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雲的美美插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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搗衣
輕盈的足尖點上瀲灧秋江,轉了一個圈兒,二個圈兒,三個圈兒,流銀紫絲飛揚,雪綃珠履濺起晶瑩水花,璀璨冷艷清輝,在月光下,那人舞著,舞著一場像夢一樣的夢……
劍子睜開眼,楓火粲粲,入眼是一片翦紅的秋空。
又夢見故友了。
夢,開始於一個月前。
只要入了睡,他就會夢見龍宿。
一個月前,夢見龍宿煮茶,從春羅翠品烹沏到冬藏雪;一週前,夢見龍宿吹奏紫金簫,吟不盡一首《何滿子》,四調連綿八疊,宛囀簫歌斷腸;昨夜,夢見龍宿凌江輕舞,蕩漾月光金波……每一次睡眠,最後都會在那雙珀金瞳眸的凝視中醒來。
這些夢都像是醒著,清醒的夢。
每夜每夜,醒了,那張每一回瞧便驚一次艷的俊美容顏化成殘夢虛影,不停在腦海中翻飛,有時,他會不想清醒,想就這麼在有龍宿的夢中醉生夢死了。
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聽說,龍宿以邪之刀和公法庭交換他的下落,當真找他找得急,都覓到他的夢裡來了?
明知故友尋他,但他仍不主動前去見訪,也不刻意藏身躲避,他重回他的豁然之境。
一天過了,二天過了,三天過了……好幾天過了,豁然之境未有訪客,劍子不由得感到納悶,龍宿不可能不知道他回來了,可為何仍遲遲未遣人或親自來逮他?
該去見他嗎?
說起來,二人之間累積的恩債仇帳難清算,久別重逢的場面大抵不會歡天喜地,沒準一撞面就捉對廝殺你死我活,創傷未癒的他絕打不贏龍宿,搞不好一根小指就能把他像螞蟻一樣的輾死。
可不管如何,千年情誼終究無法一朝一夕就磨滅。
該,去見他嗎?
*
一盞茶,一壺酒。
茶是為某個腹黑沒良心的老友燒沏的,酒則是為自己準備的。
只是茶水通常放到了涼仍沒人品嚐,最後拿來澆灌亭邊的曇花。
酒倒是一杯一杯的飲。
七夕長河爛,中秋明月光。
一陣風一陣雨,無論是腥風或血雨,沈浮了一遭驚世駭浪之後,宮燈幃依然是宮燈幃,但其間主人卻不一樣了,至少體內流的血液不一樣了。
夜色漸矇矓,酒氣將龍宿的雙頰醺染成淡淡妃紅,孤獨的人飲著孤獨的酒,漓渦漾起自嘲的深度。
他如何會不曉得劍子已回到豁然之境,所以他等著,驕傲的等著劍子仙跡來找他,如果那傢伙還有良心的話。
不覺憶起以往友人每回遠遊歸來,踏著輕快的步伐來到宮燈幃與他相聚,一身僕僕風塵揮灑著江湖氣味。
而他會慵懶地背倚亭欄,注視白袍道者沐浴月光而來,兀自一口裊裊青煙,半瞇眼,霧裡看花總是較美──
劍子每一趟遊歷歸返後,頭髮和衣裳看來似乎都會灰僕了些,不再那麼乾淨清爽,俗了。
千年之交,靈犀相通,劍子在入亭之前會先揚拂塵,掃去沾附的旅塵,還以俗埃不染的潔白雪色,皓月在頂,清風過袖,又是一派仙人下凡或得道成仙的仙氣飄飄,沒讓塵沙擾攘了宮燈悠然(至少在那些屁股長在頭頂上的外星人入侵地球之前是如此的)。
於是曾幾何時,守候在宮燈幃等待摯友成了一種習慣?即使物換星移,人事已非,依然生了根似地離不開這裡。
蠮螉塞邊絕候雁,鴛鴦樓上望天狼。
牛郎仍在這邊,織女仍在那邊,天涯兩端遙遙迢迢,相看淚無言。
酒盡茶涼。
端了杯要向亭外灑去。
「好友,何以如此浪費好茶?」
一頓,循聲望去,有那麼一瞬間的怔愣與恍神。
劍子還是來了。
其實他來很久了,遠遠注視獨自飲酒的故友,近鄉情怯般的心情讓他提不起勇氣踏出保護著他的陰影。
龍宿很快恢復自若神色,一杯茶灑向亭邊曇,冷露如淚,滴滴都是月下美人訴說不清的漫漫愁思。
「茶已涼,汝來遲了。」徐徐的說,心緒意外的沒想像中激烈。
「不遲,重沏一壺即可。」即來之則安之,劍子舉步跨入亭子,好整以暇的坐到桌旁,自動自發的重新燒水煮茶。
龍宿默默別開臉,不看他。
劍子亦默默煮茶,專心一致。
滾沸的水泡咕嚕咕嚕的響。
劍子起手。
淋霖甌杯、觀音入轎、觀音入宮、懸壺高沖、春風拂面、三龍護鼎、游山玩水、關公巡城、韓信點兵……繁瑣的步驟一氣呵成,熟稔優雅。
就在劍子的手中,一壺陽羨重新活了過來,湯色燦若金箔,嬝嬝香氣清逸幽遠,直沁入心脾六腑。
不期然,劍子率先打破沈寂,問:「龍宿,你我之間還有情份嗎?」
紫睫顫了顫,聲調平緩的回道:「沒想到汝竟敢對吾講情份。」
「這話聽來似有幾分怨懟。」苦笑,轉口又道:「今日是七夕。」
「又如何?」
「咳……你不覺得我們兩個人很像牛郎織女嗎?」
金眸微瞇,睨向他。「汝在輕薄吾?」
倘若真是牛郎與織女,那麼很明顯的,他們之間的喜鵲羽翼不夠強壯,載不動這貌合神離爾虞我詐的情感糾葛,一拍兩散,各自分飛。
「只是打個比方,本來我想說梁山伯與祝英台。」
「……」一樣無聊的冷笑話,懶得應聲。
啟了話頭暖了僵局,劍子不疾不徐的向儒門龍首伸出一手,雲淡風清的語調:「龍宿,我們合好吧。」
龍宿不由得再怔了怔。
以往二人鬧意氣時,龍宿驕矜倔強,劍子固執如牛,誰都不肯先退讓低頭,拗到了最後,往往是佛劍的佛牒往地上一豎,然後在往生咒的「調解」下握手言和。
如今,卻是劍子主動妥協?
不待龍宿有所回應,劍子橫臂過去握住龍宿的手,先握先贏。「感謝好友盡釋前嫌,大人不計小人過。」
抽不回,掙不開,龍宿杏目生怒。「劍子汝……」
簡直賴皮!
「放手。」冷冷命令。「別自以為是,吾並未原諒汝。」
「既然不原諒我,那麼,大張旗鼓的搜尋,是要劍子仙跡償付你什麼嗎?」劍子依言放開,酙茶品啜。
沒想到劍子竟如此乾脆就放了手,倒讓龍宿小吃一驚,心裡不住少許悵然。
他是否在期待什麼?
對於劍子仙跡,他還能渴望什麼?
一時答不出劍子的問題,當初想要劍子的下落,確實抱著落井下石的心態,想好好幸災樂禍一番,一吐心中積懣。
可如今,他茫然了。
有一種空的感覺。
情份不在?所以忿恨不再?
茶香嫋嫋,茶煙溶入悄悄延展開來的晨霧。
彼此又看不清對方了。
也好,霧裡看花總是比較美不是嗎?
看得毫末不漏,美好的醜陋的反而都教人啼笑皆非。
天光微明,七夕夜盡。
所謂鵲橋傳說,說穿了,不過又是一則老祖宗豐富的想像力,用淒美詩意的童話裝飾有情人不能終成眷屬的現實悲哀罷了。
龍宿站起,轉身緩緩踱向亭外,悠悠的說:「吾找汝,只是想親自對汝說,對汝,吾已經什麼都不要了。」
看開了,放手了,終於,可以不用再執著於宮燈幃的夢。
清醒的夢,夢得清醒。
其實,他們都未曾真正睡著過吧。
清清楚楚的看著一切錯綜複雜纏繞住宮燈幃,然後,清清楚楚的,愛著憎著。
劍子墨瞳一沈,倏地箭步扯住龍宿的手臂,將人拉回亭子裡,拉進懷抱中,唇角微微勾起一抹久違的腹黑笑意。
「那麼,我可以放心愛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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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搗衣》是一首敘述搗衣女子於七夕思念遠在他方的丈夫的詩。(北魏/溫子昇)
長安城中秋夜長,佳人錦石搗流黃。
香杵紋砧知近遠,傳聲遞響何淒涼。
七夕長河爛,中秋明月光。
蠮螉塞邊絕候雁,鴛鴦樓上望天狼。
好像是不怎麼歡樂的七夕文@@
這次真的很高興能參加曉問的七夕圖文祭活動,
也十分榮幸能與殘雲合作完成,美美的插圖和可愛的和好真的讓人心花怒放啊!
最後, 祝大家都能幸福快樂^O^
[ 此贴被黑白劍妖在2006-09-05 14:47重新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