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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页主题: 夢醒時分1~34(完),37F [02.13][搜補] 打印 | 加为IE收藏 | 复制链接 | 收藏主题 | 上一主题 | 下一主题

狂嵐
登上九重高塔 併肩看 慈光永晝
剑龙夫妻推进奖
级别: 考古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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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我真的忘了還沒PO完....呵呵呵XDDDDD(沒人催就忘了哈哈~)

感謝版大的評分珍珠與腹黑^^~~
辛苦囉^^b~~

************************************

拾玖、算計


  今年大概真的是流年不利吧。


  看著眼前怒氣沖沖的劍客,紫髮儒者暗自嘆了一口氣。

  幾天前,為了躲避鎏法天宮的追兵,所以某個以腹黑出名的道者要他換上女裝,現下的情況來看,目的是達成了,因為在走出西佛國境之前,的確沒有半個人認出他來,省下不少力氣。不過,也招來更多的麻煩。

  什麼麻煩?路人的異樣眼神和登徒子的騷擾嗎?

  當然不是。

  路人用什麼眼神看自己,早就已經習以為常,無關痛癢,愛看就讓他們去看,反正也不會少一塊肉。

  不過,既然走大道遭人側目,那就改走小路。

  沒了吱吱喳喳的談論聲與關愛的視線,行走起來也比較快意,只是幾個不知哪裡來的笨蛋,大概是出門前忘了將眼珠子帶在身上,居然將自己當成姑娘家調戲,下場當然可想而知,只能怪他們自己不長眼。

  撇開那些稱不上麻煩的麻煩,真正令人傷透腦筋的,是十幾年前的陳年舊帳。

  事隔多年,若不是紫龍被震出原形,幾乎要忘了那件事,這北嵎胤王爺也真是有耐心,一等就是十多年,本以為就此相安無事,沒想到那人暗地追查已久,而此次一身女裝,竟然讓人尋了過來,真是失算。

  其實也不算太過麻煩,只是哪時候不選,偏偏選在諸事忙碌,無暇分神之時前來攪局。想劃清界線,將一切罪狀推到自己頭上來就算了,最可惡的是派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前來糾纏不清,先是點松濤的言語挑釁,後有弄潮生的武力脅迫,雖然對付他們不是什麼問題,但一直下去也不是個辦法,所以又換回原來模樣,先擺脫追蹤再說。

  甩開那兩人的追趕後,並沒有比較輕鬆,因為惠王北辰望也派人來質詢,直接挑明要找『疏樓龍宿』,可想而知,當年奪劍一事的風聲已經走漏,累的連流川飄邈都亡於玉界尺之手,看來不早點解決不行,只是該怎麼處理比較好?

  所謂『屋漏偏逢連夜雨』,就是這麼一回事。

  邊趕路邊思考闢商之事時,前方不遠處,一輛輪椅緩緩推近,定眼一瞧,坐在椅上之人,正是傲笑紅塵。

  自從離開疏樓西風後,聽聞他的傷勢越發沉重,只怕要終生殘廢,雖然自己還是打從心底不喜歡這個人,但所有的恩怨情仇,該是隨著命喪於古塵劍下時就煙消雲散,所以疏樓龍宿只是冷眼看著,並未有所行動。

  「我找你很久了。」劍客緩步站起,持劍以對。

  「汝已經痊癒了?」有些詫異,心裡頭稍微寬了些,對於昔日情海風波下的犧牲者,疏樓龍宿並不想再說多什麼,也不打算要道歉,只想早些離去。

  可惜,天不從人願,尤其是順從他的意願。

  「亮劍吧。」為多年前一案,也為斷劍一事。
 
  知道自己再解釋也是多餘,何況依劍者個性,現下是聽不進任何理由的,因此儒者僅是暗自嘆息,表面仍是淡漠以對,揚手取劍。

  再度交相對戰,劍者使出全力,將所有怨憤盡化成招,招招不留情,反觀儒者以守為主,不願戀戰,僅是等待脫身之刻,氣勢自然少了幾分,加上傲笑紅塵手上新器銳不可當,稍一分心,數招過後,闢商應聲而斷,疏樓龍宿尚不及反應,劍氣瞬間穿身而過,悶哼一聲,血紅紛飛散落,踉蹌退了幾步,眸中只見劍尖破空襲來,咬牙準備引頸受戮。

  剎那間,一道金光闖入戰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人帶走,隱身在樹梢上的湛藍身影隨及悄然跟蹤而去,漫天煙塵過後,徒留傲然劍者與斷鐵殘骸。


※    ※    ※


  「為什麼救吾?」

  不帶有疑慮的問話,只當是普通的開場白,對於眼前的霸者,即使是一時的恩人,疏樓龍宿仍是不給和顏悅色,僅有一貫的冰冷無情。

  「對於吾的同伴,自當挺身而出。」

  依舊狂妄的霸者,對於近似挑釁的冷淡神情,絲毫不以為意,相反的,眸中透出的,是極為賞識的眼神。

  「吾不是汝之同伴,魔龍祭天。」

  「別急著否決,疏樓龍宿,就算你不認同族的情誼,疏樓龍宿與魔龍祭天仍是合作的夥伴,這點你可別忘了。」

  「夥伴嗎?」一雙柳眉豎起,鳳眼細瞇,薄唇微揚幾分,訕笑出聲:「現在才來攀關係,是不是有些遲了?劍譜一事已經終結,汝倒是告訴吾,汝為吾做了什麼?」

  魔龍祭天注視著高傲儒者,嘿然一笑,驀地旋身一變,儒者詫異,頓時恍然大悟。

  「是汝!」惱怒斥喝:「傷傲笑紅塵嫁禍予吾的,原來是汝!」

  「沒錯,這就是為什麼傲笑紅塵口口聲聲指稱『疏樓龍宿』是兇手的原因。若不是有人出手干擾,傲笑紅塵早已亡魂,要怪,就該怪他福大命大,還有那夜出手的白衣人。」

  瞪著眼前與自己一模一樣的面容,說著同樣聲調的嗓音,好似鏡中人走到現實世界,與自己兩相對望,剎那間,疏樓龍宿心中又驚又怒,表面仍勉力維持鎮靜,冷冷的責難怪罪。

  「吾並未要汝去取傲笑紅塵之命,只要汝消除他與君楓白之記憶,殺他是汝自己的意思,與吾無關。就算吾應允過『隨汝之意』,但當初的條件之一,就是要汝做到『不留痕跡』,而汝卻以吾之樣貌行兇,不但沒有預期的效果,反害吾失去一切,流離失所,承受各方壓力。魔龍祭天,汝究竟是何居心!」

  換回原先模樣,霸者對於儒者的指責只是微微挑眉,好整以暇的回應:「如果我說……從一開始我就不打算照你的意思做呢?」

  蹙眉不悅。「什麼?」

  「因為我很清楚,你並不相信我所說的『過去』,所以我故意化成你的模樣,計殺傲笑紅塵,他是死是活其實都不打緊,只要能讓劍子仙跡起疑就好,這麼一來,就能知道你所謂的『百年情誼』是否勝的過『萍水相逢』。」嘴角更上揚幾分,笑意更盛。「而,事情的結局,就如同我告訴過你的話──『人心不可信,只有身為同族的我,才是你該信賴依靠的。』所以,雖然是吃盡苦頭,但也讓你看清一切。」

  冷眼睇視良久,袖中十指緊縮成拳,握了再握,恨的連指甲掐入掌心也不覺痛,瞧對方一臉算計得逞,囂狂狷猖之樣,反將原先怒火恨意消去,換上慣顏,淡然的訕笑著。

  「喔,這麼說來,吾反倒要感激汝才是囉?」

  「那可不,只不過是『利益交換』罷了,不是嗎?」

  對於太過平靜的語氣,魔龍祭天自然不會傻到認為事情如他所願,至此,雙方不過是虛與委蛇,互探心思罷了,兩人各自有著打算,只是要怎麼去讓對方為己所用,才是成為贏家的正確途徑。

  王者之所以成為王者,在於識人之明與用人之法,如今,他手上擁有最重要的關鍵棋,只要放對位置,走對路徑,天下等同於握在掌心,隨時可取,屆時就算大羅天仙降臨,也無人能敵。
 
  不過,百年難得,若只放在霸業之上,不免有些大材小用,既是難能可貴,就該要物盡其用,更何況他是……

  俯視盯著絕美容顏半晌,倏忽笑了起來。

  「汝笑什麼?」

  「紅塵自有癡情者,莫笑癡情太痴狂。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笑聲不止,多了幾句嘆息。「可惜,可惜。」

  「哈哈哈……」忍俊不禁,疏樓龍宿大笑出口。

  「你笑什麼?」看面前之人笑的樂不可支,彷彿聽見什麼笑話一般,魔龍祭天止住笑意,挑眉反問相詢。

  「沒什麼,只是……」略停,抿嘴笑笑再續:「這千古絕佳詞句,從汝口中說出,還真是……別有一番風情啊。」

  知道儒者明褒暗諷,霸者不以為意,順隨玩起嘴皮子來。

  「好說好說,在龍首面前,怎敢班門弄斧,不過是有感而發罷了。」

  「喔?」眸光一閃,似乎被挑起興致,訕道:「素來以權利野望聞名的魔龍,沒想到也有柔情傷感的一面,讓人好生訝異,明兒個太陽八成要打西邊上來了。」言畢,還特意眼瞟窗外,向西方望去。

  「如果我說,這感慨是因你而發,那麼,你是不是要懷疑天降紅雨了?」

  走近數步,掬起一綹紫髮,送至鼻間輕嗅,眼眸直視琥珀美目,如預期中瞧見一閃訝異,唇角又上揚幾分,笑的甚是愉悅。

  疏樓龍宿一陣愕然,習慣性的舉扇遮去熾熱目光,順勢抽回髮絲,往後退了數步,刻意保持距離,毫不保留的將嫌惡之情盡表其上,冷嘲熱諷。

  「不,吾該懷疑的,是吾的耳朵出了問題,或者因為太過疲累導致幻聽。」睨了對方一眼,再道:「還是上回吾那一劍刺的太重,讓汝之思考迴路損壞至今,才有此等荒謬言語。」

  「欸,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儒門一向以禮為本不是嗎?」嘿嘿笑了幾聲,跟著前進了幾步,見儒者一臉鄙夷,仍是不在意的逼近。「詩經有云:『窈窕淑女,君子好求。』想必龍首大人深知此理才是。」

  「那又如何?吾既非『淑女』,汝也不是『君子』,魔龍是聰明人,也該知『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嘴上淡然相應,心裡卻是驚濤駭浪,波濤洶湧,腦中飛快思索相應之法,金眸更是緊盯對方,不容他人再進一步動作。

  「感情是可以培養的,只要你點頭應了我,將來天下霸業你我共享,何不快哉?」

  「吾並不想要什麼『天下』,汝之好意吾心領就是,但請恕龍宿無法接受。」

  「是嗎?若是如此,你又為何成為嗜血族,自願成為西蒙座下一員?還不是為了取得邪兵衛,成就你的野望。」見金眸微微波動,溫言再勸:「既然我倆目標相同,何不再次合作,比起單打獨鬥,有人相挺不是比較輕鬆嗎?闍城的氣勢已至末路,再不久就會瓦解,憑你一人,也無法統御嗜血族。儒門天下出了這麼一個叛徒,你這儒首之職還存不存在,相信不必我說,你自己心知肚明。再者,正道與北嵎皆容不下你,尤其是傲笑紅塵,光他一人,就足以讓你夜不安枕。只有在我的身邊,你才有立足之地,這點,你比我還要清楚才是。」

  「這嘛……」

  亦步亦趨,兩人你退我進,直到背靠屋牆,無法再退,疏樓龍宿心中暗叫不妙,沒有長劍護身,真要動起手來,只怕自己不是對手。

  環顧四周,這時才驚覺身陷絕境,偌大屋室,居然沒有出入門扉,僅有一扇小窗,真巧,窗戶就位於他的正前方,魔龍祭天的正後方!

  看來,若不解決面前之人,是沒辦法離開這地方了。

  「話不必說的如此好聽,汝不過是想以吾作誘餌,引劍子仙跡前來自投羅網罷了。」心念一轉,口中盡是冷嘲熱諷,悻悻訕笑:「世人皆知,劍子仙跡專剋魔龍祭天,恨不得將汝除之而後快,說是與吾合作,其實是想藉由吾來分散其注意力,讓汝趁虛而入,一舉殺之,或在危急之際,將吾當作擋箭牌。對汝來說,疏樓龍宿不過是枚隨時可捨的棄子,何必假惺惺的談情說愛,真是令人作嘔。」

  藏於背後的手,悄悄聚氣於掌中,丹蔻尖銳如鋒,等對方一動怒出手襲來,隨時立即反擊刺殺。

  像是知道對方在想些什麼,霸者不理會挑釁言詞,反而更加沉穩以待。

  「不愧為龍首,果然聰慧過人。」聞言眼神更熾,笑意更甚。「不錯,我之前的確是有此想法。世人認為劍子仙跡無懈可擊,事實上是破綻百出,他最大的弱點就是你,只要你活著一天,他就接近亡命一日。」

  「看來是要讓汝失望了。」淡然一笑,涼涼譏嘲:「汝是聰明反被聰明誤。若是先前,或許汝這計劃還有實現的機會,經過紅塵劍譜一事之後,吾與他早已不相往來。這下可好,這好端端的計策,全被汝自己給搞砸了,真是可惜啊可惜。」

  「是嗎?」瞟了一眼無動於衷的儒者,魔龍祭天眸中陰沈更深,腦中快速閃過念頭,冷然一笑。「那麼,就算他死在你面前,你也無所謂了?」

  「劍子仙跡是死是活,與吾無關。」

  「無妨,他人以劍子仙跡為靠山,我又何嘗沒有伏兵暗棋。」撫上細緻臉頰,手指輕劃姣好唇瓣,見金眸狠狠瞪視,笑意更甚。「有你,足以抵擋萬馬千軍,區區劍子仙跡有何可懼?」

  「說的也是。」忽地嫣然一笑,眼眸晶光閃亮。「要吾幫汝嗎?」

  「喔,你願意?」又在打什麼主意?不過沒關係……

  「呵呵,既然魔龍先生如此誠心相邀,疏樓龍宿怎好意思拒絕。」

  「那麼,不知此次龍首想換什麼條件?」

  「哎呀,這麼說就傷感情了。對吾來說,對付劍子仙跡不過是舊帳清算而已,對汝,也只是順水推舟罷了。至於條件嘛……等吾想到再討吧。」

  「這麼說來,我倒還佔了便宜不成。」
  
  「上回汝讓吾先取貨後付款,這回也該讓汝先嘗點甜頭,公平互信,交易才能長久啊。」

  「難得龍首大人如此抬愛,魔龍自該感激萬分。不過,上回款項也未曾付清過,不知龍首大人是否能先繳個利息,好讓魔龍安心啊。」

  「喔,怎個付法?」

  大手滑至頸顎處,抬起螓首,輕點紅唇,見儒者無任何抵抗,僅是瞇起眼眸瞧視,心下竊喜,啟口吮住櫻瓣,仍舊無反應,欲膽大伸舌探入,不料被推了開。

  「嗯?」興意正濃時,遭人中止,實在令人百般不悅。

  大手一把攬住細腰,將人帶的更近,臂膀束縮,像要纖軀揉入體中。穿越紫色柔絲,扣住後腦螓首,趁勢再落一吻,強行闖入牙關汲取甘美。同時,厚掌移動向上,挑開襟前盤扣,撥開層層衣物,遊走滑嫩雪肌之上。

  「呃……」頸間一痛,動作乍然停止。

  只見疏樓龍宿一反被動形勢,不知何時,柔荑早已上移至頸動脈停住,尖銳丹蔻重描輕劃,幾許血珠隨之滴落,染紅白皙玉蔥。

  「別太貪心,利息拿了就該安份做事。再下去,就不是汝付得起的部分了。」

  「如果,我想要更換『本金』的部份呢……」不理會傷痕與威脅,厚掌仍舊不捨地來回磨蹭。

  「這嘛……可是吾不想換啊。」冷然一張俏臉,噙笑勸阻道:「臨時隨意更換本金,這樣算是變相的毀約吧?這麼一來,汝這筆生意就會做不下去喔。」

  「是嗎?這我倒要試一試……」

  以指拭去銀絲,順勢滑入檀口,與紅豔丁香嬉戲,正要開口戲弄之際,一陣疼痛夾帶寒慄襲來,連忙抽出手指,果不期然,傷口雖小,卻是血流如柱,氣瞪之餘,趕緊包紮止血。

  「你!」

  一雙金瞳隱泛紅光,雖是垂眸半掩,眼神卻是邪魅懾人,染紅唇瓣似笑非笑,吐氣如蘭。

  「放心,這點小傷,不會讓汝成為嗜血族的,吾也不打算以汝之血飽餐一頓。不過……」語氣一變,冰冷目光睇視。「再有非份之想,吾不保證哪日路邊多了具乾屍,名喚『魔龍祭天』啊。」

  凝重氣氛環繞在兩人之間,須臾,低沉笑聲響起。

  「哈哈哈……說的是,是魔龍失禮了。那麼,客至遠方來,就讓魔龍好生款待一番,這段期間,就委屈龍首暫住這納雲塔中吧。」

  「若吾不想住呢?」雖然是疑問句,但心裡早已有底,不過是隨口問問而已。

  「欸,這外頭風聲吃緊,到處都在追捕龍首大人您啊。只要您不隨意外出,此處可保龍首安危無慮。」

  「汝倒是自信滿滿。恕吾多嘴,汝可別忘了對方皆是高手中的高手啊。」

  「呵,這納雲塔一來地處偏僻,二來高聳入雲,方圓十里設有機關陣法,平常人難以靠近。就算進的來,也上不了塔頂,因為只要一開塔門,陣法隨即啟動,包管那些賊人是來有路回無門。而且,最重要的是,這樓梯根本就不通往塔頂!經過披荊斬棘,千辛萬苦攀登之後,卻換來一場虛空,真想知道那些人臉上會是什麼樣好看的表情?」說及此,狂狷笑聲再起。

  「這麼厲害,那汝又如何進出?」據方才的觀察,這房間只有一扇對外連絡的小窗,大約只有幼童的半身高度,換句話說,要從小窗離開,除非練就縮骨神功,否則是無法進出的。

  「哈哈哈,這可是商業機密啊。」頓了頓,意深言長的續道:「龍首不需要知道如何進出,我會派專人前來服侍,任何需求儘管吩咐就是。」

  雙手擊掌,一抹湛藍身影立現。

  「主人。」來者俊秀清逸,一雙銳眼如鷹,語氣淡漠無波。

  點點頭,「好生伺候著龍首大人,別怠慢了貴客。」

  儒者斜眼睨了一會兒,淡然嘲諷:「那吾就順從汝之好意,在此叨擾歇息了。其餘之事,還得偏勞魔龍先生了。」

  「好說。那麼就請龍首早些休息,魔龍先行告辭了。請。」
  
  「慢走不送。」

  目送霸者消失現場,一張麗顏瞬間垮下,臉上盡顯嫌惡不悅,轉過身,青年已備好水盆白巾,讓儒者淨去臉上髒污,遞過茶水漱口,弄了良久,才滿意的坐臥蹋上,好整以暇的審視青年。

  「沒想到派來的是汝,怪不得先前只見鳳丫頭一人忙著,也不見有人前來嘮叨,原來早有伏兵。」

  「各人有專司之職,我等不過遵從主令罷了。」

  「說吧,汝家主子交代了些什麼?」言畢,覺得不妥,隨及又補上後語:「如果是不重聽的,就別說了。」

  斟了杯香茗,遞上。「那……無事可說。」

  聞言一愣,隨即皺起細長柳眉。

  「不會吧?這孩子越來越過份了,改明個兒遇上,非要好好訓他一頓不可。」

  青年嘿然一笑,說道:「這怪不得主子,是二爺您起的頭,若讓主子親自尋來,只怕不是一個巴掌或幾句責罵就可以混過去的。」

  「哼哼,是他允許在前,吾自然是先斬後奏。」半抱怨半委屈地唸著:「當初不是說好,只要吾出了點子,他就該是全力配合吾,怎麼現下反而對錯都怪吾,這是招誰惹誰啦?」

  「二爺莫怒,主子出自一片好意,就怕您平白受了委屈。先生也有交代,只要不太過份,他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與您計較。」

  「他不跟想吾計較,吾倒想跟他算舊帳。汝不提,吾還差點忘了,是誰讓他跑來參一腳的?」

  「主子說,公事公辦,請二爺先將私事放置一旁,等事情結束,回頭再一併清算,屆時,二爺想與先生怎麼算都行。」低頭思忖,像是自言自語,音量卻又恰巧能傳入儒者耳中:「不過這帳八成又是呆帳,還是記在牆上就好,別掛在心上,傷神傷身啊。」

  瞪了一眼青年,偏過頭不理不睬,兀自生起悶氣來。青年聳肩,也不出言安慰勸說,任由儒者耍脾氣。半晌,盼不到甜言哄語,溫雅嗓音才打破沉默。

  「真是無趣,平常這種時候不是應該說些好聽的話來安慰人嗎?」

  「沒意義的虛言空語,說了只會浪費時間與生命。何況,二爺想聽的話,由我來說既是效果不佳,也不合時宜,那麼就更不該說了。」

  冷哼幾聲,佯怒道:「權宮司,有沒有人說過,汝也是滿腹文墨,深藏不露?」

  「回二爺話,比起先生與主子,宮司不過是小角色,登不上檯面。」扯開一抹笑容,續言道:「不過這強中手,只有二爺您心中知曉,不消宮司說明才是。」

  聽完青年回話,疏樓龍宿豁然笑開,金眸璀璨明亮,十分玩味地望著青年。

  「呵,在汝這雙鷹眼面前,吾倒是無所遁形啊。」

  「讚謬了。憑二爺過人的演技,就連『天下無雙』也不見得每局皆贏,何況他人。」
 
  起身走向窗邊,迎風而立,望著遠方浮雲耀日,俯瞰青翠綠意,想起與少年先前談論之事,倚窗詢問青年細項。

  「確定『那樣東西』在他手上嗎?」

  「自千年前龍谷封印後,『那樣東西』就落入魔龍之手,以其個性,必是藏於隱密之處,暗地等待時機來臨。」

  「這人也甚是有耐心,一等就是千年。現下東西一應俱全,汝猜他為何不立即著手開啟,反而與吾等慢火細熬?」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灰眸映著詭譎神秘,笑答:「而且是相當華麗精彩的一陣春風。」

  「錯了,是『華麗無雙』的薰色狂風。」回過身,麗顏覆上可掬笑靨,金眸目光炯炯,言深意長地說道:「至於精不精彩嘛,吾就等著看前來救駕的趙將軍子龍兄,要怎麼迎合這狂風吧。希望屆時,可別讓吾失望了。」

  伸臂往青空探去,手掌開闔之間,化出片片紫瓣,隨風吹送飄搖。晴空乍現白羽飛鳥,如光似芒,啼聲響徹雲霄,似是回應龍之心思,新局再開。

  微微一笑,揚扇擺袖間,疏樓更迭,龍麟不減風采。謂之華麗再現,天下無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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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端 Posted: 2007-02-13 02:59 | 20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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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貳拾、追求


      人們常常在追求著某些東西,上至皇室帝王,下至平凡百姓,各有所求。

      一般人求三餐溫飽,生活安逸,乞求幸福美滿,子孫滿堂。
      商賈們求財源廣進,招財進寶,希望生意興隆,門庭若市。
      為官者求步步高昇,屹立不搖,期望權傾滿朝,君王寵信。
      野心家求龍圖霸業,武林至尊,成為頂峰強者,號令天下。

      多數踏足江湖的武林人士,胸懷野望者,不外乎是想成為天下之主,掌握名利權勢,號令萬教眾徒,享人民崇敬。為了成為頂峰之人,要他們拋棄一切,甚至犧牲生命也在所不辭,只為求得有朝一日,完成千秋霸業,證實自己龍非池中物,然後俯瞰天下,不可一世。

      可是,在那之後呢……?


    ※    ※    ※


      「……所以……你有在聽嗎?龍宿先生?」

      「嗯?」驀地回神,定睛望向聲音來源,兩道粗眉豎起,利眸正瞪視著自己,連忙扯了扯嘴角,給個不算壞的笑容:「當然……」沒有。

      咳了幾聲,瞟眼看著面前心不在焉的儒者,舉杯喝口茶潤潤喉,表面上是維持良好形象,不與計較,內心卻暗潮洶湧,一股怒氣顯現在手上,小巧瓷杯被握的嘎吱作響,再使力半分,即將回歸天地塵土之間。

      自從將這人『請』來納雲塔,假借保護之名,實為軟禁之意,雖然是將人緊緊栓在身邊看顧,但似乎效果不大,與預期中的估計相差甚多──不管是公事或私事上。

      於公,應該要來的人,一個也沒出現,例如那整日在武林道上亂亂跑的劍子仙跡。

      雖然日前疏樓龍宿已然明言,經紅塵劍譜一事過後,兩人早就情感破裂,老死不相往來,但是見他當日神色,並不似如其所言那般毫無情份,再加上探子回報,邪兵衛現世之時,劍子仙跡親自前往西佛國,就是為了找尋疏樓龍宿,更是說明兩人根本是藕斷絲連,糾纏不清。那時說要對付劍子仙跡,不過是一時推託藉口,不足採信。

      既是如此,將「儒門龍首加入魔龍陣營」的消息放出,應可引來劍子仙跡探視,怎知過了一月有餘,不要說劍子仙跡,連個像樣的武林高手都沒出現過,倒是來了幾個雜魚小兵鬧事,嚷著要交出叛亂份子,接受萬教審判等等之類老掉牙的口號,令人煩不勝煩,怒火無處燒。

      於私,常人言:『近水樓台先得月』,又云:『誠之所至,金石為開』,可是……唉……

      三天兩頭走訪,每次都得裝作笑容滿面,帶著美人要求的物品上門,無論索取什麼,從日常用品到奇珍異寶,只要美人開口,就算天上繁星盈月,用變的也要變出來,只為博君一笑。

      剛開始,奉上稀世珍品後,的確是換了不少好臉色,崇禮尚義的儒者總是笑臉盈盈地向自己道謝,歡愉地稱讚佳許,順利的話,除了談話時能聽聞鈴鈴笑聲,有時還能得到一曲琴音為回禮,之後雙方皆會滿心期待下回的拜訪。

      不過,這種好事,僅維持了半個多月。

      自從依言送上白玉琴後,再怎麼獻殷情,再怎麼好言好語,笑容停留在麗顏上的時間越來越少,取而代之的,是更長久的靜寂無聲與神遊太虛,就算臉上掛著笑容,也感受不到半分笑意,不過是敷衍了事,隨意應付而已。

      就像現在一樣。

      今日打從踏入屋內,只有在見到金環的那一剎那,琥珀般的金眸才燃起一絲情緒,堆起如花笑靨,開心的接過金環,放在掌上玩弄賞味,所有的注意力全被手環勾了去,現下雖然乖乖的坐在面前,卻是心不在焉,與他說了許久的昔時往事,一樣也沒聽進去,倒是瞧著這只金環,不知在想些什麼,偶爾還會蹙眉展笑,令人不耐。

      「想起什麼了嗎?」略過不悅煩躁的心情,試著拉回儒者渙散的視線。

      「嗯?喔……沒什麼,只是小事而已,沒什麼重要的。」眨眨眼,覆上慣顏,淡然有禮的回應:「依汝之言,這只金環就是開啟封印的鑰匙,既是如此,汝為何不在得到之際,便將封印解除,得到『神之力』,立即成為天下霸主?」

      放下瓷盞,伸手取回金環,細摸著環上精緻的盤龍,眼瞳處鑲著紅鑽,雕磨的巧奪天工,栩栩如生,只是爪中空無一物,似是缺了什麼。

      冷哼數聲,訕道:「這麼簡單的問題,你是想損我,還是想看笑話?」

      「哎呀呀,這可不是欲加之罪嗎?吾不過是虛心求教,提出問題罷了,竟被扣上嘲弄嫌疑,敢情龍宿是哪裡惹得魔龍先生不悅,要如此定龍宿之罪?」瞟過霸者不怎麼好的表情,笑笑轉口言道:「好吧好吧,汝要怎麼想,吾都沒意見,還請給個答案吧。」

      橫了儒者一眼,出言說明:「解開封印的要素,在於象徵王者的金環,與龍之主的心晶,兩相結合後,即可開啟仙境,取得神力。我雖擁有金環,卻缺少關鍵的心晶。」頓了頓,正視著笑容可掬的儒者,續道:「而這另一把『鑰匙』就是你,疏樓……不,是前世的你,宿紫卿。」

      「吾?」挑眉,有些不解。「與吾何關?莫非……」

      「不錯,你正是最後一代的龍之主。」見儒者微怔訝異,嘴角上揚些許,續道:「不知道是正常的,因為當長老們宣布龍主名單之時,你已亡於沐白晨的劍下,嗚呼哀哉,魂飛魄散。」

      「那還真是不巧。」抿唇笑笑,似是談論他人之事般的淡漠。「原來宿紫卿的身份竟是如此崇高,不過,本人倒是一點知覺也沒有。這麼看來,下頭的人不是急的跳腳,就是恨的牙癢。魔龍祭天,汝又是屬於哪一種?」

      被人如此挑明質問,霸者微愣須臾,自知雙方雖是了然於心,但也不能坦然以對,連忙乾笑數聲,隨及錯開話題,不予正面回答。

      「這嘛……對於仙境之事,向來是靠長老們處理管事,我等自然不知道他們打的是什麼主意,在眾多候選人員中,誰都不挑,就是選上了你,而你卻是不聞不問,整天淨往人族村落跑,還與之相交過甚,對於自家族人反倒是不理不睬,冷嘲熱諷,讓其他好事之人分外眼紅,咒怨怒聲四起……」

      聽霸者有意無意地提及過往,疏樓龍宿沒有太大的憂愁感傷,並非是因為時間沖淡了痛楚,而是早已釋懷寬心,再者,逝者已逝,宿紫卿與沐白晨的一切已然過去,再感傷也無濟於事,不如就將往昔當做故事一般,記在心底,偶爾回憶起來,也許仍舊感動,依然美好。

      掌中金環燦燦,十分耀眼刺目,腦中激靈想起某事,心中隱約感到疼痛,倏地闔上眼,不願再多看一眼。

      時間流逝如潮,雖對先天者來說,並沒有太大的意義,儒者自己也非標榜『時間就是金錢』的忠實信徒,不過,倒是很認同『生命就該浪費在美好的事物上』這句話,尤其是現下,特別能體會這句話的意涵。

      耳邊傳來魔龍祭天嘮叨不停的講古,儒者皺起眉頭,在扇後偷偷打了個呵欠,若不阻止,這人可能還會繼續說個三天三夜,想到還要忍受噪音肆虐,眉間更顯不耐,趁霸者換氣飲茶之時,趕緊出聲趕人。

      「等等,汝若還想說古老的故事,改天再來吧。吾累了,沒心情聽。」招過藍衣青年,擺手。「宮司,送客了。」

      霸者揚手阻擋示意,青年停滯不前,點頭退回原處等待。

      「好吧,我就長話短說。」瞪視著逕自闔眼歇息不肯合作的儒者,魔龍祭天只得暗自咬牙,簡明厄要的說重點:「總之,由於後來亂事不斷,所以長老們將仙境整個封閉,連同『神之力』都封印在其中。說明白點,我需要你的協助,使用這只金環開啟仙境,當然,事成之後,我也不會虧待你,龍之主的位置仍然屬於你,該有的榮華富貴,名利權勢,魔龍也將全部與你共同分享。」

      聽完說明,儒者快速思索一番,與猜測中相去不遠,但仍有些差距,這尾魔龍似乎沒有全盤托出,只說了有利於他的部分,尚隱瞞了部份細節,還私自改編矇騙,不過無妨,只要能讓計畫順利進行,以後再詢問相關人士就是。

      瞟過霸者,突來隨口問起:「汝就這麼想要得到力量,取得天下?」

      「當然。」挑眉瞠目瞪視,口氣有些嘲諷,彷彿儒者問了什麼蠢問題一般。「舉凡有志之士,無不追求名利權勢,成為武林至尊,就能掌控天下,受萬民景仰,好不威風,那種高高在上的感覺,身為儒門之首的你,應是最能體會才是。」

      「那麼,既然吾的人已經被汝『請』至此處,想必先生現下是心癢難耐,隨時都想打開封印,取得力量才是,怎麼還有閒情意致在此與吾談天說地,浪廢時間?」

      聞言一哂。「不急,有的是時間,更何況,此事急不得。」

      「為什麼?」

      魔龍祭天嘿然一笑,牽起纖細手腕,輕撫細摸,愛極了柔軟滑嫩的觸感,感受到微微僵意,故意忽略投射而來的殺人眼神,玩弄半晌,才緩緩將金環套入,輕輕點吻手背,放鬆梏緊手勁,讓儒者抽回柔荑。

      「你應該也發現了,這環上的盤龍爪中少了一樣東西,缺的正是心晶,這心晶得從你身上取出,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何況,還有最終的目的……

      「是喔。」睇了一眼,隨口敷衍:「那,到時還請通知龍宿一聲啊。」

      疏樓龍宿拄著臉頰,一副淡漠無關痛癢之樣,見霸者有意賣關子吊人胃口,遂也不追問下去,撫過擱置一旁的白玉琴,手指搭上琴絃,隨意撥彈起來,不在乎有人暗地裡急的跳腳。

      「你!」咬牙切齒,恨恨瞪著撥撩不起的悠然儒者,深吸口氣,勉強好言再勸:「難道你不想知道『心晶』要如何取出、如何取得嗎?」

      「不想。」沒有猶豫,笑的甚是燦爛。「這不是吾該憂煩之事,反正吾人都在這了,汝若找到方法,想取、能取的話,隨時歡迎。」

      冷眼注視許久,心裡早已不知將面前之人咒上千萬次,腦中將他千刀萬剮數百次,怒火是燃了又燃,燒了又燒,卻又不敢當面破口大罵,把人抓起來嚴刑拷打,威脅逼迫一番。沉默良久,滿腹怨憤終化為烏有,消失無蹤。

      正當魔龍祭天兀自氣得七竅生煙之際,卻不知對面儒者心裡,此刻卻是波濤洶湧,笑到腸子打結,胃扭的難受,樂的快飛上天,若不是訪客未離,只怕是要大笑出聲,淚流不止,哪還用忍的這般辛苦疼痛。

      思及此,某龍首又在心底偷偷暗罵某霸者不識相,送客的意圖如此明顯,還死賴著不走,難道還想過夜不成?

      兩人誰也不先開口,寧靜的氣氛顯得沉重,莫名其妙形成拉距戰,僵持不下。

      望著儒者唇畔勾勒出似有若無的笑靨,從前認為的傾城容顏,如今看來卻如蛇蠍可恨,忽然有股想要摧毀殆盡的念頭,驀地想起一事,不禁笑逐顏開,使壞心計再起。

      「差點忘了,還有一項東西要送你。」自懷中拿出一物,擋在儒者視線之前。「這可是來自故人之物,想必能引起龍首興趣才是。」

      疏樓龍宿停下動作,接過懸掛之物仔細觀視,頓時心頭涼了半截,原先快意瞬間消散,垂眸掩去感傷,但也僅此一瞬,下刻又覆上笑顏,淡漠的開口回應。

      「這項鍊在汝手中,表示西蒙已逝,魔龍先生又少了一勁敵,而吾少了一盟友,不過如今吾倆已是合作夥伴,對於闍皇之死,龍宿自是不追究過問,還煩請魔龍替吾向邪之子轉達慰問之意,就說龍宿深表遺憾,改日再登門致意。」

      「喔,僅是如此而已嗎?」意深言長的盯著儒者,想在絕美容顏上尋得一絲裂痕。

      「是啊,不然吾該說些什麼才對?」幫西蒙寫祭文嗎?還是要包白帖去觀禮?

      重重哼了幾聲,斜眼瞪視皮笑肉不笑的細緻臉龐,將虛情假意言不由衷的說詞當做馬耳東風,有些惱恨卻又無從發洩,冷然再續:「據探子回報,邪之子正與佛劍分說於未來之境大戰,誰生誰死先不論,是否能在時間之內回到現實世界,這點沒人說的準。我倒是希望兩個人都戰死在未來之境,好省去不少麻煩。」

      未來之境?少了半分的櫻雪之力,那孩子還能打開時空之門嗎?但是看魔龍祭天之樣,不似說謊欺騙,難不成又用了些什麼,換取開啟的能力?

      眼角餘光瞟至立於角落的青年,權宮司微微點頭,證實霸者所言為真,頓時金眸染上怒火,忙再眨眼,回復澄明清澈,不動聲色地端坐著。

      「是誰都無所謂,吾反而希望其中一人能回來,如此才能取得邪兵衛之力。」

      「哼,邪兵衛嗎?你若肯解開封印,『神之力』比起邪兵衛要強上數百倍,區區嗜血傳說有何可取,值得你心心念念不忘?還是別捨近求遠了。」略停,凝望無波無緒的儒者,低沉質問道:「又或是,你另有私心?」

      『是誰都無所謂』這句話能聽的可信度實在不高,誰都知道三先天友誼非比尋常,雖然佛劍分說正直不阿,嫉惡如仇,但只要能言善道的劍子仙跡從中牽線,就算此時有所嫌隙,難保下一刻又和好如初,炮火一致對外轟擊,那可就麻煩了。

      「隨汝怎麼想,龍宿不過是實話實說,信不信由汝。不過如汝所說,時間有限,刺殺劍子仙跡一事,最好在佛劍分說返回現實之前,否則有人從中插手,再想取其命,難矣。」

      東西到手,再耗下去也不是辦法,雖然住在此處清閒過日不錯,也不怕隨時有人找上門叫囂尋仇,再加上三不五時玩人很有趣,不過,正事還是趕緊辦一辦,早點回去探視那孩子才是上策,再讓他與某人自作主張的冒然出手,搞不好事情還沒完結,大夥的小命就先玩丟了。

      「說的也是,久未聽聞此人名字,差點忘了他的存在,感謝龍首提醒。」假意道謝致意,頻頻窺望探視,仍是找不到半分可疑之處,遂起身相辭。「今日天色已晚,請早些歇息。下回魔龍來訪,必將計畫擬訂妥當,屆時還請龍首大人多加配合。」

      「嗯,那就麻煩汝了。請。」

      急急送走霸者,疏樓龍宿轉頭怒瞪湛藍青年,只見權宮司搖頭表示自己事先不知情,扯了抹無奈笑容,向儒者示意『請勿牽怒他人』。看來開啟時空之門一事,若不是保密得宜,就是臨時起意了。

      輕微哼了幾聲,歛起不悅心情,再看掌中十字墜飾,漾著往昔的銀色光輝,即使不在主人身邊,落入他人之手,仍是如其主一般光彩奪目,高貴閃耀,只是多了份悽涼與惆悵之感。

      想起過往之事,忽地五味雜陳,一時說不出是感傷還是歡喜。

      喜的是了結一事,此後再無後顧之憂,剩下來,只要對付難纏的魔龍即可。

      傷的是往事如夢,曾經如此繁華強盛,不可一世的嗜血國度,在不經意的剎那間,竟是迅雷不及掩耳的倒塌沒落,過去令人聞風喪膽的闍城皇者,如今卻隨風灰飛煙滅,歸於塵土,令人不勝噓唏,感嘆潮流無情,人世無常。

      千百年來,不斷打殺相爭,為名為利,爭權奪勢,只為曇花一現的頂端風光,但後浪不斷興起,哪天戰敗跌落,也許會捲土重來,東山再起,也許就倒落塵埃,自此消逝。

      龍圖霸業或許誘人垂涎,可又有誰看見,在揚明立萬之後,有多少人心碎?又有誰曾聽見,在千秋萬世之餘,有多少人哭泣?

      世人說:「一將功名萬骨枯。」,儒門龍首卻嘆:「一朝王者千淚聚。」

      王者無情,要成為頂峰之人,首要條件就是無情,該殺該剮,即使是親朋好友,妻兒父母,該犧牲時就得犧牲,遭人斥罵怒吼也絕不留情。

      捨棄情份的牽絆糾纏,才能昂首闊步走向世界頂端,成為王者。

      可是,在那之後呢?

      以血淚堆積而成的霸業野心,真的值得否?

      初會西蒙,王者眼底的哀傷已給予答案,因為太多無奈,所以造就太多感傷,心不過是方寸之地,卻要載負如此多的愁苦,崩潰只是時間上的問題。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突聞惡耗之時,卻又愁上心頭,不禁紅了眼眶,忍不住替他掬把淚水,不是同情,而是歡憂參半的苦澀難言。

      回頭望著再也不會絳紅的盈月,喟然嘆息。



      西蒙,汝的夢美嗎?現在的汝,一定是幸福的令人羨慕吧。

      記得汝曾經說過,汝羨慕吾,因為吾還有一半光明,汝卻只有永遠的黑暗。

      忘了告訴汝,這世上,沒有『永遠的黑暗』。

      渡過無數夜晚,看過無數明月的你,應該比吾還要瞭解。

      瞧,月總是盈了又缺,缺了又圓,可是它不會消失,正如滅絕希望的世界裡,希望仍在。因為人總會追求失去的東西,即使渺茫的幾近無望,但不管再怎麼痛苦,也想再一次擁有。這種不知名的情緒,就叫做『希望』,汝所羨慕的『光明』,就是這份『希望』。

      如今,汝已找到屬於汝的光明了,對吧。

      即使從今而後,汝將墜入暗黑的無間地獄,再也不懼怕憂傷,因為汝知道,有個人總是綻放光芒,一直在等汝,他就是汝的希望。

      再見了,闍皇大人,願汝永遠沉睡在美夢中,不再醒來。


    ※    ※    ※


      漆黑暗室內,少年望著唯一的光源,是顆巴掌大的水晶球,球內有株白玫瑰,花開正盛,四周飄散著絳紅色的玫瑰花瓣,像是守護白玫瑰一般環繞,好似一對情人相擁,水晶散發著柔光,使人感覺幸福美好。

      「結束了?」沒有回頭,少年僅是開口相詢,不想將視線移開光源。

      白衣侍女走近,手中端了個木盒,將其放置案上,隨及口述報告著近況。

      「闍城一事全部完結。關閉時光之門後,東宮侍者已先行離去,杜護法要我轉告主子,東之宮有意迎接主子回宮,近期會親自前來拜會。」

      「呵,說的好聽,拜會?還不是想趁火打劫。」冷哼幾聲,要侍女繼續下去。

      「佛劍大師身軀遭邪兵衛之力佔據,目前昏迷不醒,劍子先生已前去接手,由先生負責善後。邪之子戰亡,闍城一派正式宣告瓦解,『成果』已回收,此次任務完成。請主子查核。」

      打開木盒,倏地一道光芒沖天,滿室光明,片刻緩緩化成球狀,也是顆巴掌大的水晶球,只是球中內容不同,是道火燄,發散著金色光芒,讓人感到溫暖。

      「很好,待會兒就送到術皇那裡交差吧,希望這回老人家能滿意歡喜。」

      「這是自然。」對於眼前之物,鳳千尋讚不絕口,說道:「這次收到的晶球,比起過去那些,不但毫不遜色,還更加璀璨迷人,想必術皇將是歡喜得緊,進而忘了旁事。」

      知道少女祈求之事,少年僅是嘴角微揚,扯了抹笑靨,未發一語。兩人望著晶球燦爛光芒,少女忽地有所感慨。

      「光球的亮度是由『希望』的渴求程度而展現,沒想到皇者的心裡竟是如此空虛,看來王者所呈現出的豪情神態,未必全是真實的。」

      「『有得必有失』,世間萬物都得遵照這個法則,即便是帝王皇者,也得順應自然。」少年笑了笑,續道:「『愛情』之所以美好,在於過程的感動,與結局的圓滿。失去之後,才明瞭最想要的是什麼,用為時已晚的悔恨心情,所培育出來的『希望』自然是比尋常時候的更為燦爛。」

      「那麼,玫瑰代表愛情,紅與白又是什麼?」

      「西蒙的希望是『再見一面』,夢想是『與君相隨』。所以白玫瑰是『希望』,紅花瓣是『夢想』。這樣妳了解嗎?」

      侍女點頭,再問:「西蒙的希望與夢不難理解,但邪之子的希望為何是光明,而不是永遠的黑暗?」

      「正是因為看盡了黑暗,才會渴望光明的來臨。」略頓,似是無奈一笑,又像嘲諷訕笑。「嗜血一族雖然擁有不老不死之身,卻無法見日,邪之子的誕生是為了繼承王者霸業,將人間化成黑暗國度,帶領族人君臨天下。但是,有誰問過他,他最想要的東西是什麼?在成為王者之後,得到的又是什麼?千尋,如果妳是邪之子,妳想要什麼?」

      「這……」猶豫半晌,經過再三思索,帶著遲疑試著回答:「是『溫情』嗎?」

      「可以這麼說。」起身推開窗戶,望著皎潔明月,續道:「為了迎接『滅絕希望的世界』的到來,嗜血族人經過一連串的開疆擴土,雖是小有成果,卻也犧牲了無數生命,包括西蒙等人。邪之子本人或許沒有自己的夢想,但心靈深處,卻曾經渴望過溫暖,尤其在西蒙死後,僅留他獨自一人,這種感覺必定更加強烈,就算成為闍城王者,仍是孤寂空虛。」

      侍女豁然開朗,說道:「那麼,這火燄暖而不熱,溫而不燙,就是代表邪之子徬徨渴望,卻無法追求的希望了。」

      人的慾望無窮,夢想無限,為了追求希望,實現理想,要付出多少代價,後果值不值得,恐怕連神也無法給予明確的答案,所以人只能慢慢的靠自己找尋答案,或許會跌的滿身是傷,卻也不曾退縮,反而奮力爬起,邁向更高處。

      「初代闍皇有感於自己身上的悲哀,所以與術皇簽下契約,希望其後代也能擁有私自的『夢』,作為王者命運的補償,同時也盼望有朝一日,能夠結束這種悲哀。如今隨著邪之子的逝世,將這悲劇劃上句點,這份歷經千年的契約才算真正完成。」

      伸了個懶腰,扭扭頸椎,搖頭甩去煩心之事,詢問那個許久不見的人影。

      「不談這個了。千尋,琇哥又上哪去了?」記得之前還傳來訊息,說要去找人算帳,過了快一個月了還沒看到人,不知道又躲哪去了。

      侍女笑道:「二爺還在納雲塔呢,有宮司在,主子無須擔心。」

      「開始了嗎?」算算日子,也差不多是時候了。

      「金環已現世,只差臨門東風。」

      「喔,速度挺快的嘛,沒想到這麼沉不住氣,急著要『兌現』。既是如此,我們也該行動了。」沉吟思索一番,囑咐道:「去告訴那位『子龍兄』,把人安頓好後就該上工了,別再拖拖拉拉,否則就照原案進行,沒得商量。」

      雖然不管怎樣,事後一定都得承受炮火轟擊,倘若現在再不趕緊進行,要是被那人起了疑心,拆穿了內幕,怒火八成……不,是一定,一定會馬上殺來燒了自己。

      思及此,九緋櫻不禁皺起眉頭,嘆口氣,開始為自己規畫脫逃路線,怎麼才能在星火燎原中求得生機,少受點皮肉傷。

      唉……真是命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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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端 Posted: 2007-02-13 03:04 | 21 楼
    狂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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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貳壹、桃夭


      三月,桃花盛開時節,疏樓西風後院滿林嫣紅,不時隨風吹送陣陣馨香,夾帶燕啼鵑鳴,一片春意盎然。

      亭外,修長白影舞劍,虎虎生風,長鋏芒光燦燦,織就綿密銀網,袖袍翻飛飄揚,迎風振盪,行間瀟灑不羈,氣宇不凡。

      亭內,纖纖紫影半臥,神態慵懶,玉蔥拈撚煙管,口吐煙嵐雲霧,細眸長睫垂簾,似夢似睡,一身逍遙自在,怡然自得。

      驀然伸手揚扇,擋去突來偷襲,緩緩睜眼睇視,一株帶花枝椏遞上,抬首望向墨瞳,俊秀臉孔但笑不語,反手收劍入匣,徐徐入亭,往亭中人身旁一擠,安然就座。

      「別擠過來,位置還大著呢。」要是被看見那還得了?

      「怕什麼,不就多了兩個觀眾罷了。」見柳眉挑起,忙笑道:「放心,仙鳳那孩子機靈的緊,見我前來,昨個夜裡早和默言歆不知溜哪偷閒去了。」

      聞言,俏臉染上紅雲,略移身隔開距離,偏過頭,含煙吸吐霧氣,讓煙嵐掩去羞顏。

      唇角上揚幾分,又黏了過去,抽起煙管隨手一放,無視金眸瞇瞪,大手撫腰架起,將人抱至腿上坐定,臂上一緊,將人擁在懷裡,儒者微愣,隨及不安份扭動身子,道者靠在耳旁說了幾字,立即安靜下來,只是紅顏更豔。

      嘖嘖,還以為鬧了一夜會比較習慣,沒想到臉皮這麼薄。

      「疼嗎?唔……」

      話語一出,劍子仙跡猝不及防,狠狠吃了一拐子,有些痛,不過因為偷襲的人無力,所以效果不大。

      「我是好意、啊……啊……會痛啦!」

      「閉嘴。」沒好氣的瞪了鬼吼鬼叫的道者一眼,才徐徐鬆開掐著的手指。

      甩著得到自由的手,吹著紅腫轉青的地方,一張俊臉含怨帶嗔,說有多滑稽就有多滑稽,看的儒者不禁輕笑出聲,拉過道者手腕,輕輕推拿著傷處。

      「看來是很疼了……好、好,我知道了,不要再捏我了!」趕緊抽回手,以免舊痕未消,新傷又至。

      拾起晾在一旁的枝椏,望著上頭盛開的桃花,突然心血來潮,將儒者髮飾玉釵全取下,頓時紫瀑散了一身,疏樓龍宿愕然,才要開口斥責,卻見道者笑嘻嘻的眨眼,拿起梳子整理,抓些柔絲簡單的盤個髻,將桃枝充作釵飾固定,再拈起落在衣上的花瓣,沾水貼至淨額上,最後詳細端看嫣紅嬌艷,滿意的笑了笑。

      「瞧,這叫『人面桃花』。」

      「很好玩嗎?」有些無力兼無奈。

      「哎,無聊嘛,別這麼小氣,借玩一下又不會少塊肉。」見儒者伸手欲取下,劍子仙跡連忙出聲阻止:「別動,人說桃會帶來好運,就這樣戴著吧。」

      給了個大白眼,輕哼:「好運?汝是說桃花運嗎?」

      「想哪去了,桃木可以避邪祈福,不是讓你去招桃花。何況你都有這麼大一棵桃花了,還用得招嗎?」

      「哼哼,還真是好大一棵爛桃花。改日還是讓鳳兒多摘幾枝回房插著,看能不能招來比較好的。」

      道者咧嘴一笑,倏地收緊手臂,俯首佔據薄唇,久久才放鬆離開。

      「要招可以,劍子隨時候教,來一個斬一個,來兩個斬一雙,看誰還敢來。」

      臉兒漾紅,不知是羞還是氣,顫聲駁斥:「汝、汝真是……古塵是這樣用的嗎?」

      「哈,劍子仙跡就是讓人料想不到。」

      對著臉皮不知幾丈厚的道者,自知生氣無用,只好戳著厚實胸膛發洩一下不滿。

      「哼,渾說吾,那汝呢?汝身上也沾了一堆,吾該學汝嗎?」

      「嗯?有嗎?」摸摸身上、髮上,果然不少花瓣,大概是方才舞劍黏到的。「不管它,等會動一動就掉了。」

      將臉靠近,送上一抹魅笑:「那吾拿紫龍幫汝拍拍可好?」

      「咳,對我還真好。」乾笑幾聲,問道:「這花礙著你啦,幹嘛硬要取下?」

      「這嘛……」也說不上哪裡怪,總之怎麼看怎麼礙眼就是了。「反正吾就是不喜歡。汝弄是不弄?」
     
      「好好好,我弄掉就是了。」

      連忙拍拍衣袖將花瓣震落,頭上的怎麼搖怎麼甩,就是弄不下來。才想要解開髮飾梳理,一雙如玉臂膀勾著頸項,將頭壓低,十指丹蔻在頂上靈巧挑著,劍子仙跡樂的埋在暖香懷中,鼻間嗅著淡淡馨香,閉眼沉醉著。

      不多時,又復白淨清爽,低頭瞧著一臉癡迷的俊顏,撫上臉頰,壞心的向左右拉扯。

      「唔──!好痛!」拍去肆虐的兇器,揉搓著發疼的頰面,怨聲載道:「居然拉我的臉,要是腫了怎麼出去見人。」

      「那就別出門,待著不是挺好。」每回總是悄悄離開,三年五載才回來,將人撥撩起來,就想拍拍屁股閃人,門都沒有!

      「不出門,那就找點事來做做吧。」話中意有所指,在耳邊輕吐熱氣。

      推開厚實胸膛半分,紅著臉啐道:「想得美。老不正經瞎胡鬧,現在汝吾身份不同從前,別讓人看了笑話去。」

      劍子仙跡聞言一哂,張嘴正要出言反駁,疏樓龍宿不給機會,搶先開口阻擋。

      「既然閒得荒,不如吾倆也來效法古人,在桃樹旁下盤棋,磨消磨消時間。」

      睨了一眼,毅然搖頭拒絕:「平日玩得多了,沒什麼新鮮感,提不起勁來。」

      言畢,還打了個呵欠,懶洋洋地靠上肩頭,蹭了蹭細白頸項,乾脆把重量全掛在儒者身上,閉眼休憩。

      「整日悶在家也不好,不如一塊出門走走,透透氣,換個地方也好。」

      「喔?」真是難得,難得這人主動邀約出門,趕緊開口詢問:「上哪去?」

      「豁然之境。」順便給了個迷人笑容。

      「啥?」見儒者倏忽嫣然一笑,險些被騙去,癟嘴嗤之以鼻。「嘖!我還以為你轉性了,原來只是誆人。」

      疏樓龍宿金眸細瞇,唇角微勾,說道:「汝不是想要『出門走走』,『換個地方』嘛,怎麼,才一天時光而已,汝就對豁然之境感到不耐了嗎?沒關係,龍宿也不是小氣的人,好友汝就長住下來,疏樓西風不介意多汝一雙筷,汝說可好?」

      「那還真是多謝好友了。」真是固執的像牛一樣,牽都牽不出去。眼珠子轉了轉,突來靈機一動,「也罷,下棋就下棋,但光是如此也是無趣,不然這樣好了,贏家可罰輸家一事,無論何種條件皆可,你看如何?」

      道者笑容甚是燦爛晶亮,似是自信滿滿,疏樓龍宿在腦中盤算一回,輕點螓首。

      「有何不可?」


    ※    ※    ※


      兩個時辰後,儒雅笑聲響起。


      「汝輸了,劍子。」

      劍子仙跡一張俊臉青白的難看,不可置信的瞪著案上棋盤。

      「這局不算,再來。」

      「都讓汝賴了十局,還來?」眼神中帶有戲謔,提醒道:「今日汝是贏不了吾的,還是早些死心吧。」
     
      「我不相信,平日十局裡至少也會五五分勝,為何今日連輸十局,敢情好友得了什麼名師指點,棋藝這般突飛猛進?」

      「呵,哪有什麼名師指點,是汝自己不夠專注,心有旁騖,才會連連失手,怪不得他人。汝敢說行棋時心裡沒有偷偷想著其他的事嗎?」

      嘿嘿笑了兩聲,捧起一旁茶杯就口,算是默認了。

      「那麼,好友想罰劍子何事?」有些不安,怕是漫天亂開條件,突然有些怨自己當初答應的太豪爽,如今拿石頭來砸自己腳,真是報應。

      斜眼瞄了陰晴不定的臉色一眼,低吟半晌,說道:「為吾小唱一曲可好?」

      「就這樣?」有些詫異,和原先預想中差距甚大,反而患得患失。

      「汝之聲音好聽的緊,卻從無聽汝唱過歌,趁今日贏棋,就讓龍宿一飽耳福吧。」

      「哎呀呀,豈敢在龍首面前班門弄斧,只怕是上不了檯面啊。」

      還想推三阻四一番,見儒者一臉滿心期待,倒也豁了出去,反手取過白玉琴,略微調整試音,手指一劃,悠悠開口吟唱:

      「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

      才要往下繼續,柔荑卻搭上手背,琴音頓停,道者詫異抬首,眼中盡是不解。儒者搖頭,眉宇間隱隱透出愁思,隨及又復平日模樣,只是笑中有絲看不見的苦澀。

      「我唱的不好嗎?」

      「沒有的事。汝之歌藝是天下一絕,無人可比,比吾想像中的要好得多。」怕對方錯想,連忙解釋著。

      「那,是彈的不好囉?」

      「怎麼會。汝是白玉琴的原主人,這琴在汝手中如有生命一般靈活精采,再好不過了。」

      「既然兩者皆不是,若不說個理由來服人,就當是無理取鬧,得罰上一回了。」

      「吾……唉……」支唔半天,方才訕訕說道:「吾不喜歡這曲子,換一首吧。」

      蹙眉,不知何意。「全是讚賞春色美景之詞,何來不好?」

      「汝知道這曲是誰唱的麼?」

      「當然,是杜麗娘不是……啊!」轉念一想,頓時領悟出其中意念,「不過戲曲罷了,何必過於執著,你啊……」

      《牡丹亭》裡,杜麗娘感嘆自己絢麗的生命,如滿園明媚春光一般被人荒廢,才唱出《皂羅袍》,期盼與良人相會。如今唱出此曲,無疑是插了根針在他心上,想想這人愛胡思亂想也不是一天兩頭的事,因此話到口邊也唸不出半句,只得柔聲勸解。

      「現實不比戲曲,我人好端端在這,不會突然消失無蹤,最多下次遠行前,我會過來跟你說一聲,讓你安心。」

      「說倒底,汝還是要走。」儒者瞬間臉色一沉,哼了幾聲,冷道:「既然心不在此,吾又何必強留人,去吧,恕龍宿累了不送,請。」

      言畢,立即甩袖起身,抱起琴就往屋內走去,道者原想只是一時狂潮,過了就算,熟料儒者一路竟是頭也不回,須臾還傳來一陣甩門聲,震動門邊樹木,驚的棲息在枝頭上的鳥兒四散飛去,看來怒火正盛。

      道者自忖不妙,揉了揉有些疼的額頭,嘆口氣,忙跟了進去。

      一推門,只見白玉琴隨意擱在桌上,床帷紫帳已降下,下方一雙精緻綢鞋擺放整齊,衣架上多了華美外衣,案面桃枝隨意橫陳,繞著幾根淡紫髮絲,想必是負氣硬取之下的後果,不禁湧起一陣笑意,又不好發作,硬生生將笑聲吞回肚內,小心翼翼地將髮絲用方巾包好收起,脫了布履外衣,掀起紗帳便鑽了進去。

      裡頭之人面向牆背著身,逕自閉眼安睡,不理睬一旁之人。劍子仙跡也不作聲響,拉過被子安靜在旁邊睡下,不去驚動那人。若大房間裡寂靜無聲,只聞呼吸心跳聲,與窗外不知何時又歸來的鳥啼聲。

      一股低沉氣氛環繞不去,壓的疏樓龍宿心煩氣悶,翻身換個位置,一條手臂便挨了上來,橫過腰間緊緊摟著,睜眼欲瞪,不料卻迎上一雙深邃墨瞳,眼底盡是寵溺與無奈,心頭頓時軟了半分,可臉上仍是不悅神情,正想佯怒斥罵,薄唇先被佔了去,就連呼吸也被剝奪,好半晌才還他自由。

      氣喘噓噓的臥在床上,意識矇矓中聽見爾雅嗓音響起,在耳邊輕聲細語訴說:「劍子仙跡真是好福份,不知上輩子燒了什麼好香,今世有幸獲得如玉至寶,哪天定要好好擺席謝天一番。」

      「那汝還要走,不怕被人偷了去?」

      「不怕,疏樓西風警備森嚴,誰敢來盜?」

      「這麼貴重的東西,何不隨身帶著?」

      「我也想帶它走,但是他不肯,如果強行帶著它,我又怕弄髒或弄壞,只好寄放在你這裡,如此一來,我就會因為時時掛念,常常回來探視。」

      「吾和汝不同,若是不放在隨手可及的地方,吾一刻也不安心。」細眉輕蹙,說道:「劍子,吾知道吾留不住汝,就算留住汝的人,也管不住汝的心。汝若想走就走,不必告訴吾,給了汝的東西,吾也沒有替汝看守的義務,汝就帶走它吧。只是如果哪天汝不要了,也不要還給吾,要丟要留都隨汝。」

      道者沉默不語,瞅著眼睛盯了儒者好半晌,良久,倏忽揚起笑容,喜道:「既是如此,龍宿,你記住了,就算我死,也絕不會把它還給你,聽清楚了嗎?」

      一時茫無頭緒,不明白道者喜從何來,語中何意,但仍順著話意點頭,才想開口詢問,驚呼一聲,身子已被人一把抱起,走向案前安坐於其腿上,疑惑地回眸探視,只見劍子仙跡眨眨眼,示意噤聲,隨及手搭琴絃,徐徐唱道: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不待一曲唱畢,俏臉早已酡紅一片,如窗外三月桃花,豔麗嫣紅。薄唇微揚,噙著濃濃笑意,如庭中迎春桃花,燦爛絢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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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貳貳、暗流


      重回故園,望著昔日富麗疏樓,如今已蒙塵頹圮,園中庭院不見花團錦簇,只餘凋零殘骸,隨處飄散枯黃落葉,更顯悽涼冷清。

      緩步踱向後院,卻見奼紫嫣紅遍布,即使無人管理照料,歷經戰火鬧事,滿院桃林仍是絢麗美豔,彷彿過往如夢,一切皆是虛假。

      伸手折下待放桃枝,拈在手中細細把玩,輕聲誦朗: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桃花依舊……桃花依舊……桃啊桃,汝現下還能微笑迎春風嗎……?」

      「他會來嗎?」

      還沉浸在景色傷感中,一道低沉卻極有威嚴的聲音傳來,剎那間慣顏如面具覆上,收起手中桃枝,笑容可掬的回身望向來人。

      「會。因為……」來的人是……

      「青青子矜,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遠處溫溫柔柔的嗓音響起,輕輕淡淡的隨風傳來,疏樓龍宿驟然蹙眉停口,下一刻又復笑顏,指道:「瞧,這不就來了嗎?」

      身影徐徐走進,白衣白髮,手持拂塵,肩背古塵,來人正是──

      「久違了,劍子先生,魔龍恭候多時。」拱手一拜,甚是有禮。

      這廂見狀,也不遑多讓,從容抱拳還禮,應道:「好久不見,魔龍先生,近來可還過的好?」

      「好說好說,全託先生之福。」

      兩人你來我往,不動生色地相互打招呼問安,誰也不先透出一絲敵意,倒是靜靜站在一旁的疏樓龍宿,琥珀色的眼珠在兩人臉上溜來滑去,冷笑訕弄道:「原來黃鼠狼與雞對談是這般有趣,不知拜起年來又是啥模樣,可惜正月新年已過,汝倆不妨待明年再拜也不遲。」

      霸者聞言並未惱怒,反而仰天大笑,應道:「龍首莫要說笑,見了久未相逢之人,自然不免要寒暄一番,省得有人責怪不懂禮數。」

      「這倒也是,在以禮為本的儒門面前,若是我等如此不暗禮數,恐怕他日又會譏嘲我等如化外之民,像野蠻人一般見面就開打,有失身份啊。」

      聽聞兩人一唱一搭的對話,儒者嗤哼冷笑,不以置評。

      劍子仙跡瞅了儒者一眼,忽地伸手向前,掌心朝上,柔聲喚道:「過來。」

      疏樓龍宿驀然詫異,不知對方何出此言,一時杵在原處不動,呆愣看著伸來手掌。

      道者見其裹足不前,又開口催促:「龍宿,你過來。」

      兩綹細柳蹙起,眉宇之間微微透著不解,腦中飛快翻找記憶,琢磨著言中詞意。

      沒這台詞啊?這教人要怎麼接?去還是不去?

      一旁魔龍祭天瞟過兩人神色,儒者顏上愁雲,想是猶豫不決,道者表情沉穩,卻又略顯急躁,心下一動,走近抓住纖細手腕,一把拉向自己,將人攬在胸前,故意嚷聲訕諷:「當初是你推開他的,就沒道理再來要人,既然他不願去,又何必強求,你還是死心吧。」

      冷哼一聲,肩膀微動,一道劍氣驟然襲去,魔龍祭天倏不及防,連忙推開儒者,往旁狼狽退了數步,只見袖口一角被削落在地,再近一寸,恐怕掉落在地的是一隻手而不是衣料了。不由自主打了個顫,快速平定驚魂,抬頭瞧見道者早已拉過人在背後擋著,一雙墨瞳如鷹緊盯著自己,臉上雖掛著笑,卻讓人不寒而慄。

      「這是劍子與龍宿之間的私事,不勞尊駕費心,方才一時失控出手,準頭略偏了些,不小心削了先生衣角,還請包涵。」

      魔龍祭天何許人也,即是遇上大敵,仍舊不動如山,霸氣威赫,聽聞劍子仙跡如是說,倒也不惱不慍,反是堆起笑臉,視線在兩人臉上掃過,驀地笑起。

      「哪的話,是魔龍多事了。」話鋒一轉,問道:「先生可知龍首這幾個月人在何處?」

      「武林風聲,不正是魔龍先生的納雲塔中。」

      點頭再問:「那麼先生這幾個月可是諸事繁忙?」

      「尚可,有天下第一的佛劍分說在,不須劍子搶佔風騷。」想起邪兵衛一事,心底雖是掛念病號,臉上仍一派自然。

      霸者突然怪叫起:「這就奇了。」見劍子仙跡一臉狐疑,忙接續道:「既然知道地點,也不忙碌,納雲塔雖是機關重重,可也應該不難才是,怎麼就從不見先生前來討人,非得拖延至今才來要人?不怕尊貴的龍首大人缺了一角,傷了一處?」

      「上等美玉,毀之可惜。想你魔龍祭天雖是不暗風月,卻也知道美玉難尋,更何況可以用來牽制劍子仙跡,先生自是不會傷龍宿一絲半毫。又外頭這般風強雨大,放在外亂走只是危機四伏,也許一時興起扯人後腿,不如寄放在塔中安身,是龍潭虎穴又有何妨?」

      一席話說的風輕雲淡,像是談著別家事,身邊儒者僅哼了幾聲,任道者隨口胡謅諷刺,也不惱火,魔龍祭天冷眼望著,推想兩人早有共識,怪不得日前儒者要求親自前來了結宿怨,恐怕只是為了離開納雲塔前來與之會合,然後一舉將自己殺除,以絕後患。

      想起這些日子點點滴滴,有喜有怒,雖然早知從一開始儒者就不曾真誠以待,只是虛與委蛇,但總是忍不住期盼有朝一日,能讓龍心向己,因此費盡千辛萬苦,也要博君一笑,權勢名利無所不用其極,就連珍藏多時的金環也給了他,如今卻要平白拱手讓人,無邊恨意頓時上湧,遂悻悻笑道:

      「這倒也是,『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此番作法自是合情合理。外傳劍子龍宿因紅塵劍譜一事鬧翻,現下看來傳言有誤,魔龍此舉不但殺不了劍子仙跡,反而幫了大忙,平白替人作嫁,糊塗了一場。」

      「魔龍先生不必氣腦,比頭腦智慧,輸給儒門龍首,你是敗的一點也不冤枉。若是當機立斷殺了他,也許劍子仙跡會因此傷神失志,一蹶不振,屆時要取劍子性命,還怕沒有機會?」

      眼神悄然黯淡無光,驀地喟然一嘆:「話雖如此,可魔龍對誰能殺,偏是痛不下殺手屠龍。雖說我一生追求權勢名利,對旁事從未放在心上,唯有這儒門龍首,竟是如毒癮一般佔人心思,教人愛不釋手,狠不下心,為拼得一親芳澤,哪怕要用性命去換也是值得。」

      眼角悄悄瞟過道者,雖是隱藏良好,細微難抓,卻讓人感受到怒潮洶湧,魔龍祭天心中竊喜,表面仍不動聲色。

      「傳言三教先天百年情份,儒道兩方最是深厚,就算經過劍譜一案,墮落成魔,也無損半分。雖然檯面上劍子仙跡為義斬無私,實際上卻甘冒武林眾怒,護龍有加,此等情誼,真是教人好生欣羨。」

      「我等相識百年,自是情深誼厚,非是區區小事就能瓦解,就算有錯,也不該由他人任意責罰,非是與萬教作對,而是合情合理。」

      儒者聽聞「非是區區小事就能瓦解」一句,忍不住垂睫掩眸,掌中突傳一股暖意,知道那人是好心安慰,卻不願接受,想抽出手掌,卻是掙不開大手緊扣,張眼瞪去,卻見道者一臉嚴肅,疏樓龍宿心下嘀咕,自生悶氣。

      那廂暗流不止,這邊魔龍祭天撥撩不斷,對劍子仙跡的說詞點頭稱是,又問:「一般說來,若是遭到背叛,不是割袍斷義,拂袖而去,就是執刀動劍,殺人洩恨,只有兩種人,才會放棄仇恨,粉飾太平。」

      「哪兩種人?」

      「一是神人,心胸寬闊如海,只要對方懺悔認錯,什麼罪都會化為烏有。另一種是凡人,沉醉在情海中的愛侶,對方不論犯了什麼錯,只消甜言蜜語,萬錯也能成真理。就不知劍子先生是哪一種?」

      道者沉默不答,神色自若,反觀儒者金眸微瞇,泛著冷意,魔龍祭天故意不瞧兩人目光,自顧自的往下說:「欸,瞧我傻的,這答案也不需問了,想也知道,這世上哪來的神人,自然不是第一種了,那麼……嘿嘿,人人以為先天修行者多清高,友誼情深意濃,熟不知疏樓終年吹的是春風,豁然之境蕩的是春意,如此想來,兩位情比堅深的情份,自是理所當然,怪不得龍首鐵石心腸,怎生也撥撩不起……」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劍子仙跡截斷未完話語,一反常態冷笑道:「無論劍子與龍宿關係為何,都不由得他人評斷。話若說完,要打要散,你選一個吧。」

      像是吃定兩人不會搶先出手一般,魔龍祭天好整以暇相視,瞧了許久,才緩緩開口:「不急,難得兜在一塊,再聊聊何妨。」

      「沒什麼好聊的,再拖下去只是浪費時間。」

      睨了睨打從一開始就脫稿演出的道者,再看向暗潮伏流的霸者,疏樓龍宿忖度半晌,突然想起一事,說道:「魔龍祭天,汝想要的東西,不在吾身上,『那樣東西』早在多年以前就不屬於吾,與其在這磨消,不如多花點心思在他人身上,或是乾脆放棄,歸隱山林。」

      「這我早就知道了,否則你以為一個追求霸業的人,會放著隨手可及的天下不取,整日和你虛情假意?說到底,當初留著你只是一時興趣,本想東西得手後就殺除,以絕後患,熟料世事難測,東西既不在你身上,還賠了不少過去,不過認真算起來,倒也值得。」

      霸者神色悻悻然,似是隱怒,又似嘲諷,語氣卻過份平淡沉穩,不知真意為何。

      疏樓龍宿揚起腕中金環,奇道:「原來汝早知道,為何又把金環給吾?傳說不假,只是過程有誤,吾不認為汝會這樣輕易將此物脫手。」

      「早說了龍首鐵石心腸,當然不知其中緣由。要知道一塊稀世美玉,可是人人欲求,想要的人,又何止是劍子仙跡與魔龍祭天?」

      「就算成千上萬,只要劍子仙跡還有口氣在,膽敢染指者,古塵劍下不留情。」

      儒者微微一震,心裡感到有些不對,斜眼瞄去,仔細將道者從頭到腳看了一遍,瞧見鬢髮間雖是遮蔽著,略可見臉皮一角微皺,又安下心來,悄悄在道者背後用手指輕劃傳言,示意自己並不惱,要他收歛些。

      對於道者之言,魔龍祭天僅是笑笑,不以為意:「劍子仙跡之古塵天下無雙,這我同意,不過要斬盡求美之人,似乎太過勉強,何況先生並無隨侍在旁,又怎知這玉是否仍然無瑕?」

      一句輕描淡寫之語,疏樓龍宿俏臉頓時刷白,金眸泛滿紅光,似要冒出火來,卻冰冷刺骨,寒氣逼人。

      「魔龍祭天,別說吾沒提醒汝,今日風大,小心閃了舌。」

      「哼哼,當時也不見你拒絕,怎麼這下在他人面前,硬要作聖人不成?」

      「汝!」剎時漫天怒火轟隆,顫聲斥道:「閉嘴!汝若再胡說一句,吾就撕了汝的嘴!」

      瞧見麗顏陰晴不定,欲向前出手教訓,道者快了一步,搶先移身阻攔,眼角睇了一眼,不作聲響,轉過對上魔龍挑釁言語,也不惱怒,淡淡一笑。

      「玉就是玉,就算蒙了塵,有了缺失,也不會變成平凡之石。魔龍祭天,你沒有鑑賞的才能,也不懂得珍惜,自然是留不住上等美玉,還是還給我吧。這筆帳,咱們就留著來日再算。」

      說罷,握住纖細手腕,也不管對方答不答應,逕自將人拉離現場,留下魔龍祭天一人,卻不知在兩人遠去之際,霸者嘴角悄悄上揚,笑的甚是自信得意,更為猖狷囂狂。

      「哈……來日?你以為還有多少時間呢,劍子仙跡?」

      「不跟去看看嗎?不怕到嘴的肉就這麼飛了,多可惜。」聲音由樹上傳來,一抹紫紅身影緩緩降下,緩緩走向魔龍祭天。

      「急什麼,都等了千年,也不差這一刻,何況伏兵早就安置完成,等會再去收帳也不遲。」轉頭問道:「倒是妳,這般明目張膽幫我對付劍子仙跡,奪取紫龍,就不知道櫻花擋不擋的住暴風雨的襲擊?」

      來者身段高祧,婀娜多姿,紫紅旗袍下玲瓏有致,豔紅長髮盤髻,些微垂掛,十指丹蔻與唇瓣同樣紅燄,舉手投足間極盡妖媚,不似凡間之人。

      聞言,嬌顏燦笑,應道:「怕,所以更要纏住紫龍,有這麼好的擋箭牌兼籌碼,暴風雨也會變輕風淡霧。」

      兩人望向遠處,各懷鬼胎,臉上卻是一樣的笑容,同樣的自信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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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貳參、伏兵


      自離開疏樓西風,兩人一路上悄然無聲,好幾次儒者出聲詢問目的,皆不聞道者回答,要他停足放手,反而加快腳步,手勁更緊,束的疏樓龍宿不禁火氣上竄,驀地腳下不動,使力甩開禁錮。

      「你做什麼。」回過身看著怒氣沖沖的儒者,無表情的詢問。

      「吾不走了。」兩綹柳眉豎起,瞠目瞪著面前之人。「說,汝是怎麼了,為什麼跟之前說的完全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依舊是漠然以對,口氣略微不悅,欲再拉人前行,卻被避了去,頓時一陣詫異,隨及再開口喚道:「過來。」

      搖頭拒絕,又退了幾步。「先回答吾的問題,不回答,吾就不走。」

      「你真的不過來?」咬牙切齒,隱約可以聽見磨牙聲,雙眼直盯著麗顏。

      「吾不……汝!汝做什麼!」一句話尚未說完,腿一軟,身子已被人扛起,驚慌失措的搥打身下之人。「權宮司,汝好大的膽子,竟敢這樣對吾!放吾下來!」

      「你再不閉嘴,當心咬到舌頭。」不理上頭之人抗議連連,腳下健步如飛,故意踩重腳步,顛的儒者昏頭轉向,此時就算有千百句話要罵,也得先當俊傑,乖乖閉嘴聽話。

      良久,耳邊風聲停止,想是到達目的,突然被拋至床上,全身筋骨像要散去一般痠疼,心裡痛罵那人點麻穴時下手甚重,暗地再記一筆,勉強撐著頭暈不適坐起,定睛一瞧,當下傻眼錯愕。

      此處不正是豁然之境?方才走了快一個時辰,敢情是故意繞圈子折騰人?

      舊恨添新仇,怒氣騰騰地望向坐於床邊之人,才要一個巴掌過去,手腕先被對方扣住,再揮一掌,同樣落入那人手裡,狠瞪過去,卻見對方一臉陰霾,比自己更為惱火,剎時火氣盡數冷卻,疑雲頓生。

      「汝這是做什麼,還不放開!」

      「放開?」嘿嘿笑了幾聲,說道:「放了你,你會乖乖坐著不動嗎?哼哼哼,還是綁起來的好,免得突然來個『降龍十巴掌』,劍子可消受不起。」

      深吸口氣,輕道:「宮司,吾不打汝,汝放開吾。」見對方無動於衷,忙又補了句:「吾也不會告汝的狀,好嗎?」

      微愣了一下,依言放開束縛,臉上似笑非笑,訕訕開口:「他家主子忙的很,沒空聽你告狀。另外,相處這麼多年,你居然還分不清是真是假,看來得重新訓練起。」

      沒聽懂話裡意涵,奇怪問道:「人都不在了,還裝什麼裝?別以為汝戴了他的臉皮,就學著作威作福,是要給誰看去?」

      「你說呢?」

      突然接了一句,令儒者更是莫名其妙,不知所以然,伸手撫上臉龐,這觸感分明是人皮面具,挑開髮絲一瞧,更是確認無誤,輕巧劃了幾下,挑起面具接合處,慢慢將其撕下,摘除面具之後,看到的竟是──

      「汝、居然是汝!」不可置信睜大眼,目瞪口呆地望著最熟悉不過的臉孔,顫聲驚叫:「為什麼竟是汝!劍子仙跡!」

      「為什麼不是我?不這樣哪騙得了人。」沒好氣的回應道:「需要這麼誇張嗎?這張臉你看這麼久了,就算醜的嚇人也應該習慣適應,別指著別人鼻子尖叫,真是失禮,虧你還是儒門龍首。」

      聽聞熱嘲冷諷,疏樓龍宿倏忽回神過來,猛然一把推開道者,欲起身開門離去,身體不適的他哪裡能行,足甫落地,一陣昏眩襲來,若非後頭劍子仙跡眼明手快,一把將人撈起,現下早已與大地做親密接觸去了。

      「滾開,吾不想看到汝!」雖是無力,仍不安份的扭動身子,掙扎起身。

      「可你剛才的神情不是這樣,在疏樓西風的時候,又是誰一臉期待的等人?」

      「吾……吾等的是權宮司,不是汝!」臉上忽青忽白,不時夾帶淡淡紅雲,嘴上硬氣應道:「早知道是汝,吾壓根不會前來。」

      「喔,你就這麼想繼續住在納雲塔,整日看著魔龍祭天囉?」

      「吾……唔!」

      還未開口辯解,先遭封口伺候,懲罰似的親吻過後,修長手指輕劃被蹂躪的唇瓣,瞧見金眸像要冒出火來,俯身在耳旁威脅:「你要是敢說『是』、『想』等等這種字眼來氣人,我保證一個月之內,你只能看到床頂的景色。還有,從現在開始,我也不要聽到別人的名字,知道嗎?」

      瞪著囂張狂傲的道者,疏樓龍宿喜怒參半,怒的是這人的蠻橫霸道,若是逞一時之快與他嗆聲,威嚇必將成真,屆時不但討不了便宜,還白白賠了自己,只好先忍氣吞聲,委曲求全。

      喜的是這人的轉性改變,以往什麼都看的淡薄,什麼也不掛在心上,像風一樣的難捉難尋,如煙一般的縹緲虛無,但現在兩人的立場全然對換,只見這人如影隨行,像空氣一樣無所不在,緊緊糾纏,而且變得十分積極,還有……獨佔與醋意?

      儘管變了許多,唯認真的神情不改,與過去記憶重疊,思及自分離以來的種種體會,就算有滿肚子的不悅,此時也化為一腔柔情,漾在心底迴盪著。

      坐起身,金眸幽幽相望,喟然而歎:「不是說了『不再相見』嗎?汝不該來的。」

      「有嗎?」劍子仙跡挑眉質疑道:「我沒聽見。」

      「咦?」騙人,明明耳力這麼好……

      「年紀大了,禁不起過度勞累加打擊,偶爾耳背,記憶力衰退,很多事早就記不清、遺忘了,有些話傳不入耳,自然是不知情。」當然,是有選擇性的。

      愣了一下,隨及嗤之以鼻:「哼,一段時日不見,汝睜眼說瞎話的功力還真是越練越精了,龍宿佩服。」

      「豈敢,不過實話實說罷了。」微笑再添一句:「不用太佩服我,你自己也很行,別以為戴著面具演場戲就能唬弄人,我也不是今天第一次認識你。」

      「既然知道,那又為何不聽?還有,吾不知道他們怎麼跟汝說的,但是汝等擅作主張,平白壞了計劃,劍子,汝要怎麼賠吾?」

      「賠什麼?雖然過程改變,但目標不也到手,除了未伏魔龍以外,一切全在預定計劃內。」執起纖細手腕,金環依著陽光閃爍燦爛,有些刺眼,細細觀察雕琢,欲將其拿起,卻百思不得其解。

      「此時放了他,後患無窮啊。」抽回手腕,睨了一眼道者,冷道:「若來的是宮司,吾與他早就將魔龍收拾結束,更加完美。怎料得今日不但趙子龍沒來,反倒來了個程咬金,破壞吾的好事,之前辛苦佈下的網,竟然一句『過來』就將它絞的支離破碎,浪費吾之苦心……」

      「就是知道你以自己為餌,所以才硬要與之對換,若是一擊不中,你可知後果有多嚴重?」眼神一變,頓時嚴厲穆肅起來:「魔龍祭天何許人,你以為這樣的計策就真的能將他擊敗?成功便罷,若是不成功呢?疏樓四處全是重兵勇將,要是方才一失手,就算你有不死身能保命,單看餓狼垂涎,萬一落入其手中,只怕是……讓你求死也不能。」

      偏過頭,故意賭氣不看:「吾知道,所以才讓宮司扮汝前來赴約,吾與他皆是不死身,只要殺了魔龍,就算林外重兵十萬湧入也不怕。若是失手,不須他人來擒,疏樓龍宿逕自了斷,不讓人有機可趁,運氣好,還可拖魔龍一起入無間,豈不划算?」

      「荒謬,太胡來了。」甩袖而起,背著儒者走了幾步,又轉過身重重踱回床沿,狠狠瞪著麗顏,忿道:「龍宿,你太自私了,為什麼你總是不會替他人想?你可知道,自從你決定以自身破解嗜血危機時,我與他,心裡有多麼矛盾?當你藏身納雲塔時,我與他,心裡有多擔心焦急?雖然我們嘴上說的十分輕鬆,答應依著你的方式去做,總以為你會學著多體諒別人,少折磨自己,結果呢?你居然想一命換一命,用這種玉石俱焚的方法來解決事情!早知如此,就算將來你會恨會怨,拚著永不相見,也不讓你這樣胡來。」

      「說到底,汝還是不相信吾,所以才會親自前來,不是嗎?若吾臨時改變心意,與魔龍祭天一同攜手奪天下,汝與其他人聯合也非是吾等對手,劍子,汝真正擔心的,應該是這件才對吧?」

      「你、你、你……好你個疏樓龍宿!」連三聲,劍子仙跡只覺腦中一片空白,體內熱氣源源不斷,看著對面那張譏諷帶刺的臉孔,手指成拳緊緊握住,深吸幾口氣,盡全力克制自己不要衝動一拳揮過去,心裡恨的牙癢癢,咬牙斥喝:「你是真的聽不懂,還是要故意與我作對才高興?」

      面對怒氣沖沖的道者,疏樓龍宿揚起絹扇遮去容顏,露出的雙眼是驚訝慌恐,扇後的唇角卻是止不住的笑意,檀口輕啟,淡然說道:「事實如此,哪有什麼故意高興的。不過,如果汝要是坦白承認是因為嫉妒吃醋,所以才硬要臨陣換將,親自前來抓人,吾倒是很樂意接受這種答案。」

      聞言,劍子仙跡臉色頓時忽青忽白,瞪著麗顏不發一語,默不作聲。

      儒者見狀,驀然歛起笑容,垂眸失望嘆道:「算了,劍子,不用考慮了。吾知道汝之前說的話只是一時情緒,汝只是不習慣突然沒有人在汝身後追著汝,等著汝,所以才會千里迢迢追來,千方百計要吾重回汝身邊,圖的只是那份安心罷了。」

      「我沒有……」低著頭,小小聲的抗議:「我只是……」

      不讓人有機會打岔,儒者自顧自的接了下去:「不過沒關係,等汝清醒之後,就會發現沒有吾,汝一樣活得逍遙自在,而且不必擔心受怕,也不用替吾去承擔外頭的流言蜚語,所以吾還是離開好了……」

      偷偷瞟過道者神情,疏樓龍宿起身下榻,作勢就要離開,劍子仙跡猛然抬首,想也不想,伸臂就是一攔。

      「不准走,誰准你走的!」扣住單薄肩胛,硬是將人強留原地,四目相望,金眸黯淡無奈,墨瞳緊張急切。倏地嘆了口氣,輕聲說道:「好,我輸了。我承認是我的私心,我不想再感受那種失去的感覺,也不想再看到為了某種目的而不得不委屈求全的你,更無法容忍他人企圖指染你,最忍無可忍的……不准你再用自己當籌碼與人談判交易!」

      說到最後,不知不覺從溫情轉成薄怒,字字句句皆是威脅恐嚇,疏樓龍宿有些哭笑不得,原本只是想逼迫一下,將這人的偽裝面具給卸下,聽他柔情哄勸,訴說自己的真心話,怎料竟變成他來脅迫自己,不准這個不准那個的,要是被他知道自己心底的真正打算,會不會剝了自己的皮?

      「聽到沒?」看儒者一臉茫茫然,明顯正在神遊太虛,俯下身,壓迫感十足地再問:「我剛剛說什麼?」

      「呃……這個……」支唔半晌,才要開口答辯,一陣刺痛感襲來,頭昏目眩,身子撐不住往後倒去,劍子仙跡眼明手快,急忙攬住搖晃身軀。

      「怎麼了?」不是還好好的,怎麼一下子就……

      蹙眉緊閉雙眼,雙手抱住頭,口中不停嚷著:「痛、頭好痛……」

      「龍宿,你怎麼了……你、你的眼睛!」

      道者驚叫,只見儒者一雙金眸,不知何時轉成血紅,透著異樣光彩,全身被金芒圍繞,劍子仙跡感受到一股沉重壓力,將他逼離疏樓龍宿幾尺,無法靠近,只能眼睜睜看著儒者痛苦哀號,苦無對策。

      須臾,金光緩緩消退,疏樓龍宿像是被吸空氣力一般,疲憊不堪的跪坐在地,道者趕忙上前探視,脈象平和,不似有傷,只是體力不支,太過疲累而已,但又說不上哪裡怪異,凝視蒼白容顏片刻,倏忽拉開儒者衣袖,方才用盡方法皆取不下來的金環,居然莫名其妙失了蹤跡,反倒是如玉臂膀上多了幾許龍鱗紋路,恰好與金環上雕飾一模一樣,像是金環整個融入體內,又急忙扯開衣襟,頸項上浮印著相同的記號,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甫要出聲詢問,溫雅嗓音輕啟:「劍子……」

      「我在這,龍宿,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予以回應,自行問道:「劍子,汝是吾最喜歡的人,對不對?」

      「是,不過你……」為什麼要這麼問?

      「劍子,吾應該有給過汝一項很珍貴的東西,對不對?」

      「對,可是你……」為什麼是這麼問?

      「那麼,龍宿有個要求,汝答不答應?」

      「好,但是你……」為什麼會這麼問?

      不對!你不該這麼問,也不會這麼問,因為我……

      儒者突然尖叫一聲,抱住頭大喊:「劍子!快──」走!走的越遠越好!

      「龍宿!」什麼也不及細想,往前就是將人緊緊摟住,彷彿這樣就可以將痛楚攬過來,與之分攤承受。

      扭曲一張臉,痛苦萬分地訴說:「劍子,吾後悔了,這次是真的!」

      「什麼?」

      還在思考話中意思,驀地一陣刺痛傳遍全身,背後額頭上冷汗涔涔,不可置信的望著眼前之人。

      「你──!」

      勉力吐出一句,紅沫自嘴角緩緩滲出。向來潔淨皓白的衣上,此時嫣紅遍布,胸口多了五個洞,熱血不停湧出,卻感受不到痛楚,並非是傷口疼的麻木,而是心底早已明白。

      蒼白的麗顏輕俯,高傲;染紅的櫻唇噙笑,邪魅;殷紅的血眸閃爍,殘酷。舔噬玉蔥上的絳紅鮮艷,歡愉喜悅地笑道:

      「既然答應了,就別是這種表情。為吾亡,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卻汝一樁心事。」

      「龍宿……」伸手攀住佈滿龍鱗的頸子,將螓首壓下,迫使與之相視:「記住我的話……」

      「吾會的。」紅眼一閃,隨及笑道:「吾會記得汝的奉獻,永遠記住汝之名。再見了,劍子仙跡,好生去吧。」

      丹蔻尖鋒凝氣,準備就往劍子仙跡天靈蓋落下,道者不躲不避,眼底情深柔意,面上溫和帶笑,等著殺機臨身。一陣沉默,兩人突然同時大喊:

      「龍宿!」

      「死吧!」

      同時間,一陣轟隆爆裂聲,煙霧迷漫,待塵埃落定,只見一條湛藍身影站立其中,手中橫抱著昏迷不醒的儒者,地上道者身影不知何時已消失無蹤。

      「嘖,還是讓他給跑了。」魔龍祭天自門外走進,不悅斥責。

      跟隨進入的女子輕笑,毫無惱怒神情:「放心,他傷的很重,逃不遠的。東宮雙護法都親身捉人了,就算是雙式神連手救人,也未必能占得便宜,何況……其中一隻不是早已背叛投誠,怕什麼。你說是不是啊,權宮司?」

      「宮主說的是,不過,可別小看鳳千尋,與她共事多年,我仍是摸不透她的功力究竟有多深,雖然只有她一人,只怕雙護法也未必能得手。」藍衣男子揚起微笑,問道:「那麼,龍之主如何處置?」

      「先帶回再說吧,再待下去,恐怕生變。」風的速度是很快的。

      「也對。」魔龍祭天點頭,才要動手將人接過,手卻停在半空。「這……哼!」

      東之宮瞟了一眼,笑呵呵的率先走了出去,魔龍祭天瞪了一眼沉睡不醒的麗顏,甩手重重踏出屋子,權宮司仍是一臉微笑,靜靜的跟隨在後。

      儒者容顏平和,白皙如玉,只是頰上淚痕未乾,細長睫上水珠未散。

     
    ※   ※   ※


      『龍宿,你記住了,就算我死,也絕不會把它還給你,聽清楚了嗎?』

      劍子,吾想起來了,所以,吾後悔了……原諒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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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端 Posted: 2007-02-13 03:16 | 24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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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貳肆、眼淚


      樸素雅房內,床舖上紫髮儒者閉眼沉睡,榻邊紅衣侍女看待,姣好臉蛋上佈滿愁容,一雙鳳眼凝視床上沉睡之人,眼底是憐是憂,還有深不顯見的怒潮與欣慰,手中揪著那人衣袖,緊緊握在掌心,一刻也不敢放鬆,彷彿一放手那人就會消失,再也見不著。

      細眉緊蹙,額上汗水涔涔,身體外熱內冷,熱如熾火焚身,冷如冰寒凍骨,不停交錯流竄的極度溫差,化去大半體力,疏樓龍宿只覺身子像是一塊處於飽和狀態的海綿,重得連眼皮都張不開,更遑論起身說話了。

      猶記昏睡時,隱約感到有人不斷地呼喚自己的名字,偶爾夾帶著嘆息與啜泣聲,很熟悉的氣息與聲音,是誰?

      長睫微顫,玉蔥略動,唇邊輕溢呻吟。

      「嗯……」沙啞虛弱的聲音,引來三方的注意力。

      「啊!」是少女喜悅的驚呼聲。

      「醒了?」是男人微歡的詢問聲。

      「呵呵,這不就醒了嗎。」是女子愉快的回答聲。

      琥珀緩緩探出,望了一眼小侍女,眼底閃過一絲異樣,似憂似喜,淺淺呼了口氣,長睫又欲闔上,無意理會其他兩人。

      嬌豔女子喚道:「既然醒了,就別故意不理人。有話,何不親自問個清楚明白?」

      儒者仍是閉上眼,淡漠自嘲:「問了,又能如何?不過是在傷口上灑鹽罷了,吾怕痛,所以寧願不醒來。」

      「你不想知道他的情況嗎?」見儒者又要睡去,魔龍祭天急忙出聲拉回意識。

      金眸徐徐張開,清澈無波,默不作聲的瞧瞅著。

      穆仙鳳咬唇,急急勸阻道:「別聽,不管是什麼,求您別聽。」

      蒼白乾涸嘴角略微掀動,卻只是勾起淡笑,依然不語。

      「聽不聽隨你,但我想要說。他……」

      「不行!」心知無法阻止男人意圖,卻又無能為力,穆仙鳳只得伸手摀住儒者雙耳,做無謂的抵抗。

      一旁東之宮出言哄道:「ㄚ頭,妳以為現在他不聽,以後就沒事嗎?他有知道的權利,不該由妳幫他選,還是放手吧。」

      「但是、但是主人無法再承受打擊了!你們這樣只會逼死他!他……」

      「鳳兒,」穆仙鳳還想再說,一聲輕嘆喚回注視:「鳳兒,不要緊的,撤手吧。」

      擔憂的望了片刻,才不情願的收回柔荑,將人扶身半臥,乖順地坐在一旁,雙手握住纖弱,雖是燙的熾人,卻不肯放開,緊緊收在掌心裡。

      柔柔回望,眼中甚是欣慰,轉向魔龍祭天,倏地冷了幾分,淡言道:「說吧。汝不是有話想說?」

      一哂,促狹問道:「你猜劍子仙跡現在是生是死?」

      「是生是死,與吾無關。」語氣平淡,毫無一絲情緒。

      「唷,這麼薄情,一點也不像你。別裝了,此一時彼一時,經過上回教訓,你以為還能騙得了人嗎?」

      「既然汝已這般認定,龍宿又何必再費心解釋,汝說是就是吧。」忽地冷冷一笑,譏諷道:「魔龍先生好興致,特地前來詢問龍宿這問題,想必那劍子仙跡又從汝眼皮下逃離,惹得先生不快,才前來尋龍宿穢氣,是不?」

      「咍,一個重傷之人能逃到哪去?再者,就算逃得了一時,遭五指狠毒貫心,你認為他還能活嗎?」

      「能,俗話說:『禍害遺千年。』,這麼大一個禍害,怎麼可能就這樣死了?若真如此,請拿柱香來予龍宿,吾要謝天一番,感謝蒼天有眼,去除了這害人精。雖是受汝操控,但畢竟動手的還是吾,再怎麼說先生也該好好酬謝龍宿才是。」語末,有些牙癢齒磨,憤憤不平。

      「無需如此誇張,疏樓龍宿,你以為我還摸不透你嗎?」嘿嘿笑了數聲,走近床沿,扣起下顎,訕道:「口上越是犀利,心裡越是不安,此刻你心裡,是恨不得立即親自去找人吧。」

      偏頭閉眼,不以為然:「不用,吾相信他。」

      「是嗎?」鬆開梏錮,反手化出紫光,遞上前。「那麼,這個如何?」

      回眸定睛一瞧,愕然僵住不動,須臾顫著手,怯生生的拿起,望了半晌,驀地輕哼嘲諷。

      「汝以為拿贗品來就能唬人嗎?魔龍祭天,沒想到這麼差的點子汝也使的出,看來吾還真是太高估汝了。」

      霸者冷笑:「是真是假,你心裡有數。不然,你若認為這是假的,就親手毀去它,可好?」

      螓首低垂不語,如瀑長髮遮去面容,看不見表情,十指丹蔻抓的死緊,指節發白,連指尖刺入掌肉也不覺疼。

      「吾不信。」細不可聞的聲音傳出:「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吾不信單憑汝等就能殺了他。」

      「想清楚吧,若非身故,這紫金簫又怎會落入我手上。」

      「身外之物,隨時可拋,吾不……」一滴血紅落在白皙手背,滑落被上,綻開一抹紅花。

      「主人?」穆仙鳳察覺不對,急忙上前探視,卻見貝齒緊咬蒼白唇瓣,不停溢出鮮紅,原以為是咬破唇瓣,才要勸慰,倏地儒者兩綹柳眉一蹙,舉手摀嘴重咳幾下,紅液便透過指縫滲了出來,隨及撒手向後仰去,不醒人事。

      「主人!」小侍女被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壞,放聲驚叫。一旁兩人見到豔紅四濺,儒者昏迷不醒,氣若游絲,伸手探向鼻息,還好,尚有呼吸,只是進少出多,一張臉面如死灰,彷彿隨時就要斷氣。

      魔龍祭天趕緊扶正孱弱身子,將氣渡了過去護住心脈,良久,才收掌下榻。

      東之宮自懷中取出褐色小瓶子,拔開封口,在乾燥唇上滴了幾滴,注視每顆水珠皆入了口,眼神才緩和了些。

      「魔龍先生,請您放過主人吧。」站在床沿的穆仙鳳低聲請求:「至少,別再這樣折磨他了,主人身子原先就不好,比常人還要弱上許多,如今這種情況,只怕再不過數天,就撐不下去了。」

      「是他自找的,怪不得人。」霸者冷聲回應:「敢玩花樣,卻不敢承擔後果?哼,妳也太小看他了,別忘了他可是不死身,區區炎咒不算什麼,只怕這病奄奄的樣子也是裝出來的,讓我們鬆懈了好逃離。對於有前科的人,就算打斷他的手腳也無法令人安心,光是禁住他的功體算是輕了,再吵,就真廢了他,讓他一輩子也別想離開。」

      侍女咬唇,將滿肚子的怨懟再吞回去,瞟向一旁嬌豔女子,見其笑臉盈盈,一副跟著看戲的樣子,憤然回頭不再出聲,默默的看顧憔悴容顏。

      東之宮莫名輕笑數聲,開口說道:「燄焚三日,就算是冰山也會化做蒸雲消散,何況他現在身心俱疲,再這樣燒下去,就算是好端端的人也會燒成廢柴……喔,應該連灰都不剩吧,你捨得嗎?呵呵呵。」

      女子似乎心情很好,不斷咯咯嬌笑著,魔龍祭天橫瞪一眼,重重的哼了幾聲。

      「只要他真心歸順,不需假手他人,縛咒自然就會消失,要死要活看他自己怎麼想,若無法降伏他,我寧可將他毀去,省得日後留在身邊礙事,放了又礙眼。」

      東之宮移步走向床舖,在沿邊坐下探視,說道:「聽見了嗎?小ㄚ頭,記得告訴妳家主子,想要舒服過日,就早點看清事實吧。這世界不會因為少了一個人就崩壞坍塌,時間也不會因此停止不動,日子總是得過下去的,與其痛苦惦著過去,不如拋開煩惱開心過日,這樣對大家都好,不是嗎?」

      口中的話雖是對著身旁少女說,眼睛卻盯著榻上之人不放,倒像是專程說給那人聽,只見長睫微微顫動,手指略抖半分,似是極為激動,卻也沒有睜眸醒來,終是昏沉睡去。

      將藥瓶交付予穆仙鳳,再三叮囑了些許事項,轉身瞟過一旁有意待在房裡不走的魔龍祭天,搖頭,將人強硬拉扯離去,半晌,從遠處傳來怒斥責罵聲,伴隨傳來鈴鈴笑聲,迴盪在偌大室內,卻傳不進床上之人耳裡。


    ※    ※    ※


      再醒來,是五天後的事了。

      身上高熱沒有退燒的跡象,骨子裡冰寒的凍氣也沒有化去的感覺,仍然在體內交錯肆虐遊走,痛苦不堪,只有在唇上傳來水滴時,才感到舒適放鬆,但是,下一刻,腦海裡像是被抽去什麼一般,空虛茫然,想要努力捉住些什麼,卻又遍尋不著,只會更加昏沉暈眩,徒勞無功。

      幾日意識模糊中,床畔似乎常常有人來來去去,總是有個男子聲音,不斷的問著相同的問題,換來幾句軟言輕笑,女子老愛諷上幾句,引來男子不滿怒氣,重重踏著步行遠去。片刻後,換作幾聲愁悶嘆息傳來,靠近自己在耳邊說了些話,但迷濛中聽的不真切,疲憊不堪的什麼也不想去問,只是一味的沉睡。

      也不知時間過了多久,這樣的聲音重覆了好多次,他們,不煩嗎?

      靜靜的睜眼,也不出聲喚人,只是看著床頂帳幔,眼眸黯淡無光,憔悴容顏上無波無瀾,尋不出半分情緒。

      才扭乾巾子欲上前替換的小侍女,回頭瞧見琥珀金眸,連忙回到枕邊喜笑顏開。

      「主人,您終於醒了!謝天謝地,終於醒了!」

      沒有回應穆仙鳳的喜悅心情,逕自問道:「鳳兒,現在是什麼時節了。」

      「現在?春分方過,離清明尚有十來日。」不解儒者為何要問,還是依言回答。端過茶水湯藥,小心翼翼的伺候喝下,試探詢問:「主人有事?」

      不敢隨口胡猜,怕是觸動傷心處。

      垂眼低吟一會,方又問道:「怎麼來了?默言歆呢?」

      搖頭,無奈訴說:「數天前,突然有人闖入豁然之境,我與言歆不敵,被人擊倒,昏沈中被帶至此處,醒來只瞧見主人臥在榻上,言歆下落不明,只怕是被禁在某處。後來才知魔龍祭天捉拿我與言歆,除了伺候主人外,便是用來牽制您了。」

      「難為汝倆了。」嘆口氣,眼神愁鬱,握住穆仙鳳之手,凝視正色:「鳳兒,如果有機會,汝一定要想辦法離開這裡,去找默言歆,然後走的越遠越好,不要再涉足武林事了。」

      「不,不可能,恕仙鳳抗命。若仙鳳離去,誰來保護主人您?何況現在……現在您根本就……」

      「就跟廢人一樣是不?」慘淡一笑,續道:「傻鳳兒,魔龍哪是汝可抗衡的?留在這裡只會白白賠了汝一條小命,何況他們的目標是吾身上的力量,一時半刻不會對吾痛下殺手,跟著吾留在這裡,倒不如想辦法離開這裡去討救兵。」

      此話有理,少女就要點頭答應,突來靈光一閃,頓時黯下雙眸。

      滯足不前,諸事難辦,是該想法子離開這地方,去外頭尋求援助。

      只是,又有誰肯來救一個背叛者呢?

      那個會來的人,已經不在了啊。

      穆仙鳳知道儒者用意,不禁紅了眼眶,咬牙將反駁之話吞下,換言勸道:「主人,天色已晚,早些歇息吧,您還發著燒呢。」

      搖首,笑著示意不需擔心,要來了置於案上的紫金簫,凝眸瞧了半晌,指按管洞,口抵簫,抿唇吹奏起輕快旋律,簫音邈邈,悠悠蕩蕩,雖是曲調優美,聽在旁人耳裡,卻是愁悶低沉,憂鬱難伸。

      穆仙鳳不忍,一把搶過簫管,退離數步。

      「鳳兒,還給吾。」不慍不惱,溫顏討取。

      低首不語,手裡握的死緊,不肯放鬆。

      「鳳兒,汝乖,把它還給吾。」仍耐著性子勸著。

      偏過頭不理,將儒者言語當作馬耳東風,緊閉雙唇不發一語,只是紅了眼眶。

      見相勸無用,頓時厲聲冷嚇:「穆仙鳳,汝好大的膽子!竟敢違抗龍首之令?」

      倏地雙膝彎曲跪地,惶恐回話:「仙鳳不敢。」

      「好啊,好個『不敢』,好個口是心非。怪吾平日太寵汝,今日倒爬到吾頭上了,哼,這樣的屬下,吾留之何用,滾,汝現在就給吾走的遠遠的,吾不要再看見汝!」

      一股勁的猛搖頭,苦苦哀求:「不要,別趕仙鳳走,主人,您若要打要罵,仙鳳擔了就是,求您別讓仙鳳走。」

      冷笑數聲,訕道:「豈敢,鳳凰長大翅膀硬了,會飛了,留汝在這只會惹吾生氣,不如早些將汝送走,好圖個安靜。」

      言畢,背過身不看跪地之人,逕自闔眼歇息。

      穆仙鳳掩首低泣,原是無聲落淚,望著手中紫金簫,再看向床上背影,想起幾日風雲,不禁悲從中來,一時心酸難抑,哭聲由弱轉強,無法自制。

      「汝哭什麼?」雖是面色無情,還是心軟,回過身悻悻問著。

      少女默不作聲,只是一味搖頭哭泣。

      疏樓龍宿皺眉不語,靜靜瞧著眼前之人。

      想這小妮子自幼跟隨在自己身邊,過著舒服日子,自己又視如珍寶,將其捧在掌心呵護成長,疼惜有加,捨不得讓她做些苦力辛勞之事,更不用說讓她傷心落淚,如今卻跪在冰冷地上痛哭,一張俏臉梨花帶淚,誰瞧了都覺不捨,何況是與她最親的自己。

      再怎樣橫狠,也硬不下心,暗自嘆了口氣,說道:「起來,吾不怪汝就是。」

      少女聞言並不起身,只是頭搖的更兇,淚如雨下,似乎沒有停止的跡象。

      「鳳兒,怎麼了,汝還生吾的氣嗎?好吧,吾不趕汝走就是了,起來吧。」

      沒有回應。

      疏樓龍宿不禁暗地苦笑,這孩子竟教的跟自己一樣,一樣的倔。

      「鳳兒,汝不舒服嗎?雖是三月天,地上仍怪冷的,快起來別涼著了。」

      還是沒有反應。

      儒者蹙眉,擔心詢問:「鳳兒,汝倒是說話啊!這樣汝教吾如何……」話語斷在突然飛撲上前的顫動身軀,疏樓龍宿錯愕一會兒,隨及柔言安慰:「吾沒事,真的,汝瞧,吾不是和往常一樣笑著嗎?」

      穆仙鳳緩緩抬起頭,凝視著過份恬靜溫柔的笑靨,眼一眨,淚珠成串又落,素手貼上淡紫衣襟心窩處,泣道:

      「可是,它在哭啊!主人,您沒聽見嗎,它正在苦苦哀泣著,說它好疼、好疼啊!」

      聞言,呼吸頓時停止,金瞳倏忽緊縮,抿嘴咬唇,全身僵立不動,怔愣地望著懷裡泣不成聲的少女,須臾,眼神緩緩漾出柔光,手臂輕輕擁攬嬌軀,拍背撫慰。

      「鳳兒,汝真是個好孩子……」

      謝謝汝。


    ※    ※    ※


      隔日,託人送了口信,說是有事相談,夜裡霸者徐徐而來,猖獗狂狷,得意洋洋,儒者不迂迴作戲,直接開門見山闡明要件。

      「放了她和默言歆,讓他們走,吾就答應汝之條件。」

      「好,記住你的話。」

      擊掌,湛藍青年立現,對少女示意跟隨。

      小侍女刷白俏臉,瞪著儒者平靜麗顏,驚聲抗拒:「不!主人,不可以!您說過不讓仙鳳離開的。」

      唇角微揚,輕笑:「吾騙過這麼多人,不差汝一個,去吧,照吾吩咐的去做,走的遠遠的,不要再回頭了。」

      「主人……」語未完,消散在喉中,一顆晶瑩落下,碎在石地上。

      橫抱起嬌紅身軀,權宮司身影微晃,消失黑暗裡。

      霸者微傾身子,手抵床桅,將人困在床邊,說道:「答應你的事已做到,那麼,該讓吾驗收成果了。」

      「急什麼,當心慾『火』焚身。」不慌不忙坐直身子,往後靠上床柱,硬是空出幾許空間,只是對方不給縫隙,緊跟著挨近了幾分,呼出氣息溶在一塊,高熱蒸騰。

      「這倒是,留住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偷了個淡香,意猶未盡的親吻長髫軟絲,出言命令:「給你五天時間,自行將這身火熱解決,否則別怪我出爾反爾。」

      「不,三天。」金眸閃爍著異樣光芒,冷聲回應:「吾只給汝三天時間,考慮要人還是要力量,兩者選其一,其他沒得商量。」

      挑眉厲聲:「你這是在威脅我?他們還沒走遠,我隨時都可取其性命。」

      「隨汝之意,大不了玉石俱焚,汝什麼也別想得到。」顏上正經嚴肅,毫無一絲懼怕之色,雙眼直視,意態堅若盤石。

      「哼,我也可以什麼都不要,直接殺了你洩憤。」

      「那就立即殺了吾,一了百了。」自信滿滿,眉宇間神態高傲,不忘訕笑嘲諷:「只怕汝賭不起。」

      「你!」咬牙切齒,恨恨怒吼:「好,我就成全你!」

      驀然手中蓄力,就要一掌劈下,瞧見儒者唇畔微微勾笑,硬生生停在頰邊,心念一轉,散去掌心功力,往後將人推壓向前,啟口吻上薄瓣,趁儒者一時錯愕驚慌,舌探入口,強行汲取甘美,手往下遊走,褪去單薄衣衫,滑行在柔膚嫩肌上,使得原先炎熱更熾,指間傳回顫慄,不知是滾燙肌膚遇冷所致,還是害怕膽戰。

      纖手成拳,不住搥打推開欺身龐軀,奈何力不從心,加上體內高熱寒流猛烈互沖,意識逐漸飄散,卻仍強撐著不肯昏厥,拚死抗拒著兩方壓迫。

      離開軟軟櫻唇,移向耳邊垂珠,輕囓嬌柔,身下傳來重重喘息,但見一張麗顏早已酡紅,皺眉緊閉雙眼,牙咬唇瓣,倔的不發一語,忍的渾身冷汗顫抖,就是不出聲求饒示弱。

      「何苦,只要你開口討好,就幫你解了炎咒,歸心向我,什麼苦也不用受。」

      「……汝休想……該低頭的……是汝……才對……」

      焚火高燒不斷,終有燃盡一日,疏樓龍宿驀地喉頭一甜,絳紅鮮艷管不住狂湧,盡數奔流而出,像要嘔出全身氣力似的,狂吐不休,染了兩人一身,魔龍祭天見狀立即出手點穴,抽蓄幾下,才逐漸止住嘔血,虛弱的閉眼昏睡。

      捏住下顎,自懷中取出藥丸,嚼碎後以口渡藥,再含清茶送入喉,重覆數次之後才寬心鬆口氣。輕擁孱弱纖軀,眼裡流露出無人見過的溫柔,柔光底下隱藏著殘酷深情,似恨似愛般地自言自語:

      「你可知,我就是喜歡你這份傲氣……不,你不知,你什麼也不知道……當你說戀上沐白晨時,為你,我發狂殺了境邊人族,可你卻是……卻是……是你逼我,所以原罪是你,該是你,你得好好賠償我。睡吧,我最愛的紫卿,醒來後,你眼裡僅存魔龍祭天,再也沒有沐白晨或劍子仙跡,你只會永遠屬於我,永遠屬於我……」

      燭火映照人影斑駁破碎,如心一般殘缺不全,裂的難以辨識。

      月光襯著紅花朵朵綻開,如火一般焚燬噬骨,燒至灰飛煙滅。

      角落暗地裡一抹笑容,笑的是人癡傻,還是心癲狂,或是……山雨欲來?

      無人知曉。

      至少,今夜已趨平靜,萬事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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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貳伍、名字


      古有傳聞,極東之境,有一不世仙境,其景為天下之最,觀名山勝水,奇峰峽谷,終年雲霧繚繞,煙嵐瀰漫。峰峰相連處,谷深不可測,其間幽泉古洞,居有傳說神獸,世人稱為龍。

      此處神龍不若獸型,皆為人身人樣,生活習性與常人無異,後世稱為龍族。

      三十年輪替,送走前代龍之主,族中長老經過多回商研討論後,選出幾位繼任者,同時宣布三個月後,再召開一次集會,決定新任族長,繼承龍主之位。

      繼位候選人各有所長,性情不若相仿,其中,最讓人看好者,為「狂金」與「傲紫」。

      出了會堂,四方湧上人群,爭著道賀恭喜,一時之間好不熱鬧,與眾人寒喧應對一番後,抽身往密林走去,欲擺脫喧囂嘈雜。

      「恭喜你,祭天兄,等當了新王,別忘了提拔一番。」

      來人嘻皮笑臉,彎身拜賀,似是極為熟稔。

      看是熟識好友,拱手回禮,笑道:「欸,哪的話,還沒正式宣布呢,小心被人聽見可就麻煩了。」

      「哈哈哈,你太謙虛了,祭天兄,這幾位候選者,怎麼看,也只有你夠資格,不但武術一流,就連文采也是頂尖,這龍主之位,你不坐,還有誰能坐?」

      「我龍族之人各個皆是武藝超群,魔龍只是小角色,豈敢自誇傲人。再說,傳言紫龍文采名震四方,在『傲紫』面前,魔龍不過是班門弄斧。還是別笑我了。」

      談笑間,兩人行經林間小路,朦朧中,一團紫霧飄飄蕩蕩,定睛一瞧,綠蔓濃蔭,花大而美,花形似蝶,原來是紫藤茂盛,串串風鈴聲不響,搖曳輕紗吹幔帳,薰風送爽,馨香撲鼻而來,魔龍祭天頓時醉心,停步佇立不動。

      「那是……?」

      「嗯?」跟隨視線方向看去,答道:「不就是你口中的『傲紫』嗎?怎麼,你竟然不知道?」

      搖搖頭,解釋道:「『傲紫』之名時有耳聞,卻無緣一見。這藤花長的極為豔麗,不知道主人生何模樣,我倒想瞧上一瞧。」

      聞言,友人急忙搖頭擺手,勸阻道:「勸你還是別去的好,光聽『傲紫』這名號,就知此人心高氣傲。平日不見他出門與人相處,也不曾看過他與人談話,據聞,曾經有人打賭,若能見其一面,則賞千金,但無人成功過,後來開始有人謠傳,說這藤花太過豔魅,恐有妖邪作祟,之後再也沒人敢靠近。」

      「既然眾人害怕藤妖,自然無人敢靠近,不過,所謂魔自心生,只怕是虧心事做多,才放出謠言害人吧?」

      「哈哈,不愧是祭天兄,果然聰慧。當初重金懸賞最盛時,有一人貪財,夜半偷偷潛入藤泉,隔天眾人圍問他,但見那人得了失心瘋,癲癲狂狂的,連句話也說不全,口中只是一個勁兒的重覆一字。」

      「什麼字?」

      「美。」

      「美?」魔龍祭天不禁皺起眉頭,反覆唸著。

      「是。就單一字『美』。」點點頭,續道:「自此以後,『傲紫』被傳為才貌雙全,妖惑邪魅之人。」

      再次晀望遠處紫影,突來心念一動,舉步邁向前方。

      「祭天兄?」走這方向,該不會……?

      不回頭,僅是揚手輕揮。

      「既同為繼任候選者,魔龍祭天自當會上一會,看這『傲紫』是何方神聖,若是有心人,也好先有個底。先行一步,告辭。」

      「喂、喂喂……算了,讓你去碰釘子也好,省得日後自攪得心神不寧,壞了大事。」


      熟不知,見了面,才是禍事起源。


    ※    ※    ※


      「你是誰?」

      手中竹管停歇,抬首望向來人,冷冷詢問。

      三千紫絲如綢,隨意披散在身後,柳眉羽睫下,眼眸明如秋水,亮若寒星,鼻挺而精巧,唇點而不豔,只是冷若冰霜,凍骨刺心。

      美。

      確實是美。

      如此絕色,可遠觀不可褻玩焉,只消一眼,凍寒三尺,傷心斷腸。偏偏慾望難滅,心癢難耐,極度落差無法調適,難怪那人會得失心瘋。

      暗地嘲笑眾人無知,心忖思量,轉眼間已有腹案。

      「魔龍祭天,與你同列龍主繼承名單其上一員。」簡單自我介紹。

      疑道:「長老派你來的?」

      「不是,恰巧路過,順道進來拜訪。」果真是來對了,好收穫。

      再問:「我和你可有交情?」

      「以前沒有,但我們可以從現在開始培養起。」如傳言一般冷漠,但不高傲。

      眉微蹙,淡道:「何必。」

      「欸,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就當我是來探查敵情吧。」

      「隨你。」

      漫不經心的敷衍了事,低垂螓首,繼續手邊事項,不再理會他人。

      魔龍祭天帶笑凝視,似有所感。


    ※    ※    ※


      「你是誰?」

      垂首俯瞰來人,覺得眼熟,卻不認得。

      昂首看向半空樹枝,一抹紫影坐落其上,睜著碧澄雙眼打量著自己。

      「魔龍祭天,幾天前與你見過面,記得嗎?」

      口裡默唸來人姓名,腦中思索著身影,半晌。

      眨眨眼,回道:「我忘了。」

      唇角上揚幾分,笑道:「沒關係,我不介意每天提醒你。」

      「何必?」不解此人行逕。

      一個名字而已,重要嗎?

      「別急著拒人於千里之外,你總是孤身一人,不寂寞嗎?」

      又眨眼,好奇問道:「寂寞,是什麼?」

      聞言一愣,啞然失笑,暗自怪起自己,問了個蠢問題。

      數日觀察下來,除了自己特意前來,不見此地有其他人煙。莊裡族人對其大約可分為兩派,對男人而言,又慕又怕,慕的是才藝與美色,總想一親芳澤;對女人而言,又恨又懼,恨的是勾魂攝魄,怪他偷走情人丈夫的心,共同害怕的,仍是懼怕魑魅魍魎纏身,嗚呼哀哉。這麼一來,自然無人敢冒死前來拜訪了。

      未曾與人相處,不識離別愁思喜相逢,又怎知寂寞為何物?

      低吟一會,問道:「如果我離開,幾日不見,你會難過嗎?」

      直覺回應:「不會。」腳長在別人身上,去留皆由君,與自己無關。

      魔龍祭天暢然快意,笑逐顏開:

      「那麼你也不需知道什麼叫寂寞了。這樣就好……」


    ※   ※   ※


      「你是……魔龍祭天?」放開掌中啾啾搶食鳥兒,回眸問道。

      來人面露喜色,歡欣愉悅,驚訝道:「是,我真高興,你終於記住我的名字了。」

      「為什麼記住他的名字,那個人就會很高興呢?」

      那人如此,這人也是,不就是幾個字,當自己口中念出時,臉上皆是欣喜若狂,彷彿被恩賜了什麼福澤一般,真是奇怪。

      「因為從此以後,你心底就會惦記著這個人,想要去關心他,了解他,進而親近他,也許就喜歡上他了。」

      「喔……」

      鳥兒又飛回來,在手上漫無目的的啄著,偶爾張著渾圓晶亮的眼睛對望,不知眼前之人在想些什麼,吱吱啼叫催促,那人似乎也沒回神,伸過細長手指撫摸柔柔羽翼,也不給食,待了片刻,又拍拍翅膀飛去,留下幾許羽毛。

      「在想什麼?」見他沉默良久,以前不曾如此,近日卻屢屢神遊太虛,喚聲還不見回神,似是有所心事。

      抬首,眸中疑慮重重,突然問道:「喜歡,是什麼?」

      不知這人為何而問,只當是方才對話間的語焉不詳,被捉了隨問,思考一會,簡單解釋說明。

      「有個人,你會希望他常常出現在你身邊,開心的時候陪你笑,生氣的時候替你怒,難過的時候安慰你,這種心情,就是喜歡。反過來說,有個人總是喜歡跟在你身邊,想要時時陪伴你,就算打他罵他,他也不離開,只是無怨無悔,不曾喊過一聲苦。那麼,這個人一定是喜歡你,喜歡到無法自拔。」

      「那,你有喜歡的人嗎?」不然怎麼這麼清楚?

      「有,但是他不知道。」有一天會明白的。

      「喔……」

      原來,這就是喜歡啊……我懂了。


    ※    ※    ※


      夏日炎炎,正是好眠時刻。

      層層藤蔓綠葉遮去豔陽,懸掛風鈴伴隨微風輕搖,葉蔭陰涼處,淡紫身影半臥藤椅上,闔眼休憩著。

      突有一雙暖烘烘的大手襲上眼窩,紫色身影動了動,柔荑覆上厚掌,輕語盈笑。

      「你終於來了,還以為你忘了呢……白晨。」

      一個陌生名字傳入耳中,腦海裡轟然爆炸,鬧哄哄的一片,壓的喘不過氣,無法回應。

      「白晨,別玩了,老是這樣捉弄我,換點新鮮的吧。」

      又一句親膩的話語,兩人似乎極為熟稔,而自己卻渾然未知,豈有此理?

      「白晨?白晨?」輕喚幾聲,不聞回應,逕自取下覆眼雙手,本是興高采烈,一回首,立即黯然失色。「原來是你啊,祭天兄。」

      過份明顯的轉變神色,就算是神人也會沉不住氣,何況他只是凡夫俗子。

      「他是誰?」語氣生冷,勉強維持平和語調。

      「你怎麼了?臉色不太好,生病了嗎?」擔心的詢問著。

      未查覺對方心意,理智早被怒潮淹沒,厲聲再問:「他是誰?」

      「喔,你說白晨嗎?他是我的朋友,一個很好很好的朋友。」開心的笑了笑,似乎想到什麼,續道:「啊,對了,我也有喜歡的人喔。上回你說的那些,後來我想了想,原來我一直都是喜歡他的,只是以前不知道而已。」

      「誰?」

      「就是……啊!」正要說,轉頭望向門前遠處一抹白影,紫色身影笑盈盈的迎上前去,臨行前回頭交代著:「不好意思,祭天兄,難得你來訪,可是我和白晨已經約好了,改天再與你賠罪吧。」

      「紫……」

      目送紫影消失在迷霧中,伸手只抓住淡淡餘香,倏地手指成拳,一掌劈下,氣震四方,紫藤堪不住勁力,飄零散落。

      原來,被人背叛,是這麼的痛,好疼,卻連一滴血也沒有。

      淚水,不需要,軟弱的東西,不適合狂傲霸氣的魔龍祭天。

      只是這場由自己編織的美夢,卻被他人硬生戳破,難以忍受如此奇恥大辱。

      所以……


      宿紫卿,你的夢,一定很美、很美吧?

      像這座紫藤一樣,醉人傾心。 

      只是,我等不及要捏碎它了。


    ※    ※    ※


      「你好嗎?祭天兄,好久不見了。」

      熟悉的聲音,陌生的情愫,你不是我的紫卿。

      「祭天兄,你看,這櫻樹長的真好,原來除了紫藤,還有許多美景存在。」

      仰頭望去,飄散的,是皓白如雪的櫻瓣,昔日豔麗紫藤,今已不在,你不是我的紫卿。

      「祭天兄,你知道嗎,白晨說,他最近不能來看我了,因為他們村裡發生大事,是件很嚴重的大事,很多人被殺了,為什麼有人要殺他們呢?」

      因為他一來,你就會離開我,所以只要他不來,你就不會走,死幾個人又如何?就算你不是我的紫卿,我也想留住你。

      「祭天兄,你知道嗎,白晨不來,我很寂寞,雖然很高興知道寂寞是什麼了,但是我不開心,祭天兄,你最聰明了,告訴我,什麼時候白晨才會來陪我?」

      別等了,沐白晨不會來的,因為他太愛你,所以看不清你的樣子。就像我一樣,因為太喜歡你,所以就算你不再是我的紫卿,我也會繼續等著你。

      「祭天兄,我累了,可是我好想見到白晨,告訴我,怎麼樣才能見到他?」

      「我有個方法……」

      只是紫卿啊……見了面,沐白晨還會對你笑,對你好嗎?


      我等不及看見美夢破碎的那一刻了。


    ※    ※    ※


      「汝是誰?」

      千年一瞬,不過是眨眼頃刻間,轉世輪迴,不論是宿紫卿還是疏樓龍宿,終將要回到魔龍祭天身邊。

      「魔龍祭天,你該愛的人。」

      「魔龍……祭天……?」

      「從今而後,你的眼裡,心裡,只能有我。記住我的名,魔龍祭天。」

      「為什麼……?」


      因為這是你欠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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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貳陸、滋味


      「耶?」

      甫踏入門,抬首望去,長椅上坐著兩人,一個威風凜凜,得意自信,盼視中帶有狂傲霸氣,另一個溫順柔美,明眸秋水,唇邊噙著淡淡笑意,慵懶閒偎在前者胸懷中。

      紫紅女子咦了一聲,倒退數步,站立在門前,仔細瞧了瞧樑雕柱石,再三確認。

      是這間房沒錯,那麼……

      「咳嗯,」口中輕哼,又步入房中,對著上位者拱手道賀:「恭喜,恭喜,恭喜先生,賀喜先生。」

      看著眼前之人怪異行逕,問道:「哦?敢問宮主這聲『恭喜』從何而來?」

      「自是恭賀先生心想事成,好事連連啊。」

      走近長椅,低身俯視,伸手掬起秀麗臉龐,金眸澄澈透明,美顏笑意盈盈,東之宮見了心歡,回送一朵花靨,挨在麗人身邊坐落。

      霸者挑眉,一把將人拉回胸前,腰間禁錮加重氣力,懷中暖玉悶哼出口,低頭望去,俏臉上仍掛著柔柔笑容,沒有不快情緒,才又略微放鬆,讓麗人倚靠在自己胸前。

      「北嵎那裡有消息了?如何?」

      「正如你懷裡那人所料,北辰新帝一繼任即刻開始鏟除異聲,以情勢觀來,確有合作空間。」取過侍者端來茶水,沾唇飲下,續道:「雖然先前派人滲透,但效果不大,你可以親自走一回,聽聽少年皇者的條件,再商研要合作或是……吞噬。」

      自闍城一派瓦解後,中原武林恢復平日景象,各門各派正處於養生休息中,尚無組織有餘力興風作浪,是故一片和樂安定。

      單就個體而言,佛劍分說自時空之門歸來後,體內邪兵衛之力與佛門聖氣相沖,人尚昏迷不醒,暫時構不成威脅。

      劍子仙跡自上回遇襲之後便下落不明,雖探不出這人是生是死,但以當日傷重看來,非是一時三刻能治好,若是上門前來尋仇,現有籌碼在手,任他是大羅天仙降臨,神兵猛將再世,也只能俯首稱臣。

      北嵎日前甫換新帝,雖是年少,卻精明英武,只是滿城風風雨雨,一時無法平息,怎麼看,少帝也該是先安內後攘外,暫時不會興兵來犯。

      總而言之,目前檯面上能與伏流魔龍抗衡者,無。

      不過……有道是防患於未然,何況暗箭一向防不勝防,多用心注意點也是好的。

      沉吟片刻,問道:「找到人了嗎?」

      「沒,應該是找不著了。」

      「哼哼,當初誰說萬無一失,如今卻是連人也找不到,想是我高估東宮力量了。」

      女子並不惱怒,但有些黯然,無奈解釋:「此事確是始料未及,也讓我一直想不透,沒想到九緋櫻居然捨龍救劍,向來護龍如命的他,這次竟狠心拋下疏樓龍宿,反救了令他厭惡的劍子仙跡,真是奇怪。」

      「不奇怪,因為關鍵在於劍子仙跡。」魔龍祭天突來靈光,想通其中緣由,說明道:「我們想開啟仙境,他也想,可這鑰匙卻一分為二,藏在那兩人身上。倘若劍子仙跡當場亡逝,那麼疏樓龍宿必然瘋狂至死,這仙境永遠也打不開。」

      「喔,是了。」東之宮豁然開朗,續道:「而當時的情況只能救一人,所以他非是甘願棄龍救劍,而是不得不捨,不得不救。如今兩把鑰匙合而為一,掌握在你手中,讓我等佔盡便宜,這計可真是妙,妙啊。」

      臂攬暖香,手執柔絲,睇視純然無害的絕艷麗色,金瞳回眸嫣然一笑,霸者得意洋洋,仰天長笑,十分快意。

      「容我打擾,那麼你打算何時開啟仙境?」

      「不急,待我明日一訪北辰少帝,再決定是戰是合。」擺手,示意送客。

      未待客人離去,隻手勾起精巧下顎,貼唇吻上,麗人柳眉雖是輕輕蹙了蹙,卻不抗拒,眼神魅惑豔媚,嬌笑一聲,反提雙臂搭上頸項,將自己送向前,黏附在霸者身軀,呵呵嬉鬧,像貓兒般乖順撒嬌。

      眼角瞟向一旁,涼涼問道:「不走,是想留下來參觀嗎?」

      「你願意的話我無所謂,只怕有人臉皮薄掛不住。」仍是一派自然,喝茶看戲。

      「可惜本人沒這意願,沒事的話就請吧。」口上隨意應付,手裡忙著拆卸簪飾,挑釦褪衣,不理會那臉皮厚如牆般之人。

      「擇期不如撞日,打鐵還是趁鐵熱的好。」東之宮眼不移眸不瞟,定睛看著即將上演的活春宮,唇邊笑意不退,勸道:「時機不等人,錯過了難再尋。美人,是你的就是你的,有的是機會,我會替你看著,他哪裡也去不成。」

      見霸者似起怒濤,抿嘴笑笑再說:「哎呀,雖是春宵一刻值千金,但時機一分可是超越萬金,還請先生以大局為重啊。」

      魔龍祭天瞇眼瞪視,半晌,才開口說道:「哼哼,若非妳我同坐一船上,我倒要懷疑你是專來破壞的好事者了。」

      「哈,怎麼會呢,我不會游水,豈會故意鑿洞引水入船,怕是還沒淹死他人自己就先溺斃江中。」頓了頓,眼神有意無意瞟向一旁麗人,續道:「不過,別怪我多嘴,江波平靜,難保突來浪濤翻船,還請小心駛得萬年船啊,魔龍先生。」

      「那還真是多謝宮主關心了。」霸者橫了一眼嬌笑女子,不以為然,眼珠子一轉,放開懷玉,起身整理衣物,問道:「宮主可要一同前去?」

      伸直身子,懶洋洋的回應:「不了,忙碌一天,還有些倦了,讓宮司代替我去即可。何況我還得幫你顧人不是嗎?」

      看著促狹訕笑的豔顏,魔龍祭天口哼幾聲,回頭看了看盈盈笑靨,查無異狀,才揮手招過湛藍青年,甩袖離開屋舍。

      兩人走後,室內頓時安靜無聲,只剩忽輕忽重的呼吸聲。

      玉蔥指尖輕順髮絲,將三千柔紫撩至頰旁,隨意編織成辮,後又放手讓其散開,剎時滿室香氣四溢,薰心惑人。

      柔荑自後方輕輕摟住纖腰,將頭靠在單薄肩上,嗅著淡淡馨香,有些陶陶然。

      「呵呵,我現在才知道,什麼叫作『酒不醉人人自醉』,如果把你丟到醉仙樓或怡香院,只怕連酒都不用賣,客人光看就醉了,省了成本又淨賺,真是好生意。」

      素手握住纖腕,一使力,將背後之人拉扯推倒於前,欺身壓上,轉紅雙眸直盯,唇勾帶笑,冰冷刺骨,寒徹入心,卻又極為豔魅,讓人目不轉睛,像要陷入旋渦一般。

      「哎呀,雖然免錢的收了就算賺到,但是附加利息太高我付不起,這模樣,還是留給那個該付款的人看吧。」

      須臾,上頭傳來數聲低笑,執起同樣白皙的玉手,溫柔吻上掌心,細細啃咬手骨,像是品嚐珍饈一般,捨不得吞嚥下肚,惹得女子又痲又癢,不停咯咯嬌笑。

      「我說,假若日後被追殺的時候,你得負大半的責任,這樣吧,跟你比較親的那兩隻就交你,剩下來那個比較討人厭的由我解決,看看,我對你不錯吧?」

      麗顏上笑意突然加深,眼兒彎成新月,似是愉悅歡喜,薄唇輕啟,微露白牙皓齒,東之宮一凜,瞬間抽回柔荑,杏眼圓瞪,但見那人兀自笑得開心,笑得冷情。

      緩緩坐起身,扶正瘦弱身軀,掌心傳來燙人熾熱,灼度不斷攀升,趕忙自懷中取出紅瓶,遞上前去,看著那人擰著眉全數飲下,緊迫眼神才鬆懈下來。

      須臾,藥效流通發揮,體內高燒又覆平和,也不躺臥休憩,起身走向窗櫺樓欄,取過紫金簫,抿唇低送氣息,音顫動,聲極輕,細而不可聞。

      半晌,放下簫,垂眸低首,眼神茫然恍惚。

      「想些什麼?」坐至儒者身旁,東之宮神態認真,凝視著蒼白容顏,似想找尋些什麼,卻又看不透。

      輕搖螓首,轉頭望向窗外,暗夜雲薄霧濃,星子零丁,只餘殘月孤獨影。

      觀景色淒涼,隨口吟誦:「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

      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

      這似曾相識的感覺……到底是……為什麼……?

      雅音幽幽,脆嗓柔美,曲調輕揚,字字句句,皆扣人心弦,聞者沉醉其中。

      東之宮乍有所感,起身拱手福了一福,噙笑問道:「世人皆知儒門生員腹滿詩書,富文采,熟經冊,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古往今來之事,無一不知,無一不曉,尤甚者,儒門之首。今豔紫荊有幸拜會龍首,欲討教一件,還望龍首予以解答。」

      舒眉一笑,揚手輕揮簫管,扶起行禮之人,回應道:「宮主何必如此大禮,龍宿知曉之事,自當傾盡所能告知。」

      頂著好學臉孔,仿習儒生問學之樣,請示道:「那麼,請教龍首,這情,該是什麼個滋味?」

      聞言,容顏略歛,悄然無聲,沉默不語,只是瞧著手中紫簫茫然若失。

      嬌客不耐,催促道:「歷來文人墨客喜好於情愛上大作文章,留下千古名句,為何到了龍首口中,卻是一個字兒也說不出?是嫌惡拾人牙穢,還是情到濃時恨無言?」

      淡淡扯出一抹笑靨,起身倒了杯水,遞上前去,東之宮依言飲下,卻是不解。

      「此為何意?」

      不答反問:「請教宮主,此盞清水滋味如何?」

      「能有什麼滋味?不就是……」頓時了悟,擊掌而拍,面露欣喜之色。「好、好啊!不愧是龍首,此喻果真妙不可言,豔紫荊受教。」

      相較於女子愉悅神情,疏樓龍宿僅是淡然以對,指撫冰冷簫身,斟了杯茶,仰頭一口飲下,蹙眉,唇角卻微微勾起,似笑非笑。

      抽起茶盞,遞上酒觴,笑言:「你這喝法像灌酒,好好的茶也讓你壞了去,想要小酌解饞嗎?」

      「不了,飲酒還須對飲人,酒易傷身,極則亂,還是品茶就好。」

      玉臂倚肩,吐氣如蘭。「我不介意你酒極而『亂』。」

      一哂。「吾介意。」

      再添一杯,此回細細品味,呷了一口,含在咽喉中,久久才嚥下。

      「這茶,真有這麼好喝?」不太相信此地主人會準備什麼好東西。

      端至唇邊,笑道:「凡事總要親身力行,才知箇中滋味,何不試試?」

      輕啟櫻唇,小嘗試味,茶入檀口,甘甜清爽,細細在舌間回味著香氣,才想著茶好,欲再飲,只覺一股苦澀襲來,不禁咋舌喊苦,大叫受騙。

      「呸呸呸,這麼難喝的東西,你居然可以喝的像瓊漿玉液!敢情你是故意誆我?」

      看著誇張控訴的扭曲俏臉,疏樓龍宿不由得噗嗤出聲,笑著抗辯:「豈敢,吾從頭到尾可沒說過這茶好喝啊,是汝自個兒認為它好喝的,如此控訴之詞,龍宿真真冤枉啊。」

      「哼,算了,我說不過你,就當我一時失魂,被你拐了去。不過,這茶實在太過苦澀,還是撤了它吧。」

      「欸,難得喝上這等茶,自然是要細細品嚐,怎可隨意棄之,小心遭雷劈。」

      聳聳肩,放棄勸說行動,但口中仍碎念不停:「真不懂,這麼苦澀的東西竟然有人視如珍寶,記得只封了你的內元,難道連味覺也一塊封了不成?」

      儒者嘴邊掛笑,久久不退。

      情何滋味?不就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茶是何味?甫入喉,甘而甜,久之苦而澀,雖舌間回味存有清香,終是掩不住苦,一如懷思。

      何須酒香?一杯水,一份心意。一盞茶,一份情思。

      記得,曾經有個人,明明有著一手好藝,卻老愛故意忘了時刻,讓茶不是淡薄無味,就是濃厚苦澀,難以入口,可自己,似乎又獨愛這滋味。

      可是,這滋味應該不是自己所好,明明就十分挑嘴偏食,但卻又為何……?

      究竟是為什麼?而,那個模糊的人影又是誰?

      一片空白。

      「你又失神了。」雙手貼上白皙臉龐,將其正視,嬌聲佯怒:「本宮主雖無國色天香,傾國傾城之貌,但也非無鹽東施之態,難道就這麼不堪入你眼嗎?」

      瞧女子兀自嘟嚷不悅,笑言:「宮主言重了,是龍宿失態在先,真是對不住。惹宮主不快,自當罰上一觴,還望大人不計小人過,高抬貴手。」

      「等等,」阻擾取杯動作,嘴角上揚,說道:「難得有機會讓龍首大人賠禮,豈能單單僅罰一觴了事,這樣吧,聽聞龍首大人彈的一手好琴,就罰你彈上一曲。奏的好,自是扯平不計較,奏得差,再罰酒也不遲,如何?」

      言畢,素手一擺,精雅古琴立現案上,頗有不達目的誓不甘休之樣。

      素手隨意撥弄調音,暢快笑道:「呵,吾堂堂儒門龍首,今日倒成了歌伎伶人,也罷,趁夜深酒正酣,偶爾醉心也無妨。宮主想聽什麼?」

      「這嘛……你猜。」

      不待樂音起,東之宮逕自唱起小曲,悠悠揚揚,疏樓龍宿眉微挑,手搭絲絃,勾抹吟掐間,琴聲錚錚,如流水一般綿細,如高山一般峻凜。

      數曲後,柔嗓一轉曲風,輕輕唱道:

      「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
       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

      一曲尚未唱畢,琴音崩然乍停,惹來美目探視。

      「怎麼了?」

      「吾……」

      自曲風驟轉,心中突湧異感,先前迷濛白影又浮現腦海,聽及唱了幾句,更覺胸口發疼,竟不自覺收手發起愣來。

      「莫非新絃刮手,傷了?」

      「不……」

      「既然沒事,那就繼續吧。」

      「這……」斜睨女子一臉期待,不禁面露為難,又不好掃興,轉念問道:「此曲太浮濫,不適合宮主身份,不如趁月色,龍宿作首新詞送予宮主可好?」

      「不好,不好。」見儒者有意推托,興致頓消,悻悻嗔道:「若是覺得我唱的差就直說,何必拐彎抹角欺瞞,如此只是傷人更深。」

      ──『我唱的不好嗎?』白影問道。

      腦中忽有一閃而過,忙亂間,脫口回應道:「沒有的事,宮主嗓音當真好聽的緊,汝之歌藝是天下一絕,無人可比。」

      ──『不,汝之歌藝是天下一絕,無人可比,比吾想像中的要好得多。』紫影急答。

      「那,是我的琴太差,配不上你絕佳的琴藝了?」

      「不,此琴已屬上等極品之流,有此音色足是難能可貴。」

      「要不,是我曲子選的差,污了儒門的琴音囉?」

      「不,全是讚賞春色美景之詞,何來不好?」

      ──『全是讚賞春色美景之詞,何來不好?』白影詫異。

      ……何來不好?……印象中……那個理由好像是……是什麼……?

      是誰……到底是誰?……為什麼這麼熟悉?

      女子冷冷訕道:「既然全皆不是,若不說個理由來服人,就當是無理取鬧,得罰上一回了。」

      ──『既然兩者皆不是,若不說個理由來服人,就當是無理取鬧,得罰上一回了。』

      你到底是誰?

      怔愣間,三只酒觴已呈至面前,茫茫然舉手執杯,仰頭飲落。

      酒甫入喉,醇美厚甘,頃刻,燒灼難耐,一股苦味直衝腦際,嗆的險些溢出淚水。

      「好苦……」苦的連眼眶也又酸又澀。

      嘿然訕笑:「苦?有比你的茶苦嗎?」

      良久,不聞身旁之人傳來隻字片語,轉頭探視,但見儒者倚欄斜靠,長長髮絲蓋住容顏,東之宮撩起一縷淡紫簾幕,瞧見羽睫覆蓋眼眸,神色安適,悄悄伸指至鼻間探視,呼了口氣,幸好,只是醺醉睡著了。

      將人扶至床舖躺臥,輕巧蓋上錦被,見其安歇沉睡,突來一股衝動,遂俯身彎下腰,想嘗嘗紅豔滋味。

      不過,僅於『想』而已。

      「勸妳別碰。」

      身後突然傳出聲響,之前竟是毫無知覺,東之宮詫異回眸,瞧見來人,笑逐顏開。

      「我知道。」歡愉笑道:「別人的東西只能看不能摸,這點保命常識我還有的。」

      「知道就好。」淡漠無波的語氣。

      繞過一臉期待的女子,少年逕自於床邊坐下,輕撫細緻麗顏,臉上盡是不捨與憐惜。

      「妳太急了,小心欲速則不達。」

      「好說,比起你那帖強力催化劑,我這苦口良藥算是輕緩得多。」回個四兩撥千金。

      「哈,誰教有人嘴硬性又倔,反正天塌下來有人會扛,不趁勢推助一把,更待何時?你說是不是啊,那位躲在暗處的仁兄?」

      隱約傳來淡然涼涼聲音:「有功無過,是罪逃不過。」

      言下之意,各人造業各人擔,別胡來栽贓亂亂推。

      少年聞言啐道:「哼哼,還真現實,怎樣。」

      東之宮忍俊不住,噗嗤笑出聲,見冷眸瞪視,連忙摀住嘴,賠笑再三。

      「妳呢,是要趁火打劫,還是跟他一樣落井下石?」

      「不敢,但有事相求,還望恩准。」

      「准,但不是現在,妳的私事,回頭我會替妳安排,不過未來如何,可不是我能決定的。至於公事……不准,沒得商量。」

      「這……」甫剛笑逐顏開,一聽不許,立即黯然失色,欲言再續:「可是……」

      「當初怎麼說的,就怎麼去做,該是妳的,即使妳放棄,別人也收不來。」

      「是,紫荊知道了,謝宮……」雙腿一彎就要跪下,少年反手一擺,扇風輕輕托起嬌軀,不讓其拜禮。

      「我不是。」瞟了一眼,神態仍舊冷淡:「身為一宮之主,該比起常人多注意自身言行才是,怎麼,不過若干寒暑,竟全數忘了不成?」

      聞言一凜,歛顏正色道:「不敢。謹遵御令,豔紫荊受教。」

      略微點頭,視線又回到床上之人。

      「剩下的日子不多了,希望到最後,能盡如人意。」

      隱處幽幽溫文嗓音傳來:「自是當然。」

      「好自信。」挑眉輕笑,續道:「那就辛苦了。」

      不待回答,倏地起身幻化皓芒白雪,東之宮盈盈躬身拜了一拜,再抬起頭,來人已消失無蹤。

      暗地白牙森森,一雙眼眸如鷹閃電,隱去氣息,沒入黑暗中。

      今夜繁忙,只有殘月碎星瞧見,卻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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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端 Posted: 2007-02-13 03:31 | 27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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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貳柒、獨酌


      是夜,黑幕降臨,遮去朝陽絢麗,掩盡夕日餘輝,還大地寂靜無聲,萬籟蕭條。

      獨倚窗櫺望天,今晚,就連孤月零星也不見,欲歎隻身獨影寂寞也不能,唯有綿綿細雨不停,似訴永不消退的愁思,濛濛淒迷,欲斷魂。

      過了多久,三天?五日?還是一旬?

      他忘了。

      睡去,見到的是如此,醒來,看見的仍是如此,毫無改變,同樣是空虛,同樣是寂寥,只是睜眼與閉眸的差異,其餘的,盡是相同。

      這樣的日子,怎麼能數?怎麼能算?數了,只會更覺惆悵,算了,只會更加鬱悶,何苦?

      他搖頭。

      斟了杯茶,握在手裡,卻不飲落,瞧著盞中澄澈液體,映著豔麗紅燄,抬眸望去,案上燭火搖曳,小小的光點,擺晃不定,好似隨時都會熄滅,但它仍拚命掙扎,抵抗黑暗的逼迫,無盡暗夜,將其襯得更明亮耀眼,到頭來,是漆黑淹沒白芒,還是白芒反噬漆黑?耐人尋味。

      癡望好一陣,突來微風吹送,燭火顫零零的晃動,似要熄滅,卻又堅強地重新站起,繼續綻放光芒,不肯屈就黑暗,也不願臣服清風,好倔強,這像誰呢?

      「你啊,就像這火一般,看似炫麗惑人,極度自信,卻十分脆弱,不堪一拈,可又一身傲骨,不肯示弱,這般要滅不滅,要熄不熄,讓人瞧得難過,萬分不捨,想捧在掌心裡疼,又怕燒傷自己,憐也不是,棄也不是,該拿你怎麼辦才好?」

      疏樓龍宿不禁喟然苦笑,起身欲關窗,卻見細雨早已停歇,霧夜散去,天邊月牙微露,幾許星子探視,似乎雨過天晴,撥雲見日……只不過,晴的是月不是日,見的是玉不是炎。

      朝陽,夕日,盈玉,新月,有何差別?

      同樣都是形隻影單,永不相見,只能彼此追逐,互為映照,聊表思念,故,此刻是月還是日,都是孤寂,是月是日,又有何妨?

      再揚一抹笑,執起未盡茶盞,舉杯向月,敬的是億萬年的寂寥,也是千百載的單獨,自己數十年的愁苦,又算什麼?

      這般執著不放,究竟是為了誰,是自己,還是看不清的那抹影?

      曾經在某處,那棟金碧輝煌,精緻典雅的樓台中,自己也是這般模樣,捧盅而敬,望的是遠方樸實素雅的庭園,瞧的是衣袂翩翩的人影,心裡漾的是百般無奈,感慨萬千。

      當時飲的是什麼?是茶或是酒?

      猶記得入喉而甘,舌感辛辣,口泛微酸,苦味四溢,鹹澀酸苦,似茶似酒,若是茶,為何辛辣似酒?若是酒,為何苦澀似茶?雖不知何物,但卻十分熟悉,模樣若水,無色晶瑩,澄明透澈,該是什麼?

      意識裡,杯中物雖是難以入口,自己卻飲得豪氣爽快,倘若再沾上一次,必能想起。

      放下杯盞,信手取過琴座,隨意搭絃撥挑,瞟過案前殘茶,又笑,明月高掛,應是飲酒作樂,吟詩誦詞,莫平白蹉跎光陰才是,可惜此時無酒,也無共飲之人,實該歎息。

      「你說,這酒須有共飲人,方能品出甘美滋味,若是無人共飲,又如何?」

      如何?不如何?

      古有李太白舉杯邀明月,醉影成三人,亦可獨樂自娛,今疏樓龍宿獨對新月,以茶代酒,燭光映壁,一人一影,與月同樂,不也怡然自得。

      可是他不能。

      漫漫長夜,多少荏苒歲月,在月下裡獨酌,於幽冥中嘆息,曾經心悸不已,在午夜夢迴間輾轉難眠,驟然醒來,在現實與幻夢中掙扎,壓抑激狂的躁動,吞嚥愁悶的思念,是為了誰,獨忍傷悲?

      垂眸低首,望著琴上纖指,是熟悉的自己,陌生的感覺,潔白無瑕的指節上,曾經有過停留,卻又離去,是少了些什麼?

      紫色竹簫,是家傳的紀念,但長年伴隨的,並非此物,而是比起簫音來的清雅低沉,如高山流水般的古韻樂音,一如眼下的古琴,錚錚盪盪,柔情似水,可又斷人肝腸,哀慟莫名。

      迷濛間,思緒飄離,失焦渙散的眼裡,白影飄逸,踏著月光行來,猛地一震,定眼瞧去,四方屋裡,仍是只有自己,其餘什麼也沒有,徒增黯然傷神。

      夜深沉,濃霧掩去月色朦朧,雨又落,打在窗邊蕉葉,濺的半身濕透,髮貼鬢頰,略寒,卻不願關窗,任憑涼意襲身,蜷縮在牆沿搓揉呵氣。

      印象中有個人,見到自己這等模樣,總是怒上心頭,皺眉不悅,卻從不厲聲責罵,只是再三嘆息,悄悄替自己擋去寒冷,傳遞溫暖。

      突來風起,吹熄案上燭火,室內頓時深陷黑暗,喚回神遊太虛的離魂散魄,有些掃興,卻也無可奈何,緩緩摸索找著火摺子,片刻,暗室又覆光輝,明亮如昔。

      方要坐回原處,眼尖瞧見案上多了一物,是只瓶子,模樣像是酒瓶,拔開木塞,香氣撲鼻而來,梅花淡香,卻夾帶略酸氣息,倒一些在掌中,舌尖輕觸,淺嘗一口,酸中帶甜,甘而不澀,是瓶上等梅醋。

      這味道極為熟稔,像是自家地窖中那幾個大甕裡裝的汁液,那是他走遍大江南北,尋遍群山林地,於煙雲山梅林所產之青梅釀製而成的。

      煙雲山,離家數百里,自己不愛出門,更遑論步上煙雲,那麼是為了什麼,親往不怠?又為了什麼,釀酒造醋?

      猶記得,有一個人,笑嘻嘻的討著梅釀,可是自己從來不給,反送了梅醋予他,致使嘟嚷糾纏著,不依。


      「哎呀,我要的是酒,可不是醋啊。」那人喊著。

      「酒與醋,本是同家,喝酒還是飲醋,不都相同。」他笑著。

      「酒香而甘,醉人心甜;醋酸而澀,苦上心頭,不同不同。」那人反駁。

      「可是吾只會製醋,不會釀酒呀……」垂眸蹙眉,嘆息。

      「為什麼?」


      
      為什麼……

      輕握掌中巧瓶,閉上微紅雙眼。


      ──心裡只有酸楚苦澀,又怎能釀出甘甜如蜜的酒?

     
      無聲喟然。


    ※    ※    ※


      琴絃顫動,樂音飄在幽暗之中,曲指拂猱,餘韻淡薄輕飄,終歸寂靜無聲。

      望著案上整齊排列的三只瓶子,瞟過紅燭,狀似無異,再瞧夜色,月仍偏東,緩行至中天正空,算算亥時已過,將近子時。

      一連三夜,總在子時方至,乍然風起,吹熄燭光燈火,宵幕降臨,點上光明之後,桌面赫然多出一只淨瓶,瓶中皆是相同梅醋,無一有異。

      是誰呢?誰能在頃刻間來去無蹤,不殘氣息,只遺下物品?

      一晚過後,疏樓龍宿徹夜未眠,等待來人現身,卻總是看不清,尋不著,直到瞧見桌上多了瓶子,才知錯過。擰著眉,將室內屋外徹底搜了好些次,仍是查無所獲,毫無訊息,只得靜靜等待,盼著那人到來。

      這是一份什麼樣的心情?他不知。

      疏樓龍宿只知道自己該等,等著一個人,等著一個答案。

      於是他沉默,寧靜如水無波,如石堅定。

      紗霧幪月,燭影搖紅,蠟淚滴落,湮成朵朵紅花,細長手指捻起一片花紅,放入盞中,見其飄散在杯中水上,載浮載沉,卻不墮落,如蓮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

      忽有所感,擺上文房四寶,細細研磨,提筆沾墨,勾勒出清蓮朵朵,馨香嬌柔,添上水痕漣漪,一幅出水芙蓉盡顯其上,栩栩如生。

      擱下竹管,凝視畫中菡萏,似是相識,又似不識,茫無頭緒之際,紅豔又落,驀然想起,笑逐顏開,忙又執筆挽袖,沙沙作畫,不多時,一條修長身影翩然而現,立於澤芝之上,手持秋水,迎風舞劍,瀟灑自若,逍遙飄逸。

      欲再添上五官,自信笑顏,卻突然停手,怔愣茫然。

      這翩翩劍者是誰?為何身穿白衣道袍,肩揹古劍?何故自己認定劍者展笑,自信滿滿?

      他不知。

      一陣悵然若失,褪去唇畔笑靨,兩綹細眉輕蹙,低吟沉思,忘了手中竹管新墨未乾,猛一想起,欲收筆已然不及,豆般大的黑墨散在畫裡腰腹間,睜眼驚訝瞧著,似喜似怨,疏樓龍宿詫異不已,為何這般悸動,偏又不住怨歎,而這滴突來墨跡,彷彿平地驚雷,轟的頭疼欲裂,卻再清醒不過,所有思緒倏地紛飛。

      驟然狂風颳起,翻飛白紙片片,熄去紅橙火光,吹醒沉思之人。

      「啊!」

      一聲低喊,責怪自己竟忘了子時之事,忙點上紅燭,卻不見該出現的瓶子,環顧四周,無相似之物,頓時慌亂無章。

      「不!」

      搖著頭,執起燭臺,瘋狂地搜尋每個角落,就連蠟淚燙手,也不覺痛。怕暗室難尋,取出所有紅燭點上,剎那光明大作,亮如白晝,可看見的,依然只有自身孤影。

      忽地停下動作,垂首聳肩,像是洩了氣一般,膝軟跪落在地,握不住燭台,任隨跌墜殞落,燃起火海炎炎,吞噬遍佈散紙紅燭,環繞失魂之人。

      為何?為何?

      滿心期待,竟卻成空,於心何忍?於心何忍?

      他悲怨。

      高熱陣陣熾烈,化不了寒心凍徹,紅舌吐燄,入不了黯淡金眸,卻瞧見先前所畫之圖,於祝融染指前搶救下來,盯視半晌,心一橫,舉手要毀,揚在半空,怎麼也狠不下心,只得揣在懷中,擰眉自傷。

      忽覺夜色晃動,四周炎熱盡散,又覆一室漆黑,清風送爽,傳來熟悉氣息,驚訝的微啟薄唇,來不及回眸,甫要開口,一雙強健手臂襲來,擁住纖細腰身,緊靠不放。

      顫著手,貼上溫暖厚掌,抖著袖,掩住千言萬語。

      兩行清淚,無聲無息滑落,碎一地冷清,卻晶亮。


    ※    ※    ※


      翌日,晨光普照,穿透層層帳幔,刺目催人。

      緩緩睜眸,眼皮沉重如飽滿海綿,勉強透出半分金芒,側身探去,只餘殘溫,空無一物,闔眸歛羽,輕溢幽嘆。

      撐起疲軟身軀,坐臥在床沿休憩,放眼望去,猶是如同往昔一般整齊素雅,無一雜亂,好似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只是……

      倏地張眼凝視,腳步虛浮卻無疑地走向桌前,執起玉瓶,湊至鼻間輕嗅,大喜,取杯斟上一觴,舉盞向窗,敬予朝陽。


      綻開,笑靨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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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端 Posted: 2007-02-13 03:35 | 28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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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貳捌、訣別


      天未亮,昏黃月色朦朧,滯留徘徊,不願離去,日初升,暈染晨曦透亮,頻催喚醒,送往迎來。

      日月交替,催的是依依不捨的暗夜,送的是難分難離的暖意,朝陽乍起,化去一室黯然,清風飄流,散去殘存餘溫。

      紫髮麗人靜坐窗前,指尖輕拈扇柄,安置腿上。

      絕美容顏無緒,如玉溫良,三千長瀑披肩散落,未加梳妝,任憑風過浮揚,添上一絲寂寥。金光閃爍,灑滿檯櫺杆欄,映在紫綢柔緞,璀璨耀目,如浪似濤,襯得麗顏晶瑩剔透,珠輝玉麗。朝陽微炙,醺得雪白嫣紅,粉頰豔豔,嬝娜風流,國色天香,令人怦然心動,沉醉迷戀。恬適安靜,垂眸凝思,動也不動,彷彿精緻陶瓷人偶一般。

      魔龍祭天佇立門前遠觀,眼神迷離,貪戀癡望當前麗景,如夢似幻,良久,躡足踱步上前,舉手欲觸,想將淡霧輕嵐擁在懷中,卻又怕碎了那份難得的美好。

      躊躇不定之際,麗顏驀地回眸,見來人,略微怔愣,歛起複雜神色,覆上嫣然一笑,轉身投入來人懷抱,倚靠依偎。

      「回來啦,這次去了很久呢。」像孩子般的撒嬌抱怨。

      「北嵎少帝比想像中的還要精明,非是易與之輩,但仍不須擔心。」簡單說明概況,低首探望懷中暖玉,撫上凝脂雪頰,貪戀的感受那柔嫩膚質。「怎麼,這般怨聲載道,怪我冷落你了是嗎?」

      絹扇掩容,幾聲輕笑傳來,鈴鈴脆亮,柔嗓幽幽。

      「豈敢,江山誘人,自是日理萬機,樂此不疲,小小龍宿怎敢與之共論,只得引頸企盼,默默等待,才是上等良策。」

      「你不敢,還有誰敢?這般酸味,也只有你這尖牙利嘴之人才說的出,要是出自他人之口,也許我會信,你嘛……」

      「怎樣?」

      「除非天降紅雨,海枯石爛,否則還真是難以信服。」

      「哼。」冷哼一聲,推過倚靠胸膛,逕自走向妝檯,執起象牙梳打理起來,不睬會霸者。

      魔龍祭天笑了笑,移身走近儒者,抽起柔荑手中牙梳,輕巧的為他梳理一頭柔絲,卻怎麼也挽不出一個像樣的髮髻,疏樓龍宿自鏡中看視一切,見平日那豪氣萬千,狂傲不羈的霸者,此時笨手笨腳的為自己上簪挽髻,不禁噗嗤笑出聲,搖首取回牙梳玉簪,熟練梳整平日髮式。

      打理完畢,抬首望向霸者,送上盈盈笑靨,眼波流轉間,幽如淵,澄如泉,水靈靈的雙瞳勾人,魔龍祭天不迎不拒,直視金眸,眼神銳利的像要穿透一切,卻瞧不出半分異狀,低吟沉默片刻,忽地伸手向前。

      「走吧,我帶你出外透透氣。」

      「嗯?去哪?」

      「別問,跟著就是。」

      睇了半晌,紅豔微勾,頰邊梨渦若隱若現,素手搭上大掌,隨光消逝。


    ※    ※    ※


      行至城鎮市集,大道上車水馬龍,川流不息,一片熱鬧景象。旅人來去匆匆,小販吆喝招攬,孩童在屋簷下嬉鬧,婦人們忙進忙出,張羅三餐,老人圍坐樹蔭,閒話家常,悠然安和。

      「啊,吾要那個。」指著小販手上拿的糖葫蘆,嚷聲叫道。

      一路上,只要瞧見新奇有趣的東西,儒者便扯住霸者衣袖,要他去替自己弄來,剛開始,魔龍祭天皺眉看著儒者,拉著他繼續前進,並不加以回應,但疏樓龍宿非是省油的燈,見霸者不理,便滯留不前,雙足不動,拉扯拖行好一會,四周紛紛投來怪異眼神,不住竊竊私語,魔龍祭天無奈,只得依言辦理。

      瞧他,現下手上拿著棉花糖、畫糖人、捏麵人偶,以及原持絹扇,纖腕掛著貝殼串鍊、琉璃珠飾、碧玉翠環,掌中捧著糖炒栗子、醃製蜜餞,可說滿載而歸,偶爾會詢問要不要嚐嚐,但卻不見他吃自己上幾口,想想多半只是買個興趣,也就由著他隨意求取。

      付款時,眼角瞟至身後不遠處一抹黑影,回頭看著尚在東張西望尋找目標的人,拍拍肩膀,遞上糖葫蘆,叮囑道:「喏,給你。待在這兒別亂走,我去去就來。」

      開心笑應:「好。」

      目送霸者離去,疏樓龍宿獨自站在路旁,看著人潮流動,忽地身後傳來呼喚聲。

      「美人,美人兒,看這邊,這邊。」

      轉頭探去,是位中年相士,左顧右盼一番,見身旁無人,遂指著自己問道:「汝叫吾嗎?」

      「對啦,就是叫你。」招招手,示意要人靠近,拍拍椅子,要疏樓龍宿坐下。「難得看見這麼標緻的美人,讓在下為你卜個卦可好?」

      「喔,『老丈』您這算卦準嗎?」笑嘻嘻的問著。

      「準,當然準,不準不用錢。」捻捻長鬚,指著一旁旗幟:「瞧,這『神跡妙算』、『真仙降臨』八字可是此地居民送予在下的,不信可以隨意抓個人來問問。」

      「信信信,不過這旗幟是不是寫錯字啦?據吾讀了幾十年的書,這神機妙算好像不是這麼寫的吧。」

      「欸,天機不可洩露,非是凡夫俗子可懂,唯有有緣之人才能勘破其中玄妙之處。」

      「那,誰是有緣人呢?」

      「這嘛,美人可要一試?」拿出一只錦盒,推至儒者面前。「戴得上此物之人,即是有緣人。」

      掀開盒蓋,疏樓龍宿瞇眼笑道:「只有這樣?」

      相士堆起笑容回應:「是啊,若是有心,一試便知,何須再費功夫。快試試吧。」

      挑眉再問:「該不會每個來的客人都試過吧?」

      「欸,在下豈是隨意之人,自是觀察再三,認可確認後才有行動。打從擺攤至今,您可是第一位有緣之人呢。」

      「這麼說來,該是龍宿之幸囉?」揚扇遮去噙笑容顏,僅露出一雙美目盯視,閃爍金光,亮如寒星。

      相士但笑不語,逕自拿取盒中之物,執起柔荑,將之戴上無名指,收攏細長玉蔥握之在掌。

      儒者羽睫微闔,垂眸睇視,悄悄束緊纖細,反握厚實掌心,須臾,放開錮梏丹蔻,欲抽回素手,卻被捉住不放,抬首瞪視,見相士笑容可掬,眼神驀地又柔了半分。

      「證實過了,來看看手相吧。」翻過手背,望著白皙掌心,指尖隨著掌紋輕劃,搖頭晃腦說道:「嗯嗯嗯,美人應是位居頂鋒,掌握大權之人,只是時運不濟,蒙受顛沛流離之苦,近期將遇貴人,重回原先歸處。」

      「喔,這貴人是誰?何時可見?」

      「快了,快了。」換言又道:「瞧您面相,今日恐有血光之災,近水可避,逢風可化。還請美人多加注意,小心行事,才不至遭殃傷身。」

      「說的是,近幾日天氣正悶,到湖邊遊玩也好,感謝先生指示。」取出紫金簫,遞上前去。「身無分文,這管簫價值千金,就充是報酬,還請先生不吝收下。」

      「這麼貴重,在下自當視如珍寶,隨身攜帶,永不捨棄。」收起竹簫,自懷中取出信箋,送上前去。「只是看個相就收人如此大禮,在下實在是過意不去,這張符紙就請收下,貼身帶著可保平安。」

      略略看過信中內容,小心翼翼收入衣襟內,點頭道謝,兩人又聊了些雜事,興頭正盛,霸者已從另一頭走來,瞧見兩人談笑,蹙眉不悅,儒者見狀,起身欲拉人離去,不料魔龍祭天坐落桌前,要相士為其卜上一卦,相士搖著籤筒,遞上前去,霸者依意抽取,招來六目凝視,只見竹片上刻著小字,是為『大兇』。

      「哎呀,下下籤,看來這位客官今日運勢不佳,可得小心周身安危。」相士捻鬚說道:「瞧您面相,嗯嗯,印堂發黑,近日恐有血光之災,勸您少出門為佳,若非得出外,盡量靠近水源處,可避災難。」

      「喔,是嗎,但我只信人定勝天,這卜卦僅可作參考之用,不須太過迷信。但是既然先生已告知近期有難,自當會多加注意,感激不盡。這點銀兩就請先生笑訥,告辭了。」說罷,微一拱手拜別,即拉起儒者柔荑離去。

      兩人默默行了一會兒,魔龍祭天才問道:「他說了些什麼?」

      「沒啊,只是說吾貴氣福安,運勢頗佳。哎呀,反正見了有錢人,就說是大富大貴命,見了俠客,就說有血光之災,要客人掏腰包批字改運,增財添壽,算命的不都是這樣嗎,沒什麼新奇。」

      「嗯,沒事就好。天色不早,我們也該回去了。」

      搖頭不依,嚷道:「才不,難得出來,當然要多逛逛,汝這般忙碌,下次不知是何年何日才能再出門,再多行幾個地方吧。」

      「那麼,你想去哪?」寵溺問著。

      「這嘛,吾想看楓葉。」瞧見半空晶亮,忽地笑開,指著彩色透明小球:「等等,吾還要那個。」

      「還要?你拿的動嗎?」重點是……這好像沒在賣吧?

      忙不迭連連點頭,附送如花笑靨,催促著霸者行動,魔龍祭天擰眉望了望四周,尋著風向找去,在不遠處一戶人家院裡發現來源,走上前去探詢,豈料幼童倏忽大哭起來,唬得霸者一時不知所措,怔愣在原地。

      疏樓龍宿走到現場時,看見的就是一個雄壯威武的人滿頭大汗,手忙腳亂地哄著孩童,小童似是受到驚嚇,只管號啕大哭不理人。

      儒者蹙眉苦笑,步向兩人靠近,在幼童身邊蹲下,與之同高,放了顆糖在其口中,頓時止住哭聲,淚眼婆娑的望著面前之人。

      「乖,大哥哥把這些糖果玩具都給汝,和汝換手上那個瓶子好不好?」

      點點頭,將瓶子遞上,捧住一堆回禮,看見喜歡的漬糖與精巧泥偶,開心的漾出稚氣笑容。

      「謝謝你,漂亮的大姐姐。」

      「不用客氣。不過,吾不是『漂亮的大姐姐』,是『華麗無雙的大哥哥』喔。」

      「咦?」小臉滿是疑問,十分不解有何不同,看見手上玩偶,又將煩惱之事拋去,逕自玩了起來。

      微微笑,揉揉幼童髮絲,兩人相偕離去。

     
    ※    ※    ※


      雖是春季,谷中楓葉依然豔麗,清風襲來,涼而不寒,湖水澄澈,映著片片紅豔,如血如燄,染滿一池嫣紅。

      坐在湖邊大石,手持竹管沾上瓶中皂水,輕輕吹氣,頓時串串晶球紛飛,散在空氣中,陽光照去,乍現五彩繽紛,燦爛絢麗。

      七彩泡泡飄浮在兩人身邊,疏樓龍宿玩的高興,魔龍祭天站立一旁,靜候不語,只是指尖輕點,飛來彩球驟然破碎,化做細緻水珠消逝。

      良久,低沉嗓音打破沉默氣氛。

      「結束了嗎?」

      吹完最後一回,隨手拋開竹管空瓶,絹扇輕揚,將彩球送的更高更遠,凝望著泡泡沒入天際,才回眸應答。

      「嗯,結束了。」

      霸者反手化光,一卷畫軸呈上。「這是送你的……最後一份禮。」

      瞟過畫卷,但笑不取。「謝謝,但吾已經不需要了。」

      「你知道?」雖是問句,語氣卻是十分肯定。

      這捲軸,即為前日隨筆畫下之劍踏蓮灩圖,當時不捨毀去,現下落在他人手裡,也不足為奇。

      拗不過那人,疏樓龍宿還是接過圖軸,猛地一振,畫於展開同時化做碎片,風過,如蝶舞紛飛,散落四方。

      「畫中之人不論描繪的多麼栩栩如生,終究是幅圖,如今吾已擁有真實,這畫自當也不需要了。」

      凝視盈盈笑容,魔龍祭天沉穩以對,少了往昔的感動陶醉,多了份冷酷寒意。

      「如果我今日不點破,你還想騙我多久?」

      儒者輕笑,語氣淡漠平靜。「言重了,魔龍先生,其實汝從來就沒有信過吾,不是嗎?」

      「若你不回答,我仍然會裝作什麼也不知情的繼續和你玩下去,可惜,遊戲結束了。」

      「是該結束了。」疏樓龍宿點頭贊同,換言問道:「容吾問一句,汝究竟是從哪發現端倪的?吾覺得……在汝面前,吾應該是演的十分貼切才是……」

      「的確是唱作俱佳,毫無破綻,但是……就因為太過完美,使我不得不疑,不得不防。」撫上細嫩臉頰,手指輕劃薄唇,續道:「這抹笑,太過燦爛,太過耀眼奪目,可以說是……十分造作,虛假不實。」

      打從清晨回眸起,每一抹笑都令人醉心,但看在眼裡,卻是十分寒心,那不是他所追求的笑容,笑眸中的映影不是他,是根植在龍心上除不盡的白影,無論是宿紫卿或是疏樓龍宿,唇瓣綻開的笑靨,永遠只會讓他心如刀割,痛徹心扉。

      所以,戲該落幕了,由自己親手了斷橫越千年的纏結。

      儒者擊掌拍手,朗聲笑道:「哈,說的好,難得有人批評吾這笑容華而不實,空有其表,不過做人要有雅量,龍宿自當是聽取訓示,做為往後修正指標,不過……吾想應該是沒機會了,對吧?」

      沉穩回視,不答反問:「如果當初不放手,我們的人生是不是就不會脫軌?」

      「吾不是神,也不是仙,看不透汝說的過去與未來,吾只知道,就算不曾遇見他,汝與吾,依舊不會有結局。其實,汝只是不願輕易將吾拱手讓人,這份執著的憎恨感,才是真正讓汝痛苦的原因。」

      「但我的確愛上你,只是你不曾發現罷了。」隱忍憤慨,沉聲怨懟:「你的眼裡總是只有他,要如何做,才能讓你回頭看著我,親口說愛我?」

      「說『愛』是很簡單的事,但是,說了又能如何?只是徒增傷感罷了。」垂眸低掩,語氣忽轉淡然:「汝可知,其實汝對宿紫卿來說,是很重要的人,除了沐白晨,汝是他唯一的朋友,宿紫卿縱使對汝寒心驚懼,也不願傷了汝,因此明知當年的血案兇手是誰,卻寧可逕自揹上罪名,承受指責。可是不管他做了什麼,卻依然無法撫平汝內心的傷痕,宿紫卿一生只愛一個人,所以他不奢求諒解,但也不會退讓。」

      霸者無言,擰眉望著憂鬱愁容。儒者微嘆,逕自喃喃接續下去。

      「一顆心的空間就這麼點大,小的只能容下一個人,倘若將心分成兩半,對任何人都不公平,如果汝是紫卿,又該如何?」

      「所以即使你發現了,卻仍然裝作什麼也不知道,是嗎?」霸者黯然失色,啞聲問道:「也因此你後來只種櫻花,不再植紫藤,就是希望我自動放棄,對吧?」

      「是。」

      「那麼,你恨我嗎?」

      「恨嗎?吾不清楚,也許恨,也許不恨。汝喜歡的,是千年前的宿紫卿,但他已經死了,現下站在汝面前的,是疏樓龍宿。所以汝問吾恨不恨,怨不怨,吾只能告訴汝……宿紫卿從未恨過汝,但疏樓龍宿倒是十分怨汝。」

      魔龍祭天聞言而笑,笑聲狷狂卻微些悽涼,好半晌才止聲平息。

      「對你做過的任何事,是好是壞,我都不後悔,假如時光倒流,我還是會再一次抹去你所有記憶,讓一切重新再來。」

      「就算汝讓吾忘記所有,吾還是會在某一天想起。」眼神飄浮,幽幽訴說:「忘卻不代表消失,曾經發生過的事,無論做了多少努力,它終究存在著,只是記不起罷了。吾可以放棄所有,唯獨他,就算吾死,也不會放棄。」

      哼了哼,沉聲冷言:「所以我才說你鐵石心腸,怎生也撥撩不起。」

      「既然打從一開始汝就知道得不到,又何必苦苦強求,白費心力?」舒眉平視笑道:「記得吾曾問過汝,汝這一生,追求的是什麼?汝說是權勢名利,天下江山,那時吾便知曉,疏樓龍宿不過是汝龍圖霸業中的一只棋子,隨時可棄,因為吾不是汝心中最愛的宿紫卿,而是隨時會背叛汝的疏樓龍宿,所以汝不會輕易放過吾,對吧?」

      沉默氣氛蔓延,無人出聲,只有風過樹葉搖曳沙沙,水波漣漪粼粼,靜謐的讓人膽戰心驚,如坐針氈,許久,低黯嗓音響起,劃開沉悶氣息。

      「如果再給你一次機會,你願意回頭嗎?」平波無緒的語氣,不帶感情與期待,卻仍懷著最後一絲希冀,詢問出口。

      唇勾綻笑,鈴鈴輕脆回蕩在湖面山谷中。

      「汝這問題問的傻了,不過,吾很樂意回答汝,無論汝問上十遍、百遍,甚至是上千次上萬次,吾的答案依然只有……」

      未出言的話語哽在喉中,染血蒼白的唇僅是笑了笑,金眸漾漾,糢糊看不清眼前那人表情,似是哀傷,有些痛苦,更是落寞與不捨。

      手拂上滄桑面容,笑道:「汝變的真多,魔龍祭天,這樣的汝,吾都要不認得了。」

      「這是你第一次正眼看著我,疏樓龍宿。」

      「是嗎,原來吾一直……都是這麼看人的,難怪吾一直不知道,除了那個人以外,還有其他人的存在。」輕咳幾聲,溢出紅沫血豔,染上襟前白衫。「其實,汝與吾都是相同的人,只是吾比汝……更自私。」

      猛力一掌擊向霸者胸膛,將其震開數十尺,也同時抽離陷入體內的五爪指尖,疏樓龍宿疼痛不堪地踉蹌退步,孱弱身軀如風中殘燭,倏地傾斜往後倒去,魔龍祭天措手不及,眼睜睜見儒者墜入湖中,遭水底暗流吞噬。

      湖面上,浮起片片嫣紅,伴隨漣漪蕩漾,驀地山谷急遽震動,群鳥驚慌飛翔鳴啼,楓林搖搖欲墜,紅葉隨風捲動,飆狂狷囂,烏雲濃霧層層密佈,驟然天降雷霆,打落血龍湖中,閃閃熾光乍現,一尾金色騰龍衝破水面,飛上青天穹蒼,翱翔盤旋。

      魔龍祭天見狀,口念咒語,手打咒印,騰龍俯身下衝,沒入霸者身軀。魔龍祭天運氣調息,片刻金芒融入四肢百骸,只覺全身氣力飽滿,似有源源不絕之力,當下大喜不已。

      四周恢復原樣,空間倏地扭曲,自縫隙中緩緩走出一人,笑臉盈盈迎面上前。

      「恭喜先生,賀喜先生,龍神之力已回歸,取得天下霸業,指日可待。」

      「好說了,若非宮主相助,合演了一齣好戲,只怕現在還得與這廝拚命鬥智。」

      雖然結果非他所願,但至少得知那人『真正的心意』,心晶與金環相融,化成神龍降世,成就千古傳說。

      東之宮抿嘴輕笑,說道:「儒門龍首千算萬算,就是少算了他自己。既然目的已達成,那麼這屍身該如何處置?撈起送回豁然之境,贈予失蹤已久的劍子仙跡一份大禮,慶祝他大難不死,你想如何?」

      「能讓向來沉穩淡然的劍子仙跡變臉,雖是難得一見的好戲,不過,凡事不該只求短暫痛快,應求長久遠計,我倒是有個方法,不但能看見劍子扭曲的臉孔,同時也能除去所有相關敵手。」

      「喔?願聞其詳。」

      魔龍祭天長笑片刻,應道:「呵,這可是商業機密,說出來就不值錢了。」

      「哎哎,連同一陣線的盟友也這般防備,真是太不夠意思了。」

      「宮主此言差矣,魔龍從未存有差別待遇。」

      「是嗎?我怎麼感覺不出來。」女子嗔道。

      霸者轉身背對,雙眼凝望湖底,眸中冷意甚盛,嘴角微揚。


      「我是,誰也不信的。」



      ──永別了,紫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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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端 Posted: 2007-02-13 03:40 | 29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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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曉問·霹靂劍龍主題論壇·古生物王道 » 疏楼梦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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