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周圍變得好冷!
剛才他還很快樂的在花園裏玩耍,聽到大哥叫喚他,聲音愈來愈遠,花園裏的蝴蝶四散飛去,他追著最大的一隻,不知不覺來到懸崖盡頭,就再也動彈不得。一陣狂風暴雨勁襲,飄淋得他直打冷顫。
崎路人尚未從夢中醒來,汗水已密密流了一身。好溫暖的手啊,什麼人在黑暗中為他傳遞溫度?
「蓮…」他喚著親愛之人的名字,以為夢境成真,伸手一抓──啊,不是蓮?
陌生又熟悉的感覺,促使他睜開雙眼,出乎意料,映入眼裏的是一位頭戴面罩的女子,端坐在他身邊。
由這身裝扮,他肯定是十八樓之中唯一的女性──寂身樓樓主。
順著她溫暖的掌心,一股竄入身體的熱氣在經脈內循環不已。每過子時必定陽虛內寒的崎路人,此刻寒邪並退,氣順血和,五臟六腑無不飽滿舒暢。這股內力真是波瀾萬丈,雄渾厚實啊!
「我叫無我相,叫我無姐姐就可以了。」柔和的語氣,猶似春風撩人。
「是妳替我運功療傷…」疑悶的眼神尚不敢相信是這名陌生女子。
「不用客氣,是主席要我親自照料你。」花影人?這更令他意外。
「主席不放心把你交給其它人,他很擔心你的安危…」暗啞的嗓音似有難言之隱,卻飽含憐惜。
「花伯父變得真多真快呀,我還以為他只會派人跟蹤我哩!」
呵~那是他無能!「呃,那是他愛之深責之切。告訴我,剛才你做了什麼惡夢?」
「我夢見大家都不見了,只剩下我一人…我想念大哥,大哥不在了…」說著,聲音又哽咽了。不想讓人瞧見,崎路人將臉埋向枕邊,在長髮的半掩下,聳動的雙肩清晰可辨。
「不要怕,無姊姊在這裏陪你。」一手幫他梳理頭髮,另一手不停為他拭汗。
「妳在這裏陪我多久了?」不明白為什麼這個女人對自己這麼好?跟蓮一樣好…
「乖~什麼都別想,好好睡一覺──」輕拍崎路人的背脊,不停安撫他,哄著他,如沐春風的感覺一波一波湧上他的心田。
在很久很久以前,他有過似曾相識的回憶,思緒飛向遙遠的孩堤時代…偏偏此刻又不抵睡魔召喚,眼前的無我相漸漸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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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嵐正濃,霧氣還捨不得放開著寂身樓。天色將明,泛著微光的雲層像張薄薄的棉紙,只待曙光一舉穿透。
樓外樹影幢幢,樓內只聽得見樹葉摩娑聲。除了一個戴著面罩的身影,無聲無息穿梭在院落之間。
天際露出魚肚白,喬裝成無我相以便混進寂身樓的花影人,直覺有個黑影和自己交錯而過。
「嗯~是誰?」黑影倏動,花影人緊追而來。追到院內一角,立在暗處的人影驀然現身,花影人驚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喬裝者。
他納悶,好奇,不斷思索著。
「妳不是無我相。」這是他唯一胸有成竹的斷言。
「你也不是。」對方亦然。
「說出來意,既然引我來此…」
「立刻帶崎路人離開寂身樓──」
不是請求而是命令,這人,究竟是誰?
「可以,但是,我想知道你跟崎路人是什麼關係?」
「哈,那你跟崎路人又是什麼關係?呵呵呵~」
隨著一聲輕笑,魅影的氣息,黯然的幽香,全都融化在曉霧之中。
女子的聲音並不陌生,但歷時久遠,一時之間他也沒空翻箱倒櫃找出塵封的回憶。
罷了,先去探望崎路人。
破曉的寂身樓,燭火剛熄,花影人趕在無我相起身前,迅速穿過幽明幽暗的迴廊。
聽見疾踏而來的腳步聲,迴廊盡處的守衛急忙趨前,為聽候差遣而來。
「崎路人呢?」
「樓主,人還沒清醒。」來人回報。
推門而入,還好,崎路人安然無恙。花影人還是不放心的將人細察一遍。
「內臟瘀血盡退,邪火平息,難怪睡得這麼香甜…」咦,被點了昏穴?究竟是誰醫治崎路人?不可能是無我相,她也沒有這種本事。算了,還是先讓他醒來,趕緊將人帶離寂身樓。
寂身樓向來禁止男人進入,黑影人這一提醒,無我相的心眼他已瞭然於胸,只不過找個藉口名正言順處理掉崎路人罷了。
穴道一解,崎路人悠悠轉醒。
「無姐姐,妳一直在這裏陪我嗎?」透過面罩,崎路人直覺無我相正對著自己微笑。
「你希望我一直陪你嗎?」花影人,亦是修萬年,藉此一吐深埋已久的願望。
「大家都說我生病了,陪伴一個病人,妳會很無聊…」
哈,最怕無聊的是你自己吧。若非礙於這身裝扮,真想調伔他一番。
「我擔心的不是無聊,是忘了…自己…唉,此刻的我又該是誰?」除了自嘲,他又能如何?抱起崎路人,他打算以最快的速度離開是非之地。
「哎呀,無姐姐妳力氣真大,肩膀比我寬,手臂比我結實…」
呃,不妙,好像不該解開他的穴道,再下去可會穿幫,只好──
再次點了崎路人昏穴。「抱歉,就讓你再睡一下。」
風在耳邊呼嘯,氣流在周身狂掃,花影人懷裏的崎路人卻如置風眼,沒有一絲風寒能入侵懷中安安穩穩的人兒。
到了。來這地方還是一樣麻煩,但也一樣安全隱密。
十八樓一統之後,他又有新的籌碼和一頁書、素還真一較長短,現在的集境可不比從前,他無法時時守護在崎路人身邊,而現在崎路人最需要的就是安全及靜養。
解開施力尚淺的穴道,崎路人一下子便轉醒了。
這次,好奇寶寶不再拿問題折騰他,崎路人完全被眼前的景物牢牢吸引住。
「無姐姐,這裏是…」
他不敢相信回到故園,真正的故園。
安靜的花壇像被人遺忘,陳年的院落像被時間凍結,這裏有一股與世無爭的奇特氛圍,彷彿風吹不進,空氣也不曾流動過。
葉浪是最美妙的天然帷幕,風一來,不規則的剪影,隨興裁成各種有趣的圖案。
綠蔭邊緣還有青苔裝飾的水鏡,從清洌的溝渠可以瞥見蔚藍的天空,那是他玩水,放紙船的地方。
楠樹下,搖晃的鞦韆,不時有一雙護翼他的有力臂膀將他撿起…
結實的渾元樁完好如初,只是舖了一層厚厚的灰塵…
『拳練千遍,神髓自現』熟悉的叮嚀忽然縈繞耳際,他相信兄長人一定在這裏。
「大哥──大哥──」
手足情深,似真似幻的記憶讓崎路人瘋狂跑進跑出,尋覓一手將他帶大的兄長。
「大哥…」雲朵和樹影旋轉了起來,他感覺渾身不適,一陣惡寒由體內迸發,頭好昏--
扶穩踉蹌的崎路人,見他期望落空,花影人猶感不忍。
「無姐姐…」家園成為廢墟,又找不到大哥,崎路人心頭掠過不祥的預感,他變得很不安、很浮躁。花影人說大哥死了,死在和修萬年的戰鬥之中,這是真的嗎?他不要這個事實──
「我知道你很思念齊天,我會一直陪你…」不知不覺變調的餘音轉為低沈宏亮的傾訴,連花影人自己也不察。
不,這聲音不是無姐姐,而且,他似乎聽過這個聲音,呼喊他千遍萬遍…
「啊──修萬年?」
「崎路人,你認得我了…」
鬆開困住崎路人的臂膀,花影人將面罩棄擲在地,一解流洩的銀髮。透寒的冷眸,幽紫的薄唇,讓這張蒼白的臉孔,看上去有如上鎖的緘默,威儀十足,卻也邪魅十足。
「修萬年,為什麼你會是花影人的模樣?」
「哼,是花影人妄動殺機,我不過先下手為強,取而代之,包括太幻樓樓主的身份。」
「大哥呢?既然你無恙,那大哥呢?你一定知道他去哪裏,對不對?」
不行,現在還不能告訴他,齊天真的死了,而且是為了崎路人選擇犧牲一途。時光為他倒流,帶來夢寐以求的幸福,他無法就此放手。修萬年的神情變得異常悲傷,其實齊天的亡故對他而言何嘗不是一場悲劇,改變他命運的巨變。
「你受傷很嚴重,日後我會告訴你…」
「受傷?蓮說我只是生病…」
「蓮?清香白蓮?」崎路人點點頭,清澈的瞳眸閃動一絲溫潤。
這個素還真講話真會修飾!
幸好崎路人記憶恢復有限,不然哪會對他這般毫無防備。但是,崎路人對素還真如此依賴,他愈想愈不是滋味。
猛然收緊雙臂,聞著他的髮香,鼻息的熱氣游走他的頸項。蝶,沈醉了。
「放開我,我現在心情很壞,會亂發脾氣。」回到孩子心性的崎路人不甚明白燈蝶此舉,只是覺得無端燥熱。
「不要緊,要打要罵都由你──」呵,誰叫你害我大吃飛醋,不放就是不放。
蝶戀,是因奇花異蕊,平生只遇一回。
從來沒有人真正打動過他的心,第一眼望進那雙慧黠靈巧的水眸時,他的視線就再也沒離開過身掛布袋的主人。
機鋒和淘氣在他的言行裏一慣平分秋色,他不管對方愛聽什麼,只管自己愛說什麼。
為了贏得心儀之人的好感,多年來他將自己掩藏在面具之下,不去拂逆崎路人嫉惡如仇、多管閒事的個性。然而不管如何努力,和他之間總有一道無形的牆。
年少綺華的他,有雙親寵愛,兄長溺愛,還有師父疼愛,他的煩惱只限於找不到藉口出來蹓躂,或者滿足懲兇鋤惡的正義感。這樣單純的神氣,如何了解自己的心意?
良久,無言的苦澀化為一聲長嘆。風散了,吹彎了枝椏,卻吹不散花間心事。
蝶痴,平生也僅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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