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之戀】
吾愛,亦愛吾──
盼了千年
夢醒成空
千年,遺忘只在一瞬
交付你炎心那一天起,眾人皆以為吾對你手足情深。哈,手足情深──吾有這種東西嗎?
愛你護你之心,你視而不見,在你眼中,只見得一朵紅蓮。去吧,儘管去追尋虛無縹渺的蓮蹤,吾誓不放開禁錮汝之雙手。
並非吾忍心在你的快樂滴下毒藥,你回報我的殘忍遠不及你施於自己。
幸福和嫉妒,快樂和悲傷,一次又一次隱伏在熾燄下。
迴光池,已告知吾一切,你和紅蓮的相遇……
縹渺靈峰的山頂,終年雲霧繚繞,山頂以下四季分明,是一處脫離色、慾、無三界的人間仙境。
仙境,屬於紫闕宮的聖帝統御管轄,並有仙寧宮的仙后合力輔佐,自開天闢地以來,四境昇平,安樂祥和。這裏的族民亦仙亦人,出世的稱為仙君,入世的稱為聖者。聖帝和仙后育有百位皇子,皇子都是掌管三界的仙君,唯有大慈大悲的捨身聖者,方能入世消弭人間罪業,為眾生分擔罪業和苦難。
你出生那年,冬季剛過,一進暮春,盛開的紫荊將滿山滿谷點綴得綺麗無比。於是,在你凡體尚未成形之際,仙后即賜名紫荊。九十九名皇子皆以自然天象和神獸命名,唯有你以花草得名,或許是無緣得女的仙后以為這次必有弄瓦之喜,殷切期盼下,舉凡公主所需器物早已準備妥當,只等你來到世間。在你出生那日,一股罕見的靈氣隨汝現世,氣沖九宵,整整百日。這股靈氣更是驚動紫闕,震撼整座仙境。
得知產下皇子,仙后當下大哭起來,但是當她一見到你又破涕為笑。
「很美,比我想的還美、還要乖……」你安靜的躺在仙后懷裏,連呼吸聲都聽不到。
一旁的聖帝卻憂心忡忡看著你,他的煩惱和這股罕見的靈氣有關。「吾兒年幼德薄,無功而受祿,無施而承澤,這是不祥之兆──」
眾兄弟於是齊聚商議,為你祈福免禍,因而思索出這個辦法──同心合力暫封鎖這股靈力,直到你養足全德,自破陣法,屆時仙體與靈力自然合而為一。
少了靈力護身,空有術法,仙體一如凡胎脆弱。仙后索性將你安置仙寧宮,不離身側。你生性孝慈,總是任憑仙后安置,對於仙后加諸在你身上的女童裝扮也從不抗拒。久之,眾兄弟看慣也便習慣,有時還將錯就錯喚你一聲『小妹』。
兄弟間的戲言,我並不以為意,直到我必須離開仙境前往塵界修行,臨行之際到仙寧宮拜謁仙后,才偶然發現事實真相。
「終於你也到了這個年紀,太子……」仙后說了什麼,我一直想不起來,真不知道嫡長子這個身份為什麼會被賦予這麼多責任,聆聽這段冗長訓話時,我開始搜尋你的身影。
訓話到了尾聲,吾終於脫口而出。「仙后,小弟何在?可否容吾向紫荊辭別,好久沒見著他的面了。」是真的很久了,三歲以後,自你會跑會跳,未必乖乖跟在仙后身側,幾次來到仙寧宮都未能見著你。
「也好,你這一去也要三五年,見見他也好,紫荊不會跑遠,你到藻雪堂應該可以見著他。」按仙后指示,我來到正值冬雪初降、梅開遍地的藻雪堂。
沒有,到處都找不到你。仙寧宮的隨行侍者也無法將你尋出。
「汝等都是這樣放任少殿到處亂跑嗎?」聽出吾的責備之意,一干人等跪地稱罪。
「太子殿下,紫荊殿下交由屬下找尋即可,時候不早了,您該動身了。」隨侍的護衛官自動提議留下尋你,我雖然心有不甘也只能離開藻雪堂。
就在此時,一陣奇特的感應讓吾走向不遠處的浮香亭。
「太子殿下……」一干人等在身後頻喚,吾仍不顧一切走向暮色漸濃的雪地。
隆起的雪丘藏著小小的身軀,吾抱起雪堆,也抱住藏在雪堆中的你。
一干人等又急忙跪地。「太子恕罪,紫荊殿下不喜歡我們打擾他,所以……」就在吾準備興師問罪時,你醒了過來,抓住我的衣襟。
「不要生氣,真的跟他們無關,是我喜歡待在這片梅林……好溫暖,多陪我一會兒嗎?」你閉上眼,安靜享受我賜予的溫暖。
第一次有人這麼需要我,不,是向我撒嬌,坦白說,我樂壞了!
浮香亭內,你我二人第一次獨處。一干人等在亭外靜候,日後手足情深的傳言就是拜這一干好跪之徒的大肆宣傳。
「還認得我嗎?紫荊──」
你默不作聲,點了點頭。
「叫我炎煌就可以了。可以告訴我為什麼一個人待在這片梅林?」
「我喜歡這裏,很安靜,還有……」尾音是顫抖的,你似乎不想說下去。
「對我不需有秘密,我是你的大哥,你可以相信我。說吧,就算你說把自己埋在雪堆很好玩,我也不會告訴任何人,包括仙后。」
這次是搖頭。「不是這樣,我沒有秘密,我只是不想被看到穿女裝的樣子……」
這個回答讓我震驚片刻。沒想到小小年紀的你這麼能隱藏心事,其實你大可說出來,仙后若是知曉你不喜歡決不會勉強你分毫。
「休息吧,明天醒來,你會發現一切不一樣了。」這是我給你的第一次允諾,或許是相信了,你安心的閉上眼,細若蚊蠅的回應著。
「炎煌,我……」後面說什麼我再也聽不清楚。
將睡著的你交給護衛官之前,我還留下一件禮物給你。
日後,當你以落梅為枕,以飛霜為衾,都不會凍著了。
只是,這件禮物要很久以後你才會發現它的存在。
※ ※ ※
五年後,我由塵界歸來,正式入主東宮,至此,後年的繼位大典已準備周詳。接下來的兩年,就是一步步接掌聖帝的職權,包括安排眾兄弟的司命。藉督導為名,我將你安排入住東宮殿,仙后起初並不贊成,幸好手足情深的傳言讓她不疑有它。又過一年,你已屆弱冠,按仙境律法,必須給你一份差事。我藉東宮之權付你最清閒的司泊使一職。湖泊,乃是縹渺靈峰境內為數最多的景致,如此便能將你羈絆在仙境之內。一種私心,兩樣摰情,仙后於你是親情,至於我,當然不是什麼手足之情,從來就不是。
雪峰,是塵界中最靈秀瑰麗的一座山嶽,峻峰、奇嶂、幽洞、飛瀑、冷潭、深湖,一應俱全。在這塊絕美的土地上,你與紅蓮初遇亦是吾心痛的開始。在縹渺靈峰,無人不曉絕俗清聖的紅蓮聖者,唯有長年幽居仙寧宮的你,不識靈峰第一聖者。
偃月溪是雪峰的奇景之一,溪流兩端,渠通兩湖──雁湖和芙蓉湖。黃昏時刻,渡雁留影,人字排開的歸雁隊伍便會乘風飛向雁湖崗。
這一日,紅蓮聖者來到他鍾愛的凡間山嶽,正逢你巡視眾湖之時,然此地卻非你該視巡之地。何以知曉此地,二弟應是始作俑者。
一襲白衫凌空逐浪,時而踅踏碧波,時而悠閒輕吟,忘我徜徉湖光山色。就在飄袂舞袖、亂影旋動之間,你黯然嘆息。
「看起來很快樂,卻是在掩飾悲傷……」
如鈴悅耳的聲音,徐徐飄蕩。聖者收心斂神,朝聲音方向望去,見船塢上坐著一名少女,一襲紫衣,一臉不解,還有一雙幽冷的藍眸。
聖者細細端祥,見紫衣少女腰間綬帶繫著一塊鏤金綴玉的令牌,其上刻有「司泊」二字,令他不解的是,百位皇子何來女兒身?況且仙君皆有靈氣護身,為何她的靈氣若有似無?
徐徐和風,吹皺柳岸倒影,紅蓮聖者紋風不動,兩人相視無語。片刻後,紫衣少女再次出聲。
「你難過,是因為那些不相干的人嗎……」幽幽一語驚動聖者,這不是她該懂的年紀。
紅蓮聖者依舊佇立湖心,紫衣少女不願再等,足尖一躍便飛身下船,單手挹漿,隨興吟詠而來。
朗朗清音,悅耳動聽。明眸淺笑,猶帶稚氣。晚風拂過髮梢,露出額前鮮紅印記。
聖者臉上浮現笑靨,他已猜出來者何人。
紫衣少女划了划水,接著朝他潑水。
「你在笑什麼?告訴我──」毫不掩飾他的心焦,舉止唐突,卻是令人無法生氣的孩子氣。
「吾以為天下奇景盡在雪峰,懸瀑、雁湖和梅崗,每到十五,月光雲影下觀之,諸山移步換形,幻影不絕,真的美極了!但是,吾不料還有第四絕……」不想把話說完,聖者轉身就要離去。
這下紫衣少女急了,舟一橫,大膽攔住他的去路。
「什麼是第四絕?不告訴我就不讓你回去!」不只孩子氣,還有些任性。
「呵,說也無妨,第四絕就是你。殿下切莫多心,吾不是因為你的裝扮而笑,吾是欣慰你的良善──」
紫衣少女沈默半晌,再次與蓮聖視線交會之際,人消失了!
聖者看著空無一人的舟子,他心知尚有第三人在場,正因手法極端,他更容易猜出來者何人。
按住搖晃的舟身,搖起發燙的船漿,他輕聲笑道。「何必緊張呢?吾不會說出你的秘密的,太子殿下──手足情深的傳言果然不假,三顆炎心你給了他一顆,這可是於法不容──」
※ ※ ※
星羅雲布,一個人影摸黑起身,想逃離某張大床,才跨出半步就被按回原地。
「讓太子殿下久等,吃罪非輕,不打一頓屁股怎麼成?」舉手作勢,你信以為真。
「我要告訴仙后,說聖太子打人──」
聖太子又如何?身為聖帝的繼承人,仙境未來的統御者,這樣備極尊榮的太子殿下卻對你一點脾氣也沒有。
「先說昨天,你不但晚課未歸,還擅離職守,現在三更半夜還想去哪裏?昨天仙后四處尋不著你,在仙寧宮發了頓脾氣,幸虧吾替你解圍,說你在太子殿溫書習字。」
你掙扎翻身,四體攤開在床,喘著大氣。「母后來過?不對,聖太子怎可愚弄小弟?母后她才不會生我的氣!」
「是又怎樣,她不生氣,我生氣!到現在還是滿身蓮香,難不成昨天你掉進蓮池了?」見你失神一征,眼中閃過一絲璀燦異彩,我感到些微不安,聽了你的戲言就更不安。
「是啊,我被蓮仙所迷,一不小心就掉進池子裏去。對了,聖太子可知紅蓮聖者居住何方?」
「他就住在漱心池。嗯?剛才你叫我什麼──不是說好了,沒有旁人在場就省去頭銜,只准叫喚我的名字。」
「呵──睏了,這次我真的想睡了……」又來了!又想用睡遁這招,我可不會讓你如意。
「別想耍賴,叫一聲我的名字才准睡!快點──」
「炎煌……晚安。」
一如往常,你依著我的肩便迅速入夢。手捧安詳的睡臉,我已不捨追問。自以為一年來的相處,我已打開你的心防,卻忽略你已長大,有了主宰自己命運的想法。
※ ※ ※
夜雨纏綿,紅蓮思忖諸位仙君執勤之時己過,紫荊少殿這時候也應回轉仙境覆命。沒了顧忌,他從容解去襌服,來到心嚮神往的山水幽境。
為洗滌塵心,也為杜絕打擾,紅蓮聖者捨去兩湖,穿過新月谷,來到人跡罕的三疊瀑。三疊瀑堪稱雪峰最幽深的秘處,水簾三折而下,尤其以中折最為壯觀。
臨瀑聽泉,石上滑水淙淙,如清音梵唱,還未浸入,全身已沁涼透心。
紅蓮闔上雙眼,待氣定調息之後,褪盡衣物,翩然登上水濂,移坐懸練下的大黃石。飛瀑挾勢而下,水勢之烈,猶如狂風暴雨;水勢之大,裸白的身軀必然刺痛難耐。
紅蓮這種滌練凡心的修行,在吾觀來,自虐而已。
憑著微弱靈犀,你尋覓前來。在一旁靜窺的你,果然,還是出手了。
一道紫光飛入,打散水流,水勢霎時舒緩如春雨。
紅蓮來不及阻止,也來不及開口,你已從四濺的水花失去蹤影,紫荊的香氣卻揮之不散。先前壓抑的躁動又從心底竄出──紅蓮聖者坐回黃石,眉宇間的迷漾紫影,凝聚、流轉,至終清晰浮現。
※ ※ ※
月隱星出,你避開仙寧宮眾侍衛的耳目,溜進紫闕宮。雖然這事你三天兩頭便來一次,今夜卻是不同以往的一夜。
「──二哥!」你叫喚著二弟昊煋。這是吾最不解之事,你和桀傲不馴的二弟何以一拍即合,情感甚篤。吾亦知曉擔任司暝使的昊煋,經常藉著夜巡,帶著你和三弟弁雷趁著夜深人靜私遊塵界。
「小鬼,這些天你跑哪裏去?二哥平常待你不薄,有什麼好玩的可別一人獨享,嘿,可惜啊,這幾天你沒跟來,我和弁雷發現人間有一處………」
「二哥,我現在沒心情管什麼名山勝景,有事件我想請你幫忙──」你在二弟耳邊低喃幾句,接著一陣刺耳的笑聲震得屋瓦喀喀響。
「哇哈哈──」
你被他笑得臉紅,他親熱的摟著你說道。「哎唷,不過是生日禮物嘛!不過,對方既然是仙境第一聖者,就算了啦,這種自命清高的傢伙一定什麼都不要──」
「我不管,我還是要送!」你的語氣好甜,如果你用這種語氣開口求我,我一定什麼都給你。
「好吧,那你有什麼主意,說來聽聽──」
聽完後,二弟眼神一變,及時摀住你的嘴。「噓!小聲一點,難怪你會來找我,這事確實非我出手不可。好吧,明晚咱們一起去漱心池,二哥自會助你一臂之力。但是,聖太子那邊,咳,先跟你說,我跟他不熟,你自己搞定他──」
那是很特別的一夜──星月特別朦朧,使人看不清楚一切的夜晚。
就在我的寢宮之外,不知何時擺上一張紫荊編織的花床,交輝的銀光流洩在花瓣和枝椏之間。風韻撩啟夜宴,四溢的芬芳向人邀醉。
「二哥,大哥剛入內休息,這時候打擾他好嗎?」
「當然好,真笨,這才是最佳時機。難道你要等他頭腦清楚、耳聰目明的時候下手嗎?」
「但是為什麼要穿成這樣?我已經不穿這個了……」
「奇了,你不是很習慣女裝?」
手捧薄紗,你搖頭以對。「那是以前,再說母后從來沒有要我穿成這樣──」
「別囉嗦,照我說的去做不會錯,記住二哥教你的,後面全看你自己,我先到潄心池等你,不打擾了──」
霧氣轉濃,一刻鍾之後,我被一股異香引出寢宮,眼前如夢似幻的景象讓吾失神了。當然不是因為昊煋這個笨蛋施展的移夢大法,是因為吾抗拒不了──你。
柔亮的黑髮將你白皙純淨的容顏襯托得萬種可愛,我看得失神了!挽起你的髮,我由背後抱住了你,讓你靠在肩頭,以為我墬入五彩繽紛的綺夢世界,你順勢向我索求。
「借我炎心,一個晚上就好,可以嗎?」
纏綿的手溫,漸漸消融我的意識,甜膩的耳語,一步步令我神智昏潰。真不敢相信,昊煋那小子居然知道我最想要什麼。
「給你炎心,你就什麼都答應我嗎?」
你點了頭,我繼續說下去。「這樣吧,我們一物換一物,可以嗎?」
「唔……怎麼交換?」
「吾要你的心,你願意給嗎?生生世世,你的心只給吾一人。」
說完,我轉身抱住你,再也無法放開你。如果可以,我很想選擇自欺,假裝二弟的術法並不存在。但眼前的景象逼真至此,我已確定他曾保留我的夢境,再藉由移夢術製造眼前的幻象。
問題是炎心並非幻影,他不得不將你一併置入夢境才能讓你拿到實物。
為了掙脫擁抱,你愈是掙扎,體內不斷湧現的靈力愈是波瀾萬丈。見你這般急切,強烈的妒意讓吾失去理智──揭去你身上僅有的薄紗,不住親吻你的身子,傾力在你身心烙下歡愉的印記。
「住手……炎煌,我不要這樣……」
「不用怕,我什麼都不會做,就這樣讓我再抱一會兒……」真要做那件事的話,我有的是機會。只是現在的你還不夠強,還無法承受全部的我。
「騙人,這不是夢……」淚水湧進瞳眸,這時你恨的是昊煋,還是我?其實二弟並沒有騙你,是我破解了他的移夢大法,他精心為吾編織的夢境,正是在你住入東宮殿的第一日,我所做之夢。或許是那晚太過稱心了,讓他逮到機會一窺夢境。
最終,你的抗拒成了片斷的呻吟,僵硬的身子也癱軟了起來。對於這樣的成果,我很滿意,抱起身下的你,讓你在懷中暫歇片刻,才放你離去。
那一晚,不只是二弟失算,連我也是。就在你準備前往潄心池時,迸射的紫光將黑夜照亮得如白晝通明。縹渺靈峰從未出現這般奇景。聖帝循著紫光來到東宮殿,來到大門口,卻被仙后攔阻下來。
「聖帝請留步──」
「仙后,紫荊他……」
「聖帝,仙界再無紫荊了……別去,現在去也來不及了。他已經突破封體,散盡靈力,唉,一切都怪吾不察──」說到最後,仙后已不知是在安慰聖帝還是責備自己。
「哎呀,咱們紫荊真不簡單,吶,炎心到手了,嘖嘖嘖,這麼美的東西給那個人保管實在可惜──」附著在金剛石的炎心,正散發如火燄般的光芒,溫暖卻不熾熱,捧在手心也不會燙著。
你一言不發將『炎心』交給昊煋。昊煋隨即打開天網,將滿天星子納入網中。
「弁雷,接下來看你的了,來,炎心交給你──」
一道紫雷劃過天際,瞬間,所有星子像著了火似的四散開來。
呵,原來這就是你想給紅蓮的禮物──滿天的流星雨。
我應該告訴你嗎?那一晚潄心池畔的修行者,仰望天際直到天明,在流星雨停止之後,他輕喚你的名字,跟你道聲謝謝。
※ ※ ※
失去靈力,唯有塵界可去。這是我和二弟始料未及的結果。
「你當全仙境的人都是瞎子嗎?就算是這樣也別把本大爺算在內!」二弟怒氣沖沖跑來東宮殿,這次,他當真生氣,不是普通的生氣。
「你的移夢術愈來愈精湛了,二弟──」
「哦,雕蟲小技,雖然不登大雅之堂,總比戀童癖好!」
「你──胡言什麼?」
「胡什麼言?是不是胡言你心裏有數。就算他長大了,你們永遠是親兄弟,你們之間永遠只有『不可能』三個字,懂嗎?」
「不可能嗎?哈,有一天,等你也感同身受時,我要你收回這三個字。」
「除非變態是傳染病,否則你別指望有那一天。」
或許是吾和昊煋的爭吵太過激烈,你和弁雷雙雙趕來勸架。
「你們還在吵什麼?看一下後面,傳令官已經等我們了。昨晚的事聖帝都知道了,現在我們四人都得面聖受審──」弁雷一臉無奈,不慎成為共犯的他也難逃處置。
「三哥,是我連累你們……」你懷著歉意看著弁雷。
「我無所謂,聖帝那邊要怎麼處置都沒關係。」弁雷絲毫沒有責備你的意思。對於年紀最輕的小弟,我們三人的心意看來是一致的。
「反正本大爺早就想到塵界遊歷,早去早了事,不差提早幾年。」看來昊煋已經做了最壞打算。
你們三人離開後,我也來到紫闕宮,隨後進入大光明殿。一個熟悉的身影跟在我後頭,當我回身時,他朝我一笑。
「對他,你始終放不下啊!呵,吾先行一步,待會兒見了,太子殿下──」
沒想到紅蓮聖者也來了,而且是為你而來。
大光明殿,遇有重大審判和案件才會開庭的場所,也是仙境最高的司法殿堂。聖帝和仙后已坐在殿上,眾兄弟和諸位仙官也依序入座,神情肅穆。
你跪立大殿中央,昊煋、弁雷則站在你身後。
「紫荊,為何失去靈力?昨夜東宮殿到底發生何事,汝照實說來。」
「父王,這件事跟東宮殿沒有關係,是我阻擋不了那麼強大的靈氣……」
「聖帝,這件事跟吾有關,請容紅蓮稟告──」
「蓮聖,紫荊長年待在仙寧宮,不懂規矩,有何委曲,直陳無妨。」聖帝待眾人一向平等,對於聖者更是禮遇有加。
「聖帝明察,是吾帶紫荊少殿私遊塵界,致使他凡心大動,真氣妄行,紅蓮願領受責罰,請聖帝降罪──」
看到紅蓮為你搶著擔罪領罰,突然好生慚愧,因為我什麼也沒為你說、什麼也沒為你做。我不得不佩服他的多事需要很大的勇氣。
「蓮聖無須為紫荊脫罪,其實這件事跟昊煋、弁雷也脫離不了關係,另外,炎煌督導不周也是事實。」聖帝的公允果然無可指摘,在場眾人沒有不折服的。「你們都是身負保衛仙境責任的皇子,天賦靈力不是拿來兒戲的,今日之事,爾等可有覺悟?仙后,那就由妳來宣判結果吧。」
這時我看見昊煋、弁雷唇角微微上揚,事後我問他們在笑什麼,果然不出所料,我們三人想的都一樣──家醜不可外揚,所以提早宣判。
「凡間正道衰微,蓮聖的擔子太重了,炎煌,昊煋,弁雷還有紫荊,你們四人都得下去接受磨練。聖帝,宣判已成,請速速降旨──」
不管聖帝再怎麼位高權重,仙后才是幕後至高無上的裁決者。仙境的領導者一直是女人,從來都不是男人,這是仙后一直想生女兒的原因,同樣,也是我無法喜歡女人的原因。
聖太子──這個頭銜意味未來我的妻子將是統御仙境和我的人。
「仙后,這件事我也有責任,連吾一起辦吧!」
「聖太子,仙境不可一日無君,汝必須待下一任聖帝即位,方能前往塵界修行,明白嗎?」
「但兒臣之過非督導不嚴而已,吾已先至迴光池,迴光鏡也因吾的不當窺視而損壞了。」來到大光明殿之前,我已做好該做之事,要是有人從那面監視鏡看見你裸身的模樣,我一定會不計代價殺了他。
「炎煌你──」仙后幾乎站了起來,這時我從她波瀾不興的臉上看到一道笑容。「好吧,你這麼想去塵界,吾就應允你。」她是個特異的女人,我不懷疑她可能看穿了什麼,畢竟她是我們的生母,她不需要迴光鏡,僅從結果也能推測來龍去脈。
審判底定,仙后立刻將你帶回仙寧宮,剩下的日子,你每天陪伴仙后身側。 我始終不明白,仙后為什麼特別疼愛你,好像前面九十九個加起來也沒有最後一個重要。
「聽說這幾天仙后還是不吃不喝嗎?」趁著聖帝探望仙后時,我如願在浮香亭見到暌違數日的你,但你連一眼也不看我。
第一次看你這般傷心憔悴,跪在雪地親手為每一株梅樹鏟去積雪,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處罰自己到這種地步──借著痛楚保持清醒。
我再也不忍心隱瞞你任何事。「別再責備自己了,你該恨的是我──」
你沒有回答,也不肯停下動作,我只好捉住那雙因過度用力而紅腫的手。 「第一,昊煋的移夢術根本迷惑不了我。第二,我早已將炎心給你,在我到塵界修行前,已將炎心轉送給你,讓你在冰天雪地也能高枕無憂躺著睡著……你沒發現嗎?嚴霜寒雪早就傷不了你,你其實用不著來跟我借炎心的……」
「你把炎心給了我?」暗香在你胸口浮動,當淚水滑過臉頰融化前襟的花瓣。「我知道那天在浮香亭的人是你,從那天以後……」那日的情景一一浮現心頭,你道出心底最深處的聲音,再無保留。「炎煌,謝謝你──」
入世大門開啟那一日,仙后將你交給紅蓮,沒有靈力的你無法穿越入世大門,必須由紅蓮保護你一如凡胎的肉身。接著便是像要快樂渡假去的昊煋、弁雷,至於我,被留到了最後。
「炎煌,有件事吾必須言明在先,一旦汝為紫荊捨棄天命,也注定紫荊難逃為汝捨命的災劫,這是一報還一報,你明白嗎?」仙后對我微微一笑,道出真正的也是最後的審判。
「妳現在才告知吾,這叫言明在先?」
「還有,仙境的一世輪迴是凡間的千年,人的生命不過短短數十載,也就是你們每次重逢都要等待千年……」
所以說,我不想跟女人有什麼牽扯是對的。
「不要用那種眼神看吾,汝是吾兒,你想什麼吾比誰都清楚,知道嗎?所有孩就你和吾最像,信不信由你。」最後的宣判是最赤裸的真相,我無從反駁,從她陰晴不定的容顏我忽然想到了你。
「妳最疼他,他卻最不像妳……」
「是,因為無欲無求的他最不像吾,吾最疼愛他,也因為吾如此鍾愛他,同理,吾明白你也是一樣的心情──」
當下,我親身驗證了血緣的可怕。
千年,千年後的輪迴,終於與你相遇。
從迴光池窺探千年後的人間,得知你入世的名字,不住輕喚,劍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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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本文地理環境參考雁蕩山所寫)
[ 此帖被憂幽子在2009-05-08 23:30重新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