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棋早就下完了,龍宿坐在一邊,用手撐著頭,目光半天也不移動,不知在想什麼。劍子的手在玩弄著幾顆棋子,意識也跑得遠了,顯見心中有心事。兩個人就這樣坐著,無事可做。
兩個人有時會這樣,安靜地湊在一起,各想各的,但往往想的是同一回事。這是很奇妙的,每個人的思維各不相同,但是對同一件事,兩個人經常能夠在對方說出答案之前就瞭解彼此的想法。
這樣不會膩煩麼?
膩煩?龍宿和劍子從未想到過。也許也會有膩煩吧……有時龍宿會突然帶上仙鳳離家出遊,一走便是好多天,明知那人會上門,像是有意讓他吃閉門羹。而劍子也經常會莫名地有些逆反情緒,故意好些日子偏不去找龍宿,即便他可能也沒有什麼事做。兩人這樣的心情,算是膩煩麼?
可是,若劍子長久沒來,龍宿表面是不會說什麼的,心中卻會暗暗嘀咕,這傢伙最近跑哪去了,怎麼連個人影都不見。而劍子每次來疏樓撲空,心中也總有些微微的空落。
也許,避而不見,只是想讓對方惦念。
夜深了,劍子看了看窗外,嘆息一聲,站起身來。
龍宿很自然地站起,走到他身邊,想要送他出去。劍子轉過身,看著龍宿,欲言又止。
“早些回去休息吧。”龍宿心中明白他想什麼,拍了拍他的肩。
劍子的話沒有說出口,被龍宿送到門口。劍子站在門外,看門內的龍宿,龍宿關上門,兩個人都看不見對方了。
劍子突然有些奇妙的感覺,小小的一扇門,就把兩人分隔在兩個世界。這種感覺,在來去宮燈帷時也曾有過。回到宮燈帷,入了疏樓,外面的喧囂便遠離了,眼前的只有與龍宿安穩閑適地待在一起互相消磨的清靜。外面仍是喧囂塵世,自己仿佛已超脫在外,出世入世的心情,就好像只在於那一扇門內外的轉變。
若是有一天,門中的世界,再也沒有龍宿了呢?
只是想想,劍子心中就打了個寒戰。
兩人都不是沒有彼此就過不下去的人,可是若要永遠地離開對方,這是誰也不願意的事。也許,這也是習慣。
劍子一邊胡思亂想,信步走著,一抬頭,發現自己好像走錯了院落。
這是……
劍子回頭看看,自己從龍宿那走出來,本該去隔壁就是,卻走出了院子。這個方向,莫不是剛才傳來打鬥聲的方向?
或者,劍子下意識還是想來看看的。不得不承認,對於蒼和玄宗,劍子是起了好奇之心,而對於他好奇的事,他總想要看個究竟。對於這一點,劍子自覺自己比較誠實,遵從心意,不像那龍宿總是口是心非。每次龍宿都嫌他拖累,可是龍宿自己難道就真的不好奇麼。劍子不這麼認為,劍子覺得龍宿其實比自己更渴望新鮮有趣的事,只是跟自己擺擺樣子,也是龍宿的愛好。
劍子停住了,因為已經走到了盡頭。
這裡是佈局很是雅致,每一條路的盡端,都有一個獨立的院落,就是六絃每個人的住所。這個院落,劍子雖然沒有來過,但是他直覺是白雪飄的。院子周圍是梨樹,可以想像,花開時節,必定是滿目梨花,潔白勝雪。
這裡的門是緊閉著,沒什麼好看,劍子張望了一下,本是想走,卻餘光一瞥,整個身體定住了。
門檻上,似有血蹟。
劍子心中起疑,想走過去看看,忽覺身後氣氛一變。劍子轉過身,心中微微吃了一驚。身後站著一個人,竟然是蒼。
對於蒼能夠無聲無息站在自己身後,劍子並不意外,六絃之首,理應有這個本事,而自己未察覺,也只因剛剛分心。但是,劍子不知蒼為何會這樣出現在這裡。
“道友,天已經很晚了。”蒼淡淡了說了一句。
蒼並未表露出指責之意,但是劍子已經有點心虛,更覺尷尬。
“我本要回去,沒想到隨意走走,竟走到這裡。”劍子打哈哈。
蒼不置可否,負手而立,目視遠方。
雖然蒼一向顯得清冷平靜,但是劍子敏銳地感覺到,面前的蒼,似乎有點……激動?
蒼的眉頭緊皺著,手握著拳,似乎有些微微顫抖,像是在極力隱忍著什麼。這讓劍子預感,的確有事發生。
對於蒼,劍子是有好感的,這讓他認為有事也許可以直言不諱,於是想了想,他大膽地問:
“剛才我在屋中,似乎聽見有打鬥聲……不知何故?”
蒼聽見這句話,轉過頭看向劍子,眼中的冰冷,讓劍子心中一寒。
“哦,大概什麼時候?”蒼問道。
“大概,一個時辰之前?”
“那道友可曾見到有人出入?”
“沒,我當時在龍宿房中,並未看見。”劍子坦言。
蒼審視了劍子一會兒,確定他並未說謊。
“沒什麼,你不用介懷。”
“可是——”劍子看了看白雪飄房門,還想要說什麼。
“道友,道門中人早歇,白雪飄也已休息了,我們就不要在此擾了清靜。若你無事,也早回去休息吧。”蒼打斷劍子。
蒼越是這樣說,劍子越是疑心。
“但是——”劍子還想說話。
“道友——”蒼看向劍子,那一瞬,劍子感覺到了一種無形的壓迫。
蒼的衣衫被風托起,在夜空下神情凜然,有一種迫人的氣勢。連劍子看到這樣的蒼,也被噎住了話語。
“那好,我先回去了。”劍子不得不退步。
離開之時,劍子沒有回頭看,蒼也沒有看劍子,但是劍子知道蒼在留心自己的一舉一動。走了好一會兒,轉進自己的院落,那種被緊盯的壓迫感才消失,劍子總算鬆了一口氣。
剛剛的蒼有些駭人,不知為什麼,劍子就是這樣覺得,這與蒼傍晚時給他的感覺截然不同。
劍子站在龍宿的房門外面,他想將剛才的事和龍宿說,可是此時他的思緒又有些亂,站在原地理不清個頭緒。
“站在這裡做什麼,還不進去?”
背後突然響起聲音,讓劍子吃了一驚。劍子側身一看,竟是龍宿。
龍宿一手開門,另一手在劍子腰上推了一下,劍子順勢就被推進屋了。
“龍宿,你怎麼在外面?”
“與汝做同樣的事罷了,只是看到某個笨蛋被人抓包,竟這樣就跑回來了,真是丟臉。”龍宿嘖嘖地說道。
“你也去了,我怎麼沒發現。”劍子驚奇。
“若是汝都能發現,那還逃得過蒼的眼睛麼。”龍宿一臉鄙視地說。
“喂,我只是沒想過隱藏行跡,不然也難被發現。”劍子頗為不服氣。
“總歸還不是無功而返。”龍宿毫不客氣地嘲笑他。
“聽你這樣說,你是有所發現?”劍子來了興趣。
“當然。”龍宿挑眉,掩不住得意神情。
劍子看著龍宿得意,心中有點癢,想了想,湊過去嘿嘿一笑。
“你不是說不去麼?”劍子問道,“也不讓我去,怎麼自己又去了呢?”
龍宿的臉色微微變了變,咳嗽兩聲,偏過頭去,不回答。
劍子偏偏惹人厭得很,又轉到龍宿面前,一定要他看著自己。劍子略低下頭,湊近龍宿耳邊說:
“是跟著我去的吧?”
龍宿在心裡說,這人怎麼這麼討厭。尤其是聽到劍子語中的笑意,龍宿更是有點煩。
龍宿坐下,給自己倒茶,不理他。
“好了好了,你說吧,你發現了什麼。”劍子忍著笑,不跟他耍嘴皮子了,也在龍宿對面坐下。
龍宿本來表情繃著,但是架不住劍子蘑菇幾次,終於歎了口氣,好好說話。
“白雪飄死了。”龍宿不輕不重地扔出這麼一句。
劍子初時一愣,待反應過來之後,差點站起來。
“你說什麼,怎可能?”劍子很是意外。
“死了就是死了,一劍穿心,乾淨俐落。”龍宿篤定地說。
“死了?若是白雪飄死了,蒼為何要說那樣的話?”劍子還是不能置信。
“哼,”龍宿冷笑一聲,“汝看著吧,明日就能知道。死人,是不會說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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