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肆、終曲 晚間,夜闌人靜,琴聲幽幽邈邈,自房中飄然散佈,昏黃燭火點亮一室,窗櫺上纖細身軀映影,但見修長指尖挑抹滑猱,弦音雅樂輕揚,間或吟誦哼唱幾許小曲,十分悠然暢意。
「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鳳飛遨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
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
何時見許兮,慰我徬徨,不得于飛兮,使我淪亡,使我淪亡。」
庭中白衣道者原於月下吹曲,與房中琴音合聲融融,忽聞樂聲有感,立即收起手中紫竹玉簫,轉身舉步往臥房而行,停至門前,深深吸口氣,倏忽提腿一踹,門扉撞擊聲響徹雲霄,林間倦鳥驚得胡飛亂竄,嘎嘎啼叫彷彿抗議擾人清夢。
劍子仙跡瞟過屋內四周,僅有少年一人獨自坐於案前,眉不皺,眼不眨,好整以暇與自己對視,像是早有準備。
「他人呢?」問的是琴的現任主人,簫的前任主子。
「走了,兩個時辰前走的。」舉杯飲茶潤喉,慢條斯理回應著。
「去哪?」大半夜的不待在房裡歇息,又做什麼去了?
「遊山玩水,拜訪故友。」
「什麼故友?」
一聽就知道是敷衍官話,不過,那句『故友』聽起來實在是不怎麼順耳,有哪個大人物非得要他三更半夜的前去拜訪?就算要去,好歹也先通知一下,夜路難行,兩人一同前往不是更好嗎?
思及此,眸色不禁又暗了幾分,頓時額上青筋若隱若現,嘴角臉頰半邊輕微抽搐。
「我不知道,他沒說。」頓了頓,意味深長瞧著道者,呵呵訕笑:「怎麼,這般神情,敢情是喝了醋不成?」
「欸,我記得今晚的菜裡頭並沒有放醋啊。」四兩撥千金。
「沒嗎?明明就一股酸不溜丟的味兒,別說你鼻塞嗅不到。」忙不迭拿起摺扇搧了搧,好似真有一回事。
盯著面前冷嘲熱諷的少年,本欲如同往常一般回嘴反駁,只是當下有事待辦,無暇停駐,眼角瞟見窗外一閃異色,瞬間心情大好,暗自竊喜,表面仍是淡漠平靜。
聳聳肩,無奈嘆道:「我是很想鼻塞,不然好大氣味薰了難受。」
「喔?第一次聽到有人嫌自己酸氣太重,薰得連自己也受不了,真是天下奇聞。」
「呵呵,不過總比嗅覺失靈要來得好,至少還能聞到火藥味,提早準備避難。」
「避什麼難?」尚未理解話中之意,見道者大手一撈,拿起桌上白玉琴就要離開。「你要去哪?」
「還能去哪?當然是找人『彈琴』了。」豈有別人成雙成對,自己被拋棄在家獨守空房?哼哼,劍子仙跡還沒修到清心寡慾,看著到口的鮮肉溜走而不追,既然有人不喜歡待在屋裡愛亂跑,那麼他也不介意親自去接人,夜半晚風清涼,偶爾運動一下身子也是不錯的。
「喔?你知道地方?」
「孫悟空再厲害,也翻不出如來佛的五指山,這天下也不過就這麼點大,掀了,還怕找不著嗎?」言語中自信滿滿,腹中早有定案。
「哈,認識你這麼久,就屬這個笑話最好笑。」熟不知如來佛早就佈下天羅地網,等你這大白猴自己送上門,琇哥啊琇哥,這次手要抓緊一點,別再心軟放生啦。
自鼻間哼氣,白了少年一眼。「我向來都很正經的。」
「是是,是很正經,不過很冷而已,苦了身旁之人,老要挨寒受凍,多帶幾件衣衫去給那個聽琴的人吧。」
「哼哼,非常抱歉,不小心讓小爺您凍傷了,在下真是過意不去,這樣吧,等會請大夫好好幫你看診,再煎上幾帖藥,想必日後可免風寒傷身,只是得小心肝火虛旺,高血壓心臟病中風等疾病也要好好預防才是。」
「我怎麼覺得這道歉的話一點誠意也沒,倒像是詛咒一樣。」說了一大串,還是一樣的胡謅亂扯,沒個正經。
「這不叫詛咒,這是提醒。」提醒你現世報來的特別快。
揮揮手,佯裝不耐。「快滾吧,有空在這裡瞎扯,不如去彈你的琴,省得那人等得心煩,又四處潑醋,不知道下個倒楣的又是誰……對了,劍子哥,建議你抽個空把名單列一列,先去謝罪比較保險,免得日後遭到眾人追殺,還會記得手下留情。」
「呃……」需要做到這種程度嗎?
少年又續道:「不過這樣實在是勞民傷財,浪費時間。依我看,乾脆勸他換個人,反正還有一堆在排隊等後補,每個皆為一方霸主,家財萬貫,視他如珍寶……嘖嘖嘖,比起某個窮到連鬼也不收的人,似乎都是好對象……?」
「想都別想。」挑眉睨視,忽地咧嘴一笑:「今晚你的話特別多,一張嘴啼個不停,大概是哪裡出了問題,讓大夫好好替你看看吧。」
「啥?」又是大夫,誰有病需要延醫治療啊?
臨行前回眸一笑:「還有,琴不要亂彈,火不要亂玩,特別是在火藥硫酸前,否則……後果自負啊。」
「嗯?」硫酸?不是硫磺嗎?
正想著其中意涵,未注意後方人影逼進,直到濃郁藥草香充斥鼻間,才恍然大悟。
「你……!」該死,為什麼沒想到這個人?
黃褐色身影袖一甩,門扉『碰』一聲關上,甫回歸沒多久的倦鳥又被驚醒,嘰嘰喳喳吵鬧不休,討論是否該搬家,省得天天擔心害怕,夜不成眠。
外頭振翅啪啪作響,屋內卻是靜得連掉根針也清脆響亮,一坐一立,僵持不動。半晌,爾雅嗓音柔柔,俯身於耳際輕喚傾訴。
「你什麼,藥師我有名有姓,別說太久沒見面,連名字都給忘了。」聲音溫溫柔柔,可是聽得人冷汗直流,怒火暗燒。
「可以的話,我還真想忘了。」不自在地往前挪移,避開耳邊暖呼熱氣。「你來幹嘛?」
「沒辦法,等了這麼久,某人還是不來,只好勞動筋骨,自己出來找囉。」笑了笑,續道:「本來只是單純地尋訪故友,不過聽及方才琴曲之優美,欲領略其中意涵,特來討教討教。」
無論是什麼原因,敢在外人面前彈『鳳求凰』嘛……哼哼哼……
小聲嘀咕:「又沒人要你等,自己愛等要怪誰?」
九緋櫻心底痛罵道者過河拆橋,暗恨自己居然毫無警覺,讓這人找上門來,明顯是預謀已久,也許連自家兄長都牽涉在內,否則哪時不走,偏挑今晚?
還有,自從晚膳之後就無看見其他人,大概早就被遣散到別處去,現下豁然之境八成只剩空屋一間,那麼……
思及此,俏臉刷白,只覺晚風淒冷,吹得身子直打顫,更感背後傳來溫熱氣息,清香藥味佔據全身細胞,驀地一陣惡寒昏眩,連忙咬唇提神應付。
哼了哼,兩手一攤,搖頭。「你來晚了,這琴沒了,要彈也彈不成,改日再請琴主與你切磋切磋。夜深,我非主人,恕不擅自留客,先生請自便,請、不送、免再會。」
聽聞少年推託話語一氣呵成,完全沒給人插話機會,慕少艾俊顏再添冷笑,手臂打直一伸,拉回欲走之人,頭略偏,閃過襲來扇面,順勢抽離兇器,將其困在桌案與自己之間,形成梏牢。
「沒關係,琴沒了,我們不彈琴,改談情,順便將帳目結一結……你覺得怎樣?」
「我才沒……」突然想起一事,慌忙側臉闔眸。「你、你別忘了,我說過不見你,就不能再見你……」
「我知道,所以要這樣……」取出懷中布條,矇上水漾星瞳。「本來你繫或是我綁都可以,但是我想實在很想看你,所以只好委屈你了。」
眉間染愁,輕噫:「這樣算犯規吧?」
「有嗎?」笑得好不奸詐。「我記得你們術皇只罰了『不能相見』,可沒說不能『單視』啊。」
「哼,話都是你在說,後果自負。」如果等下雷劈來,不知閃不閃的過?
朗笑一陣,倏然歛容換上情深愛戀,暖掌輕撫雪頰,緊擁纖細身軀,黯啞柔音傾訴思念,低低切切,輕輕飄入耳際,深深植入心底。
而後,笑靨如花。
我想你。
※ ※ ※
北方,繁華都城笙歌不停,人聲不斷,一片興隆繁盛。
朱紅宮燈映夜明,照亮整座府院,宛如白日,就連天上星子玉輪亦是相形失色,自嘆弗如。
富麗雅室內,兩抹紫影坐落兩方,一深一淺,桌上放置一只木盒,精緻樸實,隱約透出金色亮光,似是珍寶。
「好貴重的賠禮,這樣好嗎?」深紫人影瞟過木盒,不急伸手掀蓋觀視,僅是盯著面前絕麗容顏凝視,嘴角微揚,顯示這人此時心情大好,興致高昂。
亮黑眉宇間隱含王者氣魄,藏的極好,卻掩不住天生霸氣,眼瞳晶亮有神,如鷹銳利,眸下墨點憑添魅惑性感,挺立鼻樑搭襯堅毅有形菱唇,十足俊美無儔,倜儻雅致。
「哪裡不好?」微微一笑,如玉面容花靨綻放,彷彿暖春煦日灑落,令人醉心陶然。
眉略挑,應道:「吃虧的人是你,我怎麼知道到底好不好?」
「偶爾吃點虧來佔便宜,這樣也不錯,還能還清舊帳,不算吃虧。」
「那,恭敬不如從命,我就收下了。」
「請。」徐徐持杯飲茶,眉眼帶笑。
沉默看著眼前麗人,多年不見,非但看不見歲月痕跡,比起當年稚嫩青澀,笑中帶刺,無時無刻想著算計的模樣,現下亮麗光彩不說,連笑容都迥然不同,少了冷淡,多了份溫情,像是琢磨過的寶石,散發出璀璨光芒,令人怦然心動。
只是這光芒……太耀眼……不屬於自己……
「接下來,你待如何?」隨口問問。
「難得出門一趟,自是隨處走走逛逛,舒展身心。」許久沒來,景色變了許多,順道看看也好。
北辰胤起身踱步,繞至那人身後,輕嗅髮間馨香。
「我陪你?」
「不了,王爺日理萬機,還是待在府中休憩,等候皇命。」
執起一綹紫綢,纏繞指尖,看髮絲滑落飄散。
「那,你留下來?」
搖首輕笑:「若能留,當初早就留下,不會遲至今日。」
「我想也是。」扯起一抹苦笑,續道:「你可知,胤王妃之位為何空懸?」
眼眸微斂,輕嘆:「吾知道,謝謝。但汝又何必?」
「誰教我第一眼就看上了千古美玉,之後再新奇的寶石也入不了眼,該怪誰呢?」
五月桐花落英繽紛,白雪飄飄帶來曇華一現,花開入夢,花謝醒來,縱然一身馨香濃郁,亦隨夏風拂過煙消雲散,不遺痕跡,僅留殘夢細細品嚐,回味無窮。
「王爺此番厚愛,龍宿卻是無以回報,願有來日,王爺行經寒舍,奉上香茗一盞,雅樂一曲,做為酬報饋贈。」
「多謝,但願有此一日。」
「只要有心,就能實現。」起身略微一福,啟言話別。「賠禮已送至,龍宿不便久留,這就告辭了。」
凝視瞧了許久,終是瀟灑一笑,將人送至房門,儒者才要勸步,皇者搶先開口。
「要我幫你嗎?」
微愣,覆又笑道:「這嘛,端看王爺誠意了。天晚,王爺請留步,送到此即可,謝謝。」
舉扇抱拳示意,倏地化作紫光消失無蹤,北辰胤望著天際彼端,但笑不語,片刻,後方傳來腳步聲響,清冽氣息如爽朗涼風,吹去淡淡馨香。
「你什麼也不用說,他走了。」知道來人是誰,是故沒有回頭,亦知此人會問什麼,因此先行回答,簡明扼要。
白衣道者默不作聲,僅是抱拳作為答謝,舉步將走,皇者突然回身喚道:「請留步,劍子先生。」
「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但有一事悶在心頭,不吐不快。」
「請說。」
「心之所繫,獨君一人,願君惜玉,此情長存。」
道者微怔,點頭說道:「抱歉。」
皇者搖首輕笑:「何必道歉?是我不才,無法留心,你才要辛苦了。」
「辛苦嗎?一點也不,劍子向來吃苦當吃補。對付一個太過聰明的人,是得多費點心思,否則哪能收服刁頑騰龍?」
「哈,說的是。」笑了笑,指向前方。「清明十里亭樓處,去吧。」
挑眉問道:「透口風給我,不怕他日有人記仇?」
「能換一盞一曲,被人暗恨也無妨,何況這不過是小小利息罷了。再者,先生早已心裡有底,本王隨口說說就當參考,那位大人若要怪罪也是不能。」
細細推敲,那儒者方才雖是誠摯邀約,但倘若哪天真想登門拜訪,還是得先安撫忠犬,免得茶未沾唇就先給壞了雅興,現下做個順水人情,算一算,其實也沒什麼損失。
「呵,王爺這算盤打的可真響。」爽朗一笑:「也罷,若有來日,王爺要是不棄,這一盞一曲必是誠心奉上,以表謝意。夜深,不打擾王爺安歇,劍子告辭。」言畢,抱拳行禮,化作白芒星點消失夜空。
皇者返回房內,掀起案上盒蓋,一道金色龍型光芒直奔天際,盤旋環繞半晌,往燕然山方向飛去。
黎明初升,新局再起。
※ ※ ※
輕盈腳步閒適行走,沿途遊山玩水,觀星賞月,好不快意,只是每每見了奇景風光,新鮮異事,欲回頭談笑討論一番,身旁卻是空無一人,心底難免有些空虛寂寞,不自覺就想起那張正經八百的臉孔來,猜測現下應是表面嚴肅,實是怒火中燒,偏又不知找誰洩忿去,只得自生悶氣。
思及此,乍舌輕笑,心情一陣大好。
想想,自己離開已有數天,聽聞那人跟了好一陣,只是自己前腳走,他才後腳進,總是碰不上面,雖說是有些故意,但也感到有些蹊蹺,憑他之能,斷不可能欲尋未果,數天前,更是失去行蹤,不知玩什麼把戲。
略一蹙眉,忖度片刻,又輕搖螓首,不去細想緣由,微微綻笑,欲起程行往返鄉之路。
閒步幾里,行經一處林園,繁花盛開,奼紫嫣紅,燕啼鳥鳴聲聲不絕,清風拂葉沙沙作響,宛如世外仙境。
林中翠綠粉瓣飄零散落,染了一地春意,樹旁,紫紅身影裊娜秀美,佇足靜候,似是等待良久,見儒者到來,顏上可掬笑容忽地黯淡幾分,隨及又復平常。
「龍首大人,豔紫荊拜過。」女子躬身福了一福,甚是有禮。
揚扇托起纖軀,含笑問道:「宮主這般大駕迎候,龍宿深感惶恐,不知宮主有何要事?」
「無事,只是想在離去前再見你一面。」笑吟吟地回應。
「喔。」沒有太大的反應,像是早在預料之中。
「你不問我?」
「我知道。」微微苦笑道:「你想見的不是我,只是猜測他會追隨左右,所以想來碰碰運氣,聊勝於無,可惜這次要讓宮主失望了。」
女子不語,神色未變,兩人默不作聲對視許久,東之宮倏忽垂眸歛笑,唇溢輕噫劃破沉默。
「我該走了,今日別過,約莫三五十載方能相見,願往日有緣再聚,希望屆時能與大人共品茶香,飲酒同樂,將上回未竟小曲唱完,如此,紫荊了無憾恨。」
「宮主,」輕聲喚道:「茶香醇酒,琴簫合曲,宮主若有閒來訪,龍宿自是備上恭候。只是區區『如此』……真能了無憾恨嗎?」
雖然當初是佯裝作戲,但其與魔龍之間是否弄假成真,卻也無從知曉,如今突然拜別離去,沒有問上隻字片語,令人更是好奇。
「遺憾嗎?」輕輕一笑,說道:「若你問的是他……呵,見過你們之間的風霜雪雨,紫荊怎敢冒然嘗試,還怕尚未觸到,就先被打包退回。我不像你這般堅強,受了傷還能站起來繼續走下去,所以……」靈澈大眼眨了眨,笑道:「再給他點時間,也給自己一些空間,或許多年以後,等到練就一身銅牆鐵壁,不怕火裡來水裡去,或許我會試著跨出第一步,慢慢走到你所站的位置。」
「汝會的。」伸出手,兩雙柔荑交握。「保重。」
睨了掌中雪白,眼神忽地促狹,拉近身子挨上前,於耳畔輕訴:「那麼,你也珍重,希望到時別讓我給超前了。此外……若是你厭煩了身邊那位,本宮不介意遞補插隊唷。」
「宮主……」有些哭笑不得。
「呵,說笑而已,別向少君告狀,否則我又得替他坐上數百年的大位了。」
上回因為自家兄長犯下大錯,造成東宮與術皇兩相衝突,事後九緋櫻雖是平定糾紛坐上宮主之位,卻是心不甘情不願,等到人間水鏡取出櫻枝祈願之時,立即草書一箋,宮印一蓋,要她暫代主位,也不管自己答不答應,合不合理,人就消失的無影無蹤,留她一人獨撐大局。
幾年後尋得蹤跡,三催四請才肯回宮探視,豈知他又變本加厲,直接就把大位傳給自己,不容拒絕。雖說這位子原本就是自家的,但這般強迫中獎,扼殺她本該有的自由,因此說什麼也不願留守,四處奔波尋人,以致每每雙方遇上,少不了討價還價勸其回宮,那位少君總是你追我跑,逢人就閃,現下又不知哪裡去了。
誰說江山寶座誘人?在他倆眼中看來,自由最為可貴,寶座不過是栓脖鏈條、燙手山芋罷了。唉……
見女子俏臉掛上苦瓜,疏樓龍宿忍不住嗤笑出聲,東之宮雖是橫了一眼,倒也不慍不惱,隨及笑聲輕揚,和樂融融。
須臾,兩人互相告別,踏上原先應行路程。
兩旁景色饒是絢麗,仍留不住過客匆匆,儒者雖是身處鄉間林徑,悠閒恬適,一顆心卻早已飛向千里之遙,於燈火闌珊處,瞧那白影千百回。
龍兮龍兮可奈何?劍兮劍兮奈若何?
揚眉輕笑,只得──
歸去來兮,歸去來兮。
※ ※ ※
駐足,停步於庭前十里,眺望故園,恍如隔世,悵然若失,有些近鄉情怯。
幽靜小徑繁花盛開,花團錦簇,彤紅宮燈高懸,點綴林間蒼翠,鳥啼蟬鳴交織成曲,閒適怡然,遠處琴音邈邈,悠悠蕩蕩。
樹旁,一黑一紅走出,遞上一只紙傘,笑逐顏開。
微愣,轉顏綻笑,撐起白淨素傘,徐徐而行。
雨落,飄飄渺渺,沾衣,淋而不溼,帶上淡淡薰香,抬眼望去,雪瓣翩翩,粉色絢麗,下的竟是櫻花馨雨。
亭中,弦歌輕揚,白髮白衣白琴,融成柔柔暈澤,溫暖惑人,墨色雙瞳如星璀璨,澄澈清明,舉手投足間瀟灑出塵,神采倜儻,堪為天降凡仙。
琴聲緩停,微微啟唇,爾雅嗓音幽幽。
「蜉蝣子,天地依,水波不興煙月閒。」
傘下,柳眉彎彎,眼角含笑。
「忘塵人,千巒披,山色一任飄渺間。」
道者起身踱出涼亭,低首垂眸,與之四目相視,微睨,淡淡言道:「玩夠了?」
收傘置於亭柱,學著那人習慣,不急不徐,緩緩回應:「呵,汝說呢?」
撥去紫絲髮間櫻瓣,指尖自額際眉眼間慢慢滑移,停於唇畔桃腮邊,靜靜凝望,默不作聲。良久,嘆息輕噫。
「我輸了。」
漫長無期的等待,是折磨,似有若無的情意,是枷鎖,而這人,竟是甘之如飴,不悔不怨,寧願忍受相思之苦,也不願將手放開。
淡然一笑:「汝沒輸,吾也沒贏。縱使此刻是情深似海,如膠似漆,明日朝陽升起之時,汝依然是天下人的劍子仙跡,並非是屬於疏樓龍宿的獨一無二。這點,汝與吾都十分清楚不是?」
「是,但……」
「劍子,汝放心,經過這場風雨,吾已不若當初懵懂輕狂,非要將汝綁在身邊看著才覺安心,吾明白,適度放手才是上策。」
「喔?」對儒者一反常態,實感好奇。「這是你這陣子的感想?」
「吾想過,比起整日與汝對視抬槓,失了新鮮,不如放手讓汝自由逍遙,等到哪日良心發現,自己再前來負荊請罪,到時要殺要剮都隨吾,汝亦不得爭辯,不是頂好?」末了,笑得十分促狹,一雙琥珀金眸微瞇,像隻狐狸似的。
「哎呀,這條件,怎麼算我都覺得吃虧啊。」好個放長線釣大魚。
「欸,汝不是常說『吃虧就是佔便宜』麼?吃多少虧,就佔了多少便宜,哪有缺少?」笑了笑,續道:「既然這麼愛佔便宜,吾也不是小氣吝嗇之人,只要汝付得起,吾自是給的爽快,所以吃不吃這虧,汝就自己看著辦吧。」
怔愣半晌,搖頭嘆氣:「你若是學商,必是奸賈之流,這算盤打的真是精,哪天我要是被你賣了,或許還幫你算銀票也說不定。」
「好說好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有汝這名師為榜樣,吾自當是努力學習,才不會玷辱汝的名號啊。」
莞爾聳肩,笑應:「哼哼,還有得學呢。不過,你真捨得?」
「呵,魚要游的遠,見的廣,才會養的肥,釣起來才有意思。」略頓,戲謔訕笑:「怎麼,吾這般大方放手,汝反倒不習慣自由?那好,剛剛的話就當吾沒說,等會兒去拿條繩子來將汝栓住,再也別離開。」
「你啊……」無奈搖首,換言笑道:「也罷,就當是小別勝新婚,娘子,你可別太想我,要是太過思念而茶飯不思,消瘦憔悴,為夫可是會心痛的。」
聞言,俏臉瞬間染上紅霞,輕嗔:「誰是你『娘子』?這是吾家,由吾作主,自是吾娶汝了。」
「哦,不是嫁妝嗎?」小鬼輸了賭約,要他把院子連同當家主事都奉上,沒想到還特地打點的十分浪漫有情調,真是好買賣。
「汝也可以把豁然之境當嫁妝,吾不介意砸下大把銀兩幫汝重建新屋,就當聘禮好了。」只是不知道當夜過後那裡還剩什麼,大概連根草都不在了吧?
臂膀微攏,將人輕攬於懷,俯身訴說:「何必如此浪費,反正你的就是我的,劍子仙跡向來不貪心,只要有你就好了。」
指尖輕戳厚實胸膛,笑道:「那麼吾就貪心一點,要汝心裡只有吾就好了。」
道者牽起纖細柔荑,兩人相偕走回亭中,將儒者攬至腿上坐定,長指覆於絃上,說道:「昔日相如一曲贏得芳心許,今日劍子彈曲不求其他,但願一事。」
「何事?」
含笑不答,驀地指尖一挑,錚錚琴音如流水淙淙,幽幽吟唱:
「鳳兮鳳兮歸來兮,遨游四海求其凰。今緣交頸為鴛鴦,胡頡頏兮共翱翔。」
翱翔於天地的鳳鳥,歸來吧,如此行蹤不定,遊覽天下,只為尋求命運中的凰鳥。今日能得良緣,與你結為連理,做那恩愛的交頸鴛鴦,我是何其三生有幸?但願我這鳳鳥,能與你這凰鳥,雙宿雙飛,遨遊天際,永不分離。
頃刻,雪頰飛染嫣紅,宛如粉色春櫻,顏上新月如勾,柔漾溫情暖意。
何須劍道爭鋒?莫問江湖鼎峰。
紫金簫,白玉琴,三尺秋水塵不染。
宮燈夜明曇華正盛,共飲悠然,醉臥逍遙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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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年殺必死大放送~~終於全部po完了~~~(其實是懶惰)(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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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贴被狂嵐在2007-02-13 04:20重新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