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墜煙塵》　章五　11.03

　
－－章五


　　那日過後，劍子時隔兩、三月便會前往儒門天下拜訪。

　　龍宿時常會覺得自己與眼前之人並無話可談，然而劍子總能滔滔不絕地叨絮著，像是兩人的話題永遠也無止盡般，他人乍看之下還真認為兩人相談甚歡。
　　久而久之，龍宿倒也習慣了這樣的相處模式。對於劍子突來的玩笑或調侃他已能冷靜地搖扇以對，甚至反唇相譏。從而也漸漸了解了劍子的好脾氣似乎沒有崩潰瓦解的一天，無論自己如何笑諷，劍子也總能一語帶過，雲淡風清。

　　這樣的互動日復一日，時光也在他倆的談笑中倏忽流逝，感覺上既快速卻也漫長。
　　他們的關係也隨著時日在外人的眼中漸漸轉換為真正的「好友」；儘管龍宿依然不清楚，所謂「好友」的定義、「好友」這樣的名詞。

　　他只在心中惦記著，幾年前的劍子曾用一道他不懂的眼神散發著他所沒見過的光芒，誓言旦旦要換得紫金簫。
　　他還等著，或許是期待著，劍子所謂的代價為何？

　　但劍子不再提起此事，而他也不願主動問出。

　　好奇，並不代表他願意將多年來的「習慣」及「珍愛」割捨予他人。

　　無法言喻地，他很清楚自己的心裡有什麼聲音喃喃唸著：『這樣就好，這樣就好。』別再改變了，維持現狀也是一種逃避的幸福。
　　這樣的逃避，他似乎也在劍子流轉熠閃的眼波中見到了。
　　或許不該如此形容．因為他總讀不懂劍子幽深的眼瞳隱著什麼訊息。劍子的眼就像一湖扎眼的芒刺，總迫使他在那潭深遂閃動前輕悄地以扇掩去；而劍子也總會在那當下噙著笑閉上雙眼舉杯品茗。
　　再睜開眼，再放下扇，一切不曾發生，也不曾存在。

　　彷彿有一道平行的平衡感督促著兩人，別有所交集、別有所碰觸。


　　再一轉眼，秋也過了。
　　他記得，再過一季冬，現下的生活就要變換。

　　時隔多年，他早已打聽到劍子閉關的真正原因，卻也沒在劍子面前提過。不只因沒有必要，也因他明白兩人皆不想談及這個話題。

　　劍子這一閉關，便要一甲子。這時日可遠比他為接任儒門龍首而被迫留在儒門天下還來得長久了多。
　　一直以來，他總認為道門崇尚心性無為，如今才真正體會到道門所要經歷的考驗原來與他教無不及甚至有過之。

　　道教掌門人，當真是一座難以端坐於上的金椅。
　　就這點而言，他得開始慎重地懷疑劍子是否還隱露了太多不曾在他面前表現過的自己。



　　「龍宿。」

　　「嗯？」思緒突地被打斷，龍宿回過神來放下手中煙斗，望著與他相談至一半的劍子。
　　「想什麼？突然不吭聲了。」
　　「無。汝方才說了什麼？」
　　「吾說待儒首出關後，吾帶你去拜訪一名好友，好否？」瞇起眼，劍子打量著龍宿。難得見他出神成這樣，連他說了一大段他也聽而無聞。

　　「汝上次說的那位？」搖了搖扇，龍宿看來有些興致缺缺。
　　「是啊。見到他吾保證你受益良多。」
　　龍宿沒應聲，斜睨了眼笑得一臉有些過分的劍子，心中忽然開始思忖他該好好確認所謂的受益良多是何涵義。

　　「那就這麼決定了。」直接下了定論，劍子起了身拍拍身上道袍，執起拂塵。「今日叨擾夠久了，就此告辭。」
　　「不送。」跟著起身，龍宿慵懶地搖了搖扇，倒也沒問下回何時再見。
　　他心下清楚，下次再見面定是在儒首的出關大典上了。越接近儒首出關之期他所要處理的事務也開始越加繁重，即使劍子前來拜訪怕自己也抽不出空分神招待。

　　「好友還真冷淡，令劍子如萬針穿心哪！」捧心，作勢倒退數步。
　　「吾可虔誠建議好友，戲台便在出了儒門天下大門後千步之處，猶記戲班徵戲子多年，汝倒是可去應徵以改善改善汝窮酸落魄的家境。」
　　「耶，龍宿，難得見你幽默哪。」挑起眉，收起輕佻之舉。
　　「好說，拜好友之薰陶墨染。」

　　「對了龍宿，還記得吾說過的話嗎？」突轉話題，劍子忽地一笑，站到龍宿面前。
　　「什麼話？汝說過的話太多，吾可沒法一一謹記在心。」瞥了眼劍子，默默退了一小步。這樣的距離太近了，近到使他有些不習慣。

　　劍子笑了笑，沒有再多做解釋。轉身甩開拂塵，一眨眼已化光而去。
　　皺了皺眉，龍宿不明所以地瞪著那道人離去的方向。

　　．．．這人是生來弔別人胃口的嗎？



　　　　　＊



　　煙靄繚繞，雲霧朦朧。一抹灰白人影閉目靜坐此間，焚香陣陣不絕，氤氳透骨。

　　「吾回來了。」素白身影踏入此境，卸下肩上背負，隨手拍了拍身上霜雪，環顧四週道：「你找的這地方也真夠隱密，外頭下了不小的雪，這兒不但不覺寒意反溫暖怡人，你動了不少手腳吧？」
　　「這可是天然的風水寶地，枉費吾苦心栽培你小子多年，連這丁點兒眼光也沒有，當真失策失策。」灰白人影沒有站起身，只是睜開雙眼鄙夷地看著來人。
　　「吾不介意你另覓高人。」
　　「吾可沒傻到再找個小兔崽子來多氣自己幾十年。如何？這回遊蕩夠久了沒？時日將至，是該收心了。」灰白人影站起身，神情一轉為肅穆。

　　「說什麼『遊蕩』？吾這是周遊五湖四海，增長閱歷見識。」
　　「得了吧。你這小子是不想一張飯票白白流失吧？」
　　「吾可不像某位『前輩』如此膚淺。」挑起眉，顯然意有所指。
　　「是啊。你小子情感比較高尚，找飯票同時不忘把美人啊。」
　　轉回頭來看向灰白身影，劍子不予置評，只道：「難得見你開這種玩笑。」
　　「反正你執著的很，吾也多說無益。」

　　靜默了一會兒，劍子平緩地開口道：「吾不打算執著什麼。」
　　「你只是已懂得執迷。」道尊戲謔地看向劍子，那語氣卻嚴肅得太過。「說吧，你回來做什麼？」

　　劍子沒有答聲，靜靜皺起眉望著道尊許久後才道：「師尊，在閉關前吾有一個要求。」
　　道尊抬了抬眼。「你說吧。吾就是不答應你也照做不是嗎？」

　　「明日儒首出關，吾可提前偕同師尊前去拜訪謁見。至於七日後的儒首繼位大典，吾想與一名友人相偕出遊一個月，偏勞師尊向儒首轉告一聲，可否？」
　　「隨你去吧，到時記得回來就好。」道尊擺了擺手，又道：「沒事的話快滾吧！明日記得出現在儒門天下大門前就好。」
　　「劍子明白。」難得恭敬的回答，劍子臉上卻流露出一抹高深的笑意。提起古塵，左手輕甩肩披拂塵，白影步出重重雲靄，踏雪而去。

　　「這小子當真越來越不可一世了。」閉上眼搖了搖頭，收袖負手於後，道尊再度啟口：「好友，既然來到此處就現身吧！偷偷摸摸可不像你的作風。」

　　「尊者還是一樣精明啊！」只聞一聲低笑，一名深著褐衫棕髮戴冠的男子乘風而降，左手掌中狼豪竹筆輕點，緩步立於道尊身後。
　　偏頭瞥了他一眼，道尊一臉不以為然。「很夠了，再奉承下去就不像你了。怎麼？對吾家這小子當真如此念念不忘？千年下來見他重蹈覆轍數道輪迴，你還不放心，嫌不夠嗎？」

　　「好說了。吾可不像尊者此般愛護弟子，善念縈心。再說你這弟子腹黑如廝、心機之深，不可不防啊！」
　　「如此一段歲月，該罷手了吧？」道尊暗下眼，略感不悅。
　　「非是吾逼他，乃是他自己所選。」提步行至道尊跟前，筆起風揚，瞬間的氣勢讓道尊不得不正色之。

　　「吾以為不該是他付出如此代價。」
　　「但他自願擔負之。尊者，此非是你所能干預，你之私慾未免也過重。」
　　「私慾？吾認為不過順心而為矣。」
　　「順心可矣，逆天過也。」

　　兩人一來一往至此，似無止歇之勢。
　　道尊斂了斂眸，對此萬年不改的話題漸感意興闌珊。「罷了，不論經過幾千年吾依舊厭惡與你之辯論。說吧！今日大駕，有何要事？」
　　「也無甚大事，只是想了解道尊此次將採何許手段？」淡笑，也不理會道尊眼中鄙屣之意。
　　「不再縱容。」
　　「怎麼？懶得繼續過度保護他？」抬眉，備感有趣。
　　「誠如你所說，那小子所作之決定，就讓他自己抉擇吧。」打了個呵欠，道尊再度落坐案前，隨手執起小杯啜飲。

　　「此結可不是他一人足以解開。」
　　「卻也非他不可。」
　　「總言之，難矣。」搖頭，老實不客氣地執起另一小杯慢飲。

　　無言地看著眼前人。道尊開口：「好友，可知吾最厭惡你何處？」
　　「但聽無妨。」
　　「你那張愛辯的臭嘴。」語畢，一手奪回眼前人掌中杯。
　　「感謝抬戴厚愛。」也不反駁，執筆於案前宣紙寫上「窮酸小氣」四字。「既然好友如此誇吾，吾也不好不回贈些金玉良言。」

　　「．．．」對望了幾眼，道尊斜眼開口：「狗嘴吐不出象牙。」
　　「此言之貴重，望好友深自思量，以免日後後悔莫及。」嘴角勾起微笑，看入道尊眼中盡是諷嘲。
　　「有甚麼屁話要說請自便。」
　　「近日好友須得小心．．．」笑得如沐春風。「『美人關』。」

　　輕輕一言，成功地讓道尊端坐的身形跌個人仰馬翻。



　　　　　＊



　　七日後，儒門天下傳出大消息。

　　新任儒首明目張膽於繼任大典之日缺席，偕同道門繼位者私奔出走他鄉，氣煞前儒門龍首，引起儒門與道門一陣軒然大波。
　　據傳聞，兩名繼任者此次出走乃是經道門道尊首肯，因而引發前儒首誓言與道門決裂之。



　　──所謂金玉良言，不可不聽，戒之、慎之。
　　遠處褐衣之人提筆輕揮，再次證明己身觀點無誤。

　　好友此弟子，腹黑如廝、心機之深，不可不防啊！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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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承認在俺昏昏沉沉的狀態下寫完後半段的文～導致越來越多胡言亂語妖言惑眾＝　＝｜｜｜
請大家海涵＜（＿　＿）＞
還有，據說我寫文越來越古文了．．．之乎者也越來越多＝　＝｜｜｜．．．真的假的．．．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