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汝連夜將吾找來,最好真的有必要。”
疏樓龍宿的下眼眶浮著一層淺淺的陰影,他不太喜歡出門,尤其是在夜裡。而更不喜的則是缺眠,他是一個十分注重睡眠質量的人。珀金的眼睛盯著和氣微笑的人,眼神堪稱是兇狠了,龍宿此刻的心情十分之差。
而讓他心情更差的卻是劍子仙跡,確切的說,是他身邊神清氣爽絲毫不見疲態的劍子仙跡。
劍子走南闖北捉鬼驅妖,夜裡行動遠勝於白日,這般連夜趕路日夜顛倒于他早就慣了,自是看不出有一點不適應的地方。
唯一讓他有點不適的大概是眼下劍拔弩張的氣氛,劍子覺得,對面那個笑瞇瞇的傢伙此刻要是說錯一句話,龍宿說不定會直接殺了他然後毀尸滅跡的。
“咳咳……”劍子清了清喉嚨,他發現龍宿這種瞪著人不說話的態度無益于事態態發展,“這位……”
劍子開口才發現還不知道這傢伙是誰呢,都怪龍宿光瞪人不講話。
“這位先生,能否告知詳情?”
始終保持笑容的人將視線轉向他,仍舊笑的很和氣,他伸過手同劍子握手,“鄙人學海教統,弦知音。”
“在下朗月峰劍子仙跡。”
“久仰。”弦知音還是笑瞇瞇的。
“幸會。”劍子也跟著一起笑。
疏樓龍宿不耐煩的徑自挑了個椅子坐下,伸手敲了敲面前的茶几,“哼。”
這聲冷哼讓弦知音和劍子仙跡齊齊看向他,也不知這不滿是對他們哪個的,或許兩個都是吧。
弦知音引劍子落座,而後轉身走到辦公桌后,打開抽屜取出了一摞文件。繼而坐到兩人對面,將文件輕輕的放在了茶几上。
最先進入劍子和龍宿眼中的,便是文件最上方的十數張照片,都是受害學生的死狀現場照,十分觸目驚心。
弦知音臉上的微笑已經消失了,劍子的表情也下意識的嚴肅了幾分。照片上的慘狀,幾乎已經看不出這些年輕人生前的模樣,滿是四散開的肉塊和鮮血。劍子伸手將照片一張張平鋪在茶几上觀察,死狀都是相同的,仿佛硬生生的被撕成了肉片和肉塊,尸塊間的斷裂處十分不整齊,露出參差不齊的肌肉和血管組織。
弦知音指著那些照片同兩人描述,“六名學生死亡的現場都在這裡,其中兩人是在宿舍中,一人在學院餐廳,一人在圖書館,最後那名則是在操場。每天死亡的人數為一人,持續了六天,死亡時間為傍晚五點半以後至七點半之間不等。根據事發時在他們身邊的學生供述,事前並無征兆,事發時也未見到任何異狀,就像是突然發生了。”
照理說這種事不可能完全無聲無息的發生的,總會有點奇怪的跡象,氣溫降低,燈光電壓不穩定,古怪的影子等等。一點征兆也沒有的情況不是說沒有,只是說……極為罕見,也就等於,十分麻煩。
劍子仙跡咂咂嘴,心想這人情可真不怎麼好還。真是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他一開始就不該算計疏樓龍宿。
話說……龍宿這傢伙也太沉默了吧?
“看什麼?”
劍子聽到這句略顯不悅的疑問愣了愣,怪了,自己又沒看他,心裡念兩句他也知道?
從照片上移開視線,劍子抬起頭才發現龍宿問話的對象不是自己,而是弦知音。
弦知音沒有因為龍宿的不悅而移開視線,他眼神平靜而堅定,“沒什麼,只不過你自小擅長隱藏情緒,所以我不想錯過什麼。”
真是古怪的應答,劍子不禁想。
疏樓龍宿聽到這樣的答案,輕輕的抿了抿嘴唇,他想自己剛才看到照片時一瞬間的驚訝,恐怕已經落在了弦知音的眼中。他這樣注意自己,必然也是見到這些慘狀想到了當年類似的情景。不過對方沒有進而點破,他也不准備此刻就妄下判斷。龍宿將記憶中某些叫囂著要衝破的念頭先壓了下去,他不想先入為主的憑這幾張照片就把事情聯繫在一起。過早的做出結論,也許會將局面引到歧路上。
“警方自然是什麼也查不到。”弦知音繼續道。
龍宿挑了挑眉,心想這不是廢話,“汝既然敢找吾來,必然已經有了一個方向。”
“事情可能與新來的音樂教師月靈犀有關,我想你對她應該有印象。”
龍宿不否認的點點頭,“幾年前在教母那裡有過一面之緣,是個得體的孩子。如果吾不曾記錯,她是東方羿的養女。”
“不錯……她任教才一周,出事的孩子最後上的都是她的課。而且據月靈犀自己所說,她感覺到音樂教室有些不對勁。”
“感覺,也就是說,她沒有看見。”
“沒有。”
“那你呢?”
“我沒有在音樂教室發現任何異狀,甚至一點古怪的感覺也沒有。”
“這間教室以前也沒有出現過問題?”
“沒有。”
龍宿瞇了下眼睛,弦知音在佛法上修行頗深,如果有什麼東西在,他不該感覺不到。除非,那東西很特殊,特殊的就像是許多年前……
吱嘎——
辦公室的門這時被從外頭擰開了,室內的三人同時轉過頭去,一個臉色冷峻的男人走了進來。
劍子並不認識這個人,自然沒有什麼反應。弦知音也只是微微笑了笑,沖那人點點頭。龍宿大概算是三人里反應最大的了,他十分刻意的冷冷的“哼”了一聲。
結果回應他的是對方毫不客氣的又一聲冷哼。
他們倆大約有仇,劍子這樣想。
弦知音替劍子做了介紹,“這位是學海無涯的訓導主任太史侯,同時負責禮儀和思想修養方面的課程。”
劍子本來想客氣的打聲招呼,不過龍宿沒有給他時間,率先插進話來,將剛進來的太史侯完全當做了空氣處理。
“弦知音,月靈犀不可能無緣無故的覺得那間教室有問題,然而汝感覺不到任何異狀,事情又是在她任教后發生……吾想假設這間教室真的有問題,那也許月靈犀是一個觸發點。至於為什麼是她,那裡到底有什麼,只有再進行一次音樂課了。”
弦知音立刻否定了這個建議,“不能再讓學生冒險。”
“不用學生參加,你,太史侯和劍子仙跡則必須在裡面親身嘗試,至於營造出一教室學生的假象,我想……”龍宿勾起唇角,看向了劍子,“這位道法高深的道長應該有辦法。”
劍子被他擺上台,也沒得推辭,只好笑答,“龍宿說的極是,小小障眼法,自是難不倒我。不過聽龍宿你剛才的話……你不參加么?”
“打開教室里的攝像頭,吾看監控就好。”
“此言差矣啊龍宿,你提的建議,你自己不參與怎麼說得過去呢?”
不待疏樓龍宿回答,一臉冷峻的太史侯斬釘截鐵道,“他不能去。”
“啊?”劍子簡直傻眼,他倆分明有仇,幹嘛這時候站到龍宿那邊去了?
“哈。”疏樓龍宿笑出了聲,“汝果然也不曾忘記。”
“能忘記,自是最好。”
聽到太史侯如此直言不諱的表達感想,弦知音有些感慨,不過他又何嘗不是如此想的。
如果能忘記,他也希望能不記得。
只是看見冰山一角的他們都如此想忘記,那麼親身經歷一切的疏樓龍宿的呢?
弦知音看了一眼此刻正微微而笑,難以分辨內心想法的龍宿,覺得他才是那個想忘記,卻最不可能做到的人。
二十五年前,疏樓龍宿課業未完半途被接離學海無涯之後,面對自己與太史侯的疑問,當時任教統的太學主只給了他們一個模棱兩可的回答。
『有些東西,不想被看見,不能被看見。』
時至今日,他與太史侯也不能完全參透這句話。
掌握著一切謎底的人,只有疏樓龍宿。
可惜,他將答案埋藏在內心深處,從未吐露。[ 此帖被Maryanna在2014-11-03 17:34重新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