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下午時間,兩人在房中坐著面面相覷,好個煩躁,好個無聊。身處這樣一個世界,也不知外面活動的是人是鬼,哪裡都不能去,真讓人難受。
好在,難受的不止是一個人,兩個人做伴,看著彼此受罪,自己的心情也略好點。就好比龍宿,遇到這種無妄之災,一肚子無名火壓抑著,但是看到那老道也是一副窮極無聊無比難受的模樣,心裡又有點痛快。
劍子這人是閒不住的,有天大的事情,你讓他一個人冥思苦想個兩天,這可以,但是平時沒什麼特別的日子,讓他在屋子裡悶一天就怕要悶死他了,兩條腿到處溜達,就想要出去轉兩圈,哪怕是蹲在路邊看兔子烏龜打架。
劍子在屋子裡走來走去的,走了一會兒,停下嘆氣:
“這玄宗平日也沒個消遣麼,怎麼比你那疏樓還無聊?”
“怎麼,汝對疏樓有意見嗎?”龍宿不動聲色喝茶。
“每次去時你都懶散地趴在榻上,你還想讓我說什麼?”
“有何不妥麼?”龍宿故意皺眉,“難道應該趴在床上?”
劍子聽到這話立刻沒有語言了。有時候劍子真覺得龍宿懶死算了,誰見過身為龍首的,躺著見客人的嗎。
“汝怎麼突然就沒了耐心了,劍子仙跡不是一向對這種奇遇感興趣麼?”龍宿閑閑說道。
“又不知道頭尾,人家的派門之事何必我來管。”
“是喔,劍子大先天必然要人家求上門來才好出手啊。”龍宿譏諷道。
“龍宿,我是這麼愛管閒事的人麼?”劍子正色道。
“當然不是,”龍宿一口答道,“汝不過是愛看熱鬧而已,至於管閒事麼,自然是死道友免死貧道了。”
“龍宿,你還真是怨念深重。”劍子無奈道。
“作為汝每次有困難時頭一個想到的好友,吾自然比別人有更深刻的體會。”
“咦,龍宿你終於注意到在我心裡一直把你放在一個很特別的位置了麼?”劍子立刻表現得驚喜又欣慰。
“吾早就注意到了,早在多年以前吾們剛認識不久,汝出去打群架,連挑數個派門,報上的卻都是儒門的名號時吾就注意到了。”龍宿皮笑肉不笑地看著劍子,“劍子,吾一直為汝的特別掛懷而感動不已啊。”
“好說好說,好友是要時刻放在心上。”劍子堅定地拉著他那張千錘百煉的臉皮。
“然後吐槽之,連累之,陷害之,此乃汝一貫信條,果然不差。”龍宿毫不客氣地譏諷道。
“咦,這個什麼話。”劍子裝傻。
“汝的真心話。”
“誤會,全都是誤會。”劍子假裝受委屈。
“唉,眼淚,全都是眼淚。”龍宿撫額做不堪回首狀。
正當各自表演得高興時,外面傳來了一陣樂聲,吸引了兩人的注意。劍子走到門口,拉開門,遠遠看見赤雲染正在院子亭中彈琴,翠山行坐在她旁邊,倚著柱廊,閉著眼睛,不知在聽還是瞌睡。
劍子一直看著那邊,但不是為了這個和諧舒服的畫面,而是站在更遠處之人。龍宿走過來,也看到了蒼。
蒼一直注視著那兩個人,距離較遠,劍子和龍宿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直覺有種嘆息的感覺。若面前這兩人只是浮光掠影而已,那蒼面對著他們,又該是怎樣的心情呢?
蒼安靜地站在那裡,由於背對,那兩人也一直沒有察覺。赤雲染一曲畢,再續一曲,從劍子和龍宿這邊看來,那三人組成的世界,好像也與世隔絕了,沒有個時間的盡頭。
兩人心中感慨,卻都說不得,只得嘆息。
樂聲戛然而止,龍宿和劍子敏銳地察覺到氣氛好像有些不同了,就連翠山行也突然睜開了眼睛。
赤雲染抱琴站了起來,翠山行也同樣起身,兩人都看向大門方向。
有人上來了,這個人劍子與龍宿都沒有見過,卻被他牢牢吸引住視線了。
這個人,看起來很冰冷,表情一直板著,倒是讓人覺得他必定性格堅毅。隨著他一步一步沉穩地走上來,空氣中略有些緊張的氛圍,赤雲染與翠山行皆站著不動了。
這人有一雙晶紅色的眼睛,再加上不苟言笑,總有種莫名的威勢。後來劍子與龍宿知道了他的名字——藺無雙。
來人吸引了在場所有的目光,當劍子想起看看蒼是如何反應的時候,只覺眼前一閃,蒼頃刻之間移到了來人面前。
來人停住了,與蒼間隔一丈距離,兩人對視不語。氣氛似乎更加凝重,赤雲染與翠山行雖仍是不說話,但表情都嚴肅起來。
劍子不禁好奇這兩人之間會發生怎樣的狀況,而龍宿看到這個情形則微微皺眉。
突然,幾乎是同時,兩人毫無預警地出手了!
藺無雙寶劍一出,眾人皆覺得眼前一晃,劍華四射,劍子忍不住讚歎一聲。藺無雙出手迅速,極具力量,毫不留情地向蒼砍過去。蒼瞬間退後,一旋身,手中一道音波射出,這蒼竟是用琴做武器麼?
然而藺無雙攻勢強大,咄咄逼人,蒼屢屢後退,琴音難以匹敵,就在這時,只見蒼的琴倒豎過來,蒼長袖一揮,一聲龍吟,又一柄寶劍由琴身而出。
劍子眼睛又是一亮,這把劍看來資質完全不輸來人那把,這一回有得看了。
蒼寶劍在手,情勢立刻扭轉,藺無雙重劍勢威,蒼劍氣橫掃,竟是不相上下,難分難捨。
兩人從平地一路戰到房頂,眾人皆仰著頭看,只覺得打得甚是炫目,讓人眼花繚亂。
藺無雙眼神一暗,劍子的心也提起來了,高手過招都會知道,這種神情,接下來便是致命一擊。
龍宿搖著扇子冷眼旁觀,心中也在暗暗計算著勝負之數。
果然,藺無雙高高躍起,劍氣化作太極形態,極招將至。蒼處於下方,聚集全身真力,彙與劍端,奮力一拼。兩劍於空中猛烈相撞,巨大衝擊迸發耀眼金光,竟蓋過烈日驕陽。
劍子被震撼到了,像他這樣的高手也看得呆愣。龍宿的表情更加深沉,蒼和那莫名男子的能為遠超他的預想。
極招過後,卻是收手。剛才引發的光芒未散,兩人就已落了地。出乎意料地,兩人都不再有動作,而是不約而同收了劍。
兩人打過之後,還是對站著,但是劍子感覺氣氛明顯與剛才不同。好像……緊張的氣氛一下子消失了。
這時赤雲染與翠山行走過來。
“藺前輩,久見了。”兩人與來人打招呼。
“嗯。”被稱作藺前輩的人只點點頭。
原來是認識的,劍子好像有些明白了。不過看樣子,那人還是不易親近的。
來人並沒有跟赤雲染和白雪飄說幾話,而是跟著蒼走了,看來他來這一遭就是找蒼的。說來也奇怪,剛剛打得那麼激烈的兩個人,現在卻像沒有發生任何事。
熱鬧看完了,劍子有些感慨,有些不明白,還站在原處張望,想知道究竟。
“散了,回去吧。”龍宿說道。
蒼和那個人在書房待了一下午,也不知兩個人說了些什麼,再看見他們,已經是晚飯的時候。
玄宗的晚飯是大家一起吃,老規矩了,劍子和龍宿自然見到了今日新來的那人,並且知道了他叫藺無雙。
蒼坐主位,藺無雙挨著他坐,神奇的是,兩個人都不說話,互相之間也沒什麼交流,讓人不禁懷疑,他們真是認識的麼?
而赤雲染和翠山行則神情自若,顯然已經見怪不怪,只有劍子和龍宿這樣的外人才會覺得頗有壓力。
這兩個人都冷冰冰的,冷得還不一樣,蒼給人的感覺只是安靜,不多廢話,而這藺無雙則有些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味道。剛剛那一戰給人的印象太深刻,兩個人只是坐在那裡,氣勢足夠強大。
龍宿暗暗觀察著兩人,只覺這兩人在一起,不發一語便有令人心折的氣勢。說來,同樣的道士,為何氣勢差這麼大……龍宿不禁瞥了身邊的劍子一眼。
劍子整日沒有吃東西,到現在著實餓了。剛吃一口,心中歡呼,今晚明顯不是翠山行的手藝,於是便歡樂地吃了起來。
龍宿看著一臉吃相的劍子,又看看桌子對面那不聲不響間散發著威勢的兩人,心中連連搖頭。
劍子好像察覺到了什麼,抬起頭一眼看到龍宿正用嫌棄的目光看自己,有些摸不著頭腦。
真沒氣勢啊……龍宿在心中歎道。
劍子在莫名其妙之間結束了晚飯,走出客廳,就在路上問龍宿:
“你剛才為何那樣看我?”
龍宿一邊緩步走著,一邊搖著扇子說道:
“吾是在想,同樣是道士,汝怎麼比人家差那麼多?”
“哈。”劍子聽了竟是毫不在意。
“汝沒有被打擊到嗎?”
“有什麼好打擊,對方再好,讓你去跟他倆待一天你也受不了了。”劍子滿不在乎地說道。
“哈,汝還真自信。”龍宿譏諷道。
“當然,那麼悶的人,怎會是你喜歡的呢。”
“汝以為吾很喜歡汝嗎?”龍宿一臉古怪地看著劍子。
“不然呢,我們在一起這麼多年了,不是最好的證明了。”劍子口氣自信得讓人想扁他一頓。
“那是因為汝也知道吾不喜應酬往來,能挑的朋友也是不多,汝以為吾是離不開汝麼?”
“跟我分開,哪裡去找這樣打架好,會解悶,能吐槽的好友。”
“是啊,惹麻煩的功夫也是第一流。”
“劍子仙跡,自然凡事都是第一流。”劍子得意地說道。
“講笑話是三流。”龍宿一盆水澆下去。
“這個不必計較,有效果就好。”
“有什麼效果,不過是每每把氣氛弄得更冷罷了。”
“耶,這也是效果嘛。”
……
兩個人一路走著,也未回房,最後坐在園中說笑。雖然身處莫名境地,但兩人隨時能保持放鬆的愉悅心情。
天已經晚了,反正回房也無事,兩人就一直在外面說話,沒有進屋去的意思。
遠遠地,有人走動,龍宿正面對著,不由得注意起來。
那人竟然是蒼,正提著燈籠沿著園中小路走著。讓人意外的是,蒼並未整裝,而是隨意把外衣披在身上,裡面是睡覺著的裡衣,顯然是剛從床上下來。
龍宿停止了話頭,劍子順著龍宿的視線回頭看,也看見了蒼。兩人都情不自禁地想,他這晚上是要去哪呢?
蒼穿過園子,走近了一個院落,停在門口。蒼把燈籠略提起,照了照,剛要敲門。門從裡面開了,露出一張臉來。
是藺無雙。
蒼沒有多說什麼,藺無雙就閃身讓他進去了,兩人好似有默契。
蒼一進入,門便關上了,誰也沒有驚動,那扇門好像從來沒有開過一樣。而這一切,卻已落入劍子與龍宿眼裡。
“是藺無雙。”劍子的頭轉回來,對龍宿說。
龍宿自然也是看到了,心中不知怎樣一番思量。
“竟是找他……”龍宿喃喃說道,“這兩人,看來是不簡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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