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然轻 |
2007-05-31 21:46 |
一
雨意正散,一片嘀嗒水聲之下的宮燈帷便被這疏亂的狂意漸染得有了些溫度,圓亮如珍珠般的水滴由四角屋檐毫無規律地滴落,風聲已住,雨聲卻仿佛要纏綿整個夜晚。 兩人仍是在喝酒。 劍子記得上一次,上上次,以及他憶不起的很多年前,一旦閑來無事,邀請也好,逼迫也罷,龍宿定是要約他來此痛飲,一來諷刺他千古不變的寒酸小氣,二來便是聊些有的沒的,徹夜不歸。 “酒仍需溫啊。”望著好友一成不變的喝酒姿勢,美冠華服的龍宿忍住不笑,右掌輕揮,身側火盆再次燃起,同時劍子手中酒杯也納入龍宿掌中,“染了些寒氣,喝著總是沒味道,汝說是不是呢?” “你說是便是了。”劍子微微笑道,伸手接過他遞來的暖酒,一仰而盡,總算驅走些難耐的雨氣,“此次之雨,倒也不見停,這可叫你我如何回去。” “聽汝之言,是想趕緊回去了?這叫吾好傷心啊。”龍宿掩唇輕笑,“汝吾難得一見,劍子汝便說得這等薄情,依吾看,汝恐怕是心不在焉吧。” 劍子側身苦笑,他這位好友詩書畫皆為當世一絕,人品也自是沒話說,偏就是那愛由人口中挑刺的毛病,連自己竟也毫無招架之力。 交友不慎啊。 “你多想了。”輕挑眉頭,劍子回身說道:“我只是在想,如此大雨,此處卻只得一把傘,豁然之境距此不遠,這傘便借與你用吧。” “誰說吾要回去了。”龍宿緩緩起身,擡手又斟一杯,卻是放在自己面前,也不飲,只頻頻把玩著那翠玉色的杯,酒色韻在其中,彌漫出些許清涼。 “劍子啊,”半晌,細細飲完杯中物,龍宿忽地擡眼看他,劍子楞了一楞,平日裏龍宿雖也這般叫他看他,卻似乎總沒有今日看得認真,琥珀色的眸子中流動的不是以往的淩厲狡黠,不是儒門龍首高傲難近,而是近乎一種曖昧的成分,“吾有一事不明,想問問汝之意見。” “好友但說無妨。” “汝覺得吾這個人怎麽樣?” 劍子張了張口,始終沒有回答出什麽,“真是怪問題啊,華麗無雙的龍宿,什麽時候也開始關心起自己的形象了?” “就是現在。”龍宿再次將二人面前酒杯斟滿,“寒酸小氣的劍子,吾知汝是不會在意這種事情的,不過吾倒不是問吾之形象——吾很有自信,汝要回答吾的,是在汝心中,吾是怎麽樣子。” 什麽樣子。劍子小心翼翼地想,於龍宿相知何止百年,該忘卻的早已忘了,百年之業千秋之名,於他而言猶如一瞬,現在龍宿如此問來,也真不知如何答起。 “舊交,知己……如果不將你那惡毒的舌頭算在內。” “哈哈哈,好一個惡毒的舌頭,汝答得好,吾應再飲一杯。”掂著手中逐漸變輕的酒壺,龍宿好似全然不覺,連在劍子面前飲了三盅,才又將視線轉回他身上。 雨正綿。細細軟軟敲在檐下,聽不清聲音,倒仿佛懸在空中不肯下來似的,劍子擡頭仰望流動的夜空,星辰隱在密雨背後,只聽得一時風聲緊緊,道袍落處,已星星點點綴了些濕氣,拂塵輕掃,劍子回身笑了笑,“你今晚酒興不淺,到底是為了什麽?” “因為吾終於想通一件事。”壺中早已無酒,香氣卻流竄得到處都是,龍宿淺淺笑著,將劍子面前的酒盅也拿在自己手裏,“親人之情,朋友之情,伴侶之情,劍子汝說,汝吾是哪一種情分?” “依我看,三者缺一不可。”劍子皺了皺眉,輕揚拂塵,將龍宿面前玉杯掃離他手中,“夜已深,今晚只能喝到此,你是真不想回疏樓西風了?” “哎…汝肯定是醉了…吾不是說過,今晚不回去……” 誰管你那些糊塗話。劍子負手望天,滿天星鬥盡數流入眼底,雨早已不知何時住了,琉璃一般的殘水正蜿蜒著順亭柱滑落成層層疊疊的細流——自他有印象以來,宮燈帷總是下雨。 總是下雨,下雨,下雨。而總是他一人帶著傘,當各自歸去時,總是拿傘的淋雨回去。 千百寒暑,落盡鉛華。 “雨已住了啊,好友。”劍子將沒沾到半點雨水的手自亭外收回,側身說道,這樣的情況在宮燈帷極是少見,至少今晚自己應不用淋濕著回家了。 “劍子!” 劍子被激靈靈地嚇了一跳。見視線之內龍宿已伏在桌畔,定是不勝酒力,走上去搖了搖他滿是酒氣的身子,才明白方才不過是一句夢話。 “唉…你果然還是要人送。”劍子動手理了理鬢角,俯下身去微微摟住龍宿的腰,試探他還能不能走路,忽覺身上一沈,那人竟將全身的重量都交付在自己右臂上,使他不禁踉蹌著退後少許才站穩腳跟。 ——究竟誰才醉了! 龍宿當真是連睜眼的興致也沒有了,只摸索著可以依附的輪廓,口中不知喃喃什麽,下一刻已被劍子打橫抱了起來。 紛紛亂亂的珠翠隨著衣襟搖動叮當作響,劍子一路上並不寂寞。懷中人睡得正沈,想是雨氣太重的原因,細黑的睫毛合適地覆住那雙狹長鳳眼,一切早不是那麽清晰。 也只有在這種時候,他才不是那個傲氣冷漠的疏樓主人,他安靜得像一株曇花,攀折可斷。 也只有在這種時候,劍子會莫名湧上一絲自己無能為力的不舍,他明明已經抱得那麽緊,為什麽,為什麽還是害怕有朝一日會分別。
二
“我來吧,你都忙了一天不是麽?”伸手接過仙鳳遞來的溫濕方巾,劍子點了點頭,讓她帶上門。他幾乎沒有進過龍宿的居室,卻在腦中有無數個想法,但並沒有與眼前所見相吻合——屋內齊齊整整,除了儒生必不可少的筆墨紙硯,倒有些像他豁然之境的簡樸雅致。 方巾是用香熏過的,甜淡的味道近乎迷離,劍子湊近床邊,緩緩挽起青白色的袖口,俯身便要去擦拭龍宿沈睡的臉龐。 落在上面的,卻是自己的手。 有些疑惑,猶豫,而仍然溫和的手。 劍子習慣了從這個角度向下凝視他,每次每次,龍宿都會淺淺一笑,“汝看吾做什麽,看了幾千年,吾還能變成別的樣子麽?” 你若變成別人,也不須叫作疏樓龍宿了。 幹凈的手指順著那華麗珠釵輕輕滑下去,額頭,眉角,嘴唇,柔暖而細微的觸感,若即若離,卻在即將放手的一刻忽然怔住: 龍宿似是有些瘦了,雙頰並不是醉酒後的緋紅,而是透著一種無力的蒼白,輕佻的眉眼只能強撐一時的清高自傲,那調笑背後,分明已勾勒出幾許疲倦。 堂堂的儒門龍首,你難道比我還不夠留意自己嗎。 劍子緩緩捧起龍宿一綹淡紫的長發,然後微傾過身子,水雲一般用唇點綴在上面。 “劍子,汝在……做什麽呢?” 龍宿早已醒了,一路上的寒意以及劍子笨手笨腳的動作教他怎麽睡得著。指尖溫和的觸感猶記唇畔,與劍子相交千年,卻從未見他有過如此沖動。 或是真實。 “我看看你。” “看吾?”龍宿撐起身子,斜靠在床幃間,“吾有什麽好看,汝不是早就將吾看透了。” 若真是如此,我也不會如此煩心。劍子反問道:“我從來沒有看清過你,不是嗎?” “這樣說來,汝那位傲笑紅塵兄弟,可比汝強了許多啊。” 酒意未散盡,龍宿說的每句話都仿佛更加刻薄淩厲,劍子被逼得無言以對,“你莫要這樣說,難道刺我一劍的不是你麽?” “那是因為汝不相信吾!” “你!”劍子驚怒已極,自懂事以來,他從未發過如此大的火,道家一向崇尚溫雅,自己更是公認的和善有禮,偏就是在龍宿面前,往往失了那平如秋水的素養。“你竟說我不相信你……若我不信你,根本不會坐在這裏跟你說話!” “那就別跟吾說話。”龍宿將身子向裏側去,聲音不暖也不冷,像是真的毫不在意,安安靜靜等著對方會說些什麽。 劍子,汝傷吾至深。
他實在是氣急了,不是氣在龍宿的句句緊逼,而是他似乎根本沒有把自己的擔心考慮進去,當下一陣怒氣直沖到腦門,就著龍宿斜躺的姿勢,重重將唇印在他微張的朱瓣上。 “…唔……劍子汝別太過份——!唔……放,放開吾!” 龍宿只覺一種熟悉又陌生的灼熱滲透在整個床幃間,無法掙紮又令人窒息,擡眼對上劍子深如秋湖一樣的眸子,一時間竟也不知說什麽才好,試著張了張口,卻不想正被趁虛而入,淺淡的吮點猛地升溫成燎原之勢,他不自覺迎合著這種霸道的索取,雖然越陷越深,卻越深越沈迷。 劍子伸臂摟住他的腰肢,帶著他一同滾倒在榻上,右手起處簾帳已落,龍宿柔軟的軀體在他身下輕輕喘息著,雙頰泛起難得一見的紅暈,無比倔強又不知所措。於是嘴角揚起一抹細微的笑容,按住那人不老實的雙手,低首吻上他象牙般光潔的頸子。 這一吻平淡如雲,龍宿卻整個身子不禁為之一顫,“劍子,住手!吾……啊……吾還沒有……原諒…汝……啊!” 琥珀色的眼底終於覆上一層水霧——他是儒門龍首,幾時受過人這樣的強迫,視線之內,劍子已動手去解他胸口處的盤花扣。 他幹脆把眼一閉,既然再怎麽抵抗也是徒勞,那麽索性也不怒不言不掙了。 但那人卻遲遲沒有再做什麽。 “你說得對,”劍子低低嘆了一聲,凝視片刻,忽地松了擒著龍宿的左手,“或許真是我醉了。” 寬厚的手掌由额头上方滑落到那如同最精美的瓷器一般的臉頰上,指尖輕暖,觸感溫柔。 放不開,真是放不開。 “汝……把手拿下去……” 龍宿微喘著,急急動手理好胸口的淩亂,擡眼処,劍子仍然痴痴地看著他。 “……龍宿,你是以讓我擔心…為樂嗎?” 這一句問得猶猶豫豫,仿佛不敢面對回答似的,覆在臉頰上的手有一種要抽離的感覺,劍子閉上雙眼,帘帳春宵,爲何他會覺得那般苦澀? 他被問得有些怔,一瞬間琥珀色的瞳孔好似看到了什麽不該重現的,比如那一劍,斬斷究竟是何物,他真的明白嗎? “……汝這叫什麽話。”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只是一見到你,就會醉了,失了本性,只剩最初見你時的那種悸動。你,可知麽? “夜深了。”劍子修長的手指終于從他臉頰上猶豫了一下,乾淨地離開,“你喝了不少酒,我叫仙鳳給你拿些水。” 說罷掀開帘帳一角,拂塵掃落,人已與他隔斷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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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劍龍,我有一種很執著的不可逆心理,於是或許會把龍寫的有些弱,各位道友別見怪>< 文章自然會不定期更新,不過下一章H甚多,還是要量力而髮。 總之,各位道友多多捧場了~(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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