雪的合照,胸口再次溢滿思念,想起他的真,他的誠,他的無邪與調皮,忽然衝動了起來--好想現在就看到他!




四目交纏,灼熱難當,他說不出所以然,只知台下有一雙熱切的眼神似要穿透他的靈魂,那雙眼神比任何人都來得專注。

有時,他真覺得那人眼裏燃燒著火焰。

劍雪從未思及其它可能,目睹教友對信仰懷抱如此大的熱忱,大受感動的他只是一再超出預定時間準備演講稿。

和往常一樣,他是第一個來到禮拜堂的人,為了預習佈道內容。

「上帝的僕人是這麼有意思的工作嗎?」

「啊?」突如其來的發問,跪坐軟墊的他輕巧起身,一見來人反而連退兩步,是他──

那人即時將他身子扶正。那人,不是別人,此刻佈道尚未開始,那人眼裏已閃耀著令他困惑的光芒。

「叫我吞佛吧!不要加什麼有的沒的頭銜,我聽厭了!」

或許是吞佛紅焰焰的長髮吧,他下了如此結論。

「你好,我叫劍雪,很高興認識你,吞佛。」劍雪給了他第一個微笑,從這一刻起,他還不知以後的喜怒哀樂全操縱在此人身上。



除了禮拜天走上演講台,劍雪在教堂的另一件工作就是走進三坪不到的告解室。他總是習慣性攜帶一本神學教義,安靜渡過無人造訪的兩小時。對村民而言,忙著播種收割都來不及了,哪有閒功夫跟上帝報告一週所行?別說懺悔了,連犯罪都挪不出空檔。

「神父……」男人的聲音低沉而溫柔。

突如其它的召喚,打斷劍雪沉緬神諭。合上書,他回答對方,「我在,請說──」

沒有回音,劍雪繼續說道,「上帝深愛祂的子民,不管犯下什麼錯,只要真心向祂祈求原諒都可以得到寬恕──」

「那麼,神父,你會替我保守秘密嗎?」

「當然,這是教規,也是神的旨意,我絕不會透露半個字給任何人,關於告解內容。」

「即便我所陳述的內容已構成犯罪事實?」

「是的,無論任何情況。」

「謝謝你,神父,這樣我放心了。」男人似乎鬆了口氣。

「那麼,你今天好嗎?」這是他的第一個問題,劍雪答得毫不猶豫。

「嗯,很好。」

「昨晚下霜了,冷嗎?昨夜你怎麼取暖的?」

「是很冷,我起來點了爐子……噢,你不用不好意思,直說無妨。」他試著引導對方進入正題。雖然時間還早,但第一次有人向他告解,他極力想做個稱職的神父。

「但是我一直很冷,就算爐子的炭火燒著,我還是好冷,你知道嗎?神父──」男人的語氣有點落寞,他聽得出弦外之音。

「是下霜的關係嗎?還是有別的──」

「是的,沒錯,因為我思念一個人,一個伸手卻遙不可及的人。」

「如你所知,思念並不構成犯罪,你心煩的另有其事嗎?」

「神父,你真的想聽嗎?你願意聽嗎?」

「是的,奉神的名,我樂意傾聽你的每字每句。」

「其實我看得見他,只要我想也碰觸得到他……但是,這些都不夠,我想親吻他,熱烈擁抱他,白天出門前,他會在門口跟我道再見,傍晚進門,他已在家等候我的歸來,夜裏,只要緊擁他比火爐還溫暖的身子就能驅走所有寒意……」

空氣中傳來起伏不定的呼吸聲。

「你……需要一名妻子,我想。」赤裸的告白讓劍雪差點把自己埋進書裏。

「是嗎?這件事我倒是從沒想過,不過我會認真考慮神父的建議。對了,你曾熱戀過嗎?神父──」

「沒有。但我知道人都需要伴侶,所以上帝為亞當造了夏娃。你的需要很正常,大方向她求婚吧,讓她成為你的妻子,你的心願自然就能實現了。」

「唔……成為妻子嗎?神父,你這個建議好像不錯!」男人的口氣隱約有一絲笑意,顯然他比進來時開心了。

「祝你好運,希望早日聽到你的好消息。」

「會的,你會第一個知道,親愛的神父。喔,我可以直接叫你劍雪嗎?」

「我不在意稱謂,你喜歡就好。」

「劍雪,很快,你也不會再覺得冷了。」

他不知怎麼走出告解室的,禮拜堂裏空無一人,剛才,真的有人來過嗎?沒有任何證據,只有他腦海裏揮之不散的問號。

憂幽子 2007-03-19 00:10
(四) 心鎖




走進中央廣場,街角一家咖啡館,天險刀藏雙手將紙袋奉還慕少艾,嘟噥道:「你們真不夠意思!」

這聲抗議並未將慕少艾拉回現實,見他繼續望向窗外沉思,天險刀藏朝他面前來回搧動五指。

「噢,你來了!」

「當然,資料是庸給你的吧?下文呢?怎麼只有一半?」天險刀藏一連丟了好幾個問題,慕少艾似乎有聽沒懂。

「咳,下文不重要,你知道庸一向動口不動手,再說這件事無法找第四者代勞,他口述,我得記錄,但我哪來那麼多時間抄抄寫寫……對了,先別管後續,你快看──那人是不是劍雪?」

慕少艾暗指對街浮現的一雙人影。

睜大了眼,天險刀藏不可置信鎖住目標。這是誰的惡作劇?他沒記錯的話,劍雪明明是男人,為什麼穿著女裝跟一個男人摟摟抱抱走進車子?雖然一開始他也曾錯當劍雪是女人,但那是吞佛誤導之故。

沒錯,摟摟抱抱還算客氣了!車門未關,男人的唇便迅速壓上劍雪的頸子、耳根,繼而臉頰、唇瓣,只要可以親吻的地方都不放過。兩人上半身很快便重疊著。但車門一關,剩下的事雖不得而知,但可想而知。

他楞在當場,慕少艾不知搖了幾下才將他搖醒。「你說過,那個叫吞佛的紅髮男人獨佔欲非同小可的可怕,如果被他看到這一幕──咳,那你仰慕不已的那位天使就命在旦夕了!」

「是,沒錯,像吞佛這種男人,根本不會找什麼殺手,他肯定自己動手,我上回真是──」

「呵,陰溝裏翻船吶!」笑裏硬是擠出一絲同情,慕少艾為他點了杯熱咖啡。「吶,我就開門見山說了,庸要我保證在你面前讓你看到這一幕,他擔心你一時衝動,所以……」

「那你昨晚告訴我不就得了?存心吊我胃口你,慕、少、艾──」

「哎哎哎,一下子要履行對庸的承諾,一下子又要照顧你的急性子,做人難,做兩位的好友更難啊!你想想,第一,我長途跋涉,需要一夜好眠;第二,自己找答案不是更驚險、更刺激、更有樂趣嗎?」

「多謝你,驚險已經很多,刺激就免了!那個褐髮男人是從哪裏冒出來的,他跟劍雪究竟怎麼一回事?」

「不知道,所以才約你來這兒,每個月他們都會在中央廣場會面,然後……」

「然後去哪?」他肯定慕少艾和無悼一人庸已知曉這兩人的去處。

「城外一座海灘旅館……要去嗎?」

端起咖啡,咕嚕嚕一口灌下溫熱液體,天險刀藏像參與一場冒險遊戲,快步跟隨慕少艾走出咖啡館。




     ※     ※     ※



鎮上人人都是信徒。每當教堂鐘聲響起,就像引領迷途羔羊般,民眾陸陸續續攜老扶幼走進教堂。這是星期天,在主所定的安息日,是劍雪最快樂也最忙碌的一天。

手裏握著聖務日禱書,他滿懷期待迎接正式神職的第三個月。

禮拜堂內,燭光一一點燃,燦爛的金色火焰將柔白的肌膚襯托得格外動人,劍雪並不知在鎮民眼中,他就像壁畫裏那些充滿神性光輝的慈愛天使,是至高主宰垂憐人間凡夫俗子的證據。自然,民眾離席前,每個人都爭相和這位可親可愛的神父握手道謝。

那人,總是不在其中。
那人,總是不知不覺離開他的視線,不知不覺闖入他的心扉。
那人,眼中跳燿的火光總像繫著繩索,莫名牽引著他。



今天他沒有攜書走入告解室,昨晚他累極了,在閱讀大量拉丁文原典之後。
正當他努力保持清醒,和睡魔搏鬥之際,徐徐稻草清香滲入鼻息,讓他精神一振。

「……神父,你還好吧?累了嗎?」聲音穿過隔板,傳來不算陌生的低沈嗓音。

「啊──不好意思,我沒注意到有人進來。」他的語氣生澀得可愛,像主動告知犯錯的學生。

「呵,別在意這種小事,你只要在意……對了,劍雪,記得我嗎?」

「嗯,其實除了你來過,並沒有其他人進入告解室,所以──」

「我了解了。這是你記得的原因嗎?看來,我真是失敗啊!」

「這是什麼意思?可以說清楚一點嗎?」

「無需說明,反正你很快就會明白。劍雪,記得我找你告解的那件事嗎?」

「嗯,我記得,你向她……求婚了嗎?」



一個月前,這個男人來此向他傾吐對另一人的愛意。熱絡而迫切的口吻至今仍令他印象深刻。
不屑輕笑,可惜劍雪看不到對方面容。

「我真希望我能。但我現在除了無力感,什麼也沒有。」

「你害怕對方拒絕?」

「不是的,傻……呵,劍雪,我來這裏不只是傾吐煩惱,還有向神請求寬恕。」

「我知道的,請您繼續說下去吧,那麼,您為了什麼事來求寬恕呢?」

「為了我瘋狂思念的那個人。你說我是不是病了呢?我幾乎無時不刻,只要醒著便想著他,想佔有他,昨晚我甚至在馬廄徘徊了一夜,思索著該不該前來找他,我頭一回在乾稻草上躺了一夜──這樣,你了解我的痛苦了嗎?」

「可是,現在的你需要的不是寬恕,而是勇氣,你真的不需要自責。」

「是嗎?劍雪,神會賜我勇氣嗎?真的可能嗎?」

「嗯,我會陪您一同向神祈禱,求祂賜你勇氣,也求祂賜你坦然接納所有結果的勇氣。」

「但是我看不到你!」

「你聽得到我。」

「那不夠!劍雪──」對方的聲音深沈而低迴,似乎用盡力氣呼喊著他,在極盡壓抑的音量之中。

「我該怎麼幫你呢?」除了傾聽,除了禱告,他還能做什麼呢?困惑的迷霧總在風雲變色之際湧來,他為眼前的男人感到憂心,卻只能束手無策當個旁觀者。

不,不該只是旁觀,他的責任是引導者,不是嗎?

「過來我這裏,我想握你的手──」

「和我一同祈禱嗎?」

輕微的掙扎後,他離開座位,拉開布簾。


但是──
隔壁空無一人!

正想回身,卻被結實的臂膀以迅雷之勢緊緊攫住。

一側頭,兩人的唇便碰在一起,對方極力品嚐他的甘甜,溼濡滑膩的舌頭大肆撩撥他的欲望,恣意挑弄口腔內壁每條敏感的神經。

突如其來的狂吻,精確的展開掠奪,同是男人,他卻毫無反擊之力。

為什麼會是這樣?為什麼……為什麼……無數個為什麼翻飛腦際。



劍雪忍著,忍著別讓他瞧見,但淚水還是滑向眼角。就在落淚前,男人吻去他的淚,吻去他的驚惶失措,最後在他額上留下神秘而無量的印記。

「我就知道只有你可以……」

那人臉色蒼白,在昏暗不明的告解室裏,猶如立體分明的浮雕。

慢慢的,他看見了,最先看見他眼裏的火光,他應該認識這個人才對,可是為什麼--

「你──」驚駭聲中,褐髮蛻變為豔紅,臉孔由青轉白,他認得了!果然是他,也該是他,那火光,只在這雙漠然的眼裏燃燒。

「明白了吧?只有你能讓我恢復平常的模樣,劍雪──下個月,同樣月圓之日,我會再來,你只要盡你的職分拯救痛苦如斯的上帝子民就可以了,不要想太多,只是如此……」

就在吞佛離開時,真正消耗他殘存的力氣是這幾句話:
「對了,我開始相信你的神或許存在,剛才,祂賜我勇氣了,不是嗎──」

「……」

搖曳的燭火,沒入唇邊的話語。聖壇前,劍雪掩面,雙膝頹然落入地板,清脆的聲響震憾靈魂深處。




     ※     ※     ※




車子在城裏並不多見,多數貴族鄉紳的代步工具仍是馬車。

遠方的海岸線映入眼底。遼濶、無邊,一如他抓不著頭緒、摸不著邊際的心情。

他相信自己的眼光,劍雪,只是偶然墮入凡間的天使,他跟吞佛還有那個褐髮男子的曖昧關係,一定有什麼不得已苦衷。

「慕少艾,既然知道目的地,不用開這麼快吧!」天險刀藏的速度感極好,對於窗外迅速變換的景致,也就是開到幾近失速的慕少艾頗感疑惑。

看了天險刀藏一眼,慕少艾一手擱置窗緣,適當減速下來。「噢,太快了嗎?不好意思,大概是急著趕到海灘旅館吧!說是旅館,其實是一座城堡改建來的,而且漲潮就過不去了!」

「是嗎?不是你心情好?我記得你每次心情大好就有點──」停頓幾秒才脫口而出「瘋狂」兩字。

「哈!我哪比得上那位吞佛?你的末代委託人──」

「又來了!那件事就別再提了,拜託。」

老實說,他有點後悔把這件糗事告訴慕少艾跟無悼一人庸。從兩人臉上不但看不到一絲所謂同情的東西,而且只有──大笑。對,就是笑得很失控,對當事人很失禮的那種。到底是怎麼回事?就連不常笑的庸也嘴角微揚一整日。

真是失態的兩位好友啊!

憂幽子 2007-03-19 00:11
(五) 鍊戀




模模糊糊走入城裏,主教一個字也沒多問便首肯他的告假。劍雪發出電報通知一步蓮華後,便啟程返家。翌日傍晚,回到他熟悉的庇護之所。

彷彿預知他的奔逃,禮拜天,吞佛並沒有出現在尖塔教堂。

五天後,他向一步蓮華辭別。他知道他得回圓教鎮。

這裏是一步蓮華親手一磚一瓦砌出來的堅固堡壘,卻不是他的磐石。他的磐石還有待淬練。



大門口,劍雪剛登上馬車。

「劍雪,劍雪──」殷殷重喚,暗綠斗篷挾風回身,一步蓮華張臂就是熱烈擁抱。不知怎麼,他突然捨不得懷裏孩子氣的笑靨,後悔先前送走劍雪的決定。「想家就回來,想我也是,知道嗎?」

柔情叮嚀差點鬆動他的意志,一步蓮華沉靜肅穆的臉龐總為他展顏,但這回,玫瑰色的笑容也不免染上一層淡鬱。

「劍雪,我知道你有心事,也知道你想獨自面對,我好高興你長大了,但是,我更想把你留在身邊,你能容許我自私下去嗎?劍雪──」

「不管到哪裏,上帝都在我身邊,不是嗎?我在想,人總是在脆弱時加倍不幸,我會向祂求助,讓祂成為我的盾牌,學會堅強,然後找到自己所要的幸福──」

唉,他實在好愛這樣的劍雪,不管給再多,永遠都不向他伸手,還有那張總是什麼都不知道的天真表情,可愛到了極點。

信仰對他而言到底算什麼?他必須找到屬於自己的答案。若是,祭壇上得獻出自己,他也無悔。

他明白,他得回圓教鎮,糾纏不休的並非那人,而是對未知的怯懦與恐懼。逃避好累。




     ※     ※     ※




子夜時分,即將補缺的滿月,溫柔映照剛熄燈的窗、壓上紙鎮的手稿,還有與窗遙遙相對的白色駿馬。

「劍雪……不會有下次了──」月光下,策馬奔馳,夜舞的紅髮逐風而去。塵埃落定前,他立下誓約。



禮拜天,劍雪比以往更早來到教堂,走向祈禱台,他渴望更多勇氣,更多指引。在他身後,魅紅身影悄然坐進末排長椅,不見動向,也無動靜,像極了鍾塔上的聖徒雕像。因為他也在祈禱,祈求更多勇氣,為遏止下一次的不告而別。

結束講道,劍雪走下聖壇,不期然和吞佛眼神相遇,回他莞爾一笑。這是感恩的笑容。他並不訝異為什麼整個早上都沒有發現吞佛--他太投入應盡的傳道職份了。

教堂門口,曾讚嘆他漂亮的辮子姑娘,雙手斂起滿載鮮花的圍裙,搖搖擺擺向他走來,「神父,給你的──」劍雪蹲下和她道謝,小女孩立即輕啄他的臉頰。

清脆的嗓音毫無預警的高聲宣告,「神父,等我長大,你要來娶我,一言為定喔──」

笑聲沸揚,小女孩身後的雙親笑得尤其尷尬,摘下帽子,頻頻點頭致歉。

而不遠處,雙手抱胸,吞佛尋思的表情也綻開笑容--原來,這就是答案。




「神父,我等你好久──」似有備而來,吞佛早在告解室恭候劍雪到來。

少了迷惘,劍雪答得從容,單刀直入問他,「這次,你想要什麼?」

「呵,我接受神父先前建議,今晚準備求婚。」

莫名,他感動起來。吞佛的語氣充滿愉悅,像停止猶豫的鐘擺,分毫不差選在適宜之刻敲響幸福之鐘。他相信這便是他由沉思的頂峰走向人間,由神學的高塔步入凡俗,忍受冒險和離開一步蓮華的最大意義。

「是嗎?那太好了,我衷心祝福你──」他好開心,如果吞佛找到如意對象步入紅毯,這是好事,對大家都好的好事。不過今日他又為什麼前來?

「謝謝你,神父,我正是為這份祝福而來。今晚,異度莊園有個舞會,藉此,我會向對方求婚,但我還缺少最後的勇氣,神父,你願為我而來嗎?你一直清楚我有多渴望他,只要你在我身旁,我深信我會有足夠勇氣──」

「吞佛,我答應你!」爽快許下承諾,他真心樂見新人成雙,給予祝福。

「非常感謝你,神父,今晚我會讓五色妖姬前來迎接你,你知道的,我可能分不開身──因為,只要對方首肯,我會迫不及待想要全城的人和我分享喜悅,所以,我邀請了很多人參加,真的很多人──」

吞佛的語氣很快樂,似乎好事就在眼前了。今天是滿月,吞佛沒有異樣,也沒有異行,從頭到尾喚他神父,一切再正常不過。




     ※     ※     ※




院裏修士傳報五色妖姬來訪,劍雪立刻走出教堂大門,一名可愛的黑髮姑娘嫣然一笑朝他走來。女子的裝扮充滿異國情調,顯然是外地人。還有她的笑,成熟中帶著妖異之美,讓人探不出她的年紀。

「神父,我是五色妖姬,奉吾家主人之命前來,請隨我入莊──」女子領他走向後座,開車的人他見過,是異度莊園的管家。

賓客魚貫進入莊園,人數多到他懷疑吞佛把全城的人都邀請來了。最後,數不清經過多少高大的洋槐和修剪整齊的綠籬才抵正門。但五色妖姬卻將他領進一處安靜的別院。

「神父,為了免去吾家主人的尷尬,今晚舉行的是化妝舞會,這是他選擇最能維護隱私的方式。主人暫時不想讓眾賓知曉您的到來,請諒解他對尊嚴的一點要求。然後,我得幫您做點打扮──」

劍雪點點頭,既來之則安之,此行目的不在於參加晚宴,只要能幫得上吞佛,他的心願就達成了。



治裝完畢,五色妖姬端詳劍雪,話裏笑裏都頗具深意,「呵,幸好您不是女人,否則我也要妒火中燒呢!」

「哎,我……」看著鏡中的自己,他靦腆問道,「一定要這身裝扮嗎?」

「神父,我也想了很久,這個打扮是最佳掩飾,請您忍耐一晚。」五色妖姬言裏盡是溫婉,對於今晚的隨侍,她幾乎相信這是她這輩子最有成就感的一晚。



大廳裏,他並沒有看到吞佛,但出乎意料,穿梭各式華服的人群中赫然出現一張熟面孔,那人不是別人,正是本城主教。

裝飾華麗的餐桌上綴滿鮮花,還有紅葡萄酒與可口茶點,音樂與耳語,齊聲喧嘩。舞池中,男男女女,形形色色的人都戴著眼罩,分不清誰是誰,誰跟誰。

忽然,環向腰身的手將他拉向舞池,深深望進水晶清眸,對他說道,「劍雪,是我──當我以這個面貌出現時,還有另一個名字,那個名字叫做封禪。如果不覺得彆扭,你可以這樣叫我。」

「吞──封禪,不好意思,第一次參加這種舞會,我有點不自在,而且我不會跳舞……」

「不要緊,有我在。對了,你很漂亮,這樣很好,不會有人認出你來,暫時當我的舞伴好嗎?我得想辦法回到吞佛的樣子才能求婚,你說對吧?」


不知為什麼,不會跳舞的他在封禪的帶領下,腳步由沉重一變輕快,溫柔的臂膀總在左右,成為依靠。不停旋轉中,半暈眩的他感到自己恍若闖進一座大門深鎖的殿堂,一座未曾許諾,只能由誓約開啟的神秘殿堂。

主教捧著聖經的身影掠過身旁,不久,他走上前方高台,音樂有點吵,聽不清楚他在說什麼。

打開一只銀質盒子,封禪說道:「劍雪,謝謝你,我已經有足夠的勇氣,不要拒絕,因為這是我唯一餽贈你的禮物──」為他套上戒指,深情自眼底浮現。

「我……」

甫開口就被打斷。

「給我一個吻吧,這是我最後的要求。」

才啟齒又被封唇。

不似之前狂暴,眼前褐髮的封禪,只是如羽覆蓋,不斷將溼潤送進他乾澀的唇。那味道,有股沁甜的芳香,像早熟的櫻桃,也像淹漬在蘋果釀的甘醇酒栗。

音樂乍停,驀然,他愕然驚醒,人潮自身邊湧退,他像被推上戲台的臨時演員,眾人目光一如刺眼強光,硬是打在身上,此時此地,他竟成為全場焦點?

「劍雪,這不是要求,是權利,明白了嗎──」

權利兩字讓他如夢初醒,這一刻,他失去所有知覺,直到記憶的碎片匯聚而來,下一刻,殘酷的真相讓他短暫甦醒。

吞佛邀宴、五色妖姬治裝、主教證婚、滿屋子都是證人還有婚戒--今夜,沒有舞會,只有婚禮,原來一切再瘋狂不過!

推開封禪,身子卻不由自主軟倒,失去意識前,他聽見自己勉為其難吐出的三個字還有對方的答覆。

「為什麼?」

「我不是說了嗎?只有你可以--劍雪,只有你可以接納完整的我,封禪也好,吞佛也好,我只要有你相伴的未來,劍雪──」





     ※     ※     ※




一年前的冬天。就在天險刀藏狼狽"爬"出吞佛屋外,停靠對街的車內,兩個伏影晃動,爭相目睹眼前所見。

然後,引擎發動,油門一踩,車子火速離開現場。穿過幾條大街便驚傳一響,不是車胎爆破,是連連大笑幾乎掀開車頂。

哈哈──哈哈哈哈──

「克制一點啦,怎麼?不打算告訴他嗎?」無悼一人庸推了推正要點起菸斗的慕少艾。

「呵,現在?如果讓他知道我是吞佛的主治醫師,他不殺了我才怪!」壓低音量仍難掩笑意,實在是難得碰上這麼有趣的事,天險刀藏又無意軋進一腳,慕少艾笑得更開懷了。

「早晚都得面對現實--」

「哎呀呀,你的調查加上我的診療,都這麼久了,就連我們也不知道吞佛和封禪哪個才是本尊。謎,如果能輕易解開就不叫謎了!哈,你說是不是?」

「說實在,雖然難以置信,但這就是他們相愛的方式。」

「沒錯沒錯,所以啦,不必急著解釋,慢慢來,呵--」

原來,大笑一場比裊裊白煙更能舒緩人的情緒。

向後癱倒,慕少艾下了結論,「庸,再下一場大雪,冷靜他的思緒,我們就告訴他──」

但是不管下過幾場大雪,這兩人都不會告訴天險刀藏在海灘旅館夜宿時,他們都戴上了耳塞。畢竟,定力這種事,沒必要拿來考驗自己。

憂幽子 2007-04-04 19:00
(六) 蹈火

本部分内容设定了隐藏,需要回复后才能看到



     ※     ※     ※




像徐徐微風,也像綿綿細雨,女人的耳語輕柔湧進心坎,但聲音愈來愈遠,最後只傳來一道霸氣指令。

「你們都下去,我自己來。」

水聲,擰絞聲,泠泠作響。只有來自手指和手巾的溫柔撫觸,為他拭去昨夜的肆境狂虐。



劍雪轉醒時,天色已近黃昏。不待思考,清醒便是走人。

雙手按向床沿,勉強起身,雙腳才著地,咚──整個人便滾落地板,他竟然連起身的力氣都消耗殆盡。

背脊傳來冰涼觸感,猛然驚覺自己全身赤裸。掙扎起身,一見滿是瘀青瘀紫的軀體,幽幽嘆了口氣,這個身體好像被無數蟲子咬過啃過,不再是自己的了。仰起小臉,卻落在一雙安穩的臂膀之中。

陰影覆上,那人,是……吞佛?他閉上眼,以最快速度。

「劍雪,你還不能下床,乖,再躺一會兒──」將他抱回大床,卻明知故問,「呵,害羞嗎?你不看我,不表示我看不到你喔。」

一沾床,立刻捲進棉被,將頭埋進枕窩。好吧,他就再睡一會,剛才看到吞佛一定是惡夢,一覺醒來惡夢就會消失,一定會。

吞佛由身後抱住了他。劍雪也由他這麼做,至少這裏很溫暖。理智全然崩潰後,現在的他只想順任肉體本能,尋覓庇護之所。

被抬高的臉,一碰觸半裸的胸膛,心疼的親吻如雨灑下,最後攫住殷紅唇瓣。

沒拒絕這個吻,不同於先前,他化身為可口美酒,飄飄然飲盡對方賜予的甘醇佳釀。穿過舌尖,舌翼,幾經輾轉來到舌下,瞬間,鼻息口腔,全然充斥濃厚的漿果發酵氣味。

「都是我不好,讓吞佛這樣對你──」

睜眼,朦朧中他看見──封禪?還有,溫熱的眼神?

「吞佛的低級趣味著實令我不恥,劍雪,我絕不會這樣待你──」

眨眨眼皮,是嗎?這兩人,究竟差別在哪裏?

「我會讓你主動求歡,欲罷不能──」

懺悔?哈,果然,他想太多了!

摸摸封禪的頭,透著一絲虛幻笑意。太好了,一定是夢,一會兒是吞佛,一會兒是封禪,他真的是在做夢。
         



     ※     ※     ※




他起床了!醒在多雙好奇的目光底下。

朝他床上一坐,一隻偌大的毛絨絨動物跟著跳上床,床頭震動幾下。

「我叫赦生,是吞佛的表弟,歡迎你成為我們家的一分子。」握住他的手,在手背覆上柔柔一吻。那隻毛絨絨動物硬是把狼頭擠在他和赦生之間。

「啊,忘了跟你介紹,這是小雷,他也要──」雷狼獸舔著他的手心,搔癢難耐,他咯咯笑了起來。

「還有我,還有我--」出聲的男子就站在門旁,姿態傲然,神情悠閒,但和赦生一樣,唇邊掛著親切的微笑。

「喔,那位是我哥螣邪郎--」

赦生指了指門邊,高大的紅衣男子隨後走向前來,端詳劍雪。

「嘖嘖嘖,傷得不輕吶!慕醫師應該給他團體治療。唉,小雷只有外觀是狼,但某人骨子裏才是真狼,不管是霸王吞佛,還是酒黨封禪,都辛苦你啦,劍雪──」拍拍他的肩頭,給予理解的安慰。


很快,劍雪辭去他的神職工作,搬到異度莊園。直到到東窗事發,一步蓮華火速趕往圓教鎮時,已是三個月後的事了。




     ※     ※     ※




談判這件事,生平頭一遭遇上,他沒想會以這麼難堪的方式面對。不過這還不是最可笑的,最可笑的是他和對手都沒有籌碼。

推開門,一步蓮華走進全然陌生的街角咖啡館,很快找到他心心念念的綠色身影,還有,也很快認出身材頎長,擁有一頭搶眼紅髮的吞佛。

極力說服自己擺出好臉色,但是,當他的視線隨著吞佛放下杯子的手落到那抺熟悉的草綠之上,什麼氣質形象全沒了。

「劍雪,你一個人來就好,為什麼帶他過來?」毫不客氣指著劍雪身旁的人形視障物。

手捻劍雪垂肩的幾撮髮絲,吞佛搶先答道,「咳……不要怪他,是我堅持陪他過來。」

這是挑釁!是宣戰!他知道吞佛故意讓他嫉妒,讓他發火著火冒火失──了理智。

「我知道了。先把你的手拿開,可以嗎?」話裏充滿敵意,還有無奈的酸楚。

「噢,好吧,那麼,神聖不可侵犯尊貴無比的樞教主教,來到平凡小鎮找我妻子有何貴事?」

「吞佛,那不是婚禮,沒有人會承認那場鬧劇,這點你應該心知肚明。劍雪,回修道院吧,異度莊園這個地方不屬於你。」

「如果不是他自願,沒人能逼他離開,不是嗎?辭去神職,是他的決定,就算你是他的監護人也要尊重他的決定。」

「我當然會尊重他!」

「是嗎?當初你送他來此,問過他的意思嗎?」

「我……」

完全沒機會開口的劍雪此時站了起來,「你們──慢慢吵,我先回去。」



走得頭也不回──

只撂下這句──

「回哪裏還不一樣?從這個籠子換到那個籠子,不是嗎?明天起,我到赦生那裏住一個月。」

(一步蓮華:天啊──我的劍雪什麼時候這麼有個性?)

(吞佛:很好,愈來愈有吾妻的架勢!)

段日 2007-04-05 23:42
沒想到...吞佛(或者要說是封禪??)竟然真的跟劍雪結婚了>"<
剛開始還看不到太懂...
不過到後面便慢慢明瞭了
其實吞佛很愛劍雪的吧??只是他愛的表現方式比較特異罷了


不過第七在哪啊= =|||
到六而已..

憂幽子 2007-04-05 23:51
段日安~
您說對了(汗)
這是敝人文裏常有的現象,掉三忘四,就連......現在才看到我忘了貼第七集(大汗)
如果您看完七,會更瞭然的
我、我真是大豬手啊,貼得亂七八糟

雖說婚禮是鬧劇一場,但阿吞是很認真的
吞:天底下沒比結婚更一勞永逸(得意奸笑)

憂幽子 2007-04-05 23:55
(七) 封焰




微風掠過青青草原,拂過臉龐,在吞佛大敞的前襟飄動,也在劍雪匍匐不定的胸口跳動。

無人打擾的日子,又逢晴天,吞佛總愛乘興帶他出遊,不開車,不駕車,兩人就這麼共騎吞佛的愛馬阿烈,那匹有著長長鬃毛的白駒。

只有無人的時候,劍雪才會放開緊繃的神經與他暢遊,某人不太過份的時候也不閃躲,由他摟著抱著,葡萄園、河堤、忽明忽暗的森林、小山丘的老樹旁,一一留下他倆並行的足跡。

搭著吞佛的手,蹬上馬背,當風聲掠過耳際,奔馳的四足總讓他倆心情飛揚。他有很多為什麼,卻從不問吞佛要去何方。

「劍雪,後悔嗎?」熱氣廝磨他的耳廓,那是他熟悉不過的低語。

「為什麼要後悔?」又問了為什麼,但有時為什麼本身就是答案。

「呵,劍雪,知道嗎?我最愛你這句為什麼!」



徜徉遼闊草原,很是愜意,更愜意的是那些無聊的禮教規範都不存在。

「劍雪,我們就這麼走到天涯吧!」話才說完,吞佛就消失不見,現在抱他的人是封禪。

今天是月圓之日,他得習慣這種變化。還有那個正在吮他脖子,啃他耳朵,舔他臉頰,意猶未盡咬他唇瓣的封禪,直到電流流貫全身,再也無力支撐,劍雪仰起頭, 反手環抱封禪,「……不可以在這裏──」

難得月圓之日不必勞駕五色妖姬為他變裝,忍受投射而來的異樣眼光,多數是讚嘆,少數是嫉妒,但不管是哪一種,明明就是個男人,卻被當成女人看待,從小就低調的他怎樣也難以自在,但讓他更不自在的是吞佛,那雙跳著烈焰的眼,幾乎當場燒光他的衣服。

「我知道。我會等到天黑,只有我跟你──」



馬蹄乍停,封禪忽然躍下馬背,遙望略顯陰沈的天際。

「劍雪,變天了,我很擔心葡萄園……」來回輕撫阿烈的鬃毛,封禪制止正要下馬的劍雪,「先讓阿烈帶你回去,我一個人前往園子就行了。」

「我想陪你過去──」

「不可以,劍雪--」僅管四下無人,封禪還是悄悄在他耳邊說道,「有你在,我會分心--」



葡萄花開時,他搬入異度莊園。花開之後的百日便是歡樂的收割。雨水關係收成好壞,水份太多會沖淡甜味,酒質也會大受影響。這晚,封禪沒有回來,整夜都待在酒莊監督採收,也下園採收。沒時間了,大夥動作得快些,趕在大雨來到之前。

異度酒莊是封禪的產業,吞佛經營的則是骨董名畫。劍雪好奇問他何以這樣安排。

「不同身份,可以聽見不同聲音,這不是很好嗎?」吞佛答道。對於自己的雙重身份,他一點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妥。




趁著秋光明媚,晨曦燦爛,劍雪一早醒來就是走向馬廄。陽光底下雖無新鮮事,但是在劍雪眼裏,異度莊園的一切都令他感到新奇。但今日讓他急急出門的原因並不是秋色怡人,昨夜不知怎麼回事,他怎樣也無法闔眼。

「阿烈,今天要不要跟我出去?」

躍上駿馬,一路奔馳,廣袤大地遍布蹄印。黃澄澄的麥桿隨風搖曳,景致再好不過,他的心思卻不在眼前,視線總是不知不覺落在遠方--酒莊的方向。

披上綠色風衣,葉哨響起,「阿烈!──走吧,我們回去!」白馬應聲前來,接受劍雪的安撫,「乖,不然吞佛看到會生氣──」一手為牠套上繮繩,身子一翻,靈巧躍上沒有馬蹬的白駒。




「劍雪呢?又帶阿烈出去了嗎?」赦生走向擦著球桿的螣邪郎。他的哥哥不僅是馬球的愛好者,舉凡所有陸上水上的各式運動,螣邪郎無一不精通。

「哈,看來他是馴馬天才,阿烈只聽吞佛跟封禪的話,其它人根本不甩,比我還會擺架子!喏,你看--這不就回來了嗎?」

就在劍雪準備下馬時,一個人影由遠而近,上氣不接下氣喊著,「不好了!不好了!酒莊失火了!封禪進去地窖到現在還沒出來!」

聽到惡耗,劍雪掉頭就走,「駕--」一個急轉便揚長而去,毫不理會背後的追喊聲。

「快回來,劍雪!那邊危險,你不可以一個人過去--」就在螣邪郎疾呼未果時,赦生已發動車子,倏地開到面前。

「上來!劍雪應該不知怎麼抄近路,幸運的話我們可以比他早-刻到達。」看一眼懷錶,赦生自信說道。

「真是,失火就失火,反正有吞佛在,他會料理的啦!」

「也許……就是因為他在,劍雪才會急成那樣--」

兩人視線在半空中交會,螣邪郎覆上緊握排檔桿的手,「如果是你,我也會--」




不安在他心裏蔓延,在充斥焦味的空氣擴散。但此刻他已分不清是焦慮焚心,還是這真是由火場飄來的氣味。難怪昨晚他一夜未歸,月圓,既是吞佛也是封禪的他,身心到達最恣意最放縱最沒有拘束的狀態,這個秘密只有劍雪知曉,也只有劍雪全然接受時而吞佛,時而封禪的雙重人格與形貌。

他曾說,就算那場婚禮不被承認,至少他是以真心,以真面目迎接他的新娘。

一瞬間,全身顫慄連連,至此他明白了,完全明白了,為什麼一開始不以吞佛的面目舉行婚禮,這樣他們就有更多時間以夫妻關係面世,只有一個原因,只有一個解釋--封禪才是他最初的樣子!

「阿烈--你一定可以!帶我去找封禪,要快,我求你了!」風中,無聲的哀求不絕。



遠遠的,天空矗立的火光,比城裏的鐘塔更高聳,氣焰更昂揚。

喧嘩四起,團團圍繞失火的酒莊。人群裏有本地酒莊的果農,也有附近居民,警察和保安人員也都來了。倉庫前還有幾輛水車,幫浦汲水的聲音此起彼落。

一到火場,劍雪反射性的勒緊繮繩,跳下馬背,就這麼直奔火勢猖獗的倉庫。

意外出現一個不顧死活也要衝進火坑的傻子,眾人始料未及,也阻止不及。



火海中,四處瀰漫嗆人口鼻的黑烟,不知自己身在何方的劍雪,有路便找,沒路便闖,直到火舌吞沒四周,昏暗中,一隻臂膀將他扯進幽冷的地窖。

「你真傻,這種情形你也走得進來?回去看我怎麼修理你──」

在黑暗的庇護下,他放聲啜泣,這是喜極而泣,為放下心中大石,為他的平安感到重生般的喜悅。

只是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那雙臂膀比任何時時候都來得霸道,他已經喘不過氣了,哪有力氣回話!



奇蹟似的,在一片殘駭瓦礫中,走出一個半溼半灰的人影,人影之上駝著另一人。

「劍雪──」剛抵達的赦生,最先衝過去抱住他。螣邪郎則將毛毯覆在劍雪身上。

「真不可思議,你居然找得到封禪!」

癱在封禪肩頭的劍雪露出淡然一笑,「不是的……你們錯了,是他找到我──」

在共有彼此的那一夜,他就知道這是無法解開的謎,不管是吞佛還是封禪都沒有夜視能力,憑藉的是對他的渴望。他真的只能這麼解釋了。





     ※     ※     ※




如果,一點改變就讓我神經衰弱的話--

門開了,另一面是險象環生的現實峻嶺。

「時候不早了,我住你左邊房,庸在右邊,無事別打擾,有事明早再談--」丟了幾句話,慕少艾便自行離開,留下我和這個陌生的小房間。

隔著石牆,三間毗鄰的小房間是另一間大套房,那裏,正是劍雪和棕髮男人所在的位置。

天才剛暗而已,不過剛暗而已!


「吞──啊──」

「別叫錯對象,看清楚,我是誰?」

「啊──哈──……封禪……」

「再叫一次!」

「……封禪!」

熾熱的喘息,加上錯耳不絕的呻吟,我彷彿看見石牆另一面,一次又一次幻化多變的欲望高峰。

似乎只有同時給予言語和行動的刺激,他才能得到真正的滿足。

「你比美酒更讓我沈醉,劍雪--」棕髮男人如是說道。

忍著好奇與同情的雙重煎熬,我仔細聆聽牆的另一頭,劍雪在神性與人性之間徘徊、掙扎,也聽著他不斷發出嘆息。

這次和一年前不同,劍雪不像關進黃金籠裏的金絲雀,也少了無謂的困獸之鬥,這個男人也不像吞佛,以君臨天下之姿期待劍雪俯首稱臣。封禪,以極溫柔的方式疼愛劍雪,從劍雪的聲音,我知道他正領著劍雪進入夢幻遼原,那是一個誰都無法插足的神秘國度,只屬於他們二人。

似乎是在黑暗中進行,探索彼此。

「劍雪……就算折斷天使的翅膀下場是永墜地獄,我也不後悔這麼做──」

「我會陪你──」

這是劍雪愛一個人的方式,發於情,近乎痴的生命力量。

以生命為誓言,用靈魂去愛人,我曾經很羨慕吞佛,但此刻我更嫉妒這個叫封禪的男人。




     ※     ※     ※




我的精神很差,黑眼圈浮出眼眶。慕少艾和庸,兩人卻精神奕奕享用海灘旅館的豐盛早點。

「早啊,阿刀,快去倒杯熱牛奶吧,我和庸都吃過了!」

就在我半夢半醒走到吧台,背後清澈的呼喚讓我瞬間僵直背脊。

「啊──慕醫師,真高興在這裏遇見你!」

「噢,是劍雪呀,早啊!對了,注射預防針後,阿烈的情況怎樣?」

「嗯,謝謝你,阿烈很好,沒有出現感染的症狀。啊,那是……庸先生嗎?你們兩人來這裏渡假嗎?」

「噢,不只我們,還有一個朋友,這個朋友你也──」

就在他們準備提到我時,一看到劍雪,想到昨夜那場交歡,我就像洩了氣的氣球,一顆心虛又不住冒汗的氣球。不知怎麼,我隨手抓起地上空著的紙簍,往頭上一套,才敢走回座位。

「咳!咳!咳--」

「呃,他有點不舒服……」聽見我的假咳聲,慕少艾立即配合演出,可是我看他根本差點笑場,幸好庸的自制力比他好多了。

「對了,吞佛呢?」突然聽見這個名字讓我渾身發冷,頭皮發麻,難不成昨晚他也在?

「他還在休息,對了,告訴你一個秘密喔--」只見劍雪在慕少艾耳邊說了幾句話,可惜聽不見他說些什麼。

「呵──難怪我怎麼診也診不出所以然來!」慕少艾笑得一臉曖昧,庸只顧喝他的熱茶,徒留我一人驚惶驚異,所幸,有這麼一個可愛的紙簍為我保住面子。




過了幾天,這兩位至交,至極損友的故交才告訴我真相--原來吞佛與封禪是同一人。

「不過,慕少艾,你這個堂堂外科醫師,神經科學權威什麼時候變成了獸醫?」這是我唯一不解之處。

「呃,我是不得已,吞佛不想讓劍雪知道求醫這件事,而劍雪也不想讓吞佛知道他已經知道,唉,總之我這個雙面諜得找個名堂才好辦事嘛!」

說真的,我為自己感到慶幸,這個滿腦子餿主意的好友,跟我同一陣線。




     ※     ※     ※




這是劍雪,我心目中的天使,他正在溫室作畫。

我擱下筆,專注看他如何描繪所愛之人。畫布上出現兩張臉孔,一個豪邁不羈,一個內斂深沈。這兩人我都不陌生,一個是封禪,另一個是吞佛。

敏銳的感受,豐沛的想像,細膩的觀察,使他在真實與虛幻之間,來去自如。腦海裏波瀾起伏的情感,血液裏瞬間澎湃的顫抖,這些都是他筆下熱情而真實的顏料──

「吞佛別──」

「劍雪,喜歡哪一個我?你說,我就停手。」吞佛由身後抱住了他。這男人在大白天還是一樣肆無忌憚。

「喜歡看得到的那個你--」

「呵,真狡猾啊!還是你兩個都愛?這麼花心,我得處罰你──」在他額上輕彈,「不過我喜歡!」

「今天是週末,我該回家一趟。」

「等等,我讓總管開車送你──」

「呵,不用了,你看,車子不是已經來了!」

一步蓮華總是算得分秒不差,劍雪如果十分鐘之內沒出現,安詳的神態很快就會被憤怒侵佔。我猜想,這十分鐘的等待何以變得漫長,只是因為他渴望劍雪和他一樣期待每次的相聚。




「真有意思!他在畫他,而你在寫他──似乎不該帶你來莊園,你還好吧?」慕少艾的表情難得有一絲歉意。

「唉,來都來了……不介意我獨處一會兒吧?我想好好看看他的畫──」更為了記住作畫的人。

我不知道思念要到何時休止,或許日後會淡忘,但實在難以遺忘。寫小說的人,訴諸筆墨的衝動,非理性可及的空間,我想。




     ※     ※     ※




【多年前,在一個雪深月靜的平安夜裏,一個經商失敗,帶著慘痛經驗與失意的旅人,在舖滿厚雪的街頭上拖著笨重行李,蹣珊回到家鄉,卻在門口踟躕徘徊,似乎他也不知要遲疑多久,他的腳步已認不出方向。

他什麼也看不見,除了孤寂、茫然,天地對他而言都不存在。

最後,他還是踏進家門,丟下行李,一個人坐在石階發呆,直到遺失光環的天使走了過來,向他問安。天使身後跟著一群嚷嚷「不給糖就搗蛋」的小鬼,吵著叫著跳著笑鬧著,但天使將他們打發走了,獨自來到那個男人面前。

男人只問他一句,「神為什麼創造這麼一個悲慘世界?」語氣沒有尖銳,只有冰冷。

「神無所不能,卻無法創造悲慘。」天使說得字字鏗鏘,好像神就在他身邊。

「悲慘究竟從何而來呢?」冰冷的眼浮出一絲困惑。

「沒有人會刻意弄壞自己的心血,何況人是神按照自己形象所造,每個人在祂眼裏都是獨一無二,祂只想給祂的子民最好的,就像──」

這時,男人身後的門開了,一個小男孩探出頭來,喊了聲「爸爸!」小跑步直奔而來,一頭栽進男人懷抱。

男人緩緩抬起頭,眼裏泛著淚光,抱起他的兒子走進家門,他沒再回頭,只是朝天使揮了揮手。

那一夜,我將馬車停在轉角,商店都打烊了,但進入店裏採買禮物的九禍阿姨還沒出來。無聊的等待中,我意外遇見天使,還有聽見他與男人的對話。

呵!我可沒有感動,當下只有衝動,我告訴自己,就算折斷他的翅膀,我也要將他帶來身旁。

但是,我沒有想到,就算折斷他的翅膀,他還是能帶我飛翔。

我沒有成為他的上帝,他卻成了我的救世主。

這是真正的天使。只屬於我的折翼天使。

好了,我第一次寫這麼多字,累了!

我知道我的行為讓你飽受驚嚇,也知道慕少艾的調皮讓你二度驚魂,所以我得親自把故事的起頭告訴你,希望能對你小有補償。

深愛雪的吞佛和封禪】



「呵──戀愛中的人都是詩人嗎?」窗外大雪紛飛,看完信的天險刀藏,望著街燈下的樹影,藏起了微笑。



>>>>>後記

夜黑風高的某個晚上,等劍雪熟睡後,吞佛輕輕關上臥室房門,來到書房,走向久候的客人。

「慕醫師,都這麼久了,不該聽的,不該看的,全都給你聽了看了,到底你對治好這個毛病有把握沒?還有,有病的人是我吧?為什麼你老是摸我家的海草?」

「你的毛病用不著觸診,他跟你不一樣,他很需要。咳,承受那麼多"愛",對身體是莫大的"礙"啊!」

「我知道,所以才找你求助不是嗎?或許變身這事也跟這麼多"愛"有關係,我也不想這麼折騰他.....」

表情狐疑看了某吞一眼,是嗎?我看你明明樂在其中--「這就先不提了,回到你的問題上吧。一開始你會在月圓那天變身,從吞佛變回封禪,一直到隔天才會恢復吞佛的樣子,直到某個月圓之日,在你強吻--」

「咳!」

「在你......和劍雪親密談心,不小心談出接吻這個事實,你才發現你找到可以隨時回到吞佛的解藥。畢竟,有些突發狀況讓你急需使用吞佛這個身份,但劍雪解決你的不便.....」

「即便如此,月圓當天,我也無法完全掌握何時會變為封禪,何時又會變成吞佛,我只知道那天一旦變回封禪,只要有劍雪,隨時都可以變回吞佛。」

「我的猜測是,吞佛的壓力全釋放到封禪身上了。劍雪就像一塊海綿,吸光吞佛加諸於封禪的所有負面能量。按理來說,在封禪的狀態,你應該感到很自在很舒服才對--」

「是的,你說的一點都沒錯,所以我不解,為什麼又會回到吞佛?既然封禪讓我覺得那麼自在--」

「這就是我一再觀察你和劍雪的原因啊!」

「所以呢?有答案了嗎?」

「沒。」

「沒?就"沒"?你還答得真乾脆呀!」看了桌上的立鐘一眼,吞佛起身,「好吧,你慢慢研究,我回房先,你也早點休息。」

「你不會是急著"抱"解藥吧?今晚沒有月圓喔!」如果能直接把某人敲暈,也不失為保護海草的貢獻之一。

「這個嘛,要看解藥的心情,他肯,我自然不會說不。他不肯,我也不會吵醒他,反正餵他喝口這個,他就百依百順了--」那場婚禮,還有那個夜晚,這瓶烈酒立下不少助紂為虐的功績。

暗裏嗤笑一聲,慕少艾假裝沒聽見,「哎呀呀,我這幾天失眠得厲害,這酒--謝啦!」一轉身,酒落入口袋,吞佛則被他推往房間的方向。

(慕:真是亂來!劍雪的體質碰到酒就像嬰兒一樣,我看我就辛苦點,寧可舟車勞頓三不五時往莊園跑,也別把你醫好--)

(庸:是因為"有趣"吧!我早看出來了,真正樂在其中的人是你,當然我不否認我也是.....)

杉溪 2007-04-10 14:01
大人真的很厲害呢!

穿插的敘事讓人有種在看推理電影的感覺,

還有小教堂和莊園的場景,

不知道爲什麼讓我頻頻想起斷頭谷和祕窗的氛圍,

刺激中有溫馨,

懸疑中有笑點,

故事的佈局也很生動有趣,

一開始看著有些模糊,

但慢慢順著篇章看下去才慢慢咀出味道,

真的是很棒的作品!


憂幽子 2007-04-11 00:12
謝謝杉溪,酒逢知己千杯少,文遇知己也會自動膨漲的
原來只有一二集,一高興就多兩倍了

的確是有些黑色的味道,能沾到斷頭谷的邊感覺很榮幸
小慕就是來搞笑的,天險刀藏就是天兵殺手,全仗這三位好友帶來歡笑
尤其是阿刀,犧牲很大

不過這文的敗筆在H,能不用H而點出吞佛的獨佔欲才算成功,呵,還得再改一改才是
想不到有人這麼欣賞此文,不管是黑色還灰色,能感受劇中人的幸福就是我最大的心願

憂幽子 2007-11-28 22:59
【番外】人間路


    

自他有記憶以來,這棵老榕樹就像他的母親,依偎在它的懷抱很溫暖,沒課的時候,他總愛爬到樹上,抱著百讀不厭的聖經,一看就是一下午。

「"行路的人也不能定自己的腳步"……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嗎?還是他知道方向卻到不了想去的地方?」字裏行間的迷惑從未使他放棄追索真理,當教堂鐘聲響起,他會從老枝椏環抱的寶座,眺望鐘聲來源。或許有一天,他會在那個方向到答案。

父親總是很忙。
只問他吃過飯了嗎?昨晚睡得好嗎?課上得如何?總在他準備開口之際,父親就已轉身。

驀然離去的身影,欲言又止的自己,咫尺也到不了的心聲。都是他無須回答的答案──廚子、管家和他的私人家庭教師早已定時向父親報告過了。為什麼要問呢?問了又不要答案。他始終猜不透父親的心思。

在他的世界,大人一直是謎樣的生物。他的父親總有忙不完的工作,而母親,只存在於相片和牆上的畫布。對於這個帶著神秘微笑的陌生女人,不管看幾次也無法產生絲毫感情。他之所以經常注視母親的肖像畫,只是為了驗證人人都說他與母親極為相似的說法。

不管看幾次,肖像仍然只是肖像,那個微笑也不是為他綻放的。他無法為它駐足太久。

年復一年,當稚氣的臉龐蛻變成一如他母親的風姿少年時,這個說法已成為無法抹滅的事實,鏡子裏的鐵證吸引他目光的時間也愈來愈久,彷彿那裏真的藏了他的要的答案。



悶雷陣陣,一個沒有蟬鳴的下午,他的家庭教師收到一封緊急電報,匆忙找來管家封禪先生,臨時向他告假。

「鳩槃少爺,在下必須立刻送先生進城辦事,請您待在這裏好好溫書,晚餐之前我就回來了。」封禪是一個溫和嚴肅,把他照顧得無微不至的年輕管家。

「父親呢?今晚跟我們一起用餐嗎?」他在乎的人雖然寥寥可數,每個都教他用盡全力──用盡全力也無法探索的秘密。

「老爺今晚有一個重要的會議,他會很晚很晚回來,您不用等老爺,我來等門就可以了。」

他不禁這麼想,如果親人指的是最親近的人,那麼,封禪就是他最親的親人了。

站在窗口,目送封禪和先生離開,突來的空閒和無拘無束的空間,讓他迫不急待丟開書本,直奔花園的大榕樹──他最要好的秘密朋友。

一口氣爬上樹顛,他想知道山丘上還看不看得到奔馳的馬車,如果沒有,那麼他要去找更高大的樹,這樣封禪回來時,他會第一個看見。



他睡著了嗎?一陣哆嗦讓他睜開眼睛。
他並不在樹上,而是躺在花床之上。起風了嗎?眼前盡是落紅飄零,殘絮飛庭的景象。
他也不在後花園,他家的花園不曾開過這樣豔麗的花朵。
他站了起來,忍不住追逐被風拖曳一地的火焰。

他隱約感覺有人看著他,環顧四周,正好和一雙銳利睛目對上,就在不遠的洋槐樹下,躺著他前所未見的龐然大物。

是一隻狼,很大的狼,張牙咧嘴,還有蓄勢待發的爪子。不知為什麼,才站起來又懶洋洋地躺回草地。

不知是對陌生的動物還是未知的情景產生恐懼,他一步一步後退,直到一個聲音截斷他的後路,雙肩因碰觸溫暖的掌心而猛烈顫抖。他頭一次體驗闖入者的滋味,而且是被現場活逮的那一種。

「你在怕什麼?」身後的聲音隱含笑意,就像那些飛舞的花瓣,輕輕柔柔飄進他的耳畔。這是一個男人,和他父親完全不同的男人。

「牠叫雷狼。你如果害怕,不要讓牠知道你害怕。你想的話,隨時都可以從牠身邊走過,但是要用平常的腳步。切記,不要有多餘的聲音和表情。再過一會兒,牠就會閉上眼睛,當你是園子裏的空氣。」

「你是誰?」他終於鼓起勇氣。轉身,他看見一個紅髮白衣的男子,和他的管家長得很像很像,他看得出神了。

似曾相識,真的似曾見識,他一定在什麼地方見過這張臉。

「我?你不認得我了嗎?我是你的火,你的燄,我在這裏等你很久、很久了……」

聽不懂男人在說什麼,他繼續下一個問題。「這是什麼花?這些花全是你種的嗎?」

「呵,這是罌粟花,這種花沾不得,一沾就會萬劫不復……」

鳩槃露出迷惑的神情,男人的話語帶著他想像不到的魔力,愈是這麼說,他愈想碰這些罌粟,也想試著經過雷狼身邊──這個龐然大物真會對自己視若無睹嗎?

「去吧,答案就在你的腳步──是前進,還是後退……」男人交叉雙臂看著他,眼裏的笑意更深了。

他永遠也無解釋這一刻,是出於好奇,還是他更想證實男人的話是真實還是謊言,鳩槃朝著雷狼走了過去。

他注意到雷狼身後有一個拱門,他將目的地設在拱門之後的黝綠小徑。那裏,傳來噴泉的聲音。呼嚕嚕的水聲引導著他,還有他充滿遐想的期待──他很好奇噴泉有沒有天使雕像,那些長著翅膀的神之使者一直是聖經裏最令他動容的純真生物,像這樣氣派豪華的莊園應該會有天使雕像才對。

風又吹起。血色的紫豔一片跟著一片飛舞,團團包圍住他。雷狼動也不動趴在原地,他的視線模糊了,風可沒牠這麼聽話,它不斷撩撥花瓣,阻擋他的去路。

忽然,他聽見拱門之後傳來笑聲,還有屬於兩人世界的竊竊私語。

他的步伐沒有遲疑,穿過拱門,正打算一探究竟,但是眼前的景象徹底震碎他的理智,他一步也動彈不得,就連轉身的力氣都沒有。

搖晃的吊床,兩個裸身男子熱切的擁抱彼此。

「螣邪郎……快停下來,有人來了……」柔順的褐髮滴下汗珠,隨欲望擺動的線條充斥激情空間。

「你還有精神管別人呀,赦生──你覺得我要怎樣處罰你的分心才合理呢?你說說看──」

鳩槃閉上雙眼,心底某個角落被狠狠撕開──他知道,就在他身後,傳來紅髮男人的喃喃低語:「你要的擁抱我會給你……」

「但是,你還是不該來此。對你,還太早了……」

說完,紅髮男人牽著他的手,將他帶回原先的花床。



他不知該說什麼,對方也是。他的腦袋塞滿問號,不知從哪一個問起。

這時候,一輛馬車緊急剎車,馬兒嘶鳴劃破繽紛的幻境,還有他和紅髮男人的短暫沈默。

「回來了!馬車很快,人卻遲了……」男人的聲音和他的表情都黯然了。

「我……我該回去了!」是的,他就是想逃,他得抗拒紅髮男人,還有那些不知名的暗示話語。

他愈走愈怕,聲音還是由身後追了上來。「鳩槃,祂說,行路的人也不能定自己的腳步──你知道你要去哪裏嗎?」

他停下腳步,卻不再回頭。「告訴我,你怎知……我的名字?」

「你的一切我都知道,你的一切我都很熟悉。回去吧,有人來接你了,將來,你會全然屬於我──」




     ※     ※     ※




沿著石階,黃昏成了足下金履,每一步都閃耀生輝。

黑暗來臨,他已看不清前路。黑暗成了羈絆,一個牽掛的藉口。他想回頭,他有好多疑問等著解答。

馬兒又嘶鳴了起來,這是封禪的馬,循索馬蹄聲的來源,他熟悉的大樹就在前方。頓時疑慮淨掃,鳩槃開始奔向他的大樹。何時他的大樹變得這麼遙不可及,高不可攀?還是,他變得渺小了?為什麼離他愈來愈遠,他不是一直向著它跑去嗎?

好遠好遠,大樹溫暖的懷抱,一個他再也到不了的天堂。

他聽見腳步聲,但是不敢轉身,他害怕落空,更害怕那人再次出現,他會不由自主跟隨他的腳步,只要他再次呼喚他。就在他覺得再也無法奔跑之際,有人用力抱住他,連顫抖的靈魂也一起抱住。

「鳩槃,不要害怕,我絕對不會放開手,絕對不會……」

熟悉的聲音,是封禪──

一陣暈眩迫使他閉上眼,這個承諾像魔咒一樣,瞬間驅逐了他的恐懼,他被釋放了,再也沒有什麼好怕了。即使要他用一切交換現在,也沒有什麼不可以。

他仍然緊閉雙眼,這次是不想讓眼淚流下來,那是幸福的淚水。「你不是說黃昏前回來,現在月亮都高掛天空,你才到家是嗎?」黑暗的庇護讓他自在許多,也讓主僕的隔閡消弭無蹤。

「鳩槃──」下一秒,就在他抬頭時,封禪的臉溫柔摩娑他的雙頰,不住親吻。「你不回來,我只好跟你一起走,鳩槃,我是為了你才來這個家,你就是我的全部,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很滿足,很快樂……你知道嗎……不管到哪裏,我都願意陪著你,人間路你不會孤獨……」

不過離開幾個時辰而已,說得像一輩子那麼久。鳩槃沒有笑出聲,將上揚的嘴角貼上他的唇,回應他一個真正的吻。




隔天,位於郊區的僻靜別墅成了眾聲喧嘩之地。

拉下窗簾,男人坐回沙發,儘管一夜未眠,他仍無法闔眼。不是因為外頭的吵鬧,而是茶几上的早報。儘管白紙黑字,他還是無法相信他唯一的兒子已經永遠這間屋子。

【不明大火席捲郊區別墅,知名學者獨生愛子與忠心管家雙雙葬身火窟】

警官說,鳩槃是在睡夢中離開人世,他的神態安詳,似乎不曾感受絲毫痛苦。至於管家封禪,馬夫說他不顧一切跳進燃燒的花園,在熊熊烈火中拼命尋找他的獨生愛子,或許是因為吸盡大量濃煙,找到鳩槃也無力帶他出來。

封禪的手始終緊緊握住鳩槃。為此,鳩槃的父親決意將兩人合葬。這是對他恪盡職守的管家,唯一能盡的一分心意。

冷冰凌 2008-05-16 23:26
莲华和吞佛之间的火药味真重啊~~~~~~ [s:152]  [s:152]  [s:152]

都督 2008-05-22 22:56
一直就很稀饭雪宝宝呢~感觉小吞和小雪真的很配的说....(于是某人从吞赦顺利转行为吞雪...)

山明水秀 2008-05-26 00:16
写得真好,不过,为甚末说剑雪长得平凡,我觉的长得很美.特别是眼睛

xiepeiting 2008-06-16 19:16
大大您太有才了  

伊蕾 2008-08-17 08:18
让邪恶来的更猛烈些吧~~~禽兽王道~~~~

treeheart 2008-08-17 11:07
剑雪果然是吞佛的天使,但我为什么觉得很悲哀呢?

sakira 2008-08-25 19:36
一直都忽略了这一篇~
虽然刚刚看到开头
但是真的感觉像看电影一样啊~
而且有些阴暗系的XD

憂幽子 2008-09-27 11:57
【番外】掇夢  




有他伴讀的時候,時間總是過得特別快。

不經意,他望向窗外,天空的顏色令他著迷。「為什麼天這麼灰?」鳩槃望向天空,再看看他的管家。

坐在另一扇窗邊的男人瞇起眼,合上書,語氣沒有一絲起伏。「或許灰色正是天空的影子。」

「為什麼是影子?」

「為了如影隨形相伴,誰也不會寂寞。」他知道他博學的小主人要的是這種不像答案的答案,可以讓他的小腦袋瓜思索不停的答案。

這就是所謂莫逆於心吧,這個總是隨侍在身的男人既令他好奇也令他驚奇。為掩飾他的好心情,鳩槃將視線拋得好遠。他不想管家看見他的笑。如果還要解釋這是讚許還是默許就太麻煩了。




     ※     ※     ※




「鳩槃少爺,什麼理由讓你每個禮拜天非來教堂不可?」管家為他打開車門,數道光線立時照進角落,將他從思量的深淵喚醒。

這不該是個問題。他自動去掉問號,就當管家在陳述一件事實。

「懺悔,就和大家一樣。」

「鳩槃少爺,你真的相信神的存在嗎?」可是對方似乎並不相信,銳利的眼神像要穿透他。

「為什麼這麼問?你覺得我不快樂嗎?」鳩槃將手遞給他,準備走下馬車。

暖流由掌心傳來,他笑了,鳩槃沒有給他想要的答案,卻說出他真正想問的問題。

「……鳩槃,我能這樣叫你嗎?鳩槃──」

「你不是經常這麼叫我嗎?封禪──」

空氣瀰漫問號,鳩槃不敢回頭,剛才他叫了他的名字,他也叫了他的名字。此刻,他受困在一種名為恐懼的牢籠,深怕秘密攤在在陽光下的恐懼。那麼,這算是回應嗎?

「我知道你在逃避什麼,我也知道你想要什麼,鳩槃──看不到的,不能抱你。看得到的,不會抱你。你,還有我,我一直都在,你要的,我願意給你……」

擦肩之際,他拉緊鬆開的領口,總覺得有什麼東西從他身上逃了出去。

那是什麼呢?他不知道。但是,在他踏進教堂時,他舔了舔了沾溼的唇角,那是──淚水。

只有一瞬,他想回頭要求那個男人緊緊抱住他。他的父母不能,但是,會的……他的管家會抱他,只要他肯開口。但是想法永遠只是想法,他絕無可能這麼做。




整個早上他都無心聽講,偶爾對上神父慈藹的笑容,他才回神過來。腦海裏兩個身影不斷交疊出現,一下子是父親,一下子是管家,最後,他看見的誰也不是,而是一張藏匿黑暗的容顏。

「鳩槃少爺,您累了嗎?」

人潮散去,偌大的禮拜堂只剩他和封禪兩人。什麼時候他倚在封禪肩上睡著了?他面帶困惑思索著。他想坐直身子,發現自己的手被一雙溫暖的大手包覆著。他再次閉上眼睛,假裝還沒醒來。

該怎麼形容教堂呢?他真的是來懺悔的,在享受無微不至的呵護同時,他也為罪惡感所苦。教堂啊,其實是一處令他身心愉悅的地方,除了聆聽他最愛的神喻,本堂神父又是那麼鍾愛他,他的管家一到這裏也會放開拘束,主動靠近他,最後,他會在心底偷偷溫習那一段神秘又刺激的回憶。



五年前,他在這裏遇見一個奇特的男人,在暴風雪來臨前的夜晚,那是一個積雪很深、月色格外清澈的冬夜。

那天,彌撒過後,他在告解室睡著了,抱著聖經,反覆低誦為他帶來希望的一句話語:「人種的是什麼,收的也是什麼。」他決定試試看,如果照這句話的意思去做,會不會得到他想要的。就在這個教堂,他許下一個奇特的心願──他想要一個擁抱。

神是愛。這是他迷戀教堂的理由。

不管神存不存在,信仰都存在每個人的心中。他的神是男是女,長什麼奇形怪狀無所謂,他只要知道神愛他就好了。但為什麼他總是覺得少了什麼──

一定少了什麼,否則他不會望著父親離去的背影還是如此寂寞。他的心為什麼還有缺口?如果神能滿足一切。

或許,該由自己付出無條件的愛,就像神為世人獻上救贖,祂的獨生子。



在告解室裏,他閉上眼睛,安靜等候。狹小的空間因全然靜謐而空曠起來,時間一點一滴流逝,存在他心中的疑問像魔術般的一個接一個消失。最後,在神父踏進告解室的時候,盤據他心中的問題就只剩一個了。只有這個疑問,他不能放手。

「孩子,你在想什麼?今天的你好像特別安靜……」看不見鳩槃,也等不到這個愛發問的孩子提出問題,神父帶著微笑問候。

等了好一會兒,以為這孩子睡著了,熟悉的聲音由隔板之後傳來。「神父,在馬廄出生是什麼感覺?」

「呵,你想知道誰的感覺?天父、聖子還是聖母呢?」神父差點脫口叫出他的名字。按例,在告解室的對話都得匿名進行。但是神父太喜愛這個聲音,也太喜愛這個樂於造訪教堂的孩子。

「我……想知道嬰孩的父親──那位木匠約瑟,他愛不愛這個跟他沒有血緣關係的孩子……」鳩槃低下頭,聲音像將熄的蠟燭那麼微弱。他和他的父親也沒有血緣關係,這是他很早就知曉的秘密,每個人都想隱瞞他的秘密。

神父的話語像傾澆祝福似的落在他心上,彷彿這位慈藹的長者正摸著他的頭說話。「孩子,愛是不需要言語的,耶穌長大成人之後不也成為一名木匠?你想想,這一身的手藝是誰傳授給他呢?」

鳩槃閉上眼,腦海中,父親的身影在此時停下腳步,他快步追了上去,勇敢遞上顫抖的小手。

生活上,他的父親給了他一切,但是那些卻不是他最想要的。他想要的再簡單不過。這感覺是夢也罷,是他的幻想也好。他不想出聲,只怕美夢中輟。

不知過了多久,恍惚中,告解室溫熱了起來,抱膝而坐的他伸展四肢,就要伸手觸及夢中那份溫暖時,一陣嘈雜赫然打斷他的美夢。接著,是抵住喉際的冰涼觸感。他愕然乍醒──沒錯,這是雪,雪融化的味道,還染上俗氣的香水胭脂。至於那種手工精製的小刀,他不是沒有見過,並沒什麼好意外。

他清醒了,成了全憑他人操縱的木偶。驅使他的不是輕薄白刃,而是那雙溫暖的大手,有著和剛才夢裏相仿的溫度。和他共擠一室的陌生男子,正從身後緊抱住他。一手執刃,一手摀住他的口。

外頭接二連三傳來么喝聲、對話聲和踏踏踏的腳步聲。

「看見了!他跑進教堂──」教堂大門被粗暴的打開,風聲嘶吼,挑高的空間裏傳來陣陣回音。禮拜堂的燈火一一被點燃,他身旁的臉孔霎時出現在火光與陰影之間──蒼白、削瘦,眼神冷峻而溫柔。

那是燃燒中的烈焰,足以照亮他心底角落的烈焰。他轉身看向男人,男人也凝視著默不作聲的他,然後他選擇放下刀子,給了鳩槃一個手勢。鳩槃明白那是要他保持安靜的意思,這一晚將會成為他和這個男人之間永遠的秘密。

「你們幾個──過去那邊,別讓他從後門逃走!」帶頭的男人正是市警隊長,外面不知發生什麼大事,本堂神父和從手抄室趕來的修士們,試圖攔阻不速之客的蠻橫搜查。

「神父,請容我們打擾片刻──」一名體態壯碩的中年男子脫下帽子,點頭致意,他說明道。「剛才我的手下看見我們正在追捕的一名要犯跑進這間教堂,請諒解我們公務在身,必須立刻進行搜查──」其實是已經在搜查了。

「噢,是這麼回事啊!隊長先生,那麼,請問那人犯了什麼罪呢?」神父似乎對那位逃犯充滿關切,顯然他只站在職責這一邊。

「唔,是這樣的,市長前些日子聘請的一位財務管理人員監守自盜,挪用钜額公款……打算漏夜逃出城裏……」隊長的聲音粗重、沙啞、沈穩有力,但是語氣頻頻中斷,不像先前發號施令時那樣流暢。

鳩槃極力蒐集外頭的動靜,眼前的紅髮男人也是,兩人之間起了微妙的共識,連呼吸都小心翼翼。

「報告隊長,四處都找不到人──」

布幔下面,皮靴穿梭,只有一雙信步慢移。「神父,不介意的話,我想檢查一下這間告解室──」這人一直跟在隊長身後,是本城小有名氣的私家偵探。不知何故,他對這間告解室起了莫大興趣。隊長和他眼神相接之際,兩人一起走向告解室。

「那就打擾了……」隊長正要伸手攫住布幔,布幔的一角卻自己掀動起來,一隻小手怯怯探出指頭,接著,鳩槃走了出來,他看著所有人,不斷吸收四面八方湧上的視線。直到神父輕喚他的名字,將他拉至身邊。

「鳩槃,快過來──怎麼還沒回去?」神父記起這孩子幾次在圖書室睡著的情形,每次都惹來孩子父親心焦如焚的搜尋。沒想到這次他會挑了個沒人想得到的地方。

「──神父……」鳩槃抬頭看著神父,一臉無辜。

「哎哎哎,這下怎麼辦?剛才你父親來找過你,我得儘快送你回去才行,他一定很擔心你──」

「神父,不麻煩您了,明天就是平安夜,你們還有這麼多事要忙,警官先生或許願意送我回去──」鳩槃走到隊長面前,他的眼裏沒有期待。這種平靜純粹出於他對人世的淡然,他不在乎命運為他選擇什麼結果,他也沒有把握能立即將這些嘈雜的人聲帶離這座教堂。他不想強求,他知道他能做的就是這些。

「神父,順道送這孩子回家是無妨,但是得等我們的人全部回來。對了,這孩子的府上是在──」隊長並不介意做個順水人情,在完成搜查任務之前。

但是當神父道出鳩槃父親的名字,隊長的臉色凝重了起來,在這座群山環抱的綠色城市,這樣家喻戶曉的人物實在屈指可數。何況今晚是平安夜,他若不立即送這孩子回去,回頭可能要埃局長一頓訓話,而這段冗長的訓話可能取代他和家人們即將共用的平安夜晚餐。

隊長想了想,當下做了決定。「咳──既然找不到人,那麼神父,我們就先送這孩子回家。不好意思,打擾您了!」這個台階無疑下得很恰當,在驚動他不想驚動的人之前。

就在鳩槃和隊長一行人走到大門時,他突然回過頭來,奔向神父,匍伏在他的懷中。「神父──我的馬還在這裏,牠怕黑,不要讓一直牠待在馬廄,或者把牠栓在果園……」他仰望神父慈祥的臉,語氣懇切,「──拜託您了!」

神父摸著喘著氣的小臉,露出會心的微笑,「快回去吧,我會幫你跟牠說再見的。」

風聲遠去,教堂回復原有的寧靜。大廳裏,神父微胖的身影漫不經心走過一扇又一扇的彩繪玻璃,來到告解室前,這些話就像偶然在空氣中出現一般,並非對誰而說。

「快走吧,他們一定還會再來,別辜負這孩子的心意──」乾咳兩聲,神父的身影在搖曳的燭光中慢慢拉長,邊走邊說道,「真遠吶!從這裏穿過中庭和食堂,還得走過菜圃才到得了後門,天這麼冷,鳩槃的馬兒一直栓在外頭也不成啊!」

『鳩槃……』這是他的名字嗎?他並不想記住,卻硬生生霸佔他的腦海。



雪,又開始灑落大地。紅髮男人騎上鳩槃的駿馬,飛快離去。穿越市牆之際,他回頭凝望高聳的教堂,說出自己也無法相信的話語,「這個世界,真的有天使……」



夜盡天明,途中他在一間農舍歇腳,卻未曾闔眼。他將自己埋進乾草堆,不敢讓懷裏空著。他並不是什麼捲款潛逃的罪犯,他是一名寶石鑑定師,只有價值不菲的奇珍異石才能讓他產生興趣。善於喬裝易容的他,從未失手,現在市長夫人的黑珠珍項鍊已安穩落在他手上,這次的竊盜計劃讓他在這座城市停留長達半年,已經超出他原先計劃的兩個月。

他翻來覆去,還是睡不著。通常得手之後,他會興奮得無法入睡。這次卻是因為害怕,他害怕憶起擁抱那個小小身軀的感覺,沒有錯,並不是他選擇相信那個孩子,是那個孩子先選擇相信他。他更記得在鳩槃清醒前,那隻小手是多麼用力握住他的手,他是那麼需要他……

哈,這世上怎會有人需要他?他不願再想卻無法克制不想,尤其是他欠下一份恩情,對那個半大不小的孩子。

鳩槃的臉,他好想再看一次,那孩子的眼睛簡直比前次到手的藍寶石還要漂亮。除了寶石,難得這世上還有令他好奇之物,他得想辦法再次進入那座城市。

憂幽子 2008-09-27 12:10
【番外】滌罪




一年後,冬天過去,陽光解開冰封,沈眠的城市接受日照的洗禮,開始溫暖起來。

鳩槃吃著早餐,目不轉睛看著手上的書,他刻意迴避那個被稱作「管家」的男人。明天,新的學期即將開始,他已經是一個中學生了。但是父親不讓他住校,又不放心他通勤上學,於是聘用一位管家兼任貼身保鑣,負責接送他上下課,包括閒暇時的娛樂和伴讀,也就是──這位管家將和他形影不離。

「我叫封禪,有什麼可以為您效勞的嗎?」身形修長的男人,正在為他的小主人沏茶。

「沒有──」頓了一下,鳩槃補充說道,「封禪先生,你想做什麼就去做吧,不能做的自然有人會告訴你,你不需要時時刻刻待在我身邊──」

以為這些話可以將兩人的界線劃得清清楚楚,男人下一步卻是拎了張椅子到他身旁,反向跨坐,兩手疊在椅背,好整以暇盯著他看。這個舉動終於讓鳩槃放下書,回瞪他一眼。

男人輕笑著。「呵──鳩槃少爺,這就是我想做的事。好像沒有人不准,是嗎?」

「封禪先生──」他站了起來,臉頰泛起令人愉快的蘋果紅。

「叫我封禪,好嗎?」

這人不是管家,是來管他的。鳩槃合上書,迅速將早餐吃完。不是因為對方冒犯他,他也沒有因此不快,只是耳根愈漸躁熱的他,坐不住那張椅子。

──難道他沒有更好的方式『逼』我吃完早餐嗎?

儘管心裏這麼想,他還是無法對管家的好意感到生氣。



他沒有同年的朋友,教堂的神職人員雖然也有年紀較輕的修士,但除了在教義的指導外,並沒有其它往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已經習慣封禪的存在,不管做什麼,封禪都能陪著他,他再也不用玩那些一個人的遊戲,他的生活不再只有閱讀,還多了對奕、騎馬、打球,連鞦韆都可以玩得很久很久。另外,他還發明一個新遊戲,這個遊戲最後成了他的最愛──找個地方午睡,然後等著封禪叫醒他。

「鳩槃少爺,在樹上睡著,很危險──」

一開始他只挑矮櫃或桌底下這類大型傢俱,隨著封禪找著他的速度愈見加快,他也開始提高難度,對他來說最大的快樂就是在封禪找到自己後,緊握住他的手,不厭其煩重申隨地午睡的危險。暗地裏,他叫它尋寶遊戲,他知道他不該這麼任性,可是他無法自拔,他一次又一次沈迷在封禪眼中的自己,那個像寶物般重要的自己。



「封禪,真對不起,從小到大鳩槃一直都很懂事,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他孩子氣的一面……」鳩槃的父親雖然不常在家,但是他對鳩槃的一切舉止卻瞭如指掌。

神色憂悒的男子陷坐在沙發裏,只因這個姿勢可以看到坐在壁爐前專心看書的鳩槃,又不被他發現。

「我無所謂,老爺,只要鳩槃少爺高興,在下樂意奉陪。」他是真的無所謂,打從他處心積慮混進這座宅第,當起半傭半師的管家那天起,他就知道他失常得無可救藥。到了最後,他也懶得追究何以再見一眼的念頭,看了五年還在無限期延長。

「封禪,謝謝你,那孩子就是我的一切,在這間屋子裏,所有東西加起來也比不上他的千分之一……」看到管家同意點頭,他繼續說道,「可是,我有我的苦衷,你知道嗎……」

他露出了然的微笑,是的,身為管家的他,在進入這個家之前,的確做了不少功課,該查的和不該查的,他都不小心查到了──鳩槃並非傳聞中來歷不明的養子,這孩子是真心相愛姊弟的結晶。只不過養子比起私生子或亂倫生下的孩子,都好聽太多了。

這是身為父親的他刻意疏遠鳩槃的原因嗎?如果只是為了避嫌,這對父子也活得太辛苦了。

掏出懷錶,封禪恭敬回報,「那麼,老師就快來了,我先帶鳩槃少爺到書房等候──」

「你去吧!」

就在封禪和鳩槃兩人離開之後,鳩槃的父親走向牆上的畫像,當他伸手轉動畫像右方的燭台時,另一幅畫迅速落下,蓋住原先的畫像,這幅肖像畫是同一個女人,不同的是畫裏的女人鮮活明亮了起來──渾身散發睿智的風采,她坐在窗前的扶手椅上,懷裏抱著一個嬰孩。她的手停在書頁上,唇邊帶著淺淺笑意,似乎在朗讀書中的內容給嬰孩聽。整幅畫最顯眼之處莫過於她的深綠色長髮,罕見的髮色以及她的興趣、個性都完完整整留給她唯一的兒子──鳩槃。

「他跟妳愈來愈像了,一切都像妳,妳看見了嗎?」畫裏的女人和嬰孩,是男人永遠的摯愛。

一會兒,端視畫像的男人眼裏已蓄滿淚水。「對不起,只有這件事我沒有辦法照妳的意思去做,我無法娶別的女人,沒有辦法把鳩槃交給妳姊姊撫養……對不起,我不能把我們的孩子交給別人,就算看到鳩槃會讓我想起妳,我還是沒有辦法……我真的不能失去他……」男人將臉埋在手心,這位教養良好的紳士已經泣不成聲,無助的將思念塞進擁擠的畫布。




     ※     ※     ※




火勢瘋狂蔓延,高竄的飛煙似要沖破天際。不顧一切衝入火場的封禪,因煙霧籠罩,又受困於火舌四處張吐的樹林,為了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樹林中尋找鳩槃,早已吸盡大量濃煙。他費了許多功夫才找到鳩槃,他不知道鳩槃是為了更早發現踏上歸途的他,所以向密林深處尋覓。

「鳩槃──!」他抱起奄奄一息的少年,試著在黑煙瀰漫的樹林摸索出方向。

鳩槃還是處於半昏迷狀態,就算睜開了眼也無法聚焦,但他依稀辨認出來人,也許是因為非見到他不可。

「……封禪,你來了……我好高興……」

「鳩槃,不管你在哪裏,我都會找到你,知道嗎?」

「我知道──封禪,停……停下來好嗎?」

當封禪低下頭來,試著聽清楚不斷發出輕咳的身軀說些什麼時,鳩槃的小舌迅速攫住乾澀的唇。

「這是誓約之吻……那麼,這輩子,下輩子……你都要來找我,你一定要來找我……」

「我會的,鳩槃──」熱浪包圍而來,封禪緊抱著鳩槃順勢跪了下來。地面的溫度低於樹身,大火可能是來自先起火的樹冠。無奈附近地面長滿助長火勢的箭竹叢,山火正在燎原,也一點一滴侵蝕著鳩槃所熟悉的容顏。

那是張著了火的表情,還有著了火的鮮豔髮色。

「你……這是真正的你……?」鳩槃撫摸似曾相識的容顏,他的記性很好,不一會兒就想起來了,那是多年前出現在黑暗中的紅髮男子。

「吞佛才是我的名字,抱歉,我該早一點告訴你──」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來找我的嗎?」

「是的,鳩槃,我是來找你的,你是我的天使,因為你是我的天使──」他說不出是為報恩也為滌罪而來,他的存在只為守護他的天使。

鳩槃笑了,他說了天使,是天使──那是聖經中他最喜愛、最羨慕的生物。天使不像人類或其它受造物,天使是一開始就和上帝生活在天上的幸運生物,他們活在滿滿的愛裏。

「……吞佛……我們勾勾手,無論我到哪裏,你一定要來找我。」

此時,他想起神父對他說過的話──正視自身的痛苦是一件不容易的事,當你說出來的那一刻,它就準備離你而去。已無所求的鳩槃就此閉上眼,再也沒睜開過。在永恆的沉眠來到之前,他是如此誠心的祈禱著。

『親愛的天父,我願意用下輩子贖罪,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如果他真的愛我,我願意永遠做他的天使,即使因此失去飛翔的雙翼──』

鳩槃安然沈睡了,還有無法放開手的那個人。他露出告別人世的微笑,火海之中,他用今生換取來世的承諾,許下贖罪的的誓言,只為那個人──





【補遺】記號



對於劍雪「嫁」進異度山莊一事,一步蓮華始終不肯承認這樁離奇的婚事,他是這麼不厭其煩,諄諄告誡劍雪:

「劍雪──你只是選擇跟喜歡的人住在一起,你絕對不是嫁入異度山莊,絕對沒有這回事!不管什麼情況,你想回來就回來,不必理會那個……那個……哼!那個無恥的騙子!卑鄙的小人!」提到吞佛,平日溫文的蓮華主教總是怒火中燒,像在指責萬惡不赦的邪惡魔鬼。

是嗎?他真的只是選擇跟喜歡的人住在一起嗎?劍雪不以為然思索著,真是的話,這句話也該原封不動送給吞佛,他才是做這個選擇的人吧。



來到異度山莊,轉眼已過了三年,這日早晨,飯廳裏齊聚圍著餐桌的一家人。

「劍雪,你們搬出去也有一年了,一切還好嗎?住得習慣嗎?有什麼需要儘管開口──」

「謝謝禍姨,我什麼都不缺。」

異度山莊的女主人九禍夫人,對於鎮上最年輕、最漂亮的神父有著一份莫名的愧疚。她的慷慨不無補償心態,沒錯,那場荒謬絕倫的婚禮她也興致勃勃參與了。婚禮該由女方籌備,但劍雪是名神父,她不得不挺身而出,挑起籌備大任了。想當初她可是千方百計、千辛萬苦才把自己送進異度山莊,劍雪的運氣算不錯了,遇上一個經驗豐富的善心親家。

『哎,真不知道我們家吞佛在想什麼,喜歡男人也罷了,偏偏還是個神父──!硬要把人家“娶”進門,什麼名不正“做”不順,這小子滿腦子不三不四,到底誰教出來的?』

九禍夫人是吞佛的姑媽,她的丈夫因意外而行蹤成謎之後,她更帶著兩個孩子──螣邪郎跟赦生,投靠丈夫的弟弟,也就是異度山莊的主人旱魃先生。能幹的九禍夫人不斷拓展異度山莊的家業,幾年後,吞佛的父母過世,她便將唯一的姪兒接過來同住。

九禍夫人喜歡熱鬧,對於吞佛執意搬出異度山莊一事,她並不怎麼贊成,這個消息讓她整個月都陰著一張臉。至今過了兩年,想到這事,她的眼神仍藏著不解的陰影。

「我說吞佛──」看來九禍夫人又要發表長篇大論。

「什麼事?」

「你知道的,螣邪郎、赦生午夜才會回來,你就讓劍雪待在家裏陪我……總不好讓他帶著小雷到處亂跑吧,要是嚇著教區裏的孩子就不好了,你說是不是?」

吞佛懂了,他的姑媽又想製造和劍雪獨處的時間,從他身上下手,說服他倆搬回家門。

「禍姨,劍雪早就不是神父了,教區的事不用他操心。他只是到慈幼學堂為那些貧困的孤兒上課,中午就會回來。至於小雷,牠還在睡,不到下午不會醒來,他們兩個時間配合得剛剛好,一點都不用擔心。」他知道劍雪好說話,要是讓他單純的愛妻和這個心思複雜的姑媽單獨相處,他的麻煩可就大了!試想一隻單純無害的家鴿怎逃得過狐狸的利爪呢?

對面幾聲假咳傳來,讓旱魃先生不得不正視九禍夫人那張陰霾密布的臉。他──該說些什麼嗎?

「我想……一切以劍雪方便就好,你們愛住哪裏就住哪裏吧,早餐記得回來吃就好,省得有人大發雷霆。」

這位不想捲入舌戰的紳士卻隱幫了倒忙,言明沒說出口的最終目的,九禍夫人直嘆找錯幫手。好不容易兒子們都不在,平常她可是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不是被伶牙俐齒的螣邪郎堵回去,就是眼睜睜看著劍雪被赦生拖往別處。

「時間差不多了,我先送劍雪到學堂上課,大家慢用──」放下刀叉,兩人收好椅子,吞佛已經迫不及待拉著劍雪,連人帶書快步拖出飯廳。

「你看見沒?吞佛就這麼怕我對劍雪動手動腳嗎?難得螣邪郎他們不在,你就不能幫我嗎?」九禍夫人的聲音像戰鼓咚咚作響,對脆弱的耳膜是莫大的壓力。

「九禍,他們就住在花園的另一頭,並沒有離開異度山莊,這樣妳要我說什麼呢?」奇怪,女人的地理概念都這麼差嗎?

「咳──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是劍雪嫁來沒多久就搬到山莊另一頭,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我虐待媳婦,你說,家裏房間這麼多,他們就非要住到外頭去嗎?」

「這……房間這麼多……」但是哪一間都逃不過隔牆有耳的命運啊!

旱魃先生原本也不相信,直到有一天半夜,螣邪郎帶他去事發現場,他才知道這棟宅第的女主人有著偷窺怪癖,好吧,他得承認吞佛玩得過火了,他們的房間每到夜幕降臨就會傳出令人臉紅不已的聲音,但是聲音再大,也不可能穿過走廊、爬過樓梯,通到樓下的主臥房吧。他問過九禍夫人了,答案則是令人匪夷所思的詭辯:

「旱魃,你不知道嗎?巡房是女主人應盡的責任,確認家裏的成員都安然就睡,一天才算圓滿結束。」九禍夫人拉拉前襟,目光閃爍說道。

女人詭辯的時候,男人最好保持沈默。這是旱魃先生兄長的諄諄教誨,幸好他一直履行如儀,家中也因此常保太平。




     ※     ※     ※




「劍雪──」

趴在桌上的劍雪,醒在夕陽餘暉和吞佛溫暖的大手裏。

看了愛妻許久,晚餐將至,他才將人喚醒。赦生他們就快回來了,雷狼今晚總算可以物歸原主──那些沒事就愛遠遊的飼主,到底有什麼資格飼養寵物呀?

「我睡著了嗎?」劍雪揉揉眼睛,夕照的美使他忍不住起身推窗,諦聽晚風的溫柔絮語。

吞佛從身後抱住了他,埋在他的肩頭說道,「劍雪,我一直很想問你一個問題,如果你不會覺得失禮的話──」

不太對勁,吞佛跟他講『禮』?不要說禮,連『理』一次也沒有吧。他側頭看著這個迷霧般的男人,示意他說下去。

但是,吞佛只是不停以臉頰摩娑他的前額,什麼都沒說。

「怎麼了──?」

「這個刺青很美,顏色更美,你知道嗎?這個顏色配上你的髮色,很鮮明,很好看,但是,我還是想知道你為什麼選擇朱紅色?」溫馨的氣氛讓慣於冷嘲的臉孔柔和起來,他卸下所有武裝,因為這裏只有他,與包容他一切的劍雪。

「這不是刺青,」劍雪,「這是我生下來就有的胎記,或許它是一種象徵,我總是這麼想,這個記號就是上帝要我走過烈火般的考驗吧。」劍雪說話時就像被一團彩霞圍繞,他總是這麼慣於接受事實。

但是吞佛的話卻擾亂了他的平靜,那句像錘子敲打在鐵砧上的話,是多麼鏗鏘有力,彷彿這個記號是他所留下一般。

「不是的,這個記號是為了見證我們烈火般的愛情而存在,」 緊緊抱住劍雪,心房湧動暖流,吞佛緩緩道出最深的衝動,「劍雪,我需要火光照亮有你的方向──我找到你了!」

我、找、到、你、了──

不知為什麼,這五個字突然讓他熱淚盈眶。

憂幽子 2008-09-27 12:29
冷冰凌安~
大師是放不下嫁出去的兒子,我們就體諒他吧

都督安~
我也很喜歡赦生哦,不過都是螣赦文啦,另一篇<櫻花漫舞的季節>有較多赦生的描述,完填再貼上來

山明水秀安~
沒錯滴,也有人說劍雪是二眼美人哦

xiepeiting安~
吞雪寫到一個瓶頸了說,太多吞雪坑寫到我都快錯亂了,後面三個月要全力完填劍龍某坑
(天音:最好是)

伊蕾安~
寫<三生緣>時我不禁懷疑自己有鬼畜潛質,但此文已經結束,虐不到了...

treeheart安~
這篇的氛圍好像就是這樣,每篇都那麼開心的話,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要隔很久才能生產下去

sakira安~
原來你也是這裏的會員,我也是先來到劍龍論壇才混到吞雪那邊去的,這裏,有種熟悉的安全感:)

feiyuzi0891 2008-09-28 09:58
看完之后,心里是满满的温馨啊

雪宝啊~~~吞吞要爱他哦~~~

疏楼剑雪 2009-06-12 15:07
我真的掉进了吞雪CP的坑里了。
吞雪,多美好的一对CP。
我以前咋就没发现。
小剑雪啊,我的本命……
突然很想看你虐待吞佛。

九歌 2009-07-13 12:31
不知道怎么,看到比较温情一点的画面,就不自觉的想起封爸,汗……
虽然阿吞仔你对雪宝也是很有爱啦~可是……
好吧,我承认我还是在怨念封爸照顾小孩的样子和十万个为什么的小海草~
很好的文~~

大梦初醒 2009-08-04 10:42
让俺想到那个七佛灭罪的MV,吞佛散尽记忆时画面全是吞佛封禅剑雪的画面,让俺想到那个吞佛杀剑雪时不会有已经封禅的记忆吧...不过元祸心痛的杀狂华,也许吞佛为了任务即使有封禅的记忆也会毫不犹豫的杀掉剑雪吧...

含香坠 2009-08-08 17:43
囧了.....

天险头上那个纸篓。。。真雷、、、应该说幸好伊旁边不是垃圾桶的说

感觉最倒霉的就是伊。。不过嘛,伊可是残害了瓦家小兰花(咬牙...)
很甜蜜的文啊,婚礼让我很震惊..看到后面两行,才反应过来,真没想到,吞佛真是热情...

嘎嘎只要剑雪幸福就好,

浮游小囧 2009-09-02 11:11
看着好温馨啊(我对某吞的怨念又减少了一分。。。)
可一想到吞佛捅剑雪那一幕,哎哎,心酸。。。
不过lz的文缓解了我的郁闷~

yuyu 2009-09-02 21:15
每次看都喜欢得不得了~~~
番外也是有喜有悲~~~
不过总的还是he最爱TAT

丫头 2010-05-07 19:44
好喜欢楼主的文,不过伊似乎好久没出现了。。。。。。。。。。

oansono123 2010-06-02 17:26
.刚开始我也误会了..
这里的吞吞让我觉得.得不到的就要毁灭.(是我的错觉吗?)

朱刃 2010-06-22 17:44
闲着没事,看一眼吧
试着看下这个配对的文。。。

skyshadow 2010-06-23 11:41
这文真的很不错,小雪一定要继续幸福下去哦!

大吉岭红茶 2010-07-27 23:06
我突然觉得..其实里面最杯具的不是天险刀藏而是一步莲华..好不容易拉扯大的神父就这么被拐作人妻了=v=


查看完整版本: [-- [吞雪現代]天使之翼 (1-7)完,番外(1-3)完,20F --] [-- top --]


Powered by PHPWind v6.3.2 Code © 2003-08 PHPWind
Gzip enabled

You can contact 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