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憂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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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崎]戀戀崎深 (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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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兩小無猜




  這陣笑聲真刺耳!一聽就知道是患有狂妄症的人。崎路人定神翹首一看。

  幾名豔妓的簇擁之下,金少爺左擁右抱,東追西逐,一行人笑鬧不已,玩得樂不可支。軟禁在水晶瓶的那段日子,使金少爺飽嚐虎落平陽被犬欺的滋味。既然重獲自由,重見天日,自然也該回歸男人的天堂啊!

  禁欲禁足倒也算了,可恨的是保管水晶瓶的秦假仙,有事沒事盡使出些枉顧人道的酷刑「關照」他。所幸他忍性堅強,敷衍得法,還是讓他給虛與委蛇騙過秦假仙,順利由牢籠脫困。這筆帳,自然得 全數歸給掏出這只淨瓶的崎路人。

  「誰讓本少爺開心,誰就有賞。」金少爺居然找來一票歌舞團,乍看之下崎路人以為自己跑錯台──現在演的不是歌仔戲吧?
  
  既然水晶瓶治不了他,不如……
  
  崎路人摩拳擦掌,嘴角發出ㄘㄘ的笑聲:「那就換我親自出馬啦!」

  「飛!飛!飛!」突然衝出去的崎路人,開心的在金少爺面前繞來轉去,嚇得這些花臉全部刷白。

  金少爺自然不開心啦!到底是誰壞了他的興致?這個身影好熟悉,那個布袋也好熟悉,咦?布袋……(猛驚)

  「崎路人,給本少爺站住!」大喝一聲,金少爺兩眼跟著崎路人轉來轉去,轉得火氣直冒。

  誰理你?人家就是喜歡──飛飛飛!有本事就來抓我啊!

  這對冤家狹路相逢的結果,自然不是閒話家常。

  「抓不到,抓不到,」有人陪著玩,崎路人更開心了,眉目都笑成了彎彎新月,「來抓我!來抓我!」繼續邊跑邊跳,還不忘扮鬼臉。

  「可惡,還那麼囂張!」明明近在眼前,為什麼追起來遠在天邊?金少爺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眾姊妹,依妳們看,咱們要不要過去幫忙金少爺?」

  「不要啦,看他們玩得那麼高興,說不定是青梅竹馬的玩伴喔。」

  講這麼大聲──讓金少爺差點失神撞樹。

  「是啊!金少爺連男生都不放過耶~~」紅妝們笑成一團,宛如糊掉的一碟調色盤。

  啊!她們在亂說什麼啦?崎路人臉上一陣緋紅。

  「哎呀,臉紅了,臉紅了!而且看起來還很幼齒的樣子喔~~」

  「呵呵,妳們看金少爺都快流口水了!」

  哇!這是什麼話啊?他一點也不幼齒,那叫裝年輕,裝可愛!哼,我俊俏瀟灑的金少爺哪會對崎路人有什麼興趣,哇咧,還說我流口水……這回真的要──噗咚~~暈倒在地了!

  「哎呀!金少爺暈過去了,那我們的出場費怎麼辦?」一陣交頭接耳,那些紅白粉黛齊湧而上。

  糟糕,金少爺連衣帶袍都被分解了,上上下下還被洗劫一空。

  「你的東西都被拿光了,那還剩什麼給我呢?」看來看去,崎路人還是找到了滿意的戰利品,興高采烈往黑湖拖去。

--

  今天天氣不錯,崎路人的心情也不錯。

  「金少爺,乖乖坐好,我馬上讓你從不良少年變成乖寶寶,不要亂動喔!」崎路人準備好道具,像哄小孩似的柔聲安慰。

  安慰也沒有用。眼角的餘光瞄到金光閃閃的利剪,金少爺不禁汗毛直豎──

  (金少爺:崎路人,你想做什麼?)

  「嗯~你好像有意見?」崎路人還是覺得應該體貼一下可憐又可愛的白老鼠。想是這麼想,但是,誰說言出一定要必行呢?!

  「…………」此刻的金少爺嘴巴被堵住,頸子被定住,身體被綑住,雙手雙腳還銬在人力駕車的轅木上。

  「呃,沒有嗎?那我們就開始囉!」

  (金少爺:崎阿路人,不要亂來~~)動彈不得的金少爺只能用眼神和冷汗抗議。

  剪刀手崎路人完全看不到少爺目光炯炯的瞪視他,拿著利剪晃過來踱過去,「嗯嗯~來個快刀斬亂麻好了!」

  決定之後,崎路人口裏開始吟詩誦詞。

  「一掃不能盡,餘孽未遽休。」揮刀一聲卡擦,金少爺冒出第一滴冷汗。
  
  「再來個~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鷺洲。」聞言又是第二、第三、第四……數不清的冷汗如雨直下,原本就蒼白的臉,現在比僵屍還慘白。

  「啊啊,這刀剪壞了~~抱歉,抱歉。」唉,果真是這樣,初次執剪的崎路人真是生澀。

  至於金少爺…遭到小崎毀容院的連番轟炸,無力昏厥過去了。

  「咦?人怎麼睡著了?哎呀,衣服都被歌仔戲團扯破了!」
  
  崎路人從布袋掏出一盒針線,端坐在柔軟的草地,認真的為金少爺做起女紅,並且不忘一邊唸唸有辭,「金少爺啊,你真幸運,這可是小崎手中線,臨行密密縫的純手工喲!」

  幸好人已經暈過去了。對於崎路人的手藝,金少爺恐怕不會有信心,光想就灰心,看到準死心。

  感覺頭頂一片清涼,身穿丐幫制服,向來自視甚高、目空一切的少爺,無法置信地看看自己再看看──崎路人,此刻他正坐在草地上,忙著從一團絲線脫身。

  「崎路人,看你做了什麼好事?」

  一臉無辜的崎路人,終於擺脫“線陣”,清澈的眼眸不知所以然的望向金少爺。

  「頭髮剪壞就算了,你讓我穿這種補丁百結的破衣是什麼意思?」
  
  「我是好心幫你補衣,你看,手都被針刺成蜂窩了…」崎路人含淚伸出小手,果然…細嫩的小手滿是針扎的痕跡,這下金少爺也不好意思再責備這個裁縫新手。

  現在是什麼情形?本少爺我才是受害人,天底下竟然有受害人安慰加害人這種事?
  
  「好啦好啦,既然你沒技術又不懂藝術,下次別做了。」金少爺無奈的嘆口氣。
  
  「那我們去琉璃仙境玩吧!」跳上車座的崎路人,示意他的代步工具可以出發了。

  有沒有搞錯?難道要我拉車?開什麼玩笑~~

  金少爺自知掙不開鐵鍊,索性盤膝坐下,悶哼一聲賴著不走。
  
  「好吧,不勉強你,可是槌仔的意思…」崎路人同情的看著少爺,期盼他快點回心轉意。
  那是什麼?金少爺只覺得瞬間頭頂一片陰涼,還來不及抬頭觀視──

  咚咚咚~咚咚咚~響聲比大廟的撞鐘還清脆。剛好和金少爺的慘叫聲,此起彼落。

  「哇!好痛!」原來眼冒金星的滋味是這樣子的。金少爺泛著淚光的大眼瞪著崎路人。

  「會痛是不是?剛才就說──不要惹槌仔生氣嘛!現在快點起程好不好?」
 
  落難的人還能說什麼呢?金少爺再度嘆氣。

  「好吧,別再敲就是了。」這回金少爺真的豁出去了,面子盡失,裏子總要顧的。拍拍灰塵站起來,管它是認命還是自暴自棄,總有一天風水會輪流轉的──崎阿路人,從現在起,你最好開始祈求神明保佑別落在本少爺手裏。

  「真乖,出發吧!」崎路人揉揉金少爺的小平頭,以示嘉獎。

  沐浴在陽光下的兩人,結束兩小無猜的遊戲,向未知的命運展開合作之旅。
[ 此贴被憂幽子在2006-11-17 12:03重新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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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緣定煙波

      話說金少爺當人力車伕也有一陣子了,最近拉車拉得愈來愈順手,即使一身破衣爛裳,更加突顯天生隸質也無所謂;而頂著退流行退到變形蟲世紀的龐克頭,也算在霹靂史上留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記錄。

      「呃,金少爺,不是倒車的時候,麻煩你眼睛看前面。」
      崎路人這次沒用大槌,而是伸腿一蹬。整天動口動手也挺累的,偶爾動腳舒筋活骨也不錯。

      (金少爺:不痛不痛,再踢再踢,本少爺一定連本帶利全數奉還。)

      留在崎路人身邊的金少爺原想伺機報復的;可惜,任何事情一旦拖久了,不是出點岔子,就是出點樓子,偶爾也會出現無解的亂子。



    --



      這日,風和日麗,不速之客兩名。

      刀獸、劍禽前來挑釁,崎路人以龍尾纏應戰。眼明手快的金少爺「順便」把刀獸劍禽揚名絕學「星離雨散」學上手。平白無故給他賺到一回,金少爺高興得整天任槌不痛。

      「金少爺,問你一件事喔,有人來黑湖找碴,你不會當做教學觀摩吧?」崎路人笑得愈和藹可親,金少爺愈是坐立不安。
      「啊,這個,呵呵呵…」
      「你以為裝傻就沒事了嗎?」
      「可是…你不是希望我學上手才故意試招嗎?」
      「阿哈──愛睏啦,來去補眠。」打了個哈欠,崎路人伸了伸懶腰,轉移話題,丟下丈二摸不著金剛的金少爺就回房了。



         *****     *****     *****


      「可惡的崎路人,叫我們回去聞香水,實在侮辱人。把主人欺負成那樣,我詛咒他跌入黑湖淹死!」說完,刀獸憤憤不平朝含願台前進。人是已經氣到最高點,無語問蒼天。
      「瘋人說瘋話,也不能拿主人開玩笑。」劍禽表示同感,但只能加入無語問蒼天的行列。   
      「但是,主人不聽蝴蝶燈的警告,再跟素還真這麼難分難捨下去的話…」
      「人生自是有情痴,可憐的主人,唉!」這回兩人同時望天興嘆了。


    --

      
      今日,為替刀獸劍禽討回面子,風采鈴親自興師問罪。

      「哈!這回來了個大美人。咳,崎路人,我就說打狗也要看主人,你看,人已經找上門囉!」唯恐天下不亂,金少爺巴不得兩人一觸即發。
      「妳來做什麼?我不是素還真,在我面前裝可憐是沒用的喔。」

      不再語平氣和,金少爺第一次目睹崎路人冷峻的表情,這…好歹對方是個姑娘家,真是不懂憐香惜玉啊!

      「崎路人,你跟我過不去便罷,刀獸劍禽並沒有惹到你,你…別太過份了。」
      兩人你來我往,開始爭執不休。

      怪了,究竟這兩人有啥深仇大恨?聽來聽去,還不就為了個素還真,怎麼看這兩人都像在爭風吃醋?

      金少爺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原來裝無辜跟裝可憐的高手,一旦對上會吵得這麼精彩?哈哈,有好戲看了。
     
      「總之,不准妳再接近素還真…否則…」
      (金少爺:咦,怎麼崎路人臉紅了?)
      「否則怎樣?」風采鈴也不甘示弱。
      「咳,我說金少爺…」求助的一眼,金少爺馬上心領神會。
      「哈哈哈,很簡單,只不過是扒光妳的衣服,讓眾人免費參觀。怎樣,還不走?妳是在等本少爺動手囉?」

      金少爺默契十足的接龍幫腔,兩人亂七八糟的戲謔一通,讓江南第一才女徒惹一身腥,還只能變臉不敢翻臉,這件事讓崎路人暗爽到做夢都會笑咧。
      自知應付不了這對武林痞子,風采鈴悻悻離去。

      「崎路人,你不擔心她向素還真告狀嗎?」閒來無事時,金少爺也會替別人煩惱。
      「嗯,我知道她非常想講,但是粗俗的話她不敢對素還真提半字,我們的素大賢人比她還容易臉紅。」難怪崎路人可以化解素還真和葉小釵的宿仇,真是深諳人性啊。


    ──


      夕夜螢飛,華燈初上,崎路人照例在門口掛起「非請勿入」的牌子。這個不聰明而且效果不彰的告示,只針對桀傲不馴的金少爺而設。

      話說這張牌子的由來--
      
      「我又不是馬,老是要我睡馬房,不讓我進去,我偏要進去。」

      三日來,每逢夜深人靜,耳邊隱約傳來均勻的呼吸聲時,藏身在門後的金少爺,向內窺視了一眼,輕裝潛行,悄悄地由門旁消失。腳尖一落,便來到崎路人床畔,暗暗嗤笑起來。

      「崎路人,可恥呀你!又不是三歲孩童,天天拿布袋當抱帎,如果你這麼缺乏安全感,不會叫我進來喔?本少爺胸膛免費借你靠。」俊俏的臉上浮起一抹嘲弄的笑容。

      「哈!做夢也能笑,笑得這麼開心,進去看個究竟。」門扉輕啟,垂涎的目光,輕佻的心眼,在崎路人的臉上、身上來來回回的徘徊不去,好似這是塊──蛋糕。

      臉蛋這般可愛,嘴巴卻比我還壞,心眼更不用講了,簡直跟我不相上下,半斤八兩,天生一對….呸呸呸,不對不對,什麼天生一對,我一定是被關太久了,腦子被關壞了。

      他單純地這麼想。什麼也不敢再想。
      他明明是來找鑰匙解開鎖鍊的,怎會這樣?
      第一天就罷了,第二天依然無功而返,總是看到蛋糕臉就忘了辦正事,無論如何,今晚一定要拿到手。

      黑暗中,幽明幽暗的人影不自覺嘆了口氣。
      「唉~」糟了,不自覺出聲的金少爺慌忙摀住自己的嘴。
      懶得睜開惺忪睡眼,被吵醒的崎路人依舊躺著,半寐半醒問他:「金少爺,你不去睡覺,跑來我房裏說什麼夢話?」
      「哈哈,我有做什麼嗎?一個人睡有點無聊,借擾一下!」都是身上這副叮叮噹噹的玩意兒,雖然他已經很小心了。
      「當然不行!第一次叫打擾,第二次是騷擾,今晚是第三次了,你懂不懂這叫──“困擾”!快給我滾回去,再看就收門票!」
      「好啦好啦,我走就是。」崎路人這小子已經累癱,不趁此時更待何時,但是今晚肯定是驚動他了,還是改天再來”借”吧。

      金少爺走後,床上的崎路人起身反思,但也沒細想下去。最近忙著調著魔龍八奇的事,真把他累壞了,一會兒就接受睡魔的召喚,沈沈睡去。


    __



      這廂怒火沖天的風采鈴,一狀告到素還真跟前,連哭帶訴兼毀謗,存心讓崎路人無法解釋。
      一個是最佳戰友,一個是紅粉知己,素還真左右為難了。
      為化解兩人的齟齬,素還真特來黑湖拜訪。

      「唉!崎路人,為何跟朱姑娘過不去?」苦思不解的素還真,面帶愁容看向崎路人。
      「素還真,你…真是惹我生氣,跟你過不去的是她不是我,她是魔龍八奇之一,你糊塗到家了!」崎路人反將風采鈴一軍,但是友情和正義,也抵擋不了愛情的洶湧狂濤。

      唯一能證實她的身份,就是魔龍寶典。

      看著素還真急急奔向魔域,欲借魔龍寶典一觀,崎路人悵然望著遠去的身影。

      「喂喂!現在要去哪裏?」冷眼旁觀的金少爺忍不住出言打斷失神的人。他不懂素還真有啥好,風采鈴拿龍骨聖刀當藉口親近他,葉小釵連人帶劍倒戈給他,而崎路人,為他裝瘋賣傻都做得出來──這些人全都中邪啦!

      「我們,去看命七天醫治秦假仙。」回神的人振聲說道。

      命七天以菩薩印第十式醫治秦假仙,多虧崎路人建言,先拿關足天擋頭陣,一招就將他壽終正寢。救人兼除害,一舉兩得。看完了熱鬧,人也累了,自是打道回湖。

      車是愈拉愈輕鬆,某種東西卻愈來愈教金少爺有種放不下而頻頻回首的感覺。

      「金少爺,我感覺…你的脖子是不是構造跟人家不一樣,有需要去看大夫嗎?」對金少爺回首之舉,崎路人關切地問。
      「如果你幫我按摩按摩,可能會好一點。」才剛開始陶醉,豈料──
      「按摩是嗎?早說嘛!」
      每當崎路人笑得愈輕柔,金少爺的恐懼指數就愈高。
      哇~~又是木槌連環伺候!
      事實跟想像之間果然有距離──很大的距離。

      「哈哈哈!不痛不痛,再用力一點啦!」清脆爽朗的笑聲響遍湖畔。
      「不用急,到達琉璃仙境之前,一路上我都會好好伺候你的,快點走吧!」

      回頭望見崎路人神飛體輕的模樣,看來心情不錯。他稍微放心了,這傢伙臉上擺明了有心事,卻什麼都不說。

      「金少爺,我看,你脖子的螺絲好像又鬆了耶!」崎路人斜睨他一眼,搞不懂他有什麼毛病。

      (金少爺:唉!到底怎麼回事我也不知道,我幹嘛在乎崎路人心情好不好?反正,我一定要趕快離開此地,不然會愈來愈莫名奇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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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火龍點睛

      杳無人煙的林蔭深處,古洞火龍舌安靜的藏身在老樹藤蔓之後。火龍舌裏住了一位先覺,聲如洪鐘,宏亮過人,這位先覺名喚萬俟焉。

      先覺的脾氣也是非常驚人。他的護體金光正是一道跳躍的火舌,十分耀眼。他若發怒,火舌即現出張牙舞爪之姿,似要把人一口吞噬。但不要緊,通常他只是虛張聲勢,威嚇小輩。基本上這位先覺是不大用腦的,沒人怕他,假裝畏懼者謂之識時務,崎路人是其一,其二是素還真。

      萬俟焉因打造古今十八兵器之一的龍骨聖刀,使得火龍舌近日成了武林活動中心。原本人跡罕至的火龍舌,現今訪客頻仍,人來人往絡繹不絕,比起山腳下每月一次的市集毫不遜色。

      「哇哈哈,要龍骨聖刀?可以。那就回答本先覺什麼是三青,也就是刀柄上這三個洞。」現出獎品寶刀,果然刀柄上是有三個洞,但那是什麼呢?

      魔龍佇左,天虎踞右,兩路人馬頓時迷霧籠罩。

      「別懷疑,謎題就是這樣,三天後給本先覺答案。聽著,不准發問,不准囉嗦,就地解散。」



      *****     *****     *****  



      天空湛藍,湖水碧藍,澄澄綠波倒映著崎路人和金少爺交錯的身影。

      走過來,踱過去,崎路人整個上午就這麼不厭其煩在金少爺眼前搖來晃去。金少爺好整以暇拖著人力車,等待他停下腳步。心中明白此時無聲勝有聲,出聲必有大凶。

      魔龍與天虎之爭,到底關他什麼事呀?宿命之戰又如何?什麼時候苦境的龍爭虎鬥成了他得肩負的責任?崎路人停下腳步,忍不住敲了敲腦袋──呃,當然是金少爺的龐克光頭。

      「我說──崎阿路人,現在是怎樣?沒事也要敲這麼大力嗎?」金少爺抗議道。
      「不是沒事喔,這叫寓教於樂。」崎路人笑答。 
      金少爺挑眉質疑,「樂?阿是樂在哪?我怎麼一點點感覺也沒有?」
      「你有沒有感覺不重要,我高興就好。」回答得理所當然。
      「好,很好,答得真好,那快樂的崎大人,高興的崎大人,今天你要往哪去咧?」

      金少爺只希望別再去不夜天含願台找風采鈴,基本上他偏好打架,跟美人吵架不是他的強項;或者到琉璃仙境聆聽素大賢人朗誦三字經跟弟子規,拜託一下,他金大少爺已經不是三歲童朦了,好嗎?可以嗎?

      (素還真:養不教,父之過,劣者只是代葉小釵略為補過…小朋友再吵,就加唸儒道的三墳五典之說,九流百氏之言,佛教的一乘二諦之原,三明六通之旨,還有四書五經,歷代庭訓….)
      
      「走吧,到黑暗道見你的代理監護人,這個人慈眉善目,主張愛的教育,保管你再也沒有皮肉之痛。」

      這個代理人被崎路人愈說愈像個活菩薩,金少爺驅車漸快,一路投奔自由似的狂飆,恨不得立刻求得這位善心監護人的庇蔭,擺脫眼冒金星的木槌連環陣。況且崎路人可是比照三餐伺候他,外加宵夜點心下午茶,活生生把他當成十八銅人來訓練。

      飛也似的,人力車一下子就達陣衝向黑暗道。
      「停──」崎路人以槌示意,「你想去哪?人家已經在門口等你啦。」

      手持明燈,兩束銀髮垂肩,相貌清麗,神態安詳的照世緣真的已在洞口恭候多時。其實這兩人還未到達自家前,一下車聲隆隆,一下人聲喧嘩,還有槌聲咚咚,毫無自覺他們是一路敲鑼打鼓來到黑暗道。

      「又見面了,照世緣。吶──人交給你保管,七日後取件。若有缺角,儘管視而不見,我方絕無異議,亦不索賠。」簡單又明確的宣告之後,崎路人解開金少爺身上的鎖鍊,交之照世緣。

      哈,哈哈,哇哈哈!我自由了!原來活菩薩是指這個提燈籠的?不會吧?金少爺瞪大了雙眼,又圓又亮,不可置信看看崎路人,看看照世緣,再看看那盞忽明忽暗的燈籠,瞬間覺得人生即將失去光明。是的,他憶起一件可怕的事,秦假仙曾偷偷報過一則小道消息給他,這位燈籠師比素還真更加夭壽恐怖,滿口愛的教育,骨子裏則是誦經背經抄經譯經全都一起上,比起只會唸經的素還真,這裏才是煉獄啊!

      (秦假仙:我只是想安撫金少爺,叫他乖乖待在崎仔路人身邊,不得已才拆照世緣的台,相信慈郎會諒解在下用心良苦呀!)

      「好了,我尚有要事在身,不克久留。在此宣布即日起小崎感化院休院七天,金少爺你就在這裏接受慈郎的款待,要乖乖聽話喔。」摸摸金少爺的頭以示關愛(但訓練有素的金少爺知道此舉與警告同義)。

      不理會連聲說不的金少爺,丟下莫名接手的照世緣,崎路人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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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秋楓情

      將金少爺寄放在黑暗道之後,崎路人獨自回轉火龍舌。不到一刻鐘,便被萬俟焉一掌「送」出洞外。
      「哎唷!真痛!」不想壓壞一株好好的大樹而撞上一顆大石,他忽然好想念金少爺。一身鐵打的金少爺可說是絕佳的墊背;但耳際響起金少爺不願留在黑暗道的抗議聲時,他又感到心煩,莫名其妙想扁人。

      「喂,崎阿路人,我不要留在這裏,我要回雲霄樓!」

      誰准他挑三撿四了?他摀起耳朵,不想聽到這個聲音。
      什麼雲霄樓,還不是想見八面狼姬?哈,慢慢等。
      不管路人投以異樣眼光,此時的他才不管什麼傻子瘋子呆子,照單全收便是。

      崎路人就這麼一路瘋瘋顛顛遊走到火雲姑的住處,口裏還不斷唸著:「龍有三顆眼睛,龍有三顆眼睛,龍為什麼有三顆眼睛?為什麼不是四顆?五顆?六顆…」啊哈,原來如此。唸到自己忍不住發笑。
      
      來到枯楓林,孤燕亭外,一襲黃衫的身影靜待崎路人走來。
      他的輪廓很深,目光如電,威嚴之氣凜然而生。
      他的容貌端正,神態自若,卻有一股難言的亦正亦邪之氣。

      身形交錯之際,黃衣人低喝一聲:「崎路人,站住──」
      見崎路人不理不睬繼續前行,黃衣人右肩微動,兩道劍氣疾射而出。
      第一道掃過崎路人左肩,第二道劃過左踝,第三道…黃衣人背上狀似楓葉的奇特兵器釋出冷冽寒氣,已然蓄勢待發。
      「枯葉,且慢啊──」穿雲足哀三聲旋風似地轉到黃衣人跟前,不讓其出劍。
      「哀三聲,為何攔阻?」
      「對一個瘋子出手,你於心何忍?」
      「裝瘋賣傻,才叫人忍無可忍!」
      不願爭辯,黃衣人直視崎路人片刻後便不發一語離去;而半路殺出的哀三聲見崎路人無事也旋風似的不見蹤影。  

      崎路人摸摸肩膀,哄著自己這樁小意外:「不痛,不痛。」
      他不以為意,繼續向北前行,愈接近火雲姑的住處──北域冰雪巖,空氣愈是凝重,天候也愈寒冷。
      對了,已經來到雪國了,白雪皚皚的大地真是好看,雪花飄呀飄的,面對銀色冰封的奇山峻嶺,他看得出神了。
      踏著銀霰,滑過冰晶,崎路人一路玩到崖下小屋才覺得冷。

      「哈啾──冷,好冷…」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咦?有人?看來──」火雲姑柱著拐杖,雖然年邁,動作尚稱矯健,正一步一步靠近微弱呼聲的來源。煞時,只見冰天雪地之中,一個背著大布袋的年輕人,瑟縮著單薄的身軀,緊依在大石旁,頻頻喊冷。
      「哎唷,天這麼寒,你會凍死的。」火雲姑驚視的樣貌,並沒有引起年輕人的注意。
      「冷-冷-冷──」年輕人喃喃自語,全身抖得像落葉一樣。
      「來吧!披上這個會好一點。」不管年輕人的反應,火雲姑為他覆上一襲輕裘。唉!就快天黑了,不能讓他隻身留在樹木凋蔽的林子裏,此時大雪也封住所有出路了。看樣子,只好日行一善把他撿回去。


         *****     ******     *****


      這日中午,火雲姑搬出桌椅,在屋外織布搖紗,為的是就近照料年輕人。算一算,他來到冰雪巖也有五日了,這五日因為年輕人的陪伴,她忘了寂寞,也暫時拋開喪女之痛。

      「傷腦筋呀!什麼都不知道,還好不是失智,只是記憶有些障礙。也好,枯葉一出門就不見人影,剛好這個年輕人來陪我這個孤單老人。」

      正因為年輕人聽不懂自己所言何事,所指何人,她放心傾訴女兒通瑤池的種種,還有為了撫育拜邪教遺孤枯葉,及躲避仇家,如何從南苗千里迢迢遷居北域。

      「瑤池一直愛慕著枯葉,但是枯葉只當她是姊姊般以禮相待,唉,兒女私情沒有我這個老人家插手餘地,只能任其發展。後來瑤池就離開冰雪巖,自立門戶,當起什麼神蠶宮宮主…」感傷的口氣,少了為人父母與有榮焉的成就感。
      對於神蠶宮的百朝武后,她覺得很陌生,她只懷念那個曾經承歡膝下,聰明伶俐的女兒。

      火雲姑放下針線,托腮看著年輕人的一舉一動,見他好整以暇玩著小石子,先是砌了一座雕堡,又堆成一座高塔,看他玩,好像什麼都好玩,她也跟著覺得好玩起來。


      傍晚,風輕雲淡,雪停了,天空染上一層紅暈,像少女微醺的臉頰。
      遠遠的,熟悉的腳步聲漸漸闖入這一老一少的閒情逸趣。
      「是枯葉,枯葉回來了!」火雲姑起身,瞇著雙眼等待來人。

      秋意輕撫臉頰,聞到空氣的味道變得乾燥颯爽,崎路人也放下石子看著來人。
      腳步先是迎向火雲姑,但大老遠就緊瞅著火雲姑膝下的崎路人不放。
      「是,我回來了,火雲姑,這位是…啊,崎路人,果然是你──」看著一臉無辜,外加註冊標籤的大布袋,正是那個演戲演上癮的崎路人。

      很好,演到我家來了!

      「火雲姑,這個人,就是害死通瑤池的幕後兇手!」枯葉怒眉騰騰,毫不假以辭色,厲聲控訴著。
      「哎哎哎,枯葉,你沒見他已經失去記憶了嗎?」火雲姑硬是把枯葉拉到一旁,不讓他靠近崎路人。
      很少看到枯葉耐不住性子,一副想找人打架的表情,她覺得既意外又有趣,這兩人肯定不是第一回見面。
      在枯葉年幼時,在他尚不知身負拜邪教的傳承大任之前,他也和其它小孩一樣會鬧脾氣,耍任性,也會為了想要什麼東西跟她撒嬌。
      「好了,要吵要打等吃完飯再說,都給我進來!」火雲姑直令枯葉進屋,自己則是拉著的崎路人走進屋子。
      
      「要吃飯囉,乖,多吃一點。」火雲姑心滿意足的看著兩個年輕人你來我往,在小小的餐桌上展開電光石火般的大戰,卯足勁搶吃她親手做的菜餚,讓她笑得合不攏嘴。
      左一聲枯葉慢吃,右一聲崎路人多吃,這景像比通瑤池還未離開身邊時還要熱鬧。

      「對了,枯葉,你叫他崎路人,我就叫他小崎好了。呵呵,小崎你要多吃一點,你太瘦了,不多吃一點會被枯葉欺負喔!」火雲姑打趣的亂謅。
      「我欺負他?」枯葉不解這個莫須有罪名,更不解的是為什麼火雲姑這麼偏袒崎路人,還叫他小崎…噁~~真是反胃。
      但是為了火雲姑,他要忍耐,他也很久沒看見火雲姑的笑容了,自從通瑤池離開之後。

      是的,通瑤池,瑤池,小瑤…啊,他想起很久以前火雲姑都是這麼叫喚她。但除了女孩兒,火雲姑從沒喚過男孩小名,包括視如己出的自己。
      不會吧?火雲姑不至於老眼昏花以為崎路人是女兒身吧?
      愈想愈火大,這個欺騙老人家感情的臭小子!

      啊~才一分神,崎路人的戰利品又多了一碟。
      
      「崎路人,把你旁邊的湯拿給我。」枯葉忍住翻桌的衝動,盯著崎路人霸佔不放的一鍋熱湯。
      「這是我的,不給你!」料想不到崎路人給他一個鬼臉,枯葉下一個動作就是橫搶。火雲姑笑得瞇起眼,這又是她從未見過的枯葉。以往,他總是凡事禮讓。但枯葉不願與人爭執純粹是懶,懶得與感情這件事有所牽扯。
      「哇!好燙!」熱湯濺了滿身,崎路人雙眼轉紅。
      「啊啊,有沒有燙到?」火雲姑趕忙加入戰場,心疼的摸摸崎路人的手,面對這兩人的水火不容,既無奈又好笑的搖搖頭。

      (又、又來了!演戲演成這樣!枯葉以打量外星人的眼光盯著崎路人,搞不懂這小子到底在演哪一齣?)

      「你看,小崎的衣服都溼了,枯葉,幫他換去。」火雲姑擺了擺手催促枯葉起身。
      「不‧可‧能──」枯葉立刻應聲拒絕,開玩笑!我又不是崎路人的媬姆。
      「趕快去,自己闖的禍要自己收拾,自小我就教你…」心知火雲姑正準備施展唸唸有詞功,最怕老人家唸經的枯葉馬上拖著崎路人跑得不見人影。
     
      看著坐在床沿的崎路人,一副等著他伺候的模樣,枯葉的耐性直逼臨界點。
      「告訴你,你這個人…實在…有夠會找麻煩,別以為有火雲姑給你撐腰我就拿你沒辦法…」滿臉慍色突然豁然開朗。
      枯葉從房裏走出,簡短報告狀況:「火雲姑,我的衣服太大,如果要崎路人穿我的衣服,不如把他的布袋剪三個洞直接套上…」
      只見崎路人猛搖頭,死抱著寶貝布袋不放。
      「哎呀!說的也是,這下怎麼辦?」火雲姑摸摸他的頭要他放心,因為她有更好的替代方案:「我看,只有瑤池的衣服最適合小崎了!」
      枯葉暗暗為這個建議叫好,但是不對呀?火雲姑好像真把崎路人當成姑娘了。
      「沒錯,瑤池的最適合...」枯葉第一次對崎路人露出笑容,勝利的笑容。
      「嗯嗯,稍等我一下…」火雲姑笑呵呵的走進房內,回頭時已拿了一件通瑤池的衣服出來,崎路人稚氣的笑容頓時刻上幾條黑線。火雲姑馬上七手八腳替他換上,枯葉笑著走回飯桌繼續用餐,哈,剛才被崎路人霸佔的那鍋湯他總算回到他的懷抱了。

       他也搞不懂幹嘛跟崎路人鬧孩子脾氣,不過,說真的,搶回來的湯特別好吃哩(死不承認是一起吃比較好吃)。

      「枯葉,你看,是不是很可愛?」火雲姑拉著崎路人走到枯葉面前,笑得樂不可支。
      放下碗筷,抬頭正準備嘲笑崎路人,萬萬想不到呆掉的是自己…
      「哦?」枯葉喔了一聲嘴巴就合不起來。
      「枯葉,你看,是不是跟瑤池很像?」
      半晌,聽到火雲姑的問話,枯葉才回神過來。
      不,一點都不像,火雲姑真的老眼昏花了,他…比通瑤池可愛多了!
      但,不會錯,火雲姑一定是、絕對是把崎路人當成女兒家了,才會為他換上一身繡衣華服,還有那個亮澄澄的珠冠!

      在午夜之前,枯葉始終無法脫離這副困惑近乎痴呆的狀態,說到後山練劍,卻到月上梢頭才遲遲歸來。

      「都睡了吧!」枯葉輕輕走到通瑤池的房門口,由門縫窺視崎路人的睡容。下定決心入內一遭。
      「試探一下,他應該只是故作瘋顛。」撥開暖帳,定定看著這張俏容,下一個動作是輕捏、輕揉、輕撫…最後輕啄他的臉,頸項…

      崎路人驚視而起,四目相接的距離,加上枯葉溫熱的氣息重重包圍著他,向來伶牙俐齒的崎路人竟然語鋒驟轉,使不上力。
      「嘎?」一聲悶雷在頭頂轟開,他怎樣也想不到枯葉會用這招對付他。

      正要推開枯葉,哪知門又開了,一個閃神沒推倒枯葉,反而順勢撞了個滿懷──

      「崎路人,我知道你怕冷,這個皮裘很保暖喔…」火雲姑自簾後推門入內,不巧卻撞見床上的意外,尷尬的表情不約而同浮現在三人的臉上。
      火雲姑雖然看到不得了的事,還是泰然自若走到枯葉身邊。
      「火雲姑,多謝妳,這兒有我就行了。」枯葉起身接過皮裘幫崎路人蓋上。
      「看來是我多操煩的。枯葉,記得把門關好喔。」留下意味深長的一語,火雲姑帶上門出去。真不知老人家的心眼是出自幽默還是見怪不怪?崎路人不自覺發楞,不會吧?怎麼連火雲姑也…

      「枯葉──門-在-那-邊──」怎麼還不走?真是欲哭無淚。
      不管三七二十一,他抓起大布袋丟向枯葉,再度因為一句話,害他失神跌坐床下。
      「你真的好可愛!」
      枯葉倒是很順手的將坐在地上的崎路人拎起,布袋放旁邊,人放床中間,確認歸位無誤才帶上門離開。
      不知自己該哭還該笑的崎路人,咬著布袋,計算著龍骨聖刀和晚節不保熟輕熟害。再待下去,一世英名恐要毁於一夕…

      火雲姑正在房內等待枯葉。兩人徹夜長談,並沒有注意到隔壁房的騷動。
      趁天色未明,崎路人留書一封,背起唯一的行囊,悄悄離開崖邊小屋。
      『火雲姑,我走了,北域風景很漂亮,我在冰雪巖也玩得很愉快,感謝妳這幾天的照顧,願妳長命百歲,福壽無彊。再會。』
      
      正當崎路人輕手輕腳經過火雲姑房門前,無意中聽見她和枯葉的對話。
      「通瑤池的仇就拿關足天抵數,崎路人這邊我就不追究了。唉,不管他是真瘋還是假瘋,瑤池有今日的劫難也是她自己造成,這點你我都明白。再怎樣崎路人都是我帶回來的,讓他在冰雪巖快樂生活是我最大的心願,你就放心吧。」
      「火雲姑,多謝你,如果崎路人能代替瑤池留在妳身邊…」

      哇哇,開什麼玩笑?此地絕對不可久留。崎路人不想再聽,轉身逃之夭夭。這回他很樂意把風頭讓給風采鈴,不找什麼三青了,儘快回轉黑湖才是避禍之道。



    ──



      謝過照世緣免費提供寄宿和誦經課程,崎路人把丐幫制服丟給金少爺,上好鎖鍊,坐上專車,和來的時候一樣鏗鑑鏘鏘打道回府。

      「走吧,金少爺。」

      有問題~一定有問題~因為他變正常了!金少爺頻頻回首打量崎路人,想找出他和七天前哪裏不同。

      「不准回頭!」木槌的響聲比以往都清脆響亮!現在他不只覺得女人跟他八字不合,男人更是隱藏的危機,還有,老人家也要算在內。

      才到半路,秋風勁掃,捲起一地落葉,直繞黃色身影打轉。這人就站在路中央,注視前往黑湖的人力駕車以及坐車上的崎路人。

      「喂!這位仁兄,路很大很大,你一定要站得這麼中間,這麼這麼中間不可嗎?」金少爺好奇看著來人,這人不是來相殺的,也不像盜賊,但也不可能攔路純聊天。

      看著視線牢牢釘住崎路人的枯葉,還有默不作聲的崎路人,金少爺愈看愈覺得有問題,這其中必有蹊蹺,他選擇沈默靜待好戲上場。

      黃衣人開口了,語氣溫和得像戀人絮語。

      「崎路人,為何不告而別?你生我的氣嗎?抱歉,那天晚上是我失態,請你原諒…」
    哈,果然有文章,金少爺對這個一開口就道歉的黃衣人更是好奇了。
      「好了,我原諒你,下不為例,也不准再提。」看著狀似誠懇的枯葉,崎路人決定寬大為懷一次。
      「你忘了這件衣裳和羅帔,火雲姑希望你留下…」才剛要原諒你,怎麼不識相起來了?何況一旁還有個以看好戲為樂的金少爺。
      
      接下包袱,崎路人仍舊一臉愕然,眉一低,臉蛋一陣刷紅。
      「火雲姑說你想要的話,家裏還很多,她說,請你儘管當冰雪巖是你的家。」
      「不用不用,你住你家,我習慣四海為家。」
      「如果你願意,我想看你再穿一次。」枯葉很認真的提出請求。
      
      哇!這樣也能臉紅,天哪,崎路人你變成蕃茄了嗎?金少爺覺得超不爽的,崎路人停止裝瘋必定跟這個陰陽怪氣的黃衣人有所關聯,尤其他還能讓崎路人不知以對,不知所措。從水晶瓶開始,他已立志有朝一日定要崎路人向他求饒。
      這是他畢生的職志,畢生的願望,不容任何人插手。

      就在枯葉跨出半步,塵埃尚未落定前,金少爺快了一步。
      「喂,講完了嗎?」金少爺不願再多給枯葉一分鐘,回頭向崎路人使了個顏色,拔腿就飛,以迅雷之勢載著崎路人驅車離去。
      他已意識到來人是個威脅,是個入侵者。這個禁區,他不允許誰越雷池一步。
      無名怒火,刷新他驅車最快的紀錄。
      當崎路人注意到金少爺和平日不同時,熟悉的景像已映入眼簾。

      一個喘氣吁吁,自豪體力過人,一個因到了家而鬆一口氣。兩人相視而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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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端 Posted: 2006-11-17 00:35 | 3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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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琴海生波

      自從金少爺來了之後,黑湖變得熱鬧許多。舌戰不休的兩人,只有入夜後才會還黑湖清靜。

      但是昨天由黑暗道回來之後,一切都變樣了。

      那個以整他為樂的崎路人,不拿槌子敲他,不和他拌嘴,竟連裝瘋賣傻也給他省了──他好不容易才摸清崎路人的瘋顛路數。更重要的是不帶他出門,整整兩天了,他簡直無聊得不知所以。

      「喂!崎路人,整天躲在房間裏幹什麼?」對門喊話,依然有去無回。激將法失效,倘若沒有鎖鍊加身,他真想衝進去把人揪出來。
      
      夜裏,緊閉的門開了又關,他知道是崎路人獨自出門去了。金少爺夢做得正甜,也懶得追上過問。反正沒多久崎路人也回來了,而且吵得整片樹林吱吱嘎嘎響,根本無法讓他好好睡覺。

      揉揉欲睜乏力的雙眼,金少爺走出房門欲探究竟,正好撞見崎路人拖著一把巨琴,氣呼呼摔進湖裏。

      「朱雀雲丹,朱姑娘,妳就慢慢等吧──」

      三青之事,第一仗,天虎敗給魔龍,風采鈴已由萬俟焉手中取得龍骨聖刀,最可惡的是這個假冒江南第一才女的朱雀雲丹,還讓素還真傾心不已,深信不疑…

      原因無它,只要素還真幫她找到三件"傳說中的樂器"交給萬俟焉醫治愛徒金太極,就以龍骨聖刀做為謝禮。哼,好大的一份謝禮,好大的一份人情,要是沈了琴,金太極絕命,萬俟焉絕對不肯善罷休,風采鈴的小命形同風中殘燭,身為魔龍一員的她為求自保必定求助同志,再也沒有偽裝餘地。

      水花飛濺,他幾乎看不到崎路人。

      看得傻眼的金少爺努力釐清這叫內力渾厚還是火氣太旺?

      一襲藍緞錦綢就這麼溼透了,唰唰兩聲,崎路人毫不費力扯下黏身的布條,拎起隨身不離的布袋走回房內。




      水面的漣漪和來人,早已無聲也無蹤,另一廂洶湧而來的迷情漩渦卻勢不可擋。
      
      唉,這簡直──好看斃了──好看透了──好看到爆了!.

      同住一陣子,他知道崎路人那傢伙是有點潔癖啦,但是那種令人忍俊不禁想憐惜他的表情,還是前所未有。剛才撥開溽溼的長髮,輕咬朱唇模樣的人,真是和他朝夕相處的崎路人嗎?

      可惡,如果解得開鎖鍊就好了。

      不對,這時候急著解開鎖鍊想幹嘛?天,不會吧我?

      他敲了一下腦袋,確定自己不是做夢。

      「還是卡早睏卡有眠啦!」搖搖頭,歸咎自己腦袋渾沌的金少爺,打了個哈欠便走回自己房內。




    ──



      坐在湖邊雙手抱膝的崎路人,不是發呆,就是痴痴望著沈入湖底的金絲十七絃風雲琴,一下搖頭,一下嘆氣,一下皺眉。

      眼底何時多了一絲猶豫,他看不到,只看得到波光粼粼。

      不只崎路人,金少爺也一反常態靜靜不出聲。昨晚該是一時錯眼而心動,怎麼今日還清醒不來?愈看崎路人,以往看到女人就想肆無忌憚的念頭,竟一再蠢動。

      還是做點什麼事。



      不可思議,黑湖竟可聞硯墨砌磋的聲音,可見攘筆搦管的架勢。

      「哦,真難得,金少爺,在寫什麼?」

      「啊,沒什麼,閒來無事,練練字,修身養性。」

      就在金少爺身後,一個大石底下埋藏不為人知的秘密,是的,他是練字,練就一身回絕的好字。那個不死心的枯葉沒事就飛書邀約崎路人賞月品茗,名堂一籮筐,這些打發時間的文藝活動,等他歸隱山林自然會跟崎路人一起做。

      索性他挖了一個洞,湮滅證據他是不敢,來日方長,總有一天他會轉交崎路人,總有一天…

      崎路人笑了笑,自然他是不信的。尤其是他加了修身養性四字,簡直欲蓋彌彰。不過現在他也沒精神追究金少爺玩啥把戲。



      黃昏了。

      忽然,想到什麼似的,崎路人走向人力車旁的金少爺。

      「金少爺,我知道你想要什麼...」

      「啥?」不會吧,我只是想想而已。眨了眨眼皮,金少爺吃驚不在話下。兩人你看我我看你,頭一回看那麼久還相安無事。

      
      傍晚的黑湖霎時一片寧靜,而且靜得嚇人。

      眼見崎路人愈走愈近,金少爺的心跳也愈來愈大聲。二話不說,金少爺身上的鎖鍊應聲而落。原來如此,剛才還著實嚇他一跳哩。

      「從現在起,你自由了。不過,我希望你...」崎路人欲言又止。

      「不要吞吞吐吐,有話快說,有屁快放。」甩掉鍊條的金少爺高興地活動禁錮已久的四肢百骸。

      「嗯──我希望你能保護葉小釵。」其實,崎路人真的說得很慢、很清楚了。

      金少爺四下張望。奇怪,他有幻聽這種毛病嗎?而且還莫名其妙聽到「葉小釵」三個字。哈!不可能,不可能,萬萬不可能。但是,崎路人這麼認真盯著他,應該不是說笑。

      現在,他寧可相信自己有幻聽。

      「咳,崎路人,把你剛才那句話給本少爺再說一遍。」挑了挑眉,他不相信崎路人敢跟他開這種不可能的玩笑,對,沒錯,這是連玩笑都不可能發生的事。

      「我希望你能保護葉、小、釵。」後面三個字說得尤其清楚。有生以來最刺耳的三個字,就這麼硬生生、毫不留情地打擊他脆弱的耳膜。

      「哎哎,別那樣看我,非不得已,我也不想求你呀!」



      是的,他改變主意了。他不相信風采鈴,但他得相信素還真。無論如何,還是得讓這三件傳說中的樂器在後天丑時齊響。倘若風采鈴失信,不願餽贈龍骨聖刀,也能由此揭穿她的身份。

      第一件樂器在自己手中,第二件是鳳羽半月鐘,後天丑時葉小釵便會上一羽壇敲鐘,而天蝶盟的人馬肯定在一羽壇佈下重兵,自己要留在黑湖彈琴,實在是分身乏術。雖然這對父子見面總要大動干戈,但最近金少爺已有收斂,或許會首肯也說不定。

      「保護葉小釵?你是在跟我說話嗎?」金少爺不可置信的眼神,擺明了個「不」字。

      「好吧!你這麼想當人力車伕的話,我也不反對。」沒有威脅的語氣,他希望見到甘心樂意保護葉小釵的金少爺。

      說完,崎路人靠著黑湖旁的水柳,閉目沈思。




      輕快的腳步聲,輕快的心情。

      「你改變主意了?」

      停在崎路人身後,金少爺好整以暇數著崎路人的睫毛。

      「一,二,三,四,五...」

      哎哎,這不肖子──居然還有心情開玩笑?崎路人對金少爺輕佻的舉止並非沒感覺,只是現在的他,必須忍耐、忍耐、再忍耐。第三件樂器──八卦人頭顱,骨蚍就快完成了。後天一羽壇,葉小釵勢在必行。保全得了金太極,風采鈴就能完成對萬俟焉的承諾,也可免於火龍發威的索命威脅,或許素還真能因此取得龍骨聖刀也不一定。

      他也知道什麼混水都可以蹚,就是不要管人家的家務事,尤其是葉小釵這一家,個個都麻煩。

      「如何?你的決定是──」崎路人再次探問。

      「讓我考慮考慮。」說罷,金少爺踏著輕快步伐離去。

      籌碼在握,他可得跋扈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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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夜訪琉璃

      與夜共黯的黑湖,如鏡的湖面起了漣漪,搖蕩著一輪明月,映著隨風起舞的紫袖。佇立在湖畔的人影,周圍籠罩霜白的夜霧,凝霧的空氣佔據著動也不動的人兒。

      「哈哈,想不到我這麼快就回來了吧?」這是存心找碴的聲音。金少爺走到崎路人身後,感覺一股令他不舒服的寒氣阻礙前路,便停下腳步。

      「你答應了?」

      「不用急,時候到了,我會第一個讓你知道。」聽到此句,他不作聲了。此時只想任一夜風吹,他不冷,就這樣站到荷露生珠也無妨。

      「哈哈,崎路人,知道我為什麼這麼快回來嗎?」出去轉了一圈,對崎路人心情不好之事,他略知一二,只是答案尚不明確。

      丟下一醰酒。

      「本少爺是特地回來陪你慶祝──」

      「慶祝什麼?」

      「你的換帖、死黨、最佳戰友素還真,有子嗣了啊!我想你一定很為他高興,喔,不說話,一定是高興得說不出話來對不對?」



      不等人回話,金少爺自個兒在崎路人身邊坐下,滿心期待崎路人變臉的模樣。怪了,怎麼不吭聲?沒等到崎路人頹喪的表情,反被他散發的寒氣震攝得心神不寧,究竟他站了多久?

      「喂,崎路人,能坐著就不要站著。」左腳橫膝而臥的金少爺,斜倚老樹喚他。人總算是回頭了,卻像三魂掉了二魂,七魄少了五魄。他看著酒,呆了幾秒鐘。蹲下,抱起酒,喃喃自語起來。

      「哈,這醰是酒嗎?嗯,如此香醪佳釀,怎可一人獨享?」一轉眼竟飛身離去,只留下風的餘音和無聲的嘆息。

      「崎阿路人,原來你真的是因為他心情不好,呿!什麼一人獨享,你當本少爺是空氣呀!好啦好啦,我馬上就到,別把酒喝光啊!」迫於無奈,金少爺不慌不忙起身,追向崎路人狂奔之地。

      不作它想,那裏一定是──琉璃仙境。



      *****     *****     *****



      琉璃仙境。沐浴在月光下的琉璃仙境,煙波縹渺,靈氣瀰漫,隱約飄散一股淡雅醉人的香氣。此時夜未央、月正明,素還真、照世緣、秦假仙和蔭屍人浮生偷閒,齊聚月下品茗淺酌。

      「葉小釵呢?」

      「他去請霧谷老人前來。」

      輕柔的嗓音,悠然的神色,溫文的氣度,無人能及白蓮的風雅清逸。

      忽然樹影搖晃,枝葉摩娑,眾人側耳凝神,同時朝著聲音的方向望去。─見熟悉的布袋,又繼續含香咀華。

      「素還真!」人未到醰先到,素還真措手不及攔住飛來之物。

      「崎路人,你來得正好,啊!今天酒興這麼好嗎?」看看酒,看看崎路人,啊,不對,為什麼用這種受傷的眼神看我?誰讓你受了委曲?素還真定神忖度。

      「有子繼承衣缽,不值得高興嗎?你們說,是不是該好好慶祝?」原來是這事,這事無法在眾人面前解釋啊!

      「崎路人,既然你想喝酒,這邊一定捨命陪君子。」搶白打圓場的秦假仙,自素還真手中接過酒來先乾為敬,崎路人反思一征,伸手回搶,舉醰狂飲。

      「哎唷~崎路人,這不是水,你是口乾嗎?」秦假仙趨步上前,人卻給輕巧地閃開。隨後敏捷的人影旋身靠近。

      「這種喝法,你會醉的。」還是素還真眼明手快,由崎路人身後雙手一攔,搶回酒醰。

      「素還真,你別打壞我的興致,難得我心情很好真好超好,前所未有的好。」



      崎路人不死心的手腳齊來,素還真連忙閃躲,這一來一往,形影交錯,眾人看得眼花撩亂。

      「停!S-T-O-P」眼花的秦假仙連忙喊停,酒還沒喝,人都暈頭轉向了,怎麼行?

      一旁的照世緣適時拉住秦假仙,「沒事的,不用過去。」

      「是啦,大仔,有素還真在,你免煩惱。」蔭屍人也附和說。

      「好啦,好啦,我就先休息啦。」秦假仙這個人總是深諳適時適地從善如流的道理。

      「再不還我,我就...」崎路人停下殘步,望著近距離的白蓮。

      「你就如何?」芙蓉出水的笑靨,更加使人心痛心亂。

      「拆了你的琉璃仙境!」受到酒精的催化,慧黠的雙眼又淘氣蠻橫起來。

      「想動手就請便。」輕鬆的應答,叫人怒氣直衝心房,不知不覺冰凍騺伏的心也回溫過來。

      「好,是你答應的。」崎路人毫不留情的動手動腳,錯愕的眾人皆因素還真眼神的阻攔,全都靜靜看著。瞬間,掌氣四竄,樹斷草飛,花折葉落,紛飛的花絲柳絮,把琉璃仙境弄出飛霜飄雪的奇景。咦?連椅子也長翅膀了?

      「等一下──」白蓮急忙攔下。

      「怎樣?後悔了?捨不得了?」崎路人反詰。

      「不是,別玩重的東西,小心傷到自己。」

      這句話不說便罷,一說才叫人生氣。白蓮的體貼,讓自己陷得愈深。崎路人不禁痛恨起感情這種東西,不但沒讓他享受到一點幸福,還使他更加孤獨。眼前智冠群倫的白蓮,哪裏了解自己的心意?

      「現在是什麼情形?照世緣,我有看沒有懂,你咧?」照世緣點頭不答,另一個聲音在眾人身後冒了出來。

      「除草有啥好看?葉小釵跟霧谷老人已經在那邊下棋哈茶,沒事的人就過去幫忙沏茶。」來了好一會兒的金少爺此時才開口現聲。

      「大仔,咱們快溜比較妥當,不然等一下善後的一定是我們。」

      「你說錯了,不是我們,是你。好啦好啦,眉頭別鎖那麼緊。照世緣,我們來去幫忙葉小釵,打架他不會輸人,說到下棋,他一定贏不過霧谷那個老奸。」雜亂的足印交相重疊,腳步聲由近而遠了。

      「我原諒你砸壞琉璃仙境,但是不原諒你...」白蓮的語氣有些責備。

      「老是欺負你的朱姑娘,不是,是風采鈴。你都知道了是不是?」知道又怎樣?就算風采鈴以朱雀雲丹的身份接近素還真,就算處心積慮趕走了她,杜絕天蝶盟的人有機可乘,但交出去的心就能要得回嗎?想到這裏不禁悲從中來。

      「她的身份我已知曉。你就不能諒解素還真嗎?你這樣傷害自己也是傷害我…」只消一句話,原本冰愁凝霧般的心湖,泛起一股暖意。

      「我沒有生你的氣,我根本不會生你的氣,只是你…你一直都以為我討厭風采鈴,其實我只是羨慕她...」垂下的眼簾遮不住迷濛的雙眼,哽咽的聲音於是沈默,不是羨慕是嫉妒,但他連說的權利都不被允許。

      注視那張偶爾使壞的小臉蛋,染上淒楚的顏色,素還真心疼不已。所幸眼淚、心碎都是無聲,至少他可以假裝聽不到。

      頓悟一切的白蓮,一手為眼前的人兒拭去串起、斷落的淚珠,一手將他拉向自己。

      「你真是傻得可愛。」除了將他輕擁入懷,再也無言可以安慰。

      「會冷嗎?」緊抱的手,仍然鑲鉗在自己身上。是啊,是該會冷,為什麼反而覺得溫暖?感動使崎路人全身發出小小的輕顫,以為他冷,素還真加重力道,再次擁緊。蓮香覆蓋,冰雪融化成暖流了。

      「什麼都不要想了。你看,月兒好圓喔!」素還真輕搖醉意上身的崎路人。

      「是呀,好圓好亮,幫我摘它下來。」

      「呵,你醉了!」

      「我沒醉。風采鈴那個死丫頭,就會四處趴趴走,讓大家操心,明天我幫你抓她回來,好好教訓她──你說好不好?」這回撒嬌起來了。

      「不好不好,排解葉小釵父子的事已經夠讓你頭痛了。」

      「沒關係,你可以給我獎品犒賞我。」

      都醉了還逞口舌。看著崎路人慢慢閤上雙眼,安心的放下全身的重量,素還真才壓低噪門說出承諾。
      「你要什麼我都給你。」

      來不及了!未料懷裏的崎路人突然轉醒,雙臂一伸。
      「喔,這可是你說的──」就這麼奪走溢滿蓮香的吻。


       一分一秒過去,捨不得鬆手的崎路人終究拗不過睡魔召喚,在滿天星斗照耀下,沈沈睡去。

      肩頭稍一偏斜,布袋便不聽話地朝地滾落。緊追布袋的方向,素還真的視線驚訝地停留在拾起布袋的人影。逆光而來,他仍可一眼認出對方。

      「啊──是你?」

      「不用驚訝,剛才我什麼都沒看到。人交給我吧!不回黑湖,他也無法為你彈琴。」

      「好吧,麻煩你了。」

      好輕!意想不到力氣不小的崎路人會有一副輕若疊雪的身子骨,金少爺將人抱得更緊。

      「素還真,你麻煩的人並不是我。為你東奔西跑,甚至爬到天山山頂湊熱鬧的人是崎路人。託你的福,一羽壇、百琴宮,遊魂溝本少爺全部都參觀過了。」為了那個臭屁先覺萬俟焉的出謎競賽,他的骨頭都快跑散了。

      倒臥在金少爺身上的倦容,已醉臥夢鄉,無法回答。

      如果此時素還真不在他眼前,他肯定不會這麼做,但是莫名的不捨,逼得他非得這麼做才能撫平他的不快──

      比剛才還濃烈的吻,讓睡著的崎路人呼吸急促起來。

      無視素還真百味雜陳的表情,金少爺笑得挑釁味十足,自問自答得理所當然。  

      「哈哈,他沒有拒絕,想必是把我當成你了。不用生氣,這是他要我到一羽壇的代價。怎樣,一個吻,交換一個答案,公平吧?」

      真是愉快啊!向來以為只有崎路人、葉小釵會露出那種「你討扁」的表情,想不到素還真也會輒上一腳,而且還插隊搶第一。

      哈哈哈~~

      不過,他是不是答應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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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難解連環

      清早,崎路人在蕭竹盈墳前踱來踱去。揉了揉手中的紙條,他相信金少爺應該不會爽約。

      「不在這裏,會是哪裏?」果然還他自由之後,就一溜煙不見人影。難道他真連骨肉至情都不顧嗎?
     
      「崎路人,要我幫忙也要給工具吧。」熟悉的聲音自身後傳來。

      「工具?還不簡單,這不就來了。」哈,時間都讓他算得剛剛好,金少爺如期赴約,哀三聲也快到了才對。


      遠遠地,一個白髮老頭兒,連跑帶飛,腳下看似穿雲呢。

      「哀哀哀,崎路人,我來了!」哀三聲氣吁吁的跑來,才稍定神,就聽到讓他睜大眼睛的瘋話。

      「哀三聲,請將烈火給他。」崎路人說。

      「這有妥當嗎?」哀三聲略顯不安。但既然崎路人要求,還是解劍給他吧。

      金少爺一手接過烈火,哀三聲連忙解釋:「太黃君說持劍之人心中的怒火愈大,烈火的威力也愈大。」

      「喔?」

      才剛說完,烈火寒光一閃,鋒利劍芒不偏不倚揮向崎路人。

      迴身一躍,崎路人輕鬆閃避金少爺的試招。

      「哎呀!看來你不是很恨我嘛。」金少爺一楞,這是崎路人頭一次對他笑。



      見人事齊備,崎路人馬上分配任務。

      「哀三聲你負責接應葉小釵,一羽壇的追兵就交給金少爺。」

      「講完了嗎?」金少爺忽然想起一件非辦不可的要事。「哀三聲,咱們丑時一羽壇會合,我還有一點私事要先處理。」

      「是什麼私事?」崎路人滿懷好奇。

      「當然是回雲霄樓見我的甜心八面狼姬。在黑湖待那麼久,都快悶死人了!」他實在不能再看崎路人那張蛋糕臉了,再看就真的完了。

      「去去去,滾回你的溫柔鄉。」又是女人,崎路人不屑答道。

      「是呀,那個溫柔鄉可好囉,通瑤池曾經送給八面狼姬一頂紫綃帳,盛夏清涼,嚴冬暖和,睡在那裏比什麼都舒服...」目睹崎路人臉色的變化,金少爺愈說愈眉飛色舞。

      「那你就好好躺著,正好連棺材本也省起來。」說完就跑得不見人影。

      哈,這傢伙真容易臉紅!一臉紅就使遁招。


      「金少爺,崎路人是在氣什麼?」哀三聲覺得氣氛不大對。

      「我哪裏知道?剛才還好好的,說沒兩句就陰陽怪氣起來。他那種性格,我見過的女人沒一個比他善變多變...」只不過想起為他苦守寒窰的八面狼姬,有錯嗎?他得回去,他真的得回去證明自己沒有失常。



    ──


      一如往常,風刀雨箭忠實地為雲霄樓灑下綿密的屏障。雷聲盈耳,風雨交加,

      「嘿,還好,這件護身衣還放在這裏。」

      這是八面狼姬特地為她的入幕之賓金少爺準備的──方便他隨時進出就是了。

      「金少爺,你還曉得回來?」

      不由分說,渾厚一掌,結結實實打向金少爺。

      猶記金少爺當日如何在崎路人面前撂下狠話,她怎麼也無法原諒這個背叛她的薄情郎。

      金少爺好說歹說,千憐萬惜哄著情人。剛才好險閃得快,八面狼姬的武功還是那麼了得,也虧他甜言蜜語的功夫不賴,適才一見面就出手的八面狼姬,此刻已伏伏貼貼,依偎在金少爺懷裏。

      「甜心,我有事要回一下黑湖。」真可笑,腦海不時浮出那個傻瓜在樹下睡著的模樣,害他轉輾難安,無法在溫柔鄉快活一下。

      「金少爺,天才剛黑,丑時還有一場惡戰,他日再去吧!」輕輕款款的耳語,體貼著金少爺肩負的重任。

      「這嘛,不去看看,我睡不著。」邪門!為什麼擔心?為什麼非用自己的雙眼證實?

      「不然──我陪你去。」八面狼姬含情帶怨抬頭看了情郎一眼。

      「不用,我還要趕去一羽壇,妳安心在此等我。」

      「金少爺,一切小心。」攙攙摟摟地把人送到門口,才依依不捨的放人離去。

      金少爺歸心似箭,加速腳程只為急奔黑湖。



         *****     *****     *****



      「什麼紫綃帳,什麼南方鮫綃...」女人有這麼好嗎?一顆顆小石往湖上飛彈,一圈圈圓弧在湖心形成美麗的波紋,有大有小,圈中有圈,圈外也有圈,圈圈相纏相繞。

      崎路人蟠坐在一塊大石上,玩著玩著,月移,便發掌運功,頓時水面漣漪四濺,由湖底升起的風雲琴再度現世。

      「琴啊,丑時一到,你就陪我解悶吧!」寂寞的眼底映著和他一樣孤伶伶的金絲十七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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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意氣之爭

      夜色淒迷,子時將過。

      「奇怪,我什麼時候回房的?」連著兩天,他都搞不清自己怎麼回到床上的。去過琉璃仙境那晚也是這樣。是夢吧,一定是做夢。窗外月升中天,時間已屆丑時,崎路人推枕起身,移步屋外。

      黑湖和風雲琴,仍靜悄悄地躺在黑夜的懷抱。只有風聲輕輕溜過樹梢。

      素淨修長的雙手,來來回回撫弄琴身,無聲卻似有聲。

      丑時一到,崎路人即刻發功挑拂這座巨琴,玲瓏五指輕扣弦音,聲聲含澀時而凝止。人頭顱和半月鐘也在此時齊響。三道清音爭鳴,不約而同劃破長空,在深夜緩起、迴盪、慢入,瞬間又歸於寧靜。

      不過半刻,一切就像沒發生過,除了水波紋紋,幾條魚兒不安地探出水面。



      火龍舌的金太極轉危為安,而一方面擔心葉小釵安危的素還真,卻被萬俟焉留住不放。

      「給我站住!素還真,你還不能走,說不定又是你們這些小子們玩的花樣。」 

      「唉,前輩請勿為難素某...」萬俟焉堅持留人,素還真急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坐啦坐啦。」看著這陣蓮香飄來飄去,真是心曠神怡啊!為什麼金太極沒有蓮香呢?那蘭香也好,竹香也可以~哎呀呀,想到哪兒去了!像我這種先天中的先天,一定要表現得智者不惑,話說回來,到底誰給先天定下這麼多規矩?



      正當萬俟焉煩惱他的先天問題時,一羽壇果然發生事端。

      鳳羽鐘一響,應聲爆裂,葉小釵首當其衝。

      見葉小釵負傷自一羽壇倉皇奔逃,哀三聲急忙施展輕功接應來人,連飛帶跑衝出重圍。

      「啊!是哀三聲和葉...」見葉小釵負受傷,金少爺心急如焚,怒不可遏。身後的追兵如潮水湧上,兩人又捲入戰圈。

      「你們先走,後面的全部交給我。」

      無視敵我懸殊,金少爺挺身擋下追兵,全身功力盡付手中烈火,只見數不清的劍氣疾閃而過,哀嚎聲此起彼落,四周追兵應聲而倒。


    --


      一羽壇之役,葉小釵雖無致命之憂,臉孔和雙目卻被魚麟所傷,當前武林也只有黑白郎君的綿指十八扣能不傷他分毫拔出魚麟。心高氣傲的金少爺雖然勉為其難去找了黑白郎君,但始終拉不下臉求人。一言不和,竟和黑白郎君險些打起來。

      崎路人一得消息,只得火速尋覓二人,但願金少爺別再滋生事端。
      
      而這廂,後輩槓上前輩,正吵得不可開交。
     
      「黑白郎君,你別以為我愛來求你,若非取出麟片必須綿指十八扣,否則...」
      
      「否則怎樣?坦白說,葉小釵是死是活,不關我的事。聽好,要我救人,除非你金少爺跪下求我。」這回黑白郎君也火大了,來了一個搞不清狀況的毛頭小子,敢對他一下威脅一下命令的,這是有求於人的態度嗎?
      
      「黑白郎君,你不要不知好歹!」
      
      「哼!」沒講幾句,兩人又箭拔拏張起來了。

      「黑白臉的,不想救人,本少爺就先拿你當葉小釵的陪葬品。」失了耐性,金少爺開始口無遮攔。

       說這什麼話?金少爺你想害死葉小釵嗎?崎路人終於趕來,一里外就聽得見金少爺叫囂,嚇得他心頭一緊,腳下差點跑過頭。

      「住口!」
      啪!這一掌摑得不輕。拉不下臉求黑白郎君又被崎路人出手教訓,不能動手,不能還手,甚至不能動口,這比殺了他還叫他難過。

      哼,不玩了,總行吧?帶著氣憤和無奈,金少爺──負氣跑遠了。

      「黑白郎君,我會帶金少爺來跟你認錯,到時希望你履行承諾。」崎路人一臉歉意說道。

      「哈哈,黑白郎君豈是背信之人,但是你有辦法讓金少爺下跪認錯嗎?」

      疑問的眼神叫崎路人更沒把握。不管了,還是先找人回來再說吧!



         *****     *****     *****



      這一追一趕,直到蕭竹盈墳前。金少爺對著最疼愛他的親人喁喁私語,道出心底話。

      「娘親呀!為什麼您沒替您的寶貝帥兒子生個兄弟?最初兒子以為對崎路人只是渴望手足之情,認識他以後,不但對女人漸漸失去興趣,還會跟男人吃醋...呃,我就是看不順眼他那麼喜歡素還真啦。」愈說愈複雜,蕭竹盈若地下有知,聽得懂嗎?

      「娘親聽不懂也沒關係啦,娘妳只要記得您的兒媳婦名叫崎路人就好,剛才他當眾賞我一記耳光,我是有點生氣啦,但是看他急著追來的份上,孩兒氣也消了一半...啊,說到人到,您未來的媳婦這就來參見妳了...」

      腳步聲一到,金少爺趕忙翻出另一套劇本。

      「唉,娘親!父親有難,做兒子的豈會不理?偏偏有人拿這件事威脅妳的寶貝兒子卑顏屈膝,男兒膝下有黃金,妳說,孩兒該如何是好呢?」網羅一張,就等獵物上門。金少爺打定主意,這次務必把握機會貫徹馴妻計劃,不能老是讓崎路人爬到自己頭上。

      「何況那個人是娘親妳最愛的夫君葉小釵,他現在命在旦夕,孩兒也心焦如焚啊!」靈機一動,再火上添油,想不到狩獵的滋味挺不賴的。
      
      崎路人由金少爺身後趨步走近,這回他也豁出去了。

      「金少爺,只要你肯向黑白郎君下跪,什麼條件我都答應你。」哈,葉小釵這三個字真是好用。

      「爽快,二條路讓你選。你是要──做馬讓我騎,還是換上枯葉給你的那套女裝?」魚兒上鉤,金少爺愉快等著收網。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凍結,崎路人一付「你找死」的目光緊瞅金少爺,金少爺則投以勝利的微笑。

      「我寧願…寧願做馬讓你騎──」暗罵一聲低級無聊,還是兩害取其輕。為了一世英名,打死都不能再扮一次女裝。

      「哎呀呀,先練習也好,反正你遲早要讓本少爺…」呃,瞪我咧!金少爺在心底嘆了口氣,看來想一飽眼福只好另謀他法。


      「哈哈,你漢草這麼差,不知情的人會以為我虐待你。你可以慢慢來,這邊不急-─」

      又是一副「你找死」的表情。

      嘿嘿,馴妻計劃第一步成功。他,金少爺就是要昭告天下──以前是他聽崎路人沒錯的,但是從現在開始崎路人是聽他本大少爺的。

      黑白郎君雖然覺得不可置信,但是,遠遠地他就看到崎路人扮演竹馬,讓金少爺騎著前來。都什麼時候了,還玩小孩子的把戲?聽說這兩人一個玩性不減,一個童心未泯,看來傳言不假。 

      當二人來到跟前時,崎路人起來抖落灰塵,金少爺馬上雙膝落地,黑白郎君的眼睛著實凸出了好一會兒,差點就從眼眶滾下來。好吧,既然崎路人都放下身段了,他再擺什麼先覺的架子就說不過去了。



    --



      老天待金少爺真是不薄,雖然崎路人選擇的是第一條路,好死不死葉小釵才無恙,崎路人一離開琉璃仙境便逢煞星。金少爺到底還是一償宿願,看到了他最想看的東西。這全都得感謝從集境遠道追來的春意濃和百里泣,風雷六聖的其中二人。

      「不妙,是兩位師尊──」

      狹路相逢,崎路人索性躲進布袋,暫避風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此行他們必是奉命行事而來,崎路人既不想乖乖回集境,也不想和兩位師尊起衝突。

      「崎路人,別走!」春意濃和百里泣其實老大不願抓回崎路人,十八樓全一個樣兒,動作慢又不積極,讓崎路人在苦境逍遙這麼久,他們卻人生地不熟,損兵折將不說,這小子腳下功夫又好得很,唉,這不是苦差事是什麼?

      「老實說,遺失秘笈的是咱們不是?我們都不予追究了,他們催什麼催?」自從得知離惡障命喪懸空棋盤之後,春意濃就無意在苦境逗留。

      「我有說此行是要向崎路人追討秘笈嗎?」一貫神秘作風,自信滿滿的口吻,春意濃不以為然斜睨他一眼。
     
      「別傻了,崎路人不會乖乖喊你一聲師父的啦!」又兜回老話題,他怎麼還不死心?這件事當初被崎路人的兄長斷然拒絕,當場把他們六人的面子削得一乾二淨,還提──

      「呵呵,徒弟這件事,順其自然就好。」百里泣話中隱含的笑意,讓春意濃心頭一驚。

      「莫非--原來--啊,百里泣,你真是不夠意思,居然瞞到現在…」停下腳步,她開始回溯這件事的始末,愈想愈接近石化邊緣。

      百里泣只好回身,拉了春意濃跟上,「好了,都怪吾不好,讓吾我慢慢解釋給妳聽。」




      春意濃和百里泣剛走,隨後死纏爛打的腳步聲又來靠近。

      「喂,崎路人,別人看不出你的把戲,你想我會上當嗎?好歹我們也過了一陣形影不離的生活,不是嗎?別動別動,那兩個說話集來集去的人還沒走遠喔!」

      一臉惡作劇相,金少爺毫不客氣的當這坏土丘是流動廁所。

      哇!可惡──

      危機剛過,尷尬接著來訪,崎路人猝不及防金少爺這招亂流反擊。

      等到這些找麻煩的蒼蠅全飛走了,崎路人由布袋逃出,這次憋氣憋到快沒氣了。沒品沒衛生的金少爺,害他非得倉惶趕回沐浴。

      金少爺並未走遠,一路緊跟在崎路人後頭,果然來到熟悉的黑湖。
      
      一身狼狽,讓他顧不得夕照未沈,雲霞尚且通紅,便縱身躍入湖中。金少爺挑了一個好位子──坐在如垂簾遮掩的水柳上,摒氣凝神觀賞湖上春光。

      解開腰帶後,最先攤在湖面上的是寶藍披褂,接著衫襟敞開,錦袍鬆落;再來是單衣,最後貼身的單衣也拋向水面。細細的水流滑過身上每一寸肌膚,看他暫卸煩惱的忘情游水,金少爺溫柔凝視,一陣怦然心動,他覺得崎路人比摔琴的那晚更加動人。所幸眼神不會留下痕跡,否則難保崎路人不會衝過來砍人。 

      「可惡!」金少爺千不該萬不該虐待他潔癖敏感的神經,真是,光想就作嘔,恨不得當起水中游魚,一輩子都不起來。

      「咦?還不上來?太陽都下山了。」

      他好累好倦,不想動了,像隻懶懶的烏龜划向岸邊,不肯起來。

      不行,好像還沒洗乾淨...

      好像怎麼洗都洗不乾淨…


      「他怎麼老是說睡就睡?笨蛋!」

      金少爺由柳樹下來,脫下自己的外袍,抱起以手為枕,半浮半沈的軀體。一接觸空氣,崎路人剎時轉醒,只看見一臉失神的金少爺,不知在看什麼地方…

      「金少爺?」這是噩夢嗎?又是金少爺,而且他的手在──

      隨著一聲驚叫,金少爺又埃一記耳光。

      這一伸手,外袍稍微脫肩,看得金少爺火氣全消。

      「喂,你今天打我兩次了,過癮嗎?」

      「你明知我躲在布袋裏,不是嗎──」始作俑者就在眼前,崎路人怎能不興師問罪?

      「別生氣啦,我讓你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怎樣?來吧!」

      「你──現在、馬上、立刻、給我消失!」轉身回房,砰一聲,留下金少爺獨自站在門外。
      
      哈,太可愛了,又害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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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鬼院深深

      回溯至此,金少爺又笑了。後來他們還連袂到巨書岩鬧了好幾回,把太黃君那張撲克臉氣得五官移位。可惜時空縫隙那一戰沒跟他一組,不然會好玩多了!
      
      來這座鬼道院進修有多久?苦行的生活裏,唯一陪伴他的只有回憶。葉小釵好不好呢?八面狼姬被天禍妖狐所殺,這筆帳非討回來不可。還有崎路人,那天,他就這麼走了,著實把他嚇得半死。

      

         *****     *****    *****



      若是觀水可以滌心,弄潮可以不再挹愁,該多好啊!

      「崎路人!」自得其樂的閒情逸趣,被這個聲音打斷已是例行公事。

      「你又來了。」

      「來陶養心性,不歡迎嗎?」說這種沒人相信的話,只有厚臉皮的金少爺。

      「看你三不五時站在湖邊發呆,不怕跌到水裏去嗎?」來黑湖相擾多次的金少爺,膽子也練大了,單手就將湖邊人攬入懷中。重疊的身影,卻各自一片心事。

      「被你這種登徒子偷襲才會落水。金少爺,別手來腳來,跟你說多少次了,這裏不是怡紅院百花樓,也沒有你尋歡作樂的對象。」並非無力掙開霸氣的臂膀,而是現在的他,的確需要一雙有力的臂膀。

      「你真小氣,讓我抱抱又不會少塊肉。噓,你看,水中的你真好看...」這種轉移注意的伎倆不怎麼高明。話聲未盡,人又伺機貼進,掠奪的唇展開行動來到耳邊,還順手遨遊到腰際。
      
      「別亂摸,這裏沒有你的東西。」崎路人不慍不火的說道。諸事纏身,居然生氣也沒空蘊釀。

      撫上胸前,金少爺還有理由為自己開脫:「耶~我沒亂摸,只是想看你的心是在這裏,還是在琉璃仙境?」愕然一頓,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的心在哪,不用你煩惱。放手吧,金少爺。風采鈴落在鬼王棺手裏,我已經夠煩了!」眼光投向水中的自己,曾幾何時學會多愁善感了!

      「崎路人,別騙我,你該不會想去救風采鈴吧?」

      機伶的金少爺適時捕捉到閃過湖面的一抹輕愁。

      「鬼王棺不達目的不會罷休,素還真只是裝作不在乎,我不想看到他這般痛苦...」感覺到懷中人一陣無力,金少爺用力用力再抱緊。今天真不尋常,抱他沒拒絕,摸他也沒生氣。啊,不對──

      「崎路人,你給我聽好,沒有我的准許你絕對不准去那個魔窟。如果素還真敢讓你做這麼危險的工作,我會找他算帳。」鄭重警告之後,只見崎路人將臉埋在自己肩上,輕嘆一聲。

      這個笨蛋!只曉得為素還真分憂,卻不擔心自己飛蛾撲火。聰明一世的崎路人,盡做糊塗一時的傻事。

      「夠了沒有?該放手了吧?」這個聲音怎麼聽都只有蠱惑的味道。

      「不──放,你還沒答應我──」而這個聲音怎麼聽都像騷擾。

      來不及作他想,懷中人體輕身巧的迴轉過來,纖柔的十指環扣他的頸項,送上溫軟的香唇。這是作夢嗎?心裏雖然滿腹疑惑,不過送上門的點心,豈有拒收之理?煽動他的唇瓣微微現紅,雙目巧盼生輝,啊!就是這雙綺魅的眼神、明湛的秋水,讓自己一再陷溺、沈醉。神魂飛上九宵,冷不防穴道被攻佔,動彈不得。
      
      「抱歉了!」白皙俊秀的臉,氣得時青時白,灼熱的忿怒,轉而著急、納悶。

      「金少爺,你的表情真是千變萬化,哎呀!一定又在胡思亂想,對不對?別這樣看我,三個時辰後,穴道會自動解開。你不是想靜心養性嗎?我就不打擾你了,好好虔心淨性,改改急躁的個性吧!」兩人心有靈犀的覺得對面這張臉可愛又可惡。

      沈默半晌,崎路人不再迴避,字字鏗鏘。

      「在琉璃仙境那晚,我知道是你…」,頓了一下,確定金少爺此刻亳無抗拒之力,又繼續說道。

      「後來才知啦,但是來不及了,只好將錯就錯…咦,你怎麼都不生氣?」

      崎路人歪著頭看他,狀若無辜的樣子,讓他好氣又好笑。

      「不過剛才…都是真的。」

      真的?是真的?哈哈哈!不可能--但是,他的表情的確很認真,這…該說是迷醉嗎?

      待暈陶陶的金少爺回神之時,已是風高人遠。



    --



      多久了,他不知道。只知這三個小時好長好長,真夠折騰他了。

      然而不到三小時,紫錦囊就來解開他的穴道,並將他丟來鬼道院。

      進來這座鬼道院之後,他才體會那些順手拈來的浮光掠影,帶給他多少快樂,至少夜晚不再漫長。

      「這六個老頭說要改造我,教我打敗天禍妖狐的武功,現在六先知變成三人行,還不知這三人行不行。說到這三人,最近也只見一人出出入入,當初兩造甘願,擺什麼如喪考妣的苦瓜臉嘛!」



      外頭好像發生很多大事,卻沒人來告訴他。

      「紫錦囊來看你。」一貫的言簡意賅,人就走開了。

      「金少爺,唉!」幾日不見,溫文儒雅的紫錦囊好像憔悴不少。

      「別學那老頭講話,有什麼事就直說。」苦瓜臉會傳染嗎?還是叫先覺的都有這種通病?

      「以後我不能再來,不用擔心,這只是一種過渡,也是我的宿命。現在最令我煩惱的是崎路人…」金少爺不解的看著紫錦囊。

      「崎路人?他的瘋癲症頭又犯了嗎?」不用說,這個名字最能提起他的興致。

      「金少爺莫說笑了,凶兆已現,他…」不像開玩笑,眼前的紫錦囊一副天塌地崩的模樣。

      「快說,崎路人是怎樣了?」

      「沒事,先談談你這邊吧。其實三先知只剩下鬼藏智一人了。礙於面子,他要我別告訴你。」

      「哈,我就知道這六個老頭不夠力,上回找人代替我去跟那隻妖狐打架,還不是直的出去,橫著回來。」為了保住他的小命和他們的面子,三老可是死拉活拖擋住嚷嚷報仇的金少爺。

      「五人先後而去,你學藝不成,勝算很低。何況我有責任保謢你的安全。」

      料想不到紫錦囊是來交待後事的,金少爺不禁為他感傷起來。雖說踏入江湖就不要怕死,怕死就不要踏入江湖,但是眼前的人已挺身相救數回,眼看這份恩情是難以回報了。

      「這封錦囊,半個月後打開觀視,你就知道該怎麼做了。」

      當晚,紫錦囊告別玉竹風這個軀殼,回歸屬於一頁書的劫難長路。



    --



      廢墟一般的鬼道院,金少爺在此每日悄悄進行二件宏大的工作。一是勤練魔域詭譎多變的魔功鬼道天羅,二是思念無可取"袋"的那個人。

      金少爺白天全心習武,晚上則聚氣養神。心無旁騖的練功,使他感覺這陣子內力精進不少,全身有如脫胎換骨,舉手投足,無不體輕步快。

      晨光初現,清風滿懷。轉眼十五日已過,今天金少爺起得特別早。剛整理好行裝,背後倏地立冒出一道人影。
     


      「麻煩你出個聲好不好?」幸好他不怎麼怕鬼。

      「亭內用膳。」鬼藏智說話依舊不多不少。

      想到終於有事可做,練功的事就暫且擱下一天。換好行裝,等不及拿出錦囊一觀。

      他有預感,這封錦囊正是解開他心中所有疑問的鑰匙。

      「跟老人家閒話家常,功德無量。」但,錦囊上只有這幾個字。

      「這是什麼跟什麼?要我跟那個陰陽怪氣的老頭抬槓?」金少爺看得一頭霧水。

      當初紫錦囊沒通知就廢了我的武功,說是為了取信鬼道院。這回又在玩什麼把戲?難怪那個老頭叫我到外面吃飯,平常他不是沒聲沒響就送飯來的嗎?
      


      金少爺伸了伸懶腰,故意讓鬼藏智等得心焦,慢條斯理一步一步走去。

      「唉!現在的少年人真會蘑姑。」無椅無凳,鬼藏智依然神清氣閒的如履平地,就這樣凌空安穩地坐著。

      「別唉別唉,紫錦囊真囉嗦,既然要你轉告,何必留什麼錦囊,害我看得莫名其妙。」向來那些帶著錦囊、揹著布袋的人,總是特別會找他麻煩。

      金少爺跨步走進亭內,視線向石案上一掃,見素菜六盤,酒一盅,當下明白鬼藏智是來為他餞行的。

      「唉,不是他囉嗦,是他把燙手…囉嗦的機會讓給我。今夜子時,你到琉璃仙境就會明白。記住,見到素還真之前,不可見任何人,也不可讓任何人看見你。」

      「幹嘛這麼神秘,不會是要我去偷東西吧?喂,老頭,你這種坐姿會消化不良哩。」金少爺邊吃邊得意自己愈來愈懂得敬老尊賢。

      「我怕等一下會消化不良的是你──關於崎路人…」鬼藏智難以啟齒的表情,讓金少爺心生不祥的預感。

      「崎路人?快說──」

      「我是受紫錦囊之託告訴你這些,你先答應,在我說完之前別亂發飆。」看樣子這個崎路人對他很重要,這…四下無他人,不會聽完就拿他出氣吧?當下他還是決定不要說,讓他自己一觀究竟吧。

      「老頭,哈哈,你在窮緊張什麼?有大帥哥陪你吃飯,粗茶淡飯會變佳餚喔!」清朗的笑聲,鬼藏智不覺莞爾。



      夜靜水寒,涼意襲來。知道離別時刻已近,金少爺起身走向鬼藏智。

      「我先離開啦,後會有期。」

      一句珍重之後,人已揚長而去。枯瘦的老人盤坐在黃石上,撫摸霜白髯鬚,不動聲色的表情隱藏著一絲懸念──金少爺啊,只要你活得夠長夠久,咱們六先知就死而無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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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魔魘

      再一次,他將金少爺交由第三者託管。

      風冷,心頭升起幾分涼意。

      他明白此行面對的是橫行苦境的三大魔頭──來自滅境的惡靈三途判,鬼王棺、業途靈以及腹中首。並非人多就能取勝,沒把握的仗,他一個人碰運氣就夠了。 

      月圓之夜,他親口允諾素還真尋回風采鈴,不是嗎?
      
      為了大義,素還真絕不能以吸雷針交換風采鈴。

      為了私情,素還真也絕不能置風采鈴於不顧。

      成全了大義,顧不及私情,眼下只有自己了,誰叫他偏偏聽見白蓮的心聲?



      哈,這麼聰明的腦袋卻綁不住愛管閒事的兩隻腳?

      「還好嘛,不過就大魔二魔三魔…」他扳扳手指點名。

      下一刻,風起。他離開大路,剪徑疾行,再也聽不見樹林裏夏蟬盛鳴。

      


         *****     *****     *****




      千邪洞內,意識、知覺全被掠奪一空的風采鈴兩眼空洞,木然立在帳前。

      帳內的腹中首笑聲咯咯,對著泥塑般的風采鈴連聲讚嘆:「呵呵呵,好一個絕世美人,絕代佳麗啊!可惜,現在的我已非昔日的腹中首,唉唉,都怪秦假仙那一刀,讓我失去男人雄風的那一刀,無奈呀~~」餘怨未了,言外之意卻是餘情未了。事實上,他對秦假仙別有一份特殊的好感。

      引領而望,見業途靈仍在洞口徘徊,腹中首挪移身子,悄悄在風采鈴耳邊說道:「妳放心,三途判就屬我最懂憐香惜玉,有我在,兩位道友動不了妳一根汗毛,妳就安心待在千邪洞…」腹中首幾乎當風采鈴是姊妹淘了,看在業途靈眼裏直起雞皮疙瘩。

      「真是諷刺!腹中首居然跟女人談心論交!」扶好墨鏡,業途靈實在難以相信眼前的事實。

      事實上,業途靈一直無法接受腹中首轉性,連裝扮也跟著變性的詭異現象,總是盡可能與他保持距離,免得反胃。鬼王棺倒是無所謂,他認為功力大進的腹中首對三途判有益無害,愛怎麼打扮就由他。

      「和這兩人共處一室,一個花痴,一個木頭人,唉…唉唉…唉唉唉…真悶!真無聊啊!」除了唉聲嘆氣,業途靈也只能搖頭晃腦,來回踱步,苦望鬼王棺歸來。

      沒等到熟悉的腳步聲,卻聞到洞內飄來一股異味,一股混合胭脂香水於一身的異味,一陣作噁,業途靈只覺頭昏腦脹再也無法忍耐,簡單交咐一聲「有事暫離」便飛也似的逃離現場。
      
      鬼王棺回轉千邪洞時,才要進入,因樹葉簌簌響聲而停下腳步。耳熟的聲音,他已知來者何人且為何而來。

      「哦~棺材頭,別來無恙否?」崎路人打招呼的方式像久別重逢的老友。

      「崎路人,真沒想到你會代替素還真前來送…吸雷針吶~」陰沈一笑,鬼王棺隨即運掌以鬼形之氣迎接繼風采鈴之後的第二位貴賓。   
     
      鬼形之氣,無聲無息,似挾魂而來,崎路人只覺腳底一陣虛空,無底深穴似要將人吸進冥府;暗地裏他以佛掌無形應勢掣開,吸納這股陰柔綿密的厲氣。
      
      初遇滅境奇術,崎路人一時氣血翻騰,連退數步。


      「嗯~有來歷。吸雷針呢?」鬼王棺急欲索針,崎路人卻是慢條斯理應答。

      「說到吸雷針,素還真身上的確有,但他是他,我是我。至於我身上,好像──沒有—-」崎路人頓了一下,抓了抓腦袋,清了清喉嚨,見鬼王棺臉色愈來愈沉,拍拍他的肩安慰道:「別這麼沮喪嘛,我的寶貝布袋裏面可能有喔!」崎路人解下布袋往地上一擲,「找到就是你的──」

      「崎路人,在三途判的地盤,鬼王棺不怕你玩花招吶。」抄起布袋,竟如千斤巨石沈重。鬼王棺不動聲色走向洞內,並示意崎路人跟進。

      「哎唷,棺材頭,別這麼性急,小心一點,不要碰壞我的心肝寶貝,還有小心專門煉化邪靈的吸雷針喔,聽說邪靈愈壞,效果愈好──」縱使老謀深算,鬼王棺還是遲疑了半步。

      聽到洞外吵吵鬧鬧,腹中首掀開簾幕走出,差點撞上領著崎路人進入的鬼王棺。異香撲鼻而來,鬼王棺連退兩步暫停呼吸,崎路人也忍不住輕咳兩聲。

      真嗆──難怪業途靈待不住此地,鬼王棺完全明白為何不見業途靈人影。

      「道友,你回來了,這位是──」一見鬼王棺身後白淨秀致的崎路人,腹中首眼睛一亮,高興得直繞崎路人打轉。頻頻搔首弄姿,弄得叮叮噹噹的耳墜金光亂竄。

      崎路人倒是不以為意,反正他是第一次見到腹中首,無從得知他過去的樣子。

      「好了,別再轉了,崎路人交給你。風采鈴,打開布袋,找出吸雷針。」被腹中首一攪亂,他差點忘了正事。為了好好呼吸,鬼王棺本能的把布袋擱置洞內另一角,因為離崎路人太近就得一再憋氣。

      權衡之下,鬼王棺決定跟在風采鈴背後監視,崎路人交由腹中首看管。他自然放心被他奪去意識的風采鈴,不放心的是崎路人還有他的布袋…這小子向來防不勝防。



      風采鈴跪坐在地,伸手找了找,摸出一根竹筷大小的鐵釘,鬼王棺搖了搖頭。

      接著是大頭針、繡花針、毛線針、迴魂針,大大小小,各式各樣,鬼王棺沉著臉,一一丟向角落。



      「坐著坐著,站久會累──」腹中首逕自拉著崎路人坐向床沿。

      翠幔起伏如浪,妙語如珠的崎路人一再逗得腹中首掩袖匿笑。講到秦假仙如何以魔界武功「鬼氣貫腦」解決紙糊的百琴宮宮主聖上儒時,腹中首一度噴笑出聲,儘管極力按捺,嘴角仍不時輕泛愉悅的波紋。

      「唉,秦郎就跟你一樣風趣呢!不知他好不好,我真想他──」

      稍後,崎路人悄悄在他耳邊咕噥幾句,腹中首兩眼發亮,閃過一絲異樣的亢奮。

      「真的嗎?你真有辦法讓他主動找我?」腹中首說得心花怒放,引來鬼王棺一瞋。

      「這個腹中首愈來愈不像話,跟女人一樣饒舌。」看著道友期待美夢成真的表情,鬼王棺覺得頭好痛好痛。

      角落逐漸堆起一座小山,吸雷針仍沒著落。

      「可惡吶~崎路人竟敢戲弄三途判!」

      黑暗中,鬼王棺兩眼發出利光,銳氣駭人,正思忖以風采鈴要脅時,崎路人無聲唸誦咒語,等鬼王棺注意到腳邊的動靜時,風采鈴頃刻被吸入袋中。提手一收,崎路人迅速奔向洞外,用盡全身功力將其送出。

      眼睜睜目睹布袋騰空而起,急旋而去,鬼王棺唯恐追之不及,立即施展隔空移物,企圖攔下。

      意外的是,崎路人竟捨身代替布袋回到千邪洞。

      「哎呀呀,鬼王棺,我才剛離開,你就捨不得了!」

      陰鷙的目光,逼得崎路人心頭一寒,他知道,下一招生死交關。

      「你說得沒錯吶,鬼王棺捨不得你死在他人之手,看來,只好──」正要施展無上魔法引歸殺象時,腹中首搶白現身。  

      「道友,讓魔象鬼鎖的一展威力──」

      手勢一出,鬼王棺乘風引退。

      腹中首閉目凝神,全身籠罩。嗖嗖兩聲,兇咤的鎖鍊脫手而出,來自地獄的鬼頭張口咆哮,嘶聲厲吼,崎路人以流金礫石化唳氣為點點星光,仍被震飛五里之外。就在腹中首回身之際,鬼王棺趁勢發出索命之招。

      以為崎路人安然離去,腹中首假意追趕,這次卻換鬼王棺阻攔他了。

      「道友,追之無用,回來吧。」

      「為何無用?」

      「哈,當然無用,何必浪費力氣追趕一名死人呢?剛才遊魂離體已經送崎路人去陰間作客吶──」

      「道友,你──唉──」腹中首只能暗暗扼腕。

      「斬草須除根,再說,這是他帶走人質的代價。」原本吸雷針勢在必得,崎路人這一攪局,迫使鬼王棺重打如意算盤,進行下一個奪針計劃。



      逃過魔象鬼鎖,卻被遊魂離體一掌擊向血泊,推至魂歸離恨天的邊緣。

      全身灼燒,搖搖欲墬,眼前的路愈走愈崎嶇。

      接著,胸口一陣騷動,血腥自咽喉一波波湧現,噴出一團又一團火光,崎路人終於不支倒地。

      急奔而來的素還真適時將他扶住,緊緊抱住懷中人,像握住震顫不已的琴弦。

      見崎路人渾身浴血,他心如刀絞。

      終於來了,他還是來了,不是嗎?崎路人努力睜開眼,為的是多看來人一眼。幽然一笑,開口,卻發不出聲音。

      就在崎路人伸手拭去素還真的眼淚時,腦子轟然一響,四周的亮光消失,只有無邊黑暗迅速漫延。

      童稚臉孔合上雙眼,無聲之淚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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