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名】
冰雪天、廟宇傾頹,男人在火堆邊醒來,本要背了殺誡繼續上路,卻被雪地中一抹嫩綠吸引住。
他知道那是人,可能只是睡著,也可能是死了,他不知道。
不是沒見過死人,甚至,死在他劍下的人也不在少數,可看見那瘦弱身形呼吸勻稱,男人居然停了腳步,重新坐回火堆旁,等那孩子醒來。
約莫過了一對時,那人頂著海草也似的亂髮悠悠轉醒,依舊睡眼迷濛。
男人頭也不抬,手持枯枝撥弄火堆:「醒了?叫什麼名字?」
看他身形清瘦,縮成一團還以為是個孩童,原來不是小孩、是少年啊……
「……劍邪,很多人這樣叫我。」少年揉揉眼睛,終於神智清明。
現下只有他們兩人,男人很明顯是在向他問話,既然男人好心燃著火堆供他取暖,他至少應該有問有答。
「劍邪?」不就是北域同他齊名的另一位劍客嗎?居然如此年少!男人一怔,又道:「那不是名字,是稱號。你的本名呢?」
少年沉默了一會:「稱號,有;名字,沒有。」
他皺眉,訝異少年漠不經心:「沒有名字,那你從何處來?」
「不曉得、不知道。我忘記很多事,我在找過去。」讓男人一再追問,少年好奇了:「名字是什麼?這麼重要?」
失憶?這就難怪了!
一雙淨透澄明大眼瞬也不瞬緊盯著他索取答案,這種不解世事的純真也不像假裝……
男人耐著性子解惑:「名字,是入世的表徵,是一種價值的賦予、一種證明,證明你活過、證明你存在。」又指指自己鼻尖,言語不無狂傲:「比方說,我、一劍封禪。」
「封禪?」少年重複了一遍,笑了,覺得不難聽。
「四個字,一、劍、封、禪。」男人出言糾正。
「封禪。」少年卻極堅持,彷彿只認定『封禪』二字。
聽慣用慣、習以為常的名字,乍然被減去一半,由少年瑰色唇瓣逸出,不顯突兀,反而親暱有加。
霎那間,男人只覺得呼吸突然失序、脈搏紊亂、心跳也錯了節拍。
他啞著聲艱難開口:「再說一次。」
少年不明所以,溫馴照辦:「封禪。」
果不其然。
少年清雋語調揉合稚嫩口吻,一聲『封禪』激起男人胸口漣漪陣陣,心頭暖流氾濫一發不可收拾,連帶衍生無可名狀的幸福感。
「再說一次。」
「封禪。」
「再說一次……」
男人反覆接收耳邊叫喚,幾乎酩酊沉醉,直到少年的聲音打斷他——
「封禪,為什麼我沒有名字?」迷惑眼神鑲在玉潤臉龐上,竟是清麗無端。
「有,你有名字。」雪地初見的景象襲上心頭,他道:「你叫『劍雪』……我為你取的、你的名字。」
少年沒有說話。
「不說話,是不滿意這個名字?」
「不說話,是沒意見,名字是你取,怎麼問我?」
少年哈哈一笑,並不在意名字好聽與否。
重點是,名字啊……他跟大家一樣,都有名字了呢!
沒意見,便是同意。
縱使相識未深,他也明白劍雪現下心情是雀躍的。
男人被歡愉的情緒感染,自懷中摸出短笛悠悠吹奏。
「這是什麼曲?」
「鵲橋仙。」
「再吹一次。」
「好。」
聽鵲橋仙的音律在野地裡迴盪,少年倚著男人身旁大石,覺得暖意更甚、寒涼不再。
「再吹一次……」軟軟呢噥吐出,感到安心的少年昏昏欲睡。
「好。」男人任命拿起笛子,滿足少年的要求,吹了一曲又一曲,直到少年沉沉睡去。
男人從來沒想過,他會與一個初相識的少年如此親近,更沒有察覺,自己的複雜心思徹底符合『獨占』的定義。
此名由吾取、此生是吾侶、此心為吾傾……
他與他的糾纏,在冥冥之中早已註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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