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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若兰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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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微垣(~11,52F/07.09)副標題就該叫做“霹靂世界穿穿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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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有點囉嗦,但再三考慮後還是貼在文前了,希望看文的大人們看後,對本文行文多少有些了解。
1,   本文是龍宿同人。因爲從他少年時寫起,而霹靂原著中年齡夠千年又與龍宿有關的人物實在少得可憐,一方面又是不少現在的先天人當年的少年郎……但都是年紀輕輕能力不足,所以在龍宿的前輩長輩上幾乎都是原創人物,尤其女性角色,連同輩或小輩也幾乎全是原創。這應該算是本文的硬傷吧,但也是實在沒辦法的事,我會努力把這些原創人物融入霹靂世界,而不喜歡看原創人物的大人們,就只能說抱歉了。
2,   二來本文屬於“正劇”性質,並且儘量貼合霹靂中千年來的事情發展發生來寫。不過龍宿做爲主角,卻不是那些大事的主角,所以只挑能和龍大扯上關係的部分來寫,其他草草之處,還請見諒。
3,   文中儒門中人,尤其是成年儒門中人,言談舉止會十分“文氣”,估計大家不太明白的詞,我會在文後一一注釋。而非儒家的一些角色,同樣會根據身份等決定談吐是否文言,所以希望大家不要被“序”嚇到了,汗……
4,   我進入霹靂界不久,雖然劇情都大概知道,但了解畢竟也有限。因此本文也是一個成熟過程。有什麽紕漏缺陷,希望看文的大人們指出,多謝多謝。
5,   關於作者名字,因爲我之前都是用“月月臺”這個名字,但不算之前與人打賭輸掉的那篇《賭》,這是我的第一篇霹靂同人,因此也決定正式改回寫同人時的專用名字“般若蘭寧”,但論壇改名字很麻煩,我還在努力中。因此大家看到文的落款與發文人名字不同不要奇怪,繼續汗……

囉嗦完畢,進入正文……



紫微垣


丹魂碧魄篇




“玉圭先啓國,銀榜後題名。育德吾君子,庸親天下公。”
二尺玉圭輕點,金芒隨聲四散,乍見黃衣儒裙飄拂過眼,書夫子盧妃[注一]已現于文思院庭中。方要舉步登階,忽見龍首私輦竟停在廊下,左右卻不見文武二衛肅立。
“這是……”
“盧妃好友,滇南之行耽汝數月才回,辛苦了。”樂夫子墨台自穿堂後轉出,微稽成禮,滿面笑容。
盧妃回衽:“有勞好友挂心。今日龍首私輦移駕文思院,不知是爲何事?”
墨台笑道:“好友一去多日,竟連今日是龍小公子發蒙吉日都忘記了嗎?前日先龍首禫祭[注二],龍小公子服斬衰[注三]畢。龍首今日遣小公子至文思院拜祭至聖先師,是爲發蒙。此刻,左師好友正在祖堂主祭,還需片刻才罷。”
“是吾疏忽了。”盧妃與墨台拾階而上,徑過穿堂。
“好友,滇南儒院現況如何?以好友之能,尚需數月奔勞,想來棘手。”
盧妃微露悵然之色:“教化蠻荒,豈是朝夕之功。幸而期公大志,主持滇南儒院,艱難困苦不悔。近日中,已漸有蒙化之德。”
“如此甚好,期公果不負龍首重托。”

二人閒談且行,漸近祖堂庭外。墨台忽然止步笑道:“左師好友來了。”
話音方落,禮夫子左師已自廊下踱出,右手所攜幼童,素衣垂髫,目俊眉清。雖是孩兒氣未除,卻自有貴胄之尊。
“那可不是龍小公子!”墨台一揚手中雀翎。
兩方照面,龍宿先行上前一步,施了一個半禮:“盧妃先生,墨台先生,龍宿見禮。”
盧妃、墨台自知龍宿年齡雖幼,卻身爲先龍首子息,現任龍首長徒。受他一禮,便也以半禮之數對答。
禮罷,盧妃揚動掌中玉圭,笑語晏晏:“龍小公子,今日發蒙,此後便要恪守先師之道。儒門天下之泱泱,德厚至民歸,不由不慎。”
墨台聞言哂然:“好友,龍小公子方才發蒙,此一說未免過早了。”
左師拂須而笑:“龍小公子雖是蒙童,天資卻非凡質。墨台好友,汝只道盧妃好友言精意深,卻不知龍小公子能答也。”
“噢?”墨台趣味非常,躬身笑道:“如此,請教龍小公子,如何答之?”
龍宿默然片刻,朗聲道:“君子不器,君亦不器。”

三師目送龍首私輦漸遠,連袂而回。盧妃慨然道:“此子不凡。假以時日,可爲儒門魁領乎?”
左師莞爾擼須:“乾始能以美利利天下。如不器,或可行也。”


[注一] 盧妃:盧妃與後文的墨台,左師都是中國古複姓,在文中也是做姓氏使用,爲儒門天下文思院的三位大夫子。盧妃同時取字面意思,是女性。
[注二] 禫祭:中國古代葬後禮儀的—種。禫指除服祭,即喪家除去喪服的祭禮。
[注三] 斬衰:斬衰是“五服”中最重要的喪服,斬衰用最粗的生麻布製成,不縫邊表示服孝的人不做修飾。服斬衰期爲三年。著斬衰人是子、女(未嫁)爲父,妻爲夫,承重孫爲祖父。女性還要以生麻束發。


章一:端陽初見紫微人

時過端午,酷夏之姿有增無減,這日過午卻難得風清。龍首興起,攜了次徒帝女穆容思,幼徒鳳辰在儒門天下北苑之中閑步納涼。
苑中百花鬥豔,師徒三人置身琉璃閣之中。承簷之下,由閣後水車帶起的白浪化做無數碎珠垂落。水霧隔花,尤見姿研色潤。
穆容思與鳳辰見師尊難得可親,愈發童心萌動,舉止之間,也大不似平日謹言慎思。穆容思心慧,每出妙語開懷,鳳辰雖性靦,偶爾也會插言。龍首有二徒環侍,雖愛徒龍宿不在左右,也大得天倫之趣。
清談片刻,有下人送上涼茶細點,穆容思命人取了數隻銀盃置於簷下,水滴擊之,丁冬間恍有五音之妙,笑道:“師尊難得有興致命人開了琉璃閣,只可惜師兄有功課在身,不能同來。不然這珠雨之妙,定是極對了他的胃口。”
“無妨,待宿兒功課罷了,汝去喚他前來便是。”龍首愜然拂須,“吾之好友將至,汝等需一一見過才好。”
聞言,鳳辰暗忖來者是誰。穆容思已笑道:“師尊,不知是哪位前輩仙駕,弟子與師弟可曾見過?”
龍首笑擊玉几:“見過便知,多問何益。”
穆容思與鳳辰對視一眼,見師尊心情極佳,想來將至的高人必爲密友。二人在儒門天下地位雖高,卻終究不過是總角稚齡。終年深居內苑學文習武,少見外人。如此一來,對龍首口中“摯友”越發上心。
不過須臾之刻,龍首長身而起,攜二徒至琉璃閣外:“容思,辰兒,貴客到了。”
穆容思與鳳辰展目望去,但見長空一碧如洗,瞬息之後,天邊卻驀然霞光翻湧,青氣橫霄。雲光之外,朗吟之聲飄然而至:
“松篁交映有無中,行近仙扉一水東。獨上太清三洞妙,寶章雲笈助真風。好友,別來無恙乎?”
聲隨光至,光散形現。青霞雲藹散去,來人已登上琉璃閣。穆容思與鳳辰偷眼打量,見那道者寬袍披發,鶴鬢童顔,形貌極爲清聖不凡。右手挽三尺長拂,左手攜了一名麻衣布履的黑髮少年。
“雲笈好友,自汝離蜃海蓬萊行化外之遊,不覺已是一甲子光陰。好友愈發大道弗虧,精進良多啊。”
“彼此彼此。”雲笈道子甩拂還禮:“好友不也同樣未墮寸功。數十年不見,儒門天下愈發瑰麗堂皇了。”
“好說了。”
略爲寒暄,雲笈道子牽過身側少年:“跡兒,見過儒門龍首。好友,你看此子可堪承我衣缽?”
少年上前稽首見禮。龍首上下打量一番,笑道:“如此良材美質,好友是何處尋得的?此子骨格清奇不凡,假以時日,必有無量成就。”
雲笈道子手攜愛徒,道:“跡兒自幼爲孤,約是十五年前與我結緣。當年猶在繈褓之中,我見他道骨難得,便收在門下。不提貧道,看好友近來,不也同是桃李齊芳,好一對玉秀娃兒。”
“哈,久不見好友,只顧寒暄,倒忘了叫他們見過長輩。”龍首招手叫穆容思與鳳辰近前施禮。“容思略長爲孟,辰兒居末。可惜吾那首徒課業未完,稍候再叫來與好友見禮吧。”
雲笈道子端詳二子片刻:“女娃靈惠,男娃清俊……不知好友那首徒,又是何等人物。耶,好友,這男娃娃瞧來面善……嗯,六庭館主鳳期公與他有何淵源?”
龍首慨然長歎:“百年前一面相識,好友竟還記得。辰兒正是鳳期遺子。鳳期五年前卒于滇南,是爲儒門教化至勞也,吾亦悲戚。幼子失怙,天人可憫,吾便將其收納門下教養。”
“受邀三界磐石客論之事雲煙未散,不料期公竟已仙卒……” 雲笈道子同是喟然。

說話間,兩位長者已至琉璃閣內落座,慧仆奉上茶來。雲笈道子自一甲子前別雲笈觀而閑遊化外,二人已久未相見。故友再逢,不免把盞暢談。劍子仙迹侍立在師長身後,貌似垂眉肅立,但見師尊與龍首二人相談甚歡,力不及旁,少年心性終是難抑,漸漸偷眼四顧起來。
如雲笈道子所言,劍子自幼便隨師苦修,所居所行,雖儘是靈山寶地,終歸天然,更是少見浮世繁華。此日一入儒門天下,撲面而來,便是世間極至的耀目榮華,前所未見,不免嘖嘖稱奇。
琉璃閣雖是避暑閑館,取其玲瓏潔雅,卻也不失儒門泱泱之度。鋪設陳列,無不華美珍奇。劍子偷眼打量一番,周身多是自己未聞未見之物,考究之極。師尊與自己的居所一水三清清寒簡陋,儒門天下堂皇富麗,反差極大。雲笈道子置身其中,言談舉止,卻似極爲習慣適應的,不由暗自打趣自家師尊不可貌相。
儒門龍首氣勢凜然,王者君姿,劍子自是不太敢過多窺視,只眼角餘光微微一轉,便落在龍首身後二徒之上。左首女娃便是穆容思,鵝黃衫子縷翠點金,許是夏日,輕紗小袖將將及腕,一對碧玉釧微露,皓膚如雪……劍子忙不叠心中默念“罪過”,調開目光,轉而打量侍立右首,一身正紅儒衣的鳳辰。鳳辰年貌雖幼,但生父爲六庭館夫子,又得龍首親身調教,形容舉止,已頗見正雅風貌。垂手在龍首身後,已臻半個時辰,竟未見他貿動分毫。
劍子咋舌稱奇,心中暗道:“不怪師尊常道天下教化出儒門,見這兩娃才及總角,已是如此坐立合度。但規矩雖有了,卻嫌太拘束了些,不如道家瀟灑隨性來得自在……”
正思量中,無意擡眸,竟見穆容思妙目橫波,向自己微微一轉。劍子吃她一瞥,不知何意,已聽龍首道:“好友,吾與汝久未見,尚要暢談多時,不妨讓這三個娃兒去自行玩耍。迹兒初來儒門,便讓辰兒帶他四下遊玩可好。”
雲笈道子聞言點頭:“如此甚好。跡兒,你隨辰兒出去吧,莫要失禮。”一面淡淡掃了他一眼。
劍子暗自吐舌,知是方才舉動未嘗逃出二人眼底,忙低身道:“弟子遵命。”
“辰兒汝去吧,莫要輕慢客人。容思少時有功課去文思院,叫宿兒下課後來琉璃閣見吾。”龍首一一吩咐下去。三小施禮告罪,退出了琉璃閣。

才出琉璃閣方圓,穆容思驀地停步轉身,對劍子笑道:“小哥哥真沒耐性,一雙眼睛四下亂轉。我和師弟倒是不怕你看,不過要是大師兄在,就有你好瞧的呢!”
劍子哂然:“你家大師兄都不許人瞧的?”
穆容思輕嗤一聲:“你若好奇,不妨自己親身一試。師弟,我去文思院了,你慢慢待客吧。”
“師姐慢走。”
穆容思翩然而去,鳳辰目送她行得漸遠了,回身對劍子道:“劍子……唔……哥哥……”話方出口,已覺稱呼得過於熟絡,一時澀極。
劍子見他拘謹,不由道:“唉唉,不習慣的話,叫我劍子就好了。道家體性自然,不拘俗禮,你我同輩論交,這樣叫也不算失禮。”
“……”鳳辰又略猶豫了下,終於點頭道:“那……劍子。”
“哈,這樣就好。”劍子笑開,本還想伸手去他肩膊拍上一拍,忽轉念想到儒門舉止言談無不講究,惟恐冒犯,遂轉手將拂塵塞在腰後,“我見儒門天下占地極廣,處處皆有好景致。鳳辰你是小主人家,我就跟定你慢慢玩去,如何?”
“嗯。這邊請。”
鳳辰先行一步引路。劍子隨在其後,暗自忖道:“鳳辰小小年紀便過分的言思謹慎,容思姑娘雖截然不同,狡黠靈惠,但都非是好相與的脾性。師尊行前囑咐我善交儒門之人,不知他們口中那位大師兄又是如何面貌。若也言行必論書禮,那可真要爲難死我了。”

穆容思一路徐行,遙見文思院外雙銀杏,如翠蓋相疊。鸝鳥剔羽其上,偶爾嬌啼。一縷笛音婉轉其間,空明喜樂。
穆容思眨了眨眼,快步繞出花籬。果然遠遠便見墨台倚坐在文思院那堵題有“子不器,思無邪”六字的照壁之下,翹腳品笛,陶陶然好生自得其樂。
文思院三位大夫子中,墨台最是隨樂善言。穆容思在另兩人面前舉止合度,唯獨見了這位樂夫子時,孩氣畢露得緊。此時見他閉目橫笛,一派陶醉。童心一動,悄無聲息掩了過去。
墨台側坐石塄,穆容思伸出手來,恰恰掩住他雙眼,也不做聲,只偏了頭看他的反應。墨台輕咳一聲,放下長笛:“帝女,左師好友來了。”
“啊!”穆容思輕呼一聲,連忙放手站好,連連四顧左右,卻不見其他人影,立刻扁了扁嘴:“墨台先生,您又拿左師先生嚇唬我。”
墨台笑道:“毋不敬,儼若思,安定辭。帝女以曲禮爲名,總要不負了容止若思之意才好。非是吾挾左師好友之威啊。”
“您是夫子,我才不與您辯。”穆容思目光溜溜轉到笛上:“墨台先生,您剛剛吹的是什麽曲子,好聽得很。”
墨台揚手:“這是大公子今天的功課。考磐在澗,碩人之寬。”
“《考磐》麽?”穆容思撇撇嘴:“大師兄不喜歡這個的。師尊常要師兄識濟天下的大道,才好日後統領儒門。您要師兄‘獨寐寤言’,那儒門天下豈不是要‘於嗟乎,不承權輿!’了!”
墨台失笑:“汝是越來越靈牙利齒了。大公子的脾性汝倒清楚。好吧,時辰近了,吾不與汝多言,盧妃好友尚在書齋等汝,快去吧。”
穆容思應了聲,擡腳要走,忽然驚呼一聲:“哎呀,墨台先生,您不是該在爲大師兄上課……大師兄呢?”
“今日課結得早,大公子先離開了。”墨台見她蹙起眉頭,好生失措,不由安撫道:“帝女可有事要找大公子?”
“師尊的好友雲笈道子前輩來訪,師尊要大師兄去見禮……”
“雲笈先生麽……”墨台略一沈吟,“帝女莫急,吾會派儒生前去通報大公子,汝放心便是。”
“多謝墨台先生。”穆容思一掃愁容,笑嘻嘻福了福:“有勞了。”

儒門風光,大不同于一水三清。鳳辰因溽暑悶熱,便選了沿琅湖水道蜿蜒的堤道前行。一路白堤翠柳,放眼便見湖光飛闕,琳苑紅潮。那派花團錦簇的富貴氣象,劍子乍見,登有目迷五色之感。
兩人由儒門龍首閒居的北苑一路行來,愈近湖心地帶,愈見儒生往來頻繁。鳳辰遙指一個方位道:“那邊便是儒門天下的文思院。儒門天下儒生,經春士與秋仕選拔後,擇優者入內學習。這時未課已罷,大多會來琅湖納涼休息。”
劍子點頭道:“文思院……聽名字就很有學問。不過我看這些儒生長幼不一,都是經過多次選拔才進學的麽?”
鳳辰怔了怔,道:“儒門天下下屬各派繁多,儒生數如過江之鯽,自然要層層選拔。不過地位不同,要求倒也不同。”
“唔……”劍子若有所思,“想來你也在這文思院讀書了?”
“師兄師姐與我,都是在文思院發蒙,那是自然。”
劍子點了點頭,不再多問,鳳辰便也繼續爲他四處指點景致。劍子隨之盼望,忽然見東方遠遠花木紛掩處,一帶剔透閣頂,陽光下熠熠流光,耀眼非常。
“鳳辰,那邊是什麽所在?”
鳳辰順他手指看去,方要開口,耳畔忽聽風響,又有人在不遠處大喊:“小公子留神!”鳳辰眼只瞥到一團七彩物什當頭砸來,忙閃身一避,卻又忘了人在湖邊,一時失衡,險像叠生。
劍子在鳳辰左側而行,卻看得清楚。左手拽出拂塵一抖,已卷住來物,右手順勢拉回鳳辰:“哎呀好險,鳳辰你沒事吧。”
鳳辰腳下立穩,立刻收斂慌亂:“多謝,無事。”
劍子倒也習慣了他這副樣子,笑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一面去看已卷到手中的什物,卻是一隻七彩纏絲,十分精致的彩球,一條紫紗堆成的小龍盤桓其上,下墜珍珠八寶,極盡華麗。
“這是……”劍子拈著彩球,暗暗咋舌。
鳳辰擡眼,看向球飛來處,一名童子正垂頭喪氣跑來,到了面前,哭著臉向地上便跪:“小公子,棠兒知錯了,冒犯了小公子尊駕。”
鳳辰尚未開口,劍子卻被這一跪嚇了一跳,忙不叠一步向旁跳開:“跪他莫跪我,叫你這一跪,我會折壽的。”
鳳辰看他一眼,又向那童子道:“你起來吧。甘棠,這球你哪里來的?”
甘棠慶倖著起身:“是昨天大公子陪帝女玩兒時紮來消遣的。紮完懶得安置,就賞了棠兒。”
“大公子?你師兄麽?”劍子在旁好奇開口,“這球紮得真精致,你大師兄一定手很巧。” 一邊很有些戀戀不捨的將球還了甘棠。
鳳辰微點了點頭:“師兄雜藝旁精,興致來時,常會弄些小東西消遣。甘棠,你不在大師兄身邊,爲何自己四處遊蕩?”
“今天下課得早,大公子練了會兒劍,說氣悶,又說劍勢不順,心煩得很,叫我不要跟著,自己不知逛去哪里了。”
“師兄心情欠佳麽?”鳳辰忱思。

三人立在湖邊各持一事,卻不想甘棠大喊大叫一回,頗引人注目。幾名與鳳辰相熟的小儒生湊趣而來,見了劍子,不免要鳳辰引見,熱絡談笑一番。道儒兩家,既一氣連枝,又大相徑庭,劍子健談,口若懸河的講來,旁引博證,煞是勾人趣味。漸漸不知何時,身周人群積少成多,將他與鳳辰圍在中間,好不熱鬧。
儒門天下崇文不諱武,君子亦常配劍於身。這群小儒生多半少年,心喜獵奇,不多時,團團圍了劍子,要他評點儒道劍意。
劍子縱然天資聰慧,道書劍術學有小成,可終歸少年,如何點評得來。但被諸人圍觀,又不願示弱。忽然靈思一轉,從一旁折了樹枝笑道:“儒書道卷,雖然大義微言,也不是三言兩語解釋得明白。不如我舞一套行劍,你們看來。至於能看出多少門路,個人天資不同,慢慢悟嘛,哈哈。”
衆人聽他這一說,倒也合意,當下四散開三丈方圓一個圈子,由他揮灑。
劍子折枝爲器,只當是平日習劍般,腳下踩開八卦方位,點、刺、抽、挑,隨心揮灑。起初時,猶將速度略略放緩,但舞到興起,手下一緊,但見綠光如雨傾灑,身轉劍動,一體渾然,猶如忘我。
周遭之人齊聲喝彩,鳳辰也屏息細看,一面在心中揣摩劍路。一刻左右,劍子收勢,團團轉了個圈,抱拳一笑:“現醜現醜。”
衆人二番將他圍住,就劍式談開,各言其意,一時熱鬧得更勝初時。鳳辰在旁不多插言,但也留神去聽諸言。忽聽有人道:“不知劍子道兄的劍法,和大公子比起來誰更勝一籌?”
鳳辰驀地一怔,尋聲望去,卻看不清發問人究竟是誰。四周嘈雜似乎也因這一問突然停了下來,但不消一瞬,聲浪忽的再起,七嘴八舌,各持一詞,爭得不亦樂乎。
劍子似乎也沒想到會有這樣的反應,瞥瞥沒有什麽表情的鳳辰,覺得自己似乎惹出了一攤麻煩,只得乾笑。
衆人立足之處,正是琅湖邊最爲水景秀麗之地。沿湖而去,一路架築遊廊曲橋,間有水台小築之類供人駐足休息,大多別致精巧,鋪陳完備。此地不過數丈之外,即有一座玲瓏小室,懸有“芰裳亭”一匾,四面裝有雕鏤槅子,上糊銀紅窗紗描畫花卉,映著碧水,格外嬌嫩欲滴。
這邊廂哄鬧非常,劍子一時難以脫身,苦笑連連。鳳辰立了半晌,終究覺得讓他們再說下去,更爲不妥。方要開口,忽聽一聲輕響,芰裳亭面向這邊的槅窗被緩緩推開,一人身影半露,冷笑道:“飽食終日,無所事事,便是眼下麽?”

聲線清潤,卻尚帶少年口音。劍子聽得清楚,眉頭一凜,暗道:“這句話說得好生刻薄。文思院中的小儒生個個出身不凡,豈是吃得下這般冷誚言語的……”
但他思緒尤未定,忽覺身邊聲響一時全收,彈指一瞬,鴉雀無聲。與亭中人驀然開口相比,這一變故反而更叫他瞠目結舌。
亭內少年倒似全不意外,劍子只見槅窗口衣角微晃,人已不見。隨後亭門慢啓,踱出一人來。
劍子定睛,見那少年與自己年歲相仿,紫衣華履,珠冠束發。五官眉目只覺難以描畫,俊挺嬌妍和諧揉雜。瞥向自己一眼,眸光若星,卻是琥珀色的奇星。
“他是……”見他風貌氣度,劍子心中暗忱,略略已有了大概。果不其然,那少年緩步行來,身周諸人紛紛躬身行禮:“大公子。”
“果然是他……”劍子對自己揣摩身份的眼力十分滿意,一面放開了上下打量這位儒門天下的少主人。
龍宿的目光在衆人身上輕描淡寫的一轉,不曾理會劍子,只道:“還都聚在這裏幹什麽,文思院無功課了麽?”
一言如赦,諸人立刻紛紛走退。不消轉眼,芰裳亭下已只餘寥寥四人而已。
鳳辰低眉向前:“大師兄,是辰兒失禮數了……”
龍宿聞言一皺眉:“有人自招嫌隙,與汝什麽相干。”鳳辰立刻噤聲退後。
劍子見龍宿眉目間猶有微餳,約略是小憩中被人擾醒,心下不得爽快。鳳辰與甘棠在旁都似不敢多嘴一句的樣子,便自發拽出拂塵,一甩而稽:“貧道劍子仙迹……”
話剛出口,龍宿橫瞥他一眼,冷哼道:“吾知曉汝是劍子。方才那些人恭維汝得緊,當吾是聾子聽不到麽!”
劍子心下哎呀一聲,倒將龍宿怒意的源頭摸清了幾分,攤手笑道:“儒門門生都好生好客,多方擡愛,倒是劍子受之不恭啊!”
龍宿旁踱了兩步,挑眉道:“恭與不恭,還要見過才知。汝既然師從高人,又以劍爲號,想來手下不凡,不如讓龍宿領教一番如何。”
“大師兄……”
“大公子……”
鳳辰與甘棠愕然,俱料不到龍宿會如此反常,出言挑戰。反觀劍子,卻是不亢不卑,嚼著笑意,連甩拂塵:“哎呀,能與你切磋,真是受寵若驚。只是劍子頑劣,學藝不精,還請手下留情啊!”
劍子山中不羈頑皮慣了,此類腔調信手拈來,龍宿在儒門天下卻幾時見過,只覺油腔滑調使人生厭,眉眼一凜:“何必多言。”
“好說好說。”劍子卷起拂塵插回腰後,右手猶提著适才折下的樹枝,抖了抖笑道:“既是切磋而已,就以枝爲劍吧……”
“甘棠。”龍宿卻不去理會劍子,負手道:“去吾書齋拿兩柄玉尺來。”
“是。”甘棠一路小跑而去,劍子啞然無聲。

鳳辰在旁聽兩人言語來往,想起少時甘棠所言,倒也多少明了龍宿今日因何一反常態咄咄逼人。眼見龍宿眉梢飛慍,劍子笑容可掬,只得抱了圓場的心思出聲:“大師兄,師尊有貴客來訪,正在琉璃閣小坐,囑咐師姐轉告,要你下課後前去見過。”
“容思不曾見吾。”龍宿瞥向劍子一眼:“是哪位貴客?”
“便是家師。”劍子樂呵呵在旁介面。
“唔?”龍宿擡眼冷笑:“無妨,待吾與這位劍子道兄切磋之後,再去見過便是。辰兒,汝退開吧。”
“……是。”鳳辰欲言又止,退後數步,不再做聲。
龍宿側立湖旁,不理會劍子,只去望那一帶清波。劍子卻好生不客氣的放了膽看他,再瞧瞧默立不語的鳳辰,心下暗笑:“龍首前輩這三名弟子脾性倒真是大不相同。怎生幼徒拘謹,長徒倒是如此喜怒隨于心形於色,真真有趣。依次看來,若真要從人論交,這位龍宿大公子卻是最好相與的。師尊有命在前,莫怪我放手一試了。”
龍宿自不知劍子心中有何盤算,只面對琅湖默思數日來轉圜不順的一手劍招,一時間到也安靜。片刻,甘棠氣噓噓原路回來,懷中果然抱了兩柄玉尺,遞倒龍宿手中。
劍子偷眼去看,那兩柄玉尺俱是三尺長短,質地溫潤晶瑩,雖非奇珍,倒也名貴。龍宿拈尺在手,抖了兩抖,瞥一眼劍子:“汝平時慣用之劍,長短如何?”
劍子被問得一怔,不知他意爲何,想了想才小心答道:“不過二尺一寸左右,和這尺的長短倒也相差無幾。”
“二尺一寸是麽……”龍宿將玉尺平端,“吾素不喜占人便宜,如此……”舉掌拍去。只聞兩聲脆響,兩柄玉尺登時各被折去二寸長短。
“哎呀……”劍子失聲叫出,好生惋惜的看著落在地上的兩截斷玉:“這何必……”
“汝自選一柄吧。”龍宿不由他嗟歎捶頓,將尺向前一遞。
事已至此,劍子只好十分從善如流,隨意擇了一柄,拈了拈笑道:“非金則玉,儒門天下果然好氣派。”
“無非器皿罷了。”龍宿將尺一抖,捏了一個劍訣:“請進招吧。”

兩人各有分寸,同時擠步上前。雲笈道子一脈,煉劍氣以修仙,開闔飄逸,劍勢綿綿如絲,運轉不絕;龍宿所習儒門正宗,中庸抱守,揮灑靈動而不失大家風範。劍子與龍宿雖然後輩小成,但自家劍法施展開來仍純熟無比,起手運招靈活敏捷,以補真氣不足。
鳳辰與甘棠在旁看得眼花繚亂,半個時辰晃眼即過。二人靜立無虞,場中劍子與龍宿卻終歸少年,盡力而搏,漸漸氣空力盡了。發覺體力難支,龍宿心中一動,將前日新學得的一式“萬化千影”施展開來。雖然火候功力均不足,但此招三味已得。跨步抽身,輕叱一聲,身影幻化數條,玉尺或劈或刺,盡籠劍子周身。
劍子倒也不敢大意,足下迅速騰挪。踩八卦,凝氣於尺,遞出一式“劍影紛紛”。雙式相接,叮叮噹當脆響如爆豆。鳳辰甘棠一時目不暇接,屏息而待。
精光消散,唯剩衣袂猶在翻飛。劍子與龍宿相對而立,間距不過二尺餘。甘棠一眼瞧清劍子兩手空空,龍宿掌中玉尺卻穩穩點在他胸口之上,拍手喜道:“大公子勝……”
話音未落,“叮”一聲微響,龍宿那柄玉尺齊齊從中而斷,前段與地上原屬劍子那柄跌作了一處。
“這……”甘棠啞口,不知所措的看向鳳辰。
一片沈靜。
驀地,龍宿“嗤”的輕笑一聲:“汝劍法不錯。”
劍子眨眨眼:“彼此彼此,你的也很好。”
龍宿忽的擰眉:“可惜市井油腔讓人生厭。”
劍子依然笑得無辜:“此乃從善如流也。龍宿,不有祝鮀之佞,而有宋朝之美,難乎免於今之世矣!”
龍宿皺眉想了想,忽又莞爾:“汝倒是有趣!”隨手抛下斷尺:“甘棠,打理乾淨這裏。”
甘棠見龍宿色已轉霽,長長吐了一口氣,一溜小跑的去收拾殘玉。龍宿轉身拉過鳳辰:“辰兒,隨吾去見師尊。”
鳳辰被他拉著便走,劍子無頭無緒的扎手站在原地,無從來去好生可憐。龍宿走了兩步,回頭哼一聲:“還不跟著,汝等著人來擡麽!”

三人偕伴返回琉璃閣,再次見過雙方師長。雲笈道子見了龍宿不免吃驚,龍首這才笑道:“宿兒正是先龍首子嗣,根器資質俱是不凡。吾儒門基業,未來盡付他矣!”
“此子命有風雲之氣,好友後繼有人啊。”雲笈道子攜了龍宿一手,越看越愛,笑歎道:“可惜非是塵外之人,不然縱然與好友齟齬,我也忍不住要搶來一水三清栽培了。”
龍首撫須連笑:“好友有跡兒足以承衣缽,何必眼紅。歷來三教並立,汝這徒兒根骨絕佳,吾儒門又豈能落於人後。只待假以時日,武林頂峰之列,必不難見他二人之名。”
兩位長者談到樂處,開懷一笑。劍子侍于師後,偷偷向龍宿吐了吐舌頭。見他眉目一皺,反瞪了一眼回來,不由大樂。暗道:“如此有趣,儒門之行倒不怕乏味了。”
少時鳳辰因課時已到,便請告退,龍首一併便命龍宿退下了。劍子枯站了半晌,見此大急,連連在雲笈道子身後偷偷鼓手弄腳。雲笈道子心知劍子仍是玩心未退的年紀,便順了他的意笑道:“好友,此地甚佳,你我正可長夜把酒,但娃兒們起居自有時辰,不便陪同枯坐。我見這幾個孩子也頗投契,不妨讓他們同去交遊玩耍,也勝過在此受著拘束。”
“好友言之有理。”龍首頷首喚過龍宿:“宿兒,近日跡兒便由你招待,需善盡地主之誼,可知?”
龍宿乖巧應聲,劍子一旁正中下懷,愈發的眉飛色舞。雲笈道子見狀,不動聲色清咳一聲:“跡兒,儒門天下禮儀之地,不比一水三清之無拘,切莫頑皮。”
“是。”劍子咋舌稱是,與龍宿鳳辰辭了兩位師長,同去了。
雲笈道子慨然:“跡兒心性過於活潑,恐非將來修行路上助力。蜃海蓬萊已是前身,此後餘年,我擬便在一水三清將他詳加打磨,望其成器啊。”
“好友莫多慮,跡兒仙骨不凡,必有大成。何況汝仙道將成,便是善例,跡兒循汝之法,自然無礙。”
雲笈道子歎道:“以煉劍氣入仙道,更難於煉氣之門路。一念之非,便是仙道凡道之別。跡兒雖有仙骨,塵世羈絆卻也厚重,一切仍要看他自身造化,非是能假以旁人之手。”
“好友且放寬心吧。”

琉璃閣外日已偏西,霞光如火,映得萬物流丹溢朱。龍宿攜了鳳辰直過橫橋,才放手吩咐他去了。回頭見劍子臨水而立,長吸著氣感歎:“美景啊!有道是半湖瑟瑟半湖紅。這水岸雖然是人工砌景,卻有天然匠心,不俗也……”
龍宿嗤笑一聲:“汝有感慨的話請便儘量免客氣,等吾用過晚膳,到了就寢時分,自會讓人前來叫汝。”
“耶!”劍子連忙晃身過去:“有言民以食爲天。孔老夫子也說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龍宿你怎麽可以罔顧我的民生大計呢!”
“吾以爲美景當前,劍子汝吸風飲露便可過活了呢!”龍宿略偏頭上下打量他一番,喚過一直在閣外侍侯的甘棠:“傳一桌上膳擺在吾那,要快。”
甘棠應聲要走,劍子連忙出聲叫住:“小哥,菜品隨意,飯量倒是麻煩足些。有勞有勞,多謝多謝。”
甘棠聞言,先是一怔,隨即撐不住笑應了一聲,飛快去了。劍子不以爲意,轉向龍宿道:“你住在什麽所在,咱們這就去麽?”
龍宿向東擡眼,繁花茂樹之後,隱見一點琉璃屋頂,熠熠生輝:“紫雲台。”
“紫雲……台……”劍子摸了摸頭,暗自咕噥:“儒門天下這麽大,龍首不至於這麽小氣吧……”

直到兩人穿廊過院,在一組房室前停下後,劍子才發覺龍宿口中的“紫雲台”與自家師尊打坐時所用的“掃塵台”,無論大小還是奢糜程度,都相差了何止雲泥。若大一片華屋美室,前有芳庭,後植松濤,朱廊環設,流水隨之。一塊半人高璞玉立于三尺石台之上,鏡磨一面,鐫有“紫雲來兮”四字,仿佛門戶。
龍宿偷眼看他顔面表情紛繁變幻,這才笑道:“此地地面,本是數十丈方圓整塊白石,天生紫紋。師尊命人合著房舍地步雕鑿成台,故名‘紫雲台’。”
劍子搖頭撫胸:“奢侈人力。”
龍宿勾唇:“非也,此乃華麗之本色。汝若嫌珠玉之光汙目,舍後竹亭,請君自便。”
劍子雙手一推,拔步便向紫雲台內率先行去:“既來之,則安之,方不拂主人好客之禮啊!”
“那便請吧。”龍宿笑吟吟隨在其後,頗有得意之色。

兩人在小廳落坐,侍女奉茶即退。龍宿不喜過分喧鬧,紫雲台一干僕役,未經傳喚少有近前。龍宿伺人退盡,起身推開後窗,隨手放下簾子用金獅子倚了。劍子這才發覺此廳正臨竹林,清風徐徐,鳳尾森森,間有蟲鳴一二。一室忽覺空寂,不由喟然。
龍宿返座,呻了兩口香茶才道:“無由來,汝忽然一臉悲愴幹什麽?”
劍子好不同情的看著他:“一水三清雖清寒簡陋,我卻能與師父抵足相親。而你雖身處華屋廣廈,反而冷冷清清……”
龍宿噎住,一時只覺劍子的眼光與思維好生詭異,反而無言以對。
劍子仍在語重心長的道:“太教條的生活環境不利於少年成長,一水三清雖不比這裏富貴氣象,卻不拘人性天然……哎!”
話未盡,一物晃面而來。劍子反手抄住,卻是几上果盤中一隻水梨。龍宿一手疊於頷下,微微含笑:“不勞操心,請用果品吧。”
“多謝。”劍子笑眯眯咬下一口,忽又搖搖頭在自己頰上輕拍一下:“逾越了!這張嘴……”
“什麽?”龍宿瞟來一眼。
“沒什麽沒什麽,梨很好吃。”劍子笑得越發燦爛。
龍宿便也不再多言,順手抓起晨時扣在几上的《國語》翻看起來。劍子低頭啃了片刻水梨,忽覺耳畔無聲,擡眼見好大一卷書冊被龍宿平舉在臉前。見自己擡頭,書卷邊緣琥珀色一點眸光飛閃而沒。劍子連忙端容肅相,愈加寶相莊嚴的眼對鼻,口對梨,心下竊笑。

少時,晚膳傳至。儒門上膳,自是珍潔細美之極。此外,果然又有一隻頭號簋碗,滿滿盛著香稻米飯。饒是劍子自詡肚大,見了也不由咋舌。
龍宿舉箸讓客,甘棠侍立一旁添飯布菜,一時鴉雀無聲。劍子卻無“食無語”的習慣,片刻之後,只覺好生難過,終於開口笑道:“龍宿,你今年多大?”
龍宿一怔,停箸看他片刻,才道:“十五。”
“喔,我比你大哦!”劍子笑眯眯比了個“六”的手勢:“我應該是十六了。”
“應該是?”
劍子連連點頭:“師父撿到我十五年了,撿到我那年我貌似已經十幾個月……這樣算,當然是比十六隻大不小了。”
“唔。”龍宿點點頭,拿起牙箸準備繼續吃飯。
兩口咽下,劍子忙又道:“龍首前輩帶你到儒門天下外面玩過麽?”
“不曾……師尊公務繁忙……”龍宿猶豫了下,“幼而學,壯而行,現下還不急開始尋幽訪勝。”
“我也是在一水三清長大的……”劍子眯眼尋思著開口:“不過我師父每年都要外出雲遊采藥,我跟著他倒也走了好多名山秀水。其實采藥只是個藉口啦……”
劍子拖長了聲音,然後一頓。龍宿果然介面道:“什麽藉口?”
“師父之前本是在蜃海蓬萊的雲笈觀修道,後來大道將成,便把道觀讓出,雲遊去了。但俗務冗雜,師父在一水三清定居後,總有道教門人想方設法摸來,請師父再渡紅塵。師父不勝其擾,才經常四處閑遊……”
“雲笈前輩爲何不肯再渡紅塵?”龍宿有些興起,匆匆咽下一口飯菜發問。
劍子清了清嗓子:“你們儒家學的是經世濟民的入世道理,而修仙道是要斷絕塵世俗務的。塵緣不淨,如何飛升?師父所修的是仙道,自然要放心於化外。據師父他自己說,現下他唯一肯涉足的俗界之事,便是每百年召開一次的證道會了。”
“證道會?”
“我也不太清楚,似乎是苦境道境的道門比武大會……不過應該很熱鬧很有趣就是了……”
如此你來我往,劍子成功的將龍宿拉進自己的話題之中。兩人邊吃邊聊,一頓晚膳罷了,之前的客套與較勁早去了八分。雖然各負奇稟,終是少年,一旦話語投機,便能極快的熟絡起來。連甘棠在旁侍立,都要忍不住來插上幾句。龍宿身份不同尋常,身邊極少有些可以不拘閒聊之人,今日難得如此暢快,縱然甘棠逾規插嘴,竟也一笑而過。而劍子雖然嘴巧人靈,深山古澗長日修行,也少有話伴,存了滿腹的見識點子,一傾而出。
飯罷上茶,兩人換到內廳剔燈續談。甘棠雖有些不支,但童心更勝,偷偷出房叫人沏了釅釅的一壺濃茶喝了,回轉身來爲二人添擺點心小食,只蹭在龍宿身邊不肯離去。三人窩在房中自得其樂,直到三更過了大半,方依依散了。甘棠服侍龍宿睡下,劍子也自回客房歇息。

此後一連三日,龍宿將甘棠陪在劍子身邊,一一玩賞儒門風光。待功課一了,便是三人同行,談天說地,好不快活。有時連穆容思也拖了鳳辰跑來湊趣,命人在琅湖上放了輕舫,水氣輕薄散暑,冰碗涼品齊備,一路隨水漂遊,舫上自在如仙,竟是從未有過的愜意舒暢。

三日之後,雲笈道子帶劍子告別而去。龍首在琉璃閣外送別好友,轉身看向猶帶別緒的龍宿:“宿兒。”
“師尊?”
龍首莞爾拈須:“儒門天下以教化爲本,少問江湖雜事,但仍有不得不爲之時。外設三監,便是代理儒門外務的門面,汝可知?”
“弟子知道。”
“宿兒,汝未來將領儒門,內外之事便俱要一一精熟。從明日起,汝便每月前往三監一旬,觀摩學習吧。”
“……是。”龍宿暗暗忱思:“莫非已是‘終日乾乾’之時了麽!”

                                      2006-6-23 般若蘭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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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原来是写狂风沙的般若兰宁大人,撒花~~~
    文中的龙宿和剑子,龙鳞的厚度和欲盖弥彰的功夫都还没怎么开始修炼,真是好年轻好清新啊
    期待后续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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