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憂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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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吞雪現代]星願 (1-9), 10F/2009.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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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說明
正 文:星願
前前世:千年之戀
前 世:蓮心



(一)戀人


深夜寂靜的街道,踉蹌的步伐急尋熟悉的巷弄,一個轉彎,他順勢靠在滿是爬牆虎的石壁上,緊咬手巾的一角,權充止血帶,單手綑住左臂淌血的傷口。

不行!他不能這樣走進家門,這已經不是狼狽可以形容的慘狀──他的髮帶鬆脫,襯衫失去三分之二的鈕扣,還有他的身體,彈痕、吻痕,什麼亂七八糟的痕都有。就連牛仔褲的皮帶也不翼而飛,對了,皮帶去哪裏了?他抓著頭,寧可不要想起,那個男人,那個不要臉的變態竟然抽出他的皮帶綁住他的雙手!

平常人遇到這種事會怎麼辦?報警嗎?哈,他自己不就是警官嗎?難道要他以被害人的角色走進警局報案,帶著一身的證據和羞恥向同事陳述案發經過──「我被強暴了,在對岸的碼頭酒吧,大約凌晨兩點,對方是一個男人,棕髮黑眼,身高一八零以上,年齡三十多歲左右……」

要他報案,不如殺了他算了!

手巾打好死結,傷口總算停止淌血,他繼續摸黑前進。幸好今夜沒有月光,否則他不惜開槍也要射下所有的發光體。

『搞什麼,還是這麼亮?』奇怪,連星星都變得刺眼起來。對了,他的槍……已經不在他身上了!遺失配槍紅髮怪獸肯定要大發雷霆的,比起那個強暴他的醉漢,這個人是他最不想面對的第二人──特勤組組長吞佛,他的直屬長官。

──「菜鳥警官,你的配槍怎麼遺失的?」那傢伙一定會這麼質問他,光想就叫他火冒三丈,都三年了,那傢伙還是菜鳥長、菜鳥短的把他呼來喚去。

『砰』一聲,他到家了,憤怒讓他忘了調整力道,開門的方式活像邁阿密警探。這一聲雖然沒把牆壁震碎,倒是吵醒已經入睡的姊姊。聽到門鎖轉動聲,他火速爬上二樓,等腳步聲傳來時,他已回到自己房間。

「劍雪,是你嗎?」公孫月在樓梯口喊了他一聲。

都怪剛才一時情急,不,要怪那個紅髮怪獸才對,連在自家也跟他作對。

「姊──」他應了一聲,但是腳步聲上樓了,他屏息以對。

「劍雪,怎麼了?」公孫月就站在門外,他打定主意,抵死不開門。

「姊,我要睡了,有事明天再說,晚安。」打出晚安牌先擋一夜也好,明早公孫月還會再追問他,這是一定。



昏暗的房間內,他在牆角呆坐著。急救箱內的瓶瓶罐罐撒了一地,鬆脫的紗布滾到地板另一邊。傷口已經重新包紮過了,染血的襯衫也換下了,疲倦的他並非不想躺在柔軟的大床上,只是怎樣也沒想到,緊繃的神經一放鬆,兩腿也不聽使喚,站都站不住了,何況是走到床邊?

他的腿好麻,痛覺卻清晰的啃咬他每一寸神經。他回復理智,開始回溯今夜的點點滴滴。首先,他遇到一個扒他皮夾的小鬼,追到碼頭酒吧,那個該死的小鬼就站在酒桶上大聲朗誦他的姓名和頭銜,於是所有的倒霉事全來報到了……誤闖毒窟,人財兩失,配槍失蹤,還掛彩回來。一開始,如果他不追去,是不是就沒事了?

聽到警官兩字,吧台內一個蓄著長髮的高瘦身影立時舉槍,一顆子彈毫不留情穿過他的左臂,鮮血順著手臂、沿著指尖汩汩流下。

那些圍觀毒蟲的訕笑聲彷彿還圍繞身邊,直到那個全身酒氣的棕髮男人出現,大手一攔,就地將他摔在桌上,滿桌酒瓶應聲落地。「哈,我好像還沒玩過警官哦──」

笑聲一湧而上,他忍痛坐起,悄悄拔出藏在皮靴裏的配槍,唉,想不到他第一次拔槍竟是為了捍衛貞操。

「不要動!」他真的準備開槍了,汗水一滴一滴溼了板機。

但是男人的動作和精湛的技擊快過他的思考,一個反制便奪去他的配槍。沒錯,他是以優異的成績考入警校,但體術一直在及格邊緣。

「太嫩了!警官,你今天剛從警校畢業嗎?那就讓我用你的槍來幫你慶祝吧,如何?」眾人的笑聲更大了。棕髮男人用槍口抵住他的襯衫領口,唰一聲撕裂而下,三顆、五顆鈕扣滾落一地。

「喂,你不會來真的吧?」酒吧中間,一個留著絡腮鬍的男人叼著煙說道。

棕髮男人俯身注視身下尚未就範的獵物,「女人,沒有征服的快感,這一型很合我的味。」

「哈,難怪你不碰女人,嗯──這小子長得還不賴嘛!好吧,要玩你們到隔壁休息室另闢戰場,不要再這裏讓兄弟們爆血管。」揮揮手,絡腮鬍男人指著休息室的方向。「對了,別關門,兄弟們雖然對男人沒有興趣,但是警官的叫聲我們會很有興趣,哈哈哈──」

說是休息室,也只不過是隔著一塊木板的房間,只有一張桌子,連門都沒有。這裏,不可能有人休息,桌子這麼大,或許是展示貨品的地方。貨品?──真像他現在的寫照。



「放開我!」扛起戰利品,棕髮男人將他帶進休息室。又一次,他跟桌子狠狠擦背而過。

槍口這次抵住他的腦門,男人壓低噪門,厲聲在他耳邊說道,「呿!沒人告訴你性命比貞操重要嗎?菜鳥警官──」

接下來的事,他不願再想,特別是他在男人手裏高潮的事實。那一刻,精神的羞愧和身體的歡愉一起到達頂峰,他的尊嚴在這裏全數崩毀。

「你可以叫我封禪,但我更希望你叫我……乖,回去後好好睡一覺,明天醒來一切都會沒事。」男人雖然進入了他的身體,並沒有做到最後。他對此納悶,但只有瘋了才會去問。

明天,如果還有明天,他可能得求助心理治療,不,他不能對任何人開口今晚的事,那麼,去找催眠師好了,他要徹底忘了今晚的事,在他找到這個棕髮男人要他付出代價之後。




「你們也在笑我嗎?」他對著窗口的星星自嘲。

不管了,星星也好,命運也好,誰來嘲笑他,他也不會就此妥協。他發過誓,一定要抓到兇手,三年前,在暗夜橫行的那些兇手。他的養父因為見義勇為,被一批惡棍在車內亂棒打死,那個人,是他最親密的家人,他最敬愛的父親啊──

他發誓一定要將那些壞人繩之以法,不管公孫月怎麼勸阻,他放棄了原先出國留學的計劃,轉而投入警界。他並不指望這個失序的世界能還他什麼,他要的只是一份遲來的公道,為了弔慰父親在天之靈,也為了安慰活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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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姊姊


拂曉的微風翻動窗簾,開滿陽台的紫荊花香也揭開了記憶,夢中的父親永遠是他心目中最魁梧的巨人。

「爸爸……」他的臉還埋在枕頭裏,眼角的淚溼了又乾。

天明前劍雪模模糊糊睡著了,他夢見父親,還有童年的自己。海浪追逐沙灘,而他追著父親的腳步,潮來潮去,父親朝他伸出的雙手,任憑他怎麼伸長也構不著。

「劍雪,你是一個有福氣的孩子,你一定要相信你自己──」

他停下腳步,不明究裏望向巨人般的身影。福氣?他一點也不覺得。

「相信我,你很有福氣,我的小劍雪,你是一個不容易迷失的孩子。」父親壓低了帽沿,對他微笑,一隻大手落在他的棒球帽上,催促著他:「快,回去吧,你姊姊還在家等你──」

父親的手一放開,他立刻醒了過來,窗口左搖右擺的花蕊正向他道早安。

不容易迷失嗎──或許父親說對了,這個世上的確沒有他特別渴望的東西,想迷失也找不到欲望可以深陷。父親的亡故,他沒有恨,但他還是非得揪出真兇不可。他的執著在於這是一件對的事,只要相信這是對的事,他只知向前不知怎麼回頭。



可是這次的代價好像大了點──他站在浴室的鏡子前,端詳遍體吻痕的上半身。下半身不是沒事,是他打定主意不視也不見,免得又想起那個叫封禪的男人。可惜諸多疑點在他的腦袋揮之不去,不想也難。

「太蠢了!除了那個孩子,這裏每個人身上至少有兩把槍,你這麼想變成蜂窩嗎?」封禪似乎是好意警告他,但是強行把他扛進房間,還綁了他雙手,這也算好意?

「變成蜂窩也比壓在你身下強──」他支起身體,一個輕巧的側旋踢被膝關節牢牢抵住,健壯的身軀趁勢岔開雙腿,他回瞪一眼,萬萬不解為什麼每個動作都在那人的掌握之中,甚至最細微的情欲反應。

「這個建議不錯,如果能讓你安靜點……」封禪將他按回桌上,一手抽出自己的皮帶,這次將他的腳固定在桌邊。

確定他動彈不得之後,封禪花了很長時間為他營造快感,當時他視此為屈辱他的手段,恨到了極點。事後想起,在那個昏天暗地、分不清東西南北的房間,他對這個男人竟有說不出的熟悉感。

「沒想到是在這種情況下……呵,你比我想的還要敏感──」不安份的大手在他身上遊走、摸索,每個親吻都像一把鑰匙,試圖開啟出他身上未知的情欲出口。

他該怎麼辦?這種進退不得、又悶又難耐的感覺是什麼?他突然好想大喊,然後,他真的喊了。「要做就做,你還等什麼?」他決不能原諒──原諒在這裏棄甲投降的自己。

笑聲蜂湧而上,門外鼓譟了起來,酒吧那群男人,有的拍手叫好,有的開懷痛飲起來,甚至齊喊「乾杯」,這些舉動莫非不是為男人助長聲勢。「封禪,警官都等不及了,你還客氣什麼?難不成你要我們進去助陣?」

「想看就進來,我不收門票。」

這個混球!劍雪一口咬住他的肩膀,男人卻在他耳邊惻惻低語。「別生氣,我可沒那麼大方跟那些人分享你──噓,安靜點,這是你珍貴的第一次,我怎麼捨得──」

「誰說我是第一次?」這種事會寫在臉上嗎?他吼回去,臉卻朝向另一邊。

「劍雪,看我,我在這裏──」鼻尖沿著他的頸項,慢慢湊近他的胸口,男人熱切的氣息令他全身發燙。「這叫禮尚往來。呵,你真是好好聞,全身上下散發青澀的味道,就和你的髮色一樣,不用怕,我會讓你快樂的,菜鳥警官──」

「不用你多事,也不准那樣叫我!」那四個字無疑是他的地雷區,他吼到聲音沙啞,氣到尾音微顫起來。

「不准?我不行,那誰可以呢?劍雪──」封禪停下所有動作,溫柔的注視他。

他已經氣到欲哭無淚,欲吼無聲了。他恨眼前的男人,也恨自己,為什麼在這種時候想起最不願想起的紅髮怪獸?發這麼大火,好像這四個字是那人的專利。更更可惡的是,接下來他還把最不可告人的秘密告訴這個大色狼、大混蛋。

他轉過頭去,聲音是哽咽的,「不……不要讓我想起那個人……」

可惡!可惡!他得把那人的一切通通沖掉,從他的腦海,他的指尖,還有他的體內──

水聲嘩啦嘩啦響起,血跡、酒漬、汗水淋漓的氣味終於隨著地磚上的漩渦離他而去。



樓下傳來公孫月的聲音。「劍雪──再不快點要遲到了!」

公孫月穿上圍裙,走進廚房,在另一個水槽清洗沾上血跡的抹布。

「切!這小子一定要搞得這麼累己累人嗎?」蝴蝶君,劍雪未來的準姊夫,站在廚房的水槽前削著馬鈴薯,喃喃自語著。

「蝴蝶君,你在那邊碎碎唸什麼?」

「沒事──」他看了公孫月手上的抹布一眼,「確定是劍雪的……?」

「嗯,樓梯口也沾了一些,蝴蝶君,幫我問問吞佛到底發生什麼事,我實在好擔心……」

「知道了,今天一下班我就去找吞佛,可以吧?」

天沒亮就被公孫月的電話吵醒,說什麼劍雪出事了,這小子明明就不適合這份工作,講什麼都沒用,死拖活拉也要踏入警界,固執得不可理喻。伯父生前老說劍雪是星星送給他的孩子,他可不這麼認為──這麼難溝通,應該是外星人棄養的小孩。

為了這小子,兩人的婚期一延再延,這死小孩子到底知不知道女人青春有限?再拖下去,他美豔絕倫的阿月仔就要變成老姑婆啦!



劍雪換上乾淨的襯衫,迅擦乾頭髮,把昨夜的證據一股腦兒塞進皮箱,再推到床底。匆匆下樓後,先走向玄關的鏡子,確認自己一如往常才走進飯廳。

「劍雪,不舒服嗎?」都夏天了還穿外套、戴領巾,公孫月語帶疑惑打量劍雪。

下樓前他已經想好說辭,反正進到局裏還要再用一次。「昨晚值勤沒帶外套,著涼了,我想先穿上才不會忘記。」外套,是掩護手臂傷口的必需品。

「我吃飽了,你們慢用──」草草扒了兩口清粥,劍雪拎起背包就離開了飯廳。

「等等,劍雪──」公孫月追到玄關,「來,轉過去,綁好頭髮再出門。」

梳理好劍雪及肩的頭髮,束上髮帶,她才安心放人離開。

當初她也不同意劍雪報考調查局的工作,但她說服不了劍雪打消念頭,唯一的辦法就是條件交換。一旦考上,劍雪必須轉調至調查局特勤組,這個單位的領導人就是劍雪眼中的紅髮怪獸──吞佛組長,同時也是和蝴蝶君自幼一起長大的鄰居兼同學。

有件事蝴蝶君一直不明白,他跟吞佛認識這麼久,沒見過他做過什麼善心義舉,三年前他會一口答應照顧劍雪,有問題!這傢伙要嘛被鬼附身,要不被人下蠱,肯定是這樣。

「阿月仔,我剛才跟吞佛通過電話了,晚上我先去找他,談好再過來找妳。」蝴蝶君對著二樓喊道,劍雪前腳踏出大門,公孫月後腳馬上爬到二樓。

怎麼沒有回音──?蝴蝶君走上二樓,公孫月把床底的箱子放回原位。見她溼了眼眶,蝴蝶君一言不發將人摟進懷中,輕拍她的肩,試圖安撫她的情緒。

「他的襯衫都是血……每件衣物都是殘破不堪,早上我煮了那麼一大鍋他愛吃的綠藻香菇粥,他也只喝兩口給我看……」

兩人靠著床緣,坐在地板上,蝴蝶君只是靜靜陪著她,他知道在她心目中沒有任何人能取代劍雪的地位,儘管這兩人並無血緣關係。以前這個家的隔壁是警局,公孫月來自一個單親家庭,母親酗酒成性,蹺家逃學,三天兩頭進出這個警局。十二歲時,她加入一個不良幫派,自此脫離不健全的家庭卻掉入更大的泥坑。直到十五歲那年,他的養父從隔壁員警口中聽到公孫月的遭遇,這個歷史系教授便透過層層關係,收養了她。他給了她完整的父愛,親自為她補習,讓她完成中輟的學業,就在公孫月考上大學那年,八歲的劍雪來到這個家,成為她唯一的弟弟。

「劍雪剛到這裏時,一句話也不跟我說,只是點頭跟搖頭,我以為他討厭我。大約半年後,我遇到以前在幫派的朋友,他們來求我,求我再幫他們一次,只要做成最後一次買賣,他們就忘了我的存在,蝴蝶君,有件事我想告訴你,其實我──」

「阿月仔,不用說了,我都知道,跟妳在一起之前,吞佛已經調查過妳的身家,說真的,妳的養父是個優秀的學者,也是一個值得崇敬的好爸爸,劍雪也是乖巧懂事的……」"外星人"這三個字他活活吞了回去。難得這小子為他製造這麼浪漫美妙的時刻,他要好好珍惜才是。公孫月的身家檔案當初就是拜託吞佛調查出來的,但蝴蝶君並不知道就是這項請託引發吞佛對劍雪不尋常的好奇心。

「原來你早就知道了──」公孫月握住他的手,伏在他肩上繼續說道。「那次,幫裏有人窩裏反,很多人被抓,我再次進了警局,那是我第一次這麼後悔進去那個地方。我沒有待很久,爸爸就來保我出去,劍雪也來了,但他沒有進來,他站在離警局不遠的地方,我以為……」

「──以為什麼?」蝴蝶君以為她哭了,她是在哭,但公孫月是笑著流淚的。

那一晚,公孫月發現街燈原來可以這麼朦朧、這麼溫暖。「我以為劍雪會用鄙夷的眼光看我,但他沒有,看見我,他跑了過來,我就那樣一動也不動站在那裏,因為他抱住了我──他墊起腳尖,張開雙臂抱住我,他說,『姊姊,我們回家』……他沒有怪我害他大半夜不能睡覺,我做了讓家人蒙羞的事,他卻叫了我一聲姊姊……爸爸告訴我是劍雪堅持跟他一起來的──」

她仰起姣好的臉龐看著蝴蝶君,眼中的淚光閃爍而迷人。「那個擁抱,把肢離破碎的公孫月再次拼湊起來,是我的弟弟用他的雙手……」

輕撫公孫月的額際,覆上一吻,蝴蝶君在心裏苦笑道,『阿月仔,不用提醒我,我早就知道跟妳的結局是買一送一啦,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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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妖怪


通過刷卡門禁,停好車,對劍雪而言,每天進入辦公室之前,就得有心理準備和一妖一怪打交道。除了紅髮怪獸,還有一個老愛對他上下其手的男性公敵,那個女人就是情報組的陰無獨組長。臉上脂粉過厚,年紀不可考。只要遇到相貌清秀、舉止文雅的男性,她的花痴細胞就會瞬間無限制增殖。她有個雙胞胎的弟弟,陽有偶,是情報組的副組長,幸好這人從頭到腳一概正常,唯一不正常的地方就是有個花痴姊姊。

「小帥哥,早安呀!停停停,別走那麼快嘛!」奇怪,老妖婆怎麼大清早就找他麻煩?他今天心情很壞,傷口在痛,胃口很差,她是不會看人瞼色嗎?

「什麼事?」他轉身定住,要是不理會她,她鐵定不會善罷甘休,打道回組。

「你是不是弄丟了什麼東西呀,劍雪?」陰無獨對他猛眨眼,一步一步逼進。

「別再靠近,我聽得到。」劍雪連退兩步,好像老妖婆就要突然伸舌咬他。

「但是我聞不到……嗯──很強烈的氣味哦!咯咯咯,小帥哥,今天的你很不一樣,你的身上不但有雄性動物殘留的費洛蒙,還有滋味鮮美、沾滿青春氣息的血跡喔!」

這女人是受過訓練的警犬嗎?連血跡也聞得出來?

「是、是、是,就是血,怎樣,我的血有採樣價值嗎?」他索性脫下外套,露出繃帶纏身的左臂。回答完畢,他頭也不回走進特勤組辦公室。

一進門,身穿著紅色背心的螣邪郎,指著他的左臂傷口問道:「劍雪,這是怎麼弄的?」

他拉開椅子,淡然回道,「沒什麼,被狗咬了。」

「被狗咬嗎?那一定是條發情的公狗,他跳到你身上,張口就咬下去,對不對?呵呵呵──」陰無獨突然由螣邪郎高大的身形後面探出頭來,嚇了他一跳。

「妳還沒走?」老妖婆一大早就陰魂不散,情報組都沒事幹了嗎?

「哎唷,你走那麼快,我來不及把禮物拿給你嘛!」陰無獨遞上一個心型包裝的盒子,表情曖昧看著他。

劍雪只用眼角的餘光瞄了一下,馬上決定退貨。「謝謝,禮物我心領了,請拿回去。」

「怎樣?不要你的警徽和皮夾了?」

聽到這兩樣東西,劍雪眼睛一亮,趕緊拆開盒子。果然是他遺失的東西……但是怎麼會──?

「今天一早快遞送過來的,為了安全起見,我先拆開檢查過了,除了你的警徽和皮夾,還有情書、保險套和房間鑰匙,咯咯咯,你的情人真是熱情如火啊,不過看那個署名,封禪……不像女人的名字哦!」

聽到保險套和房間鑰匙,辦公室傳出一掃沈悶的竊笑聲。很好,不用到中午,局裏的同仁都會知道了,老妖婆這個廣播電台──

「陰組長,請回妳的辦公室,我要工作了。」將盒子收進抽屜,劍雪埋首文件之中,祈禱那些圍觀的目光趕快消失。

拜老妖婆之賜,今天同事有事沒事就會向他慶賀。
「要好好回禮呀,劍雪──」
「不要辜負人家的心意喔!」
「你終於開竅啦!」
真是會給他找麻煩,可惡的老妖婆,可惡的混蛋封禪!但是這麼一來,他也不必拜託囉嗦的老妖婆幫他調查封禪這個人,這個結果不算太壞。




辦公室交頭接耳的緋聞風聲,中午也傳到吞佛組長的辦公室,但他並沒有去找劍雪,而是陰無獨。

午休剛過,吞佛一手扶門,站在情報組組長辦公室門口,非常有禮的請出陽有偶。「陽有偶,可不可以請你先出去一下,我和陰組長有事要談。」此事涉及公務機密和個人隱私,先禮後兵,是清場前的必要動作。

陽有偶是局裏出了名的好好先生,二話不說,端著咖啡走了出去。

「那是妳幹的好事吧?保險套、房間鑰匙?虧妳想得出來!」忍了一下午的吞佛走到她桌前,擺出一張殺氣騰騰的臉。

「是呀,一點小意思,不用跟我客氣。」陰無獨笑瞇瞇的回答,她是整個局裏最怕死也最會找死,卻愈老愈靭命的不死之身。

「我不是在跟妳客氣,我是在生氣。好吧,濫用職權愉快嗎?」吞佛無法理解這女人的用意,平常,人脈資源最廣的陰無獨也算照顧他。

「說到濫用職權,你才青出於藍,老身我望塵莫及啊!吞佛啊,我真是嫉妒你,難怪昨晚你一直守著那個房間,捨不得讓我們看一眼。」她嚥了嚥口水,實在是那個畫面讓她光想就口水直流啊。

「妳都知道了?」吞佛坐了下來,想到昨夜豐盛的海草大餐,不悅從他臉上退去。

「是『錢』告訴我的。小東只是個在街頭討生活的孩子,他不認得我,只認得錢。」答案是用錢買來的,她付得甘之如飴。但她打死也不能說出她聽到的第一手答案──錢婆婆,警局裏面也有警妓嗎?那個漂亮叔叔好厲害,封禪叔叔只對酒有興趣,一看到他連酒都不喝了!

這孩子回答得真誠實,如果能把錢婆婆改成錢大姐就更完美了。這點,要再好好教育。

「整個計劃妳知我知,不過第三人耳目,陰無獨,我先問妳,不是說好妳讓那個孩子找個路人動手,再由值勤的員警尾隨他進去,妳就可以知會其它同仁抄了那個酒吧,這件任務是緝毒組的工作,為什麼特勤組的劍雪會出現在那裏?」這件事,吞佛瞞著局長一蓮托生暗地進行,甚至親自涉險,為的就是代替心愛的部屬深入虎穴。

「這我有什麼辦法,劍雪就住在酒吧對岸,你當我未卜先知算出他昨晚剛好經過那裏,然後找人支開他嗎?小東那孩子會挑上劍雪,純粹是職業眼光,那些來來往往的路人裏面,放眼望去,劍雪不就是最好下手的肥羊嗎?我只負責配合緝毒組,誰知劍雪手腳那麼快,竟然一口氣追上小東──」

「他很嫩,可是並不弱。妳知不知道他突然出現,差點壞了大事?而且你們過了那麼久才進來酒吧,妳是看不懂地址嗎?」吞佛的表情至此認真起來。

「太早進入那孩子會被懷疑,我有責任保護他的安全,雖然他什麼也不知道,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再說,有你在,我想你會保護劍雪……」陰無獨吞吞吐吐不是沒有原因,但說出真相,恐怕會在這裏被剁成肉醬,吞佛和局長,隨便一個都能讓她提早升天。

「那種情況下,我的保護有限……」吞佛將一隻腳橫跨在茶几上,無奈說道,這種以悠閒掩飾得意的手法,看在陰無獨眼裏只有"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感慨。

「是呀,保護有限,侵犯無罪。」以非法掩護合法,真會逆向操作,也只有吞佛這號雙面人幹得出白吃白這種事。跟他合作,風險無法估計啊!

「對他做那件事……我實在逼不得已。」他故意無視陰無獨挑眉質疑的樣子,免得讓笑場破壞嚴肅的氣氛。

「好令人羨慕的不得已!方法很多,你偏要用最激烈……更正,最激情的那一種。而且連一眼都不讓我看,寧願把他獨自一人留在那裏,好歹讓我有機會疼愛一下同僚的部屬,例如送他回家也好。」鬱悶一吐為快,她是真的羨慕公務達成,私慾也順帶得逞的特勤組組長。

吞佛明白了,繞了一大圈,這女人是在嫉妒。「以劍雪的個性,如果讓局裏同仁看見他半裸的樣子,他有可能再也不踏進這裏一步,妳會希望這樣嗎?」

整段話陰無獨只聽見『半裸』兩字。「半……裸?噢,我就知道,吞佛,你真是小器,讓我看一眼,他又不會少塊肉,何況人都昏迷了,哎哎──可惜、可惜啊!」光想就揪心啊,她居然錯失百年難得一見的機會──目睹小帥哥性感撩人的半裸胴體。

「我是為妳好,睡著的小綿羊一旦清醒就是踹人不眨眼的老虎,妳又不是沒看過他發威。」

「咳咳──所以我原諒你犠牲我的福利,但是,強暴可能在他心理留下陰影,我怎能讓特勤組最可愛的帥哥遭遇這種不幸呢?只好有請你這位肇事者出面安撫他內心的創傷──」

又對他眨眼,這女人對誰眨眼都沒好事的。「這件事『吞佛』就能勝任,不必勞駕退休人士。陰無獨,妳真的確定『封禪』還有必要出現在劍雪眼前嗎?」

「有有有,很確定,很必要,所以我幫你約了他,三天後正好是情人節,你們可以在情調優美、隱私無虞的渡假旅館,觀星賞月、敍舊談心,然後你再好好的向他懺悔認錯,說不定他會大發慈悲原諒你喔,呵呵呵──」陰無獨再也控制不了大仇完報的亢奮,咯咯笑了起來。

大發慈悲?別傻了,劍雪被雷打到才有可能原諒他吧。「妳這麼大方,還不是想看好戲──看我在這局能不能全身而退?」吞佛攤開手,對於女人,他深覺太有必要敬而遠之了。

「別這麼見外嘛,同事這麼久,有福你享,我不介意的,吶,你看,房間費用我都自掏腰包了,六星級的旅館,這可是為了慰勞你喔──」

慰勞?天知地知誰都知,這是萬萬不可能的事。

「妳真是設想周到,好吧,我會如期赴約的。對了,劍雪的配槍,不是說好由妳交還給他,為什麼送來我辦公室?」吞佛一早也收到媲美驚嚇盒的禮物,跟劍雪不同的是少了心型禮盒和精美包裝。

「這個嘛,盒子不夠大,放不下──」陰無獨耍賴說道。「別瞪別瞪,你就告訴劍雪是我拿去給你的,你怎麼從他身上搜刮就怎麼物歸原主囉。」奸計得逞,陰無獨笑得合不攏嘴。

「那就謝謝陰大姊割愛,我會親手交還劍雪。」眉宇透露喜悅之色,他有個好法子可以順利物歸原主了。吞佛站了起來,結束問話前,他想到長久以來擱在心中的疑問。「最後一個問題,妳纏著劍雪到底想做什麼?」

該怎麼解釋呢?難怪吞佛追不到女朋友,這傢伙就是不肯花點心思了解一下女人,咦?正要細說從頭怎麼人就走了?「唉,難道只有我這種資深美女才懂得欣賞清純小帥哥嗎?算了算了,不送囉,吞佛組長──」擺擺手,目送吞佛離開後,她快樂得轉起椅子。

打開抽屜,她拿出六星級的房間鑰匙連親三下。「呵呵呵──真是巧,我這邊也有一支呢!」




陽有偶灌了五杯咖啡後,整個下午精神奇佳,公事之餘極有餘力仔細觀察他的阿姊,今天,他發現一件令人震驚的事實。「阿姊──人家說顏面神經抽蓄是中風的前兆,妳要不要抽空去醫院一趟……」

「什麼抽蓄,什麼中風,呸呸呸!還有,在這裏不要叫我阿姊,請叫我組長!」粉底之下爆出數道青筋,陰霾滿布陰無獨的臉。

「更年期應該沒有這種症狀,不過阿姊也早過了更年期,真奇怪。」陽有偶說道。

差太多了!同樣是老實人,為什麼她的弟弟就沒有劍雪可愛,還是說外表決定一切?她一面補妝,一面攬鏡自嘆,「──啊啊,原來都是外表惹的禍,我是愛草成痴,才不是什麼花痴哩!」

「就算是花痴也無藥可醫吧──」陽有偶突如其來接下去,全是因為剛才在交誼廳門口遇到螣邪郎,不小心轉述兩人偷閒片刻的成果。「別、別瞪我,這句是螣邪郎說的。」



「陽有偶,怎麼不回去辦公室?窩在這間蚊子館幹嘛?哦,我知道了,連你也怕陰無獨,聽我的勸,趕快找個冤大頭把她嫁出去,本大爺保證你從此解脫束縛,快樂似神仙。」螣邪郎並不想消遣這個老實人,他是真心想幫這個老實人。

「我阿姊說她四十一枝花,行情看俏,不需要參加相親這種曠男怨女的集體活動。」陽有偶如實回答。

想到陰無獨那副尊容,螣邪郎不屑的呸了一聲。「別的女人我不敢講,她的話──算了,總之,你勸她積點陰德,多做公德,沒事別出來走動就對了。」

「螣邪郎,不要這樣說我阿姊,她沒那麼糟,除了卸妝後真的有點嚇人。」

將手搭在陽有偶肩上,螣邪郎笑著搖頭,「看吧看吧,本大爺沒猜錯,你就是不想看見她才待在這裏,對不對?」

這時,陽有偶一本正經回答他,「我承認每天回家出門、出門回家,就像穿梭陰陽界,但是阿姊決不可能在辦公室以素顏示人,我一點都不怕,真的──」

『跟你們兩個講話也像穿梭陰陽界呀!』這對姊弟真夠寶了!走廊人來人往,腳步聲早被螣邪郎的大笑聲淹沒。




將一日公務集中上午辦妥,下午,劍雪主動走進技擊室、柔道室和重訓室,進行密集的體能訓練。還有三天,他有三天可以準備,再次見面他非得親手逮捕這個厚臉皮的強暴犯。以往他堅決反對私下刑求,現在他可求之不得。

劍雪之所以這麼氣惱,和心型紙盒夾帶的便箋大大有關,當然他不知道幕後黑手是花痴重症患者陰無獨;而吞佛也不會知道,因為證據已被劍雪碎屍萬段──揉成一團,想想不妥,攤平送進碎紙機裏了。

『親愛的劍雪,想你的心情難以付諸筆墨,讓我用行動告訴你吧,三天後,我在名片中的地址等你。你一定要來,我將以更勝昨日的熱情款待你,溫暖你,原諒我昨晚尚有要事無法陪你到天亮,相信我,那絕不是一場遊戲,是你讓我發現我的空虛、饑渴,我已經墮入無止盡的深淵,只想聽你的心跳,只等待你的救贖,現在的每一分每一秒對我來說都是煎熬,因為你不在我身邊,好想再次觸摸你柔軟的秀髮,緊抱你瘋狂迎合我的身體……』

──這是什麼跟什麼!強暴犯還寫這麼煽情的情書給受害人?要抄也找像樣一點的,寫這什麼三流、下流的噁心情書!那個混蛋是來跟他示威的嗎?可惡!

去他的!什麼救贖、什麼煎熬、誰瘋狂迎合他了?──憤怒激得他一身熱汗,悻然閉眼,狠狠揮出一拳。

咦?怎麼沒有回音?沙包壞了?他睜開眼,只見紅色身影欺身而來。

「耶……劍雪,你打偏了,那個不是沙包,是教練哦──」螣邪郎搖搖食指,在他前額彈了一下,拉著他向指導教練鞠躬道歉,然後迅雷不及掩耳離開現場。



兩人安靜的穿回襪子,螣邪郎坐在劍雪對面,正要開口。「劍雪,你今天──」

「我不反常,也不奇怪,快下班了,我先回辦公室。」他視逃避為上策,面對螣邪郎,他極有可能露出馬腳。

「吞佛找你,你下班前先到他的辦公室報到。」這是螣邪郎來找劍雪的目的之一。「對了,今天下班有空陪我喝一杯嗎?」這是目的之二,原因是他也心情不好。

劍雪抬頭看他一眼,繼續埋頭綁好鞋帶。不是只有他不對勁,螣邪郎也是。剛才,他好像從螣邪郎眼中看到『拜託』兩字。

「我不喝酒。」他重申禁忌。

「我知道,我們去茶館就行了。」

藉茶澆愁也無所謂了,螣邪郎心想。今晚他不想太早回去,他離異二十年的父母就在上個月離奇復合了,當初連母親也不知腹中已有胎兒,一別二十年,只見過三次面的弟弟今晚卻要和他共擠一床,不只今晚,在屋子整修好之前,他都得和近乎陌生人的弟弟共用一房,共處一室。這不是很奇怪嗎?血緣這種東西真是莫名其妙得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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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上司


這個門,他進入無數次了,無數次的回到起點──他和吞佛之間亦敵亦友的僵局。

「為什麼我非得請調到特勤組?」他問蝴蝶君。特勤組這個形同特務的檢調單位,他一點興趣也沒有,他要的是能隨時出入第一線的機動組。

「沒為什麼,因為你是新手,因為你是公孫月的弟弟。」蝴蝶君坦言不諱,他已經放棄說服劍雪了,這個老愛惹毛他的小子再怎樣不懂人情,好歹也該能體會無所求的親情吧?「只要你能得到特勤組組長的認同,從他那邊『畢業』,我和阿月仔從此不干涉你,隨你愛去哪裏上班就去哪裏上班。」

公孫月在一旁點頭,她別無選擇,只能把劍雪交給蝴蝶君的好友吞佛。她比誰都明白劍雪的堅持──為死去的父親復仇。她無意阻撓劍雪選擇自己的人生,但她也有她的堅持──保護身邊的家人。



「你們聽說了嗎?昨晚緝毒組抄了碼頭酒吧,真想不到百年老店會成為毒販的交易場所。」

身後幾位同事聊起昨晚的暴動,很不幸,他們聊的就是劍雪遭遇強暴事件的案發現場。劍雪站在吞佛的辦公室前,他的手凍結在半空中,這個門大到讓他不知從何敲起。

「組長也去支援了喔,聽說他一個人從後門包抄,抓到好多人,真是厲害。」

紅髮怪獸也在?想到這裏,他的腳步就動不了。他醒來時,酒吧空無一人,沒人發現他嗎?現在,他的頭就跟當時一樣痛。

「劍雪,他不會吃了你啦,有什麼事喊我一聲,吶──我就在外頭等你。」這種情形螣邪郎也看過無數次了,平常對吞佛最沒大沒小的是他,最怕進他辦公室的也是他,真是,沒見過比劍雪更矛盾的人了。拿劍雪沒轍,螣邪郎索性動手推門一把。「來,請吧──」

門開了,螣邪郎自動消失,剩下劍雪獨自面對未知的恐懼。

吞佛忙著批閱公文,兩人視線短暫交接,劍雪迅速將焦點移向窗外。

「站那麼遠幹嘛?」

「你在忙。」他挑了張離紅髮怪獸最遠的椅子。

吞佛看了他一眼,所有文件迅速消失在桌面。「好,現在不忙了,坐過來。」唇角微揚說道。

「如何,你的傷?」接著吞佛拿出一份空白的報告書,像醫生填寫病歷那樣開始盤問劍雪。「傷口我替你消毒了,本來我想拿急救箱過來,但是我一離開那個房間,難保其它同事不會看到……」他已經料到劍雪不會承認,乾脆單刀直入,省去一問一答的尷尬。

每個字劍雪都聽得清清楚楚,他臉色慘白的看著地板。他是因為紅髮怪獸的掩護才保住警官的顏面嗎?

「你不用擔心,除了我沒有第二人看到你,只不過──我說菜鳥警官,你的配槍怎會輕易落入敵人手中?」可惜無法一一點明他的失誤,真是──不及格,完全不及格!在眾目睽睽下掏出防衛武器,那些人等的就是收了他的槍。

「你看到我的槍了?」劍雪站了起來。

「不是看到,是拿到。槍的事你知我知,這件事到此為止,下不為例。」吞佛打開抽屜,將劍雪的配槍還給他。「但是鑑識組在現場採集到你的指紋和血跡反應,這是例行公事,我必須寫份報告給化驗組。」

他走向吞佛,審視曾經落在封禪手裏配槍。「我……」這下子劍雪有更多疑問想問吞佛了,但他實在不想問,不問又不行。「我想知道昨晚抓回來的人,有沒有一個叫封禪……」

「封禪?那個強暴你的人嗎?」

腦子一記轟雷……他都看見了?但是他─定要說這麼白嗎?劍雪懊惱地看他一眼。

「劍雪,如果你不想其它人知道,你必須告訴我詳細經過,這份報告才有可能逃過緝毒組的耳目,還是你要我一五一十說出所見?我非常願意聽你說明,你的決定呢?」吞佛將椅子轉向劍雪,兩人默不作聲,好一會兒劍雪才點了頭。

「我先看你的傷。」

「不用了……沒什麼大礙。」

反射性的想要退後,吞佛快一步抓住他的受傷的手臂。突如來的刺痛讓他咬緊牙關,冒出冷汗。

「不要逞強,上衣脫掉,我幫你換藥,還是──你想讓醫務室的人幫你驗傷?」

劍雪不發一語站起來,背對吞佛脫掉上衣,吞佛也不再刺激他,拿出醫藥箱,迅速幫他上藥,更換繃帶。整個過程,劍雪都沒有看他。

「可以了,轉過來。」

轉……過去?劍雪遲疑了,如果讓吞佛看到前半身的窘態,他以後都要戴著面具上班了。

沒等到回答,吞佛站了起來,由身後為劍雪披上剛剛甩在桌上的襯衫。

「冷就說一聲,不必抖成這樣。」

他將兩手套進袖管,除了姊姊,這是他成年後第一次被人伺候穿衣。「好了?」他有點驚訝,這不像不達目的絕不罷手的吞佛組長,他不就為了取笑自己才要驗傷嗎?

「你不願意讓我看,我就不看。反正前面跟背後……差不多,不看也無妨。」

「差不多?」他不懂。

「你想聽,我就告訴你我的推演,我猜──他先綁了你的手,再來是腳,然後由上而下吻遍你全身,或許一開始有點粗暴,那是為了讓你安靜。之後他的動作愈來愈慢,為的是讓你希望他無意傷害你,他一再試圖讓你接受他,一指,二指,習慣這種感覺後,他才一寸一寸推進你的身體,不是嗎?」吞佛雙手交疊看著劍雪,但他沒有反應,專注在平整上衣的皺褶,好像吞佛口中的強暴事件不關他的事。

吞佛沒有因此放過他。「──不只一次高潮,對嗎?」

劍雪突然覺得呼吸困難,他瞪了吞佛一眼,難怪那麼多強暴案件的受害人寧可自認倒楣,沈默了事。

「還是兩次?」吞佛的表情帶著思量。「對了,你這麼吵,他應該會先堵住你的嘴,現場沒有任何布條,我想他是用嘴……」

劍雪握緊雙拳,他真的好想摀住耳朵。

「怎麼?好好,不想再聽就直說,你用這種表情走出去,組裏的人又要怪我欺負你。你放心,該怎麼寫我會拿捏。」吞佛拉起他的手,攤開他僵硬的手指,將一瓶藥膏放在他的手心。「這對黏膜的傷口很有效,儘管他不想傷害你──」

「我用不著這個……你的口氣好像我應該原諒他?」疑惑的眼看著吞佛,無名的怒火逼得他發出困獸般的怒吼,他已陷入一個溫暖到讓他全身發燙的牢籠。

「沒有人可以強迫你原諒誰或者恨誰,但是劍雪,告訴我,他說了什麼侮辱你的言辭嗎?還是他只顧滿足自己?取悅他自己?他不在乎你是否快樂嗎?」

突如其來的質問,劍雪幾乎就地翻桌。吞佛憑什麼這麼說,說得他理該被那個人強暴!「使用暴力就是不對,不管為什麼。」

「或許他喜歡你,真心喜歡你。」

這是強詞奪理。如果面前這個咄咄逼人的不是他的上司,他早就送他一拳了。「我跟那種見面不到五分鐘就想扒光別人衣服的禽獸,沒什麼可談,我也不需要那種喜歡。」

「那麼,你要什麼?劍雪,該怎麼跟你告白才對?」吞佛高大的身子貼近了他,受困在吞佛和桌子之間,莫名的壓迫感直逼劍雪。「別看我,看你的釦子──第二顆以下都扣錯了。」

他沒心情管什麼釦子。「這種病態的告白哪一個正常人會接受?為什麼一再幫他說話?」劍雪懷疑這個人不是他所熟知的吞佛,三年來,他沒見過這麼失常的吞佛,愛情在他眼裏不是不值一提的垃圾嗎?吞佛的異常讓他陷入思考。

「你真想知道嗎?劍雪──」吞佛退後幾步,回到他的座位。「因為他不這麼做,你的性命等於一顆點二零的子彈,很輕,很廉價。還有,第三次保不住你的配槍,我就沒收了,菜鳥警官──」吞佛拿出剛才從劍雪身上摸到手的配槍,修長的食指轉動著輪盤,表情極其嚴肅看著劍雪。

盤問結束,他的自尊也被問得體無完膚。他想從吞佛手中畢業的可能性又離他更遙遠了。殘酷的事實使他迅速恢復冷靜,他想了一下,這麼回答吞佛:

「他可以用說的,說他喜歡我,這很困難嗎?」比起把他五花大綁,這種告白簡單多了。

「是不難,有句話他要我代他轉達,在你清醒之後。」吞佛看著劍雪,表情既納悶又痛苦。

轉達?「你見過封禪?」劍雪的嗓音提高了,他實在太驚訝了,「他人在局裏?」

「拜你之賜,我放了他。槍口抵著你的腦門,我也只能放人。他離開前,請我務必轉達這句話──你想聽嗎?」那雙注視劍雪的眼神忽然溫柔起來,見對方點頭,他略微俯身,將這句話一字一字的送到劍雪耳邊:「我──喜──歡──你。」

不像試探,也不是玩笑,他只聽得見耳鳴聲大作,劍雪覺得自己快失去意識了,這是傳話還是笑話?這兩人絕對是讓他心臟病發作的不二人選。原來吞佛見過封禪了,他究竟還知道什麼,可不可以一次說完?

『我喜歡你』這四個字不管由吞佛還是封禪口中說出,他就是覺得不對勁、不可以,也不可能!

──吞佛不可能喜歡他,在吞佛眼中他是菜鳥警官,保不住公務配槍,保不住貞操,還差點丟了小命的菜鳥警官!

──封禪也不可能喜歡他,他們認識不到三十分鐘,勉強算三十分鐘,強暴也不能視為正常的交誼方式。

──人生最大的不幸之一,就是走進電影情節,沒辦法了,他在吞佛面前就是這麼容易失常。他不知道為什麼這麼在意吞佛怎麼看他,為什麼聽到這四個字之後,心頭之恨頓時冰銷瓦解?他就這麼輕易原諒那個叫封禪的男人,該愛的不愛,該恨的不恨,他究竟是怎麼了?

這個世界瘋了,他也瘋了。他想逃,想大哭一場,但他不能看著自己在這裏化成一灘淚水。對了,螣邪郎還在外頭等他。帶著無謂的表情,無謂的口吻,他把生殺大權交給他的上司。「報告隨你寫,我下班了──」儘管倔強的表情下,他已經投降一百次。

轉身,他逃得飛快,趁他還知道門在哪裏的時候。



門又開了,螣邪郎打個呵欠,劍雪已和他擦身而過。

「螣邪郎,不要去茶館了,我陪你喝個痛快。」劍雪拎起外套,頭也不回走出特勤組辦公室。

哇靠!這小子吃錯藥了嗎?沒錯,是吃錯藥,而且一定是──吞佛組長特製的超級炸藥。





劍雪離開後,他盯著自己的雙手好一會兒。「還是做不到……」天知道他多想抱住劍雪,但是封禪敢做的事,吞佛還是不敢。

昨夜與他合而為一的畫面又在胸口翻騰,三年來他一直努力壓抑自己,扮演好他的上司,做好他的守護者。他明白了,真正自虐的人是他自己,有多大壓抑就有多深的渴望。

雙手沾滿劍雪昨夜留下的痕跡,他高亢的體溫,他抗拒時的低吟,還有他忍痛時的咒罵聲,直到沸騰的情欲驅使兩人合而為一,他也沒一刻安靜。最後,高潮來臨時,像作夢一般,劍雪回吻了他。

「──不准再叫我菜鳥警官……」為了阻止封禪說出這四個字,劍雪犠牲不小。

「為什麼你這麼介意呢?告訴我,你想起了誰?」就在封禪追問下去時,劍雪狠狠吻住他,當然,把咬說成吻有點牽強,但他真的一點也不覺得痛。

『劍雪,如果你知道我就是他,你會怎麼辦?』

已經無從回頭了,三天後,真正的大難才會臨頭。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六點整,吞佛心想該準備離開辦公室,他拿出手機,手機也以嘟嘟響鈴回應他──是蝴蝶君,他還是一如往常守時。時間就是金錢,小至約會聚餐,大至人生哲學,他都可以從這句話衍生一番大道理。

「吞佛,我到了,下來吧。」蝴蝶君父母長年僑居國外,他們家從以前就是大夥們的活動中心,藉著酌收場地費、清潔費和提供茶水等名目,他的荷包從來不缺零用錢。現在的蝴蝶君是一家監視器公司的研發工程師,承蒙吞佛的關照,他的業績一夕三級跳,成為第一位由技術人員破例擢升為部門經理。

上車後,吞佛解開領帶,調整呼吸,短暫的放鬆足以讓他神智清明,在老友興師問罪前,他需要理清頭緒。

「看了『吞佛』這麼多年,有時還是會想起『封禪』的樣子,說真的,我還是覺得封禪比較有男子氣概。」任由吞佛閉目養神,蝴蝶君踩了油門,加速朝郊區駛去。

「是嗎?男子氣概……」早在他踏進調查局的大門前,封禪就已經人間蒸發,整整十年的特務工作換來他全新的身份、特勤組組長的頭銜和不為人知的特權。無所謂好與壞,人生並沒有什麼無限的選擇,都是被限制的選擇。一旦有什麼人、什麼事讓你驚豔生命的美好,就要及時把握,三年前,蝴蝶君帶著劍雪來見他時,他遇見了這場驚豔。那時,蝴蝶君坐在他旁邊,劍雪一個人坐在後座,他不斷從後照鏡窺視強忍淚水的劍雪。

「言歸正傳,海草小子又怎麼了?」蝴蝶君愛烏及烏,嘴上不承認,他對劍雪的事沒有一件不插手。

確定車子遠離調查局十公里以上,附近也沒有任何同事的座車經過,吞佛知道時候到了,他決定向蝴蝶君一併坦誠昨夜的事以及他對劍雪的心意。

「蝴蝶君,先跟你說聲抱歉,關於劍雪身上的傷,還有昨晚──」

就在吞佛結束三分鐘的簡要陳述後,地面傳來一陣緊急剎車的尖銳磨擦聲。

靠!吞佛是來檢測他的避震器和油門嗎?「你一定要一口氣講完嗎?真當我心臟這麼強?」他再次審視吞佛,確定他沒有喝醉,很好,來真的,吞佛的表情告訴他一切都是真的。

對一個純粹的異性戀而言,蝴蝶君不是很能理解吞佛的心情,尤其吞佛暗戀的對象還是他的外星人小舅,那個不懂社交、缺乏異性緣、讓他在公孫月心目中略遜一籌的海草小子!

──完了,毀了,要是他如實告訴公孫月這些跟那些,肯定活生生被釘在牆上做成人形標本!



到家前,他們未再交談一句。

──算了,不能理解的事就不要理解了,反正嫩草不落外人田,把海草小子內銷給老友,他跟公孫月的婚期也不必再被拖字訣耽誤一年復一年。

車子開進車庫,引擎也安靜下來,蝴蝶君看了一下四周,語氣帶著鬼祟的神秘。「吞佛,你會負責吧?如果我和阿月仔把劍雪交給你,你會照顧他一輩子,不管他健康或者生病,不論好或壞,是富有或是貧窮,悲傷或快樂……」

「停──蝴蝶君,你不需要把結婚證詞背出來,我所有的回答都是肯定的。」友情真是不可思議,讓他輕而易舉敞開心房。

「哦,很好,你要是能跪下發誓就更完美了。不用跟我跪,你的對象是劍雪。唉,劍雪真『嫁』給你,我跟你這輩子也扯不清了。」不過論輩份,吞佛要叫他一聲姊夫吧?好像不算吃虧。

「別說得你有多捨不得,劍雪跟我在一起,你好處可多了。頭一件,你不用『嫁』給公孫月,為了劍雪,公孫月會願意搬來跟你住的。」他也不是第一天認識蝴蝶君,沒好處的事,蝴蝶君不會投他一票的。

「那不叫嫁,那叫讓,大丈夫不跟小女子計較的最佳典範。其實你說的也沒錯,只有一牆之隔,阿月仔會很樂意就近監視。」這一來正好試驗他新開發的蝶形戶外偵察機,A蝶一號跟B蝶二號。

「那就放馬過來吧。」吞佛苦笑一聲,走下車,監視這種工作還用得著說嗎?那可是他強項中的強項。

「對了,你真的不想要孩子嗎?」姑且不論吞佛跟劍雪的年紀、身份差距,這些是世俗標準,但兩個男的怎樣也無法生出後代,這是無法違抗的自然法則。

「不用了,我有劍雪就夠了,為了他,我願意犧牲做父親的機會。」扶著車門,吞佛放低身子對他說道。

真是大義凜然啊!「喂,你犧牲啥呀?吞佛還不是照樣扮演『老公』的角色,劍雪不但與『父親』、『老公』無緣,還多了一項『人妻』的角色,這才虧大了!」說到精打細算,吞佛一點也不遜於他。

「哈,蝴蝶君,謝謝你的角色分配,我喜歡,真的──」大笑一聲,吞佛筆直走向前方大門,如入自家宅院。

「切,你還回是到封禪比較好啦──這樣我比較敢揍你!」

眼前的男人讓他回想起年少輕狂的歲月,他和封禪從小打到大,好事壞事都少不了對方一份,他們的成長有太多共同的歷程和重疊的回憶,除了女人。

蝴蝶君走出車庫,他發現今晚的月亮好圓,要是被公孫月的粉拳海K,他的臉也會這麼圓吧。

「阿月仔,你老爸沒事領養劍雪幹嘛?我不幫吞佛又說不過去,妳看他們兩個,都不肯交女朋友,也不肯參與相親活動,剛好天生一對是不是?妳就將就點,不要挑了,劍雪就送給吞佛吧──」唉,事情真要這麼容易就好了,想到待會兒還得跟公孫月報告這件事,蝴蝶君真想來個不醉不歸,但是人已經到家了,這個願望怎麼實現?



身在酒館,卻滴酒不沾。劍雪不到一杯就伏桌大睡,螣邪郎一口也不敢淺嚐,要是兩人都在這裏喝掛,誰來送他們回家?

已經過了兩小時,劍雪還沒有清醒的跡象。該送他回家好呢?還是帶他回自己家呢?螣邪郎左思右想,最後,他選擇第二個方式,他沒去過劍雪家,想送也沒地址可寄。

「好吧,我們回去跟赦生打個商量,我想他不會介意把床讓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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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兄弟


時間已經過了午夜,螣邪郎看一眼腕錶,決定將車子停在外頭。這時候赦生應該已經睡了,今晚將是他們兄弟倆第一次同床共被的夜晚,不太計較的話也算是『初夜』,他不想留下作息不正常的印象給剛相認的弟弟。

他將車子停在對街,輕而易舉扛起身材勻稱但肌肉不甚發達的劍雪,盡可能放輕腳步,往屋子裏走去。就在螣邪郎按下搖控鎖時,一道身影剎那間快速閃過,消失在門內。

「今晚真是鮮了,不會喝的偏要喝,該睡的還沒睡──」他確定那是打著赤腳的赦生,明早他不是有社團活動嗎?這麼晚還不睡,從赦生剛才的舉動他知道那是一件在他家極少發生的罕事──等門。

不必摸黑進門的感覺,其實感覺不壞。一口氣將劍雪扛回房間,赦生馬上從床上爬起,他佯裝無知,輕聲道了聲歉。「不好意思,吵醒你了。我同事劍雪,他醉了。」

「沒關係,爸媽他們明早才會回來,我睡他們房間。」赦生抱起枕頭,一個強勁的力道扣住他的手腕,身子也跟著急轉彎,差點撞上坐在床沿的螣邪郎。

「他們去哪裏?」

「沒有,只說去慶祝。」

「名堂真多,也不想想自己多大年紀了,還跟年輕人一樣。對了,赦生,可以請你幫我一個忙嗎?」螣邪郎指著劍雪無奈說道,「我這個同事很龜毛,除了泳訓之外,他從不在我們面前打赤膊,要是他明早起來發現是我幫他換衣,肯定跟我沒完沒了,你的話,他不會生氣的。還有,他的身材跟你差不多,再跟你借套睡衣。」

「知道了。」赦生走到門口,停了幾秒,側身對他說道,「我今天很晚才洗澡,浴室的水還熱著……還有,如果你餓的話,電鍋裏有你喜歡的花式蒸餃。」

「哦,太好了,我洗完澡再吃,累死了今天──」他邊打呵欠邊退去全身衣物,就在他脫得赤條精光時,赦生剛好抱著一疊衣物走回房間。以往他跟老爸兩個大男人在家無拘無束慣了,特勤組也清一色全是男人,男人的裸體他看到完全無感,要不是赦生突然別過頭去,他還不知自己做了什麼讓人臉紅的事。

圍上浴巾,經過赦生身邊時,摸了摸他的頭,笑道說,「我跟老爸在家都是這樣的,多看幾次就習慣了,可別當我們是暴露狂啊!」


浴室蒸氣瀰漫,沖完澡,他愉快的伸展四肢,全身浸泡在香氣四溢、冒著氣泡的溫水裏。拿下額上的毛巾,他仰起頭,想著赦生為他準備的洗澡水和宵夜。為什麼這個弟弟愈是體貼懂事,他愈是心疼不捨?老爸說得沒錯,赦生真的比一般同年的孩子早熟,不知道這二十年他是怎麼長大的?老媽整天在外頭打拼事業,陪他的時間一定很少,聽說家事都是赦生一手包辦的,至少自己還多享受了七年備受雙親寵愛的光陰。

──「媽說她再也不想見到爸。」

──「老爸嫌離婚手續太麻煩。」

兩人交換情報後,發現這對夫妻壓根兒不想離婚,只是誰也拉不下臉向對方求和。

「這些衝動的大人在那邊分分合合,孩子就得跟著受罪,切──」甩去水滴,確認圍好浴巾,他才走出浴室。

赦生蜷縮在沙發一角,他也累了吧?『怎麼不去房間睡?』不忍將他吵醒,螣邪郎小心翼翼將他抱起,手指碰到赦生裸露的手臂時,一股滑膩細緻的觸感像電流般通過全身,為了延長這種美妙的觸感,他很慢很慢走回父親房間。

門板發出軋軋響聲,被驚醒的赦生一看是父母親的臥室,迅速掙脫螣邪郎的懷抱,嚷著道,「──我不睡這裏,我去客廳。」

這個反應似乎有點歇斯底里,螣邪郎看得摸不著頭腦。當他打開門旁的壁燈,馬上明白赦生的反彈從何而起了──太誇張了!這兩位兒子皆已成年的歐吉桑和歐巴桑,沒事把家裏弄成A片現場幹嘛?

「靠──!新婚也沒有這樣!」他很願意出資贊助這對夫妻到外頭度完蜜月再回來。四個床柱分別掛上白色帷幔,空氣中飄散著一如催情魔藥的精油香氣,床上還有性感睡衣、保險套跟……不會吧?道具這麼齊全,連見怪不怪的他都為之咋舌。

他花了點功夫整理,把正常臥室不會看到的東西全塞到置物箱,然後回到樓下,重複剛才的動作。這次赦生沒有醒過來,因為房門始終為他大開著。在他熟睡之後,理智也失去對奶油肌膚的抵抗力,他由身後抱住了赦生,動彈不得的赦生因此轉醒,像隻受驚的小動物,眼睛睜得特大特圓,過了好久,赦生才又睡去,不自覺覆上那雙環抱他的手,唇邊逸出夢囈般的低語,「哥哥……」。




劍雪醒來時,天色剛亮。他坐在陌生的大床上,注視遠處交疊的群山,迷濛的蒼翠完全吸引住他的目光。隔著半掩的窗簾,他為一大片剛甦醒的綠意深深著迷。晨光下的綠色生命別有一種清新的美,這是為什麼呢?是因為一日的喧囂尚未開始?還是,因為每一天都是新的開始,最初總是最美──

「這裏是……」他的視線開始探訪這個陌生的房間。很快,他由床邊的照片找到答案。照片裏的螣邪郎將手搭在一個年輕人身上,那個男孩有著一頭及肩褐髮,一對深邃的無邪大眼。

劍雪下了床,找著盥洗室,鏡子前的他又是幾秒鐘的失魂。他想起來了,昨晚,他跟著螣邪郎到市區的一間小酒館。他好想有人陪他哭,聽他傾訴,但偏偏就是做不到。想到朋友將因此而煩惱,他會比他們更困擾。眼看又過了一天,後天就是封禪和他約定的日子,原本他很單純的只想將這個強暴犯繩之以法,經吞佛一說,似乎他還欠封禪一份人情,他該怎麼辦呢?

──謝謝你救我一命,但是對不起,我還是要以強暴罪行將你起訴……

這算什麼?為洩心頭之恨,所以恩將仇報?為什麼命運跟他開這麼大的玩笑,不行,他必須冷靜再冷靜,想出兩全其美的解決辦法。

叩叩叩──!有人來了,他加快沖洗動作,一邊聆聽門外的動靜。

「劍雪,洗完澡到樓下吃飯,我弟弟做了宇宙無敵的美味早餐,不吃你會抱憾終生。」螣邪郎還穿著睡衣,假日他通常過午起床,如果不是廚房的陣陣香氣一再刺激他的嗅覺,他並不急著跟早餐會面。


三人坐定後,劍雪定睛看著紮著馬尾的赦生──他是照片上的男孩。

「劍雪,家裏還在施工,有點亂。飯菜請自己動手,這裏沒有服務生。」螣邪郎的舀湯動作進行到一半時,門外傳來車庫的金屬碰撞聲,他故意聽而不聞,但赦生起身了。

「爸媽他們回來了!」他趕緊添上兩副碗筷,又若無其事坐回原位。這個舉動看得螣邪郎和劍雪相視而笑。

接著,兩個身影相偕穿過客廳,來到三人所在的飯廳。

「啊──?你們有朋友在呀,真不好意思,家裏這麼亂。」九禍朝劍雪走去,熱烈的和他打招呼。「我家小赦以後麻煩你多多照顧了,他剛轉學來此,很多地方不熟……」

「媽,他叫劍雪,是我同事。」螣邪郎出言糾正,他一點也不驚訝九禍的反應,劍雪雖然進來特勤組三年了,還是一副沒出過社會的樣子。『菜鳥警官』並不是吞佛空穴來風的揶揄之詞,所有同仁早都默投吞佛這一票,只是當事人不察罷了。

「你媽有點醉了,我帶她上樓,你們慢用。」他們的老爸朱武雖然沒醉,但臉上的醉意並不遜於九禍。

「等等嘛,先跟孩子們宣布這個好消息。」九禍走到桌前,朱武由身後攙扶著她,兩人互相凝視對方一會兒後,九禍駝紅的臉上像被七彩光暈圍繞,「再過九個月,家裏會多一個成員,你們倆個很快就有弟弟或妹妹了……」

「……」

飯廳裏一片死寂,除了交遞的眼神,什麼都是靜止的。

朱武暗暗踹了螣邪郎一腳,劍雪也意有所指瞧他一眼。

「好啦好啦,恭喜兩位,現在請這位風流倜儻、雄風不減的大老爺趕快帶著高齡產婦上樓休息,還有,你再放任她亂吃亂喝的話,大爺我就先閹了你──」只見刀叉在餐盤上一陣飛舞,螣邪郎已經快速切好盤中的嫩煎小羊排。

「對對對,我是大老爺,你是大爺,哈哈哈!我說兒子呀,其實你不需要嫉妒,你的也很壯觀,將來我跟你媽肯定有抱不完的孫子──對了,赦生,你也要加油,不可以輸給你哥。」朱武神采飛揚說著,九禍肚子裏的小生命是他倆恩愛不渝的結晶,這陣子他實在太快樂了,與妻子破鏡重圓,又添赦生這個乖兒子,他的人生已經完美得無可挑剔──卻也是他付出二十年光陰的代價,體會須臾即逝的生命何者為貴。

「我們上樓囉。」離開前,朱武頑皮的拿起筷子,夾起一片奶油白菜。「真是人間美味,嗯,還有愛的味道哦──赦生,你的手藝愈來愈好了,待會兒不用收拾,我和你媽中午會起來用餐。」

赦生沒有回答,他臉上的紅暈已經從雙頰熱到耳根。

「幹嘛?都吃到臉上了!老爸就是那副德性,不用理他啦。」說完,螣邪郎的手指定住赦生的下顎,將那張倒三角形的臉孔轉向自己,執起餐巾一角輕輕為他拭去飯粒。

抱著九禍準備上樓的朱武,以眼梢的餘光瞄到這一幕。「喂,小孩子不要亂學,我跟你媽的行為只限恩愛夫妻使用,跟你們沒關係。」朱武馬上回敬一記。這對父子的感情不像朋友,而是哥兒們,只要逮到逍遣對方的機會,兩人誰也不會手下留情。

跳過肉食,劍雪安靜的啃著沙拉,喝著清湯,掩不住的笑意從嘴角輕洩。這家人的相處實在太隨性太有趣了,在他家,長幼有序,姊友弟恭,這些對話一次也沒登場過。



飯後,劍雪執意幫忙赦生收拾,兩人肩並肩站在碗槽前洗碗。

「──劍雪,我差點以為你是哥的……朋友。」他差點多說一個字。

「同事有時也是朋友,我和螣邪郎的確兩者都是。」

「我是指……我以為你是哥的……呃,就是像男女朋友那樣的……」

這種誤會實在令人寒毛直豎。但他和赦生是第一次見面,不應該給他這種印象才對,難不成昨晚他做了什麼蠢事?

「為什麼這樣想?」劍雪問道。

「昨晚是我幫你更衣的……」赦生沒有再說下去。

「那跟螣邪郎無關。」藏起嘴角的苦笑,劍雪回答他。

「我知道,所以哥哥不敢為你更衣,也沒有跟你一起睡。」赦生的語氣傳達著難以形容的愉悅,劍雪愕然看著他,他眨眨眼,希望這是錯覺。

為避免尷尬持續,劍雪轉移話題。「你的手藝真令人驚嘆,比起我們局裏的大廚,一點也不遜色。」

「我偷偷存錢去學的,不要告訴哥。」溫文有禮的劍雪是赦生來到這個城市第一個認識的朋友,加上他是螣邪郎的同事,赦生對他自然別有好感。

「你想當廚師?」這是劍雪的第一個反應,在他家雖然沒有君子遠庖廚的明規,但廚房對父親和他而言只是儲藏食物的地方,只有看不慣父子倆以粗茶淡飯為樂的公孫月會在那裏忙進忙出。

碗洗好了,一切歸位完畢,赦生遞給劍雪一張紙巾,以近乎喃喃自語的口氣回答他。「有人說,想抓住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他的胃,媽媽連洗米都不會,我想她太忙了,忙著工作賺錢養家,喝醉的時候她總是喊著爸爸的名字,我能報答她的就是為她燒一手好菜,抓住她所愛男人的心……」

面對真情流露的赦生,劍雪再次愕然了。他感覺有一道光芒劃過心底晦暗的角落,赦生的坦率給了他莫名的勇氣。今天天氣很好,窗外一片蔚藍,他的心也透明得發亮。

「呵──」清爽而溫柔的笑聲由他唇間一字一句流瀉。「赦生你真好,你對家人真好,我也希望能像你一樣。」望著染上薄霧的褐色瞳眸,他衷心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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憂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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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之戀】




吾愛,亦愛吾──
盼了千年
夢醒成空
千年,遺忘只在一瞬


交付你炎心那一天起,眾人皆以為吾對你手足情深。哈,手足情深──吾有這種東西嗎?

愛你護你之心,你視而不見,在你眼中,只見得一朵紅蓮。去吧,儘管去追尋虛無縹渺的蓮蹤,吾誓不放開禁錮汝之雙手。

並非吾忍心在你的快樂滴下毒藥,你回報我的殘忍遠不及你施於自己。

幸福和嫉妒,快樂和悲傷,一次又一次隱伏在熾燄下。

迴光池,已告知吾一切,你和紅蓮的相遇……




縹渺靈峰的山頂,終年雲霧繚繞,山頂以下四季分明,是一處脫離色、慾、無三界的人間仙境。

仙境,屬於紫闕宮的聖帝統御管轄,並有仙寧宮的仙后合力輔佐,自開天闢地以來,四境昇平,安樂祥和。這裏的族民亦仙亦人,出世的稱為仙君,入世的稱為聖者。聖帝和仙后育有百位皇子,皇子都是掌管三界的仙君,唯有大慈大悲的捨身聖者,方能入世消弭人間罪業,為眾生分擔罪業和苦難。

你出生那年,冬季剛過,一進暮春,盛開的紫荊將滿山滿谷點綴得綺麗無比。於是,在你凡體尚未成形之際,仙后即賜名紫荊。九十九名皇子皆以自然天象和神獸命名,唯有你以花草得名,或許是無緣得女的仙后以為這次必有弄瓦之喜,殷切期盼下,舉凡公主所需器物早已準備妥當,只等你來到世間。在你出生那日,一股罕見的靈氣隨汝現世,氣沖九宵,整整百日。這股靈氣更是驚動紫闕,震撼整座仙境。

得知產下皇子,仙后當下大哭起來,但是當她一見到你又破涕為笑。

「很美,比我想的還美、還要乖……」你安靜的躺在仙后懷裏,連呼吸聲都聽不到。

一旁的聖帝卻憂心忡忡看著你,他的煩惱和這股罕見的靈氣有關。「吾兒年幼德薄,無功而受祿,無施而承澤,這是不祥之兆──」

眾兄弟於是齊聚商議,為你祈福免禍,因而思索出這個辦法──同心合力暫封鎖這股靈力,直到你養足全德,自破陣法,屆時仙體與靈力自然合而為一。

少了靈力護身,空有術法,仙體一如凡胎脆弱。仙后索性將你安置仙寧宮,不離身側。你生性孝慈,總是任憑仙后安置,對於仙后加諸在你身上的女童裝扮也從不抗拒。久之,眾兄弟看慣也便習慣,有時還將錯就錯喚你一聲『小妹』。




兄弟間的戲言,我並不以為意,直到我必須離開仙境前往塵界修行,臨行之際到仙寧宮拜謁仙后,才偶然發現事實真相。

「終於你也到了這個年紀,太子……」仙后說了什麼,我一直想不起來,真不知道嫡長子這個身份為什麼會被賦予這麼多責任,聆聽這段冗長訓話時,我開始搜尋你的身影。

訓話到了尾聲,吾終於脫口而出。「仙后,小弟何在?可否容吾向紫荊辭別,好久沒見著他的面了。」是真的很久了,三歲以後,自你會跑會跳,未必乖乖跟在仙后身側,幾次來到仙寧宮都未能見著你。

「也好,你這一去也要三五年,見見他也好,紫荊不會跑遠,你到藻雪堂應該可以見著他。」按仙后指示,我來到正值冬雪初降、梅開遍地的藻雪堂。

沒有,到處都找不到你。仙寧宮的隨行侍者也無法將你尋出。

「汝等都是這樣放任少殿到處亂跑嗎?」聽出吾的責備之意,一干人等跪地稱罪。

「太子殿下,紫荊殿下交由屬下找尋即可,時候不早了,您該動身了。」隨侍的護衛官自動提議留下尋你,我雖然心有不甘也只能離開藻雪堂。

就在此時,一陣奇特的感應讓吾走向不遠處的浮香亭。

「太子殿下……」一干人等在身後頻喚,吾仍不顧一切走向暮色漸濃的雪地。

 隆起的雪丘藏著小小的身軀,吾抱起雪堆,也抱住藏在雪堆中的你。

一干人等又急忙跪地。「太子恕罪,紫荊殿下不喜歡我們打擾他,所以……」就在吾準備興師問罪時,你醒了過來,抓住我的衣襟。

「不要生氣,真的跟他們無關,是我喜歡待在這片梅林……好溫暖,多陪我一會兒嗎?」你閉上眼,安靜享受我賜予的溫暖。

第一次有人這麼需要我,不,是向我撒嬌,坦白說,我樂壞了!

浮香亭內,你我二人第一次獨處。一干人等在亭外靜候,日後手足情深的傳言就是拜這一干好跪之徒的大肆宣傳。

「還認得我嗎?紫荊──」

你默不作聲,點了點頭。

「叫我炎煌就可以了。可以告訴我為什麼一個人待在這片梅林?」

「我喜歡這裏,很安靜,還有……」尾音是顫抖的,你似乎不想說下去。

「對我不需有秘密,我是你的大哥,你可以相信我。說吧,就算你說把自己埋在雪堆很好玩,我也不會告訴任何人,包括仙后。」

這次是搖頭。「不是這樣,我沒有秘密,我只是不想被看到穿女裝的樣子……」

這個回答讓我震驚片刻。沒想到小小年紀的你這麼能隱藏心事,其實你大可說出來,仙后若是知曉你不喜歡決不會勉強你分毫。

「休息吧,明天醒來,你會發現一切不一樣了。」這是我給你的第一次允諾,或許是相信了,你安心的閉上眼,細若蚊蠅的回應著。

「炎煌,我……」後面說什麼我再也聽不清楚。

將睡著的你交給護衛官之前,我還留下一件禮物給你。

日後,當你以落梅為枕,以飛霜為衾,都不會凍著了。

只是,這件禮物要很久以後你才會發現它的存在。




     ※     ※     ※




五年後,我由塵界歸來,正式入主東宮,至此,後年的繼位大典已準備周詳。接下來的兩年,就是一步步接掌聖帝的職權,包括安排眾兄弟的司命。藉督導為名,我將你安排入住東宮殿,仙后起初並不贊成,幸好手足情深的傳言讓她不疑有它。又過一年,你已屆弱冠,按仙境律法,必須給你一份差事。我藉東宮之權付你最清閒的司泊使一職。湖泊,乃是縹渺靈峰境內為數最多的景致,如此便能將你羈絆在仙境之內。一種私心,兩樣摰情,仙后於你是親情,至於我,當然不是什麼手足之情,從來就不是。

雪峰,是塵界中最靈秀瑰麗的一座山嶽,峻峰、奇嶂、幽洞、飛瀑、冷潭、深湖,一應俱全。在這塊絕美的土地上,你與紅蓮初遇亦是吾心痛的開始。在縹渺靈峰,無人不曉絕俗清聖的紅蓮聖者,唯有長年幽居仙寧宮的你,不識靈峰第一聖者。

偃月溪是雪峰的奇景之一,溪流兩端,渠通兩湖──雁湖和芙蓉湖。黃昏時刻,渡雁留影,人字排開的歸雁隊伍便會乘風飛向雁湖崗。

這一日,紅蓮聖者來到他鍾愛的凡間山嶽,正逢你巡視眾湖之時,然此地卻非你該視巡之地。何以知曉此地,二弟應是始作俑者。

一襲白衫凌空逐浪,時而踅踏碧波,時而悠閒輕吟,忘我徜徉湖光山色。就在飄袂舞袖、亂影旋動之間,你黯然嘆息。

「看起來很快樂,卻是在掩飾悲傷……」

如鈴悅耳的聲音,徐徐飄蕩。聖者收心斂神,朝聲音方向望去,見船塢上坐著一名少女,一襲紫衣,一臉不解,還有一雙幽冷的藍眸。

聖者細細端祥,見紫衣少女腰間綬帶繫著一塊鏤金綴玉的令牌,其上刻有「司泊」二字,令他不解的是,百位皇子何來女兒身?況且仙君皆有靈氣護身,為何她的靈氣若有似無?

徐徐和風,吹皺柳岸倒影,紅蓮聖者紋風不動,兩人相視無語。片刻後,紫衣少女再次出聲。

「你難過,是因為那些不相干的人嗎……」幽幽一語驚動聖者,這不是她該懂的年紀。

  紅蓮聖者依舊佇立湖心,紫衣少女不願再等,足尖一躍便飛身下船,單手挹漿,隨興吟詠而來。

  朗朗清音,悅耳動聽。明眸淺笑,猶帶稚氣。晚風拂過髮梢,露出額前鮮紅印記。

  聖者臉上浮現笑靨,他已猜出來者何人。

  紫衣少女划了划水,接著朝他潑水。
  
  「你在笑什麼?告訴我──」毫不掩飾他的心焦,舉止唐突,卻是令人無法生氣的孩子氣。  

  「吾以為天下奇景盡在雪峰,懸瀑、雁湖和梅崗,每到十五,月光雲影下觀之,諸山移步換形,幻影不絕,真的美極了!但是,吾不料還有第四絕……」不想把話說完,聖者轉身就要離去。

這下紫衣少女急了,舟一橫,大膽攔住他的去路。

「什麼是第四絕?不告訴我就不讓你回去!」不只孩子氣,還有些任性。

「呵,說也無妨,第四絕就是你。殿下切莫多心,吾不是因為你的裝扮而笑,吾是欣慰你的良善──」

紫衣少女沈默半晌,再次與蓮聖視線交會之際,人消失了!

聖者看著空無一人的舟子,他心知尚有第三人在場,正因手法極端,他更容易猜出來者何人。

按住搖晃的舟身,搖起發燙的船漿,他輕聲笑道。「何必緊張呢?吾不會說出你的秘密的,太子殿下──手足情深的傳言果然不假,三顆炎心你給了他一顆,這可是於法不容──」




     ※     ※     ※




星羅雲布,一個人影摸黑起身,想逃離某張大床,才跨出半步就被按回原地。

「讓太子殿下久等,吃罪非輕,不打一頓屁股怎麼成?」舉手作勢,你信以為真。

「我要告訴仙后,說聖太子打人──」

聖太子又如何?身為聖帝的繼承人,仙境未來的統御者,這樣備極尊榮的太子殿下卻對你一點脾氣也沒有。

「先說昨天,你不但晚課未歸,還擅離職守,現在三更半夜還想去哪裏?昨天仙后四處尋不著你,在仙寧宮發了頓脾氣,幸虧吾替你解圍,說你在太子殿溫書習字。」

你掙扎翻身,四體攤開在床,喘著大氣。「母后來過?不對,聖太子怎可愚弄小弟?母后她才不會生我的氣!」

「是又怎樣,她不生氣,我生氣!到現在還是滿身蓮香,難不成昨天你掉進蓮池了?」見你失神一征,眼中閃過一絲璀燦異彩,我感到些微不安,聽了你的戲言就更不安。

「是啊,我被蓮仙所迷,一不小心就掉進池子裏去。對了,聖太子可知紅蓮聖者居住何方?」

「他就住在漱心池。嗯?剛才你叫我什麼──不是說好了,沒有旁人在場就省去頭銜,只准叫喚我的名字。」

「呵──睏了,這次我真的想睡了……」又來了!又想用睡遁這招,我可不會讓你如意。

「別想耍賴,叫一聲我的名字才准睡!快點──」

「炎煌……晚安。」

一如往常,你依著我的肩便迅速入夢。手捧安詳的睡臉,我已不捨追問。自以為一年來的相處,我已打開你的心防,卻忽略你已長大,有了主宰自己命運的想法。




     ※       ※       ※




 夜雨纏綿,紅蓮思忖諸位仙君執勤之時己過,紫荊少殿這時候也應回轉仙境覆命。沒了顧忌,他從容解去襌服,來到心嚮神往的山水幽境。

  為洗滌塵心,也為杜絕打擾,紅蓮聖者捨去兩湖,穿過新月谷,來到人跡罕的三疊瀑。三疊瀑堪稱雪峰最幽深的秘處,水簾三折而下,尤其以中折最為壯觀。

   臨瀑聽泉,石上滑水淙淙,如清音梵唱,還未浸入,全身已沁涼透心。

紅蓮闔上雙眼,待氣定調息之後,褪盡衣物,翩然登上水濂,移坐懸練下的大黃石。飛瀑挾勢而下,水勢之烈,猶如狂風暴雨;水勢之大,裸白的身軀必然刺痛難耐。

紅蓮這種滌練凡心的修行,在吾觀來,自虐而已。

憑著微弱靈犀,你尋覓前來。在一旁靜窺的你,果然,還是出手了。

一道紫光飛入,打散水流,水勢霎時舒緩如春雨。

紅蓮來不及阻止,也來不及開口,你已從四濺的水花失去蹤影,紫荊的香氣卻揮之不散。先前壓抑的躁動又從心底竄出──紅蓮聖者坐回黃石,眉宇間的迷漾紫影,凝聚、流轉,至終清晰浮現。




     ※       ※       ※




月隱星出,你避開仙寧宮眾侍衛的耳目,溜進紫闕宮。雖然這事你三天兩頭便來一次,今夜卻是不同以往的一夜。

「──二哥!」你叫喚著二弟昊煋。這是吾最不解之事,你和桀傲不馴的二弟何以一拍即合,情感甚篤。吾亦知曉擔任司暝使的昊煋,經常藉著夜巡,帶著你和三弟弁雷趁著夜深人靜私遊塵界。

「小鬼,這些天你跑哪裏去?二哥平常待你不薄,有什麼好玩的可別一人獨享,嘿,可惜啊,這幾天你沒跟來,我和弁雷發現人間有一處………」

「二哥,我現在沒心情管什麼名山勝景,有事件我想請你幫忙──」你在二弟耳邊低喃幾句,接著一陣刺耳的笑聲震得屋瓦喀喀響。

「哇哈哈──」

你被他笑得臉紅,他親熱的摟著你說道。「哎唷,不過是生日禮物嘛!不過,對方既然是仙境第一聖者,就算了啦,這種自命清高的傢伙一定什麼都不要──」

「我不管,我還是要送!」你的語氣好甜,如果你用這種語氣開口求我,我一定什麼都給你。

「好吧,那你有什麼主意,說來聽聽──」

聽完後,二弟眼神一變,及時摀住你的嘴。「噓!小聲一點,難怪你會來找我,這事確實非我出手不可。好吧,明晚咱們一起去漱心池,二哥自會助你一臂之力。但是,聖太子那邊,咳,先跟你說,我跟他不熟,你自己搞定他──」



那是很特別的一夜──星月特別朦朧,使人看不清楚一切的夜晚。

就在我的寢宮之外,不知何時擺上一張紫荊編織的花床,交輝的銀光流洩在花瓣和枝椏之間。風韻撩啟夜宴,四溢的芬芳向人邀醉。

「二哥,大哥剛入內休息,這時候打擾他好嗎?」

「當然好,真笨,這才是最佳時機。難道你要等他頭腦清楚、耳聰目明的時候下手嗎?」

「但是為什麼要穿成這樣?我已經不穿這個了……」

「奇了,你不是很習慣女裝?」

手捧薄紗,你搖頭以對。「那是以前,再說母后從來沒有要我穿成這樣──」

「別囉嗦,照我說的去做不會錯,記住二哥教你的,後面全看你自己,我先到潄心池等你,不打擾了──」

霧氣轉濃,一刻鍾之後,我被一股異香引出寢宮,眼前如夢似幻的景象讓吾失神了。當然不是因為昊煋這個笨蛋施展的移夢大法,是因為吾抗拒不了──你。

柔亮的黑髮將你白皙純淨的容顏襯托得萬種可愛,我看得失神了!挽起你的髮,我由背後抱住了你,讓你靠在肩頭,以為我墬入五彩繽紛的綺夢世界,你順勢向我索求。

「借我炎心,一個晚上就好,可以嗎?」

纏綿的手溫,漸漸消融我的意識,甜膩的耳語,一步步令我神智昏潰。真不敢相信,昊煋那小子居然知道我最想要什麼。

「給你炎心,你就什麼都答應我嗎?」

你點了頭,我繼續說下去。「這樣吧,我們一物換一物,可以嗎?」

「唔……怎麼交換?」

「吾要你的心,你願意給嗎?生生世世,你的心只給吾一人。」

說完,我轉身抱住你,再也無法放開你。如果可以,我很想選擇自欺,假裝二弟的術法並不存在。但眼前的景象逼真至此,我已確定他曾保留我的夢境,再藉由移夢術製造眼前的幻象。

問題是炎心並非幻影,他不得不將你一併置入夢境才能讓你拿到實物。

為了掙脫擁抱,你愈是掙扎,體內不斷湧現的靈力愈是波瀾萬丈。見你這般急切,強烈的妒意讓吾失去理智──揭去你身上僅有的薄紗,不住親吻你的身子,傾力在你身心烙下歡愉的印記。

「住手……炎煌,我不要這樣……」

「不用怕,我什麼都不會做,就這樣讓我再抱一會兒……」真要做那件事的話,我有的是機會。只是現在的你還不夠強,還無法承受全部的我。

「騙人,這不是夢……」淚水湧進瞳眸,這時你恨的是昊煋,還是我?其實二弟並沒有騙你,是我破解了他的移夢大法,他精心為吾編織的夢境,正是在你住入東宮殿的第一日,我所做之夢。或許是那晚太過稱心了,讓他逮到機會一窺夢境。

最終,你的抗拒成了片斷的呻吟,僵硬的身子也癱軟了起來。對於這樣的成果,我很滿意,抱起身下的你,讓你在懷中暫歇片刻,才放你離去。




那一晚,不只是二弟失算,連我也是。就在你準備前往潄心池時,迸射的紫光將黑夜照亮得如白晝通明。縹渺靈峰從未出現這般奇景。聖帝循著紫光來到東宮殿,來到大門口,卻被仙后攔阻下來。

「聖帝請留步──」

「仙后,紫荊他……」

「聖帝,仙界再無紫荊了……別去,現在去也來不及了。他已經突破封體,散盡靈力,唉,一切都怪吾不察──」說到最後,仙后已不知是在安慰聖帝還是責備自己。



「哎呀,咱們紫荊真不簡單,吶,炎心到手了,嘖嘖嘖,這麼美的東西給那個人保管實在可惜──」附著在金剛石的炎心,正散發如火燄般的光芒,溫暖卻不熾熱,捧在手心也不會燙著。

你一言不發將『炎心』交給昊煋。昊煋隨即打開天網,將滿天星子納入網中。

「弁雷,接下來看你的了,來,炎心交給你──」

一道紫雷劃過天際,瞬間,所有星子像著了火似的四散開來。

呵,原來這就是你想給紅蓮的禮物──滿天的流星雨。

我應該告訴你嗎?那一晚潄心池畔的修行者,仰望天際直到天明,在流星雨停止之後,他輕喚你的名字,跟你道聲謝謝。





     ※       ※       ※





失去靈力,唯有塵界可去。這是我和二弟始料未及的結果。

「你當全仙境的人都是瞎子嗎?就算是這樣也別把本大爺算在內!」二弟怒氣沖沖跑來東宮殿,這次,他當真生氣,不是普通的生氣。

「你的移夢術愈來愈精湛了,二弟──」

「哦,雕蟲小技,雖然不登大雅之堂,總比戀童癖好!」

「你──胡言什麼?」

「胡什麼言?是不是胡言你心裏有數。就算他長大了,你們永遠是親兄弟,你們之間永遠只有『不可能』三個字,懂嗎?」

「不可能嗎?哈,有一天,等你也感同身受時,我要你收回這三個字。」

「除非變態是傳染病,否則你別指望有那一天。」

或許是吾和昊煋的爭吵太過激烈,你和弁雷雙雙趕來勸架。

「你們還在吵什麼?看一下後面,傳令官已經等我們了。昨晚的事聖帝都知道了,現在我們四人都得面聖受審──」弁雷一臉無奈,不慎成為共犯的他也難逃處置。

「三哥,是我連累你們……」你懷著歉意看著弁雷。

「我無所謂,聖帝那邊要怎麼處置都沒關係。」弁雷絲毫沒有責備你的意思。對於年紀最輕的小弟,我們三人的心意看來是一致的。

「反正本大爺早就想到塵界遊歷,早去早了事,不差提早幾年。」看來昊煋已經做了最壞打算。

你們三人離開後,我也來到紫闕宮,隨後進入大光明殿。一個熟悉的身影跟在我後頭,當我回身時,他朝我一笑。

「對他,你始終放不下啊!呵,吾先行一步,待會兒見了,太子殿下──」

沒想到紅蓮聖者也來了,而且是為你而來。




大光明殿,遇有重大審判和案件才會開庭的場所,也是仙境最高的司法殿堂。聖帝和仙后已坐在殿上,眾兄弟和諸位仙官也依序入座,神情肅穆。

你跪立大殿中央,昊煋、弁雷則站在你身後。

「紫荊,為何失去靈力?昨夜東宮殿到底發生何事,汝照實說來。」

「父王,這件事跟東宮殿沒有關係,是我阻擋不了那麼強大的靈氣……」

「聖帝,這件事跟吾有關,請容紅蓮稟告──」

  「蓮聖,紫荊長年待在仙寧宮,不懂規矩,有何委曲,直陳無妨。」聖帝待眾人一向平等,對於聖者更是禮遇有加。

  「聖帝明察,是吾帶紫荊少殿私遊塵界,致使他凡心大動,真氣妄行,紅蓮願領受責罰,請聖帝降罪──」

  看到紅蓮為你搶著擔罪領罰,突然好生慚愧,因為我什麼也沒為你說、什麼也沒為你做。我不得不佩服他的多事需要很大的勇氣。  

  「蓮聖無須為紫荊脫罪,其實這件事跟昊煋、弁雷也脫離不了關係,另外,炎煌督導不周也是事實。」聖帝的公允果然無可指摘,在場眾人沒有不折服的。「你們都是身負保衛仙境責任的皇子,天賦靈力不是拿來兒戲的,今日之事,爾等可有覺悟?仙后,那就由妳來宣判結果吧。」

  這時我看見昊煋、弁雷唇角微微上揚,事後我問他們在笑什麼,果然不出所料,我們三人想的都一樣──家醜不可外揚,所以提早宣判。

  「凡間正道衰微,蓮聖的擔子太重了,炎煌,昊煋,弁雷還有紫荊,你們四人都得下去接受磨練。聖帝,宣判已成,請速速降旨──」

  不管聖帝再怎麼位高權重,仙后才是幕後至高無上的裁決者。仙境的領導者一直是女人,從來都不是男人,這是仙后一直想生女兒的原因,同樣,也是我無法喜歡女人的原因。

  聖太子──這個頭銜意味未來我的妻子將是統御仙境和我的人。

  「仙后,這件事我也有責任,連吾一起辦吧!」

  「聖太子,仙境不可一日無君,汝必須待下一任聖帝即位,方能前往塵界修行,明白嗎?」

  「但兒臣之過非督導不嚴而已,吾已先至迴光池,迴光鏡也因吾的不當窺視而損壞了。」來到大光明殿之前,我已做好該做之事,要是有人從那面監視鏡看見你裸身的模樣,我一定會不計代價殺了他。
 
  「炎煌你──」仙后幾乎站了起來,這時我從她波瀾不興的臉上看到一道笑容。「好吧,你這麼想去塵界,吾就應允你。」她是個特異的女人,我不懷疑她可能看穿了什麼,畢竟她是我們的生母,她不需要迴光鏡,僅從結果也能推測來龍去脈。



  審判底定,仙后立刻將你帶回仙寧宮,剩下的日子,你每天陪伴仙后身側。  我始終不明白,仙后為什麼特別疼愛你,好像前面九十九個加起來也沒有最後一個重要。

  「聽說這幾天仙后還是不吃不喝嗎?」趁著聖帝探望仙后時,我如願在浮香亭見到暌違數日的你,但你連一眼也不看我。
  
  第一次看你這般傷心憔悴,跪在雪地親手為每一株梅樹鏟去積雪,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處罰自己到這種地步──借著痛楚保持清醒。

  我再也不忍心隱瞞你任何事。「別再責備自己了,你該恨的是我──」

  你沒有回答,也不肯停下動作,我只好捉住那雙因過度用力而紅腫的手。  「第一,昊煋的移夢術根本迷惑不了我。第二,我早已將炎心給你,在我到塵界修行前,已將炎心轉送給你,讓你在冰天雪地也能高枕無憂躺著睡著……你沒發現嗎?嚴霜寒雪早就傷不了你,你其實用不著來跟我借炎心的……」
   
  「你把炎心給了我?」暗香在你胸口浮動,當淚水滑過臉頰融化前襟的花瓣。「我知道那天在浮香亭的人是你,從那天以後……」那日的情景一一浮現心頭,你道出心底最深處的聲音,再無保留。「炎煌,謝謝你──」



  入世大門開啟那一日,仙后將你交給紅蓮,沒有靈力的你無法穿越入世大門,必須由紅蓮保護你一如凡胎的肉身。接著便是像要快樂渡假去的昊煋、弁雷,至於我,被留到了最後。

  「炎煌,有件事吾必須言明在先,一旦汝為紫荊捨棄天命,也注定紫荊難逃為汝捨命的災劫,這是一報還一報,你明白嗎?」仙后對我微微一笑,道出真正的也是最後的審判。

  「妳現在才告知吾,這叫言明在先?」
  「還有,仙境的一世輪迴是凡間的千年,人的生命不過短短數十載,也就是你們每次重逢都要等待千年……」
  所以說,我不想跟女人有什麼牽扯是對的。 
  「不要用那種眼神看吾,汝是吾兒,你想什麼吾比誰都清楚,知道嗎?所有孩就你和吾最像,信不信由你。」最後的宣判是最赤裸的真相,我無從反駁,從她陰晴不定的容顏我忽然想到了你。
  「妳最疼他,他卻最不像妳……」
  「是,因為無欲無求的他最不像吾,吾最疼愛他,也因為吾如此鍾愛他,同理,吾明白你也是一樣的心情──」
  當下,我親身驗證了血緣的可怕。



  千年,千年後的輪迴,終於與你相遇。

  從迴光池窺探千年後的人間,得知你入世的名字,不住輕喚,劍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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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本文地理環境參考雁蕩山所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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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心】




  好想讓你飛,看你飛──

  去吧,到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只要飛不出我的世界,到哪裏都沒關係



  夜幕中,斷崖上悄悄升起一輪明月,月華下迴盪著魔物的低喃。

  那絕不是對一個人的祝福,事實上,他下了一道永無終止的追緝令,執行者正是魔物自己。



  天明,晨霧籠罩的聖地才剛甦醒。

  日光雲影下搖漿蕩舟原本是件賞心愜意的事,青山綠水圍繞,美好的事物因為有了那人在身邊,就更完美了。

  但是,這些只是如果而已。一旦加進閒雜人等,就沒有快樂可言。現在的他只想揮扇趕走眼前的畫面──如果這麼做那個礙眼的東西就會消失的話。

  「真要多管閒事嗎?你明知道他是──」那個禁忌的字眼讓他欲言又止,黑髮僧者索性將手中的葵扇咻咻指向船板上蜷曲的身體,順帶估計要用多大的力氣才能將他搧走。

  「他只是個孩子,破戒,他累了,讓他睡吧。」白髮僧者刻意壓低嗓音。

  「沒有通關令牌,這叫非法入境,你是今天才來到聖界嗎?一蓮托生──」

  靠岸之際,白髮僧者將人抱起,傾身對沈睡的容顏說道,「來吧,我們回家了,安心睡吧──」

  什麼?真要帶他回家?「喂,一蓮托生,你是被船晃暈了嗎?」黑髮僧者不解地搖頭跟著。

  「好啦,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再怎樣也得先把他身上的傷治好。」

  「你醫得了嗎?穿越聖魔界線,生死一線,都已經奄奄一息,不如送他回──」

  「回哪裏他都活不成,只剩那個辦法了。」

  終歸是心意相通的好友,錯愕地的表情漸漸被理解的微笑取代。算他走運,一蓮托生絕不可能見死不救的,這一刻起,破戒僧開始相信物以類聚,特別是"傻瓜"這種生物。




     ※     ※     ※




  一切,只因那句說不出口的心聲。如果不是埋得太深,胸口老是犯疼,也不至於害他不吐不快,夢裏的真心話全給那個形影不離的討厭鬼聽見了。

  他很少做夢,最近不知怎麼回事,總是在做相同的夢。夢裏有一座噴火的城堡,紅色的城門口站著一個紅髮魔物,睜眼便是對他揮劍相向,分不清是索命還是索物而來。

  「還吾,他是屬於吾族的──」魔物的聲音低沈而急切,一如他手中的灼熱長劍不及待先發制人。

  烈燄騰空而起,劍尖落下之際,一蓮托生總會及時出現,徒手接下火紅的劍身。

  分不清點點紅光是血還是焰,他總在火海中驚喚一蓮托生的名字,醒在微曦和冷汗之中。



  『喜歡,就對他說,光在夢中鬼叫有什麼用──』這是全天下最討厭的聲音和最無聊的建議。而且,還會沒完沒了的囉嗦下去。

  不懂他到底在想什麼,他該是最明瞭自己苦衷的人。

  『不敢嗎?那就讓吾出來,吾幫你說,膽小鬼──』

  他不想回答,逕往山壁下的巖洞走去。人格分離已經夠痛苦了,沒必要加上一樁"自言自語"的毛病。何況他已經來到蓮池了,他得趁耐性磨光前把事情辦妥。

  『沒關係,沒關係,吾等,等你求吾,哈哈哈!』笑聲蕩漾,水裏的漣漪洋溢一片歡欣。

  求你?你就慢慢等到天荒地老,吾之惡體──

  無須理會,這種莫名其妙的自信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他沒空跟這個自大狂抬槓,他的手邊還有正事要做。

  輕輕地,一步蓮華伸手探入水面,極有節奏的撩動一波波水紋。

  比起那個如影隨形的討厭鬼,這是一個麻煩不止十倍的東西。

  「明天,師叔就回來了,你高興嗎?」口氣要溫柔,聲調要平靜,每句都要好言相求,這是他的師叔一蓮托生臨行前再三囑託的交待。

  霎時,波心微動,一株含苞待放的黑蓮浮出水面,姿態昂揚的伸長花莖,如點頭一般,黑色的花苞動了一下。

  『雖然任性,還是滿好哄的嘛!』無負所託,一步蓮華鬆了口氣坐下池邊,凝視黑蓮片刻,對於這株外觀是植物,卻比動物還難飼養的黑蓮,他始終無法理解箇中奧秘。



  十天前,一向無事不登三寶殿的師叔一蓮托生跑來找他,請他代為照顧黑蓮。

  「生在水裏,長在水裏,還需要沃水嗎?」他無法理解一株植物需要什麼特別的照顧。

  隨後,他跟著一蓮托生來到蓮池。很明顯的,滿池的蓮花沒有一株比得上池中央的那株黑蓮,獨一無二的傲立於同伴之間。

  「沃水就不必了,說話──他喜歡有人陪他,每天都要和他說話,否則他整天悶在水裏會生病的……」

  看著一蓮托生親手掖水澆灌黑蓮的模樣,恍然中他分不清是幻覺還是錯覺,彷彿真有個少年在快樂的玩水。

  就這樣,他一邊觀察一蓮托生憂喜參半的神色,一邊和未知的情緒交戰,這種情緒使他陷入兩難,原本他想立刻答應的,但不知為什麼他猶豫了──

  「說話,說什麼都可以嗎?」幹嘛要他跟一株植物談天說地?不如誦經比較實在。

  「不是,他只聽真心話,溫柔的真心話……」

  靠──!真心話有這麼容易說出口就好了,這傢伙根本是任性!而且,他什麼也不必做就能霸佔一蓮托生滿滿的愛。

  「真不可思議,世界上下竟有這種植物……」只不過是一株蓮花,又不是養小孩!

  「他很特別。」唇角揚起溫柔的弧線,一蓮托生忍不住伸手撫觸搖曳的花苞。沒錯,他的黑蓮今天心情很好。

  就算顏色與眾不同,還是一株蓮花而已。為掩飾跌宕的情緒,一步蓮華輕描淡寫回道,「或許這是依賴,依賴也是一種任性。」

  「蓮華,我不否認他很任性,這是"唯一"的特徵,他知道他是……」

  唯一……?你的『唯一』嗎……?瞬間,一步蓮華的腦袋全被這兩個字佔滿,什麼也無法思考。

  『是唯一的負擔才對!』惡體趁隙騷動,一句來自內心深處的吶喊讓他冷汗直流。所幸惡體尚無自己的驅體,他的聲音只有一步蓮華聽得見。

  然而一蓮托生的微笑告訴他,這是一個甜蜜的負擔。他所崇拜的師叔從未露出這樣幸福的神情。他不再追問,從一蓮托生甘願的表情,他明白這株任性的黑蓮對他的師叔意義非凡。好吧,他答應就是了,如果這樣能讓師叔高興。

  經過數日的相處後,他還領悟到另一件事,這株黑蓮不是任性,是高傲──總是高高在上,求也求不出來,原本池中央還有幾株白蓮、紅蓮,全靠向水池另一邊了。幸好,高傲的黑蓮也有弱點,一個再明顯不過的弱點:黑蓮喜歡他談論一蓮托生,只要開口一蓮托生,這個高傲的生物就肯乖乖浮出水面了。



  最後一夜,他守在池邊,無數次壓抑,相同的念頭還是掙扎而出。

  『終究,他會拖累師叔,修煉之路理當排除一切罣礙,不是嗎?』

  『嫉妒,你嫉妒他哦──』

  又來了,多管閒事!

  『嫉妒又怎樣?』這兩個字真讓人不爽,這些日子是誰細心照料那株黑蓮?

  『不怎樣,只是證明你很喜歡他,你很喜歡你的師叔──』

  『住口!』因阻止不了最隱密的心聲宣之他人之口,失控的淚憤而奪眶。

  防衛瞬間崩潰,水面的倒影忽而清晰,惡體破水而出,伸手接下淚珠。

  「以後別再叫吾惡體了,很沒誠意,吾名襲滅天來,聽見了嗎?」四目相接,近到鼻尖幾乎相觸。

  一步蓮華沒有太驚訝,對於襲滅天來的出現,他知道原因。事實上,他也鬆了一口氣,再這樣下去,他會因人格分裂而發瘋。

  「看來,你終於需要我了!」襲滅天來毫不在乎說出事實。「喂,別哭了,你哭的樣子真難看……」

  捉住襲滅天來為他拭淚的手,一步蓮華認真打量眼前之人,認真問道:「你,夠強嗎?」

  毫無疑問,這個出言不遜的傢伙絕對很想跟他打架!

  「嘖嘖嘖,這麼快就挑釁吾嗎?老實說,吾不知!但是──確定比你強就是了。」他的自信並非空穴來風,而是基於『知己知彼』。

  「最好是──」甩開對方的手,一步蓮華頭也不回轉身離開蓮池。

  襲滅天來,你這個挑釁跟挑戰都分不出來的白痴!

  他不能在這裏動手,萬一嚇到黑蓮就麻煩了。既然人是他叫出來的,他就有義務好好教導他,特別是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




     ※     ※     ※




  我說過,你可以到任何地方

  我說過,你可以飛,不是准你逃

  不顧一切穿越聖魔交界的你,找到想要的答案了嗎



  聖魔界線,夜半無人的森林,月牙兒高掛,它似乎在笑,笑崖上的侷促火光妄想跟它爭暉。

  「不是你不夠亮,是你到不了它的高度,所以,你無法跟它較量──」看著身邊空著的位子,火紅眼睛裏只有訴不盡的寂寥。

  清曠的斷崖上,夜黑,月更明,猶如置身沒有盡頭的長夜,一個人的等待更顯漫長。

  「明白嗎?它可以看得到他,而吾,只能在這裏看你,朱厭……」灼燄燃起,劍靈一字一句靜靜聆聽,但是對於主人羨慕起月亮的事,他會假裝沒聽見。

  風起,捎來久等的氣息。

  「嗯──」魔物起身,全然清醒,等待再次風起。

  風嘯,落葉扶搖直上。濃密的林蔭深處,劍光交錯,硬生生闢出一條紅燄大道。魔物持劍而奔,所經之處皆成火海。

  「吾說過,你去哪裏都沒關係,但是,你非要用性命交換答案嗎?你真以為這麼做就能逃開吾嗎──」

  不在乎這片森林是否將要燃燒殆盡,反正這個夜霧籠罩的森林,天明又會完整無缺出現。很久以前,它便一直守護著聖魔交界,沒有通關令牌,踏出界限就是性命終了之時。




  黃沙漫天,地底下,聳立的輪迴之門應聲而出。

  「哈,連這都會?你會的術法會不會太多了!」話裏帶了根刺,只因不戳不快。

  「不多,剛好救他一命而已。接下來就有勞好友了──」一蓮托生說道。

  「想不到你的托蓮轉生術真的成功了,身為你的好友,我該為你救魔一命感到歡喜,還是為我誤交損友感到悲哀?」

  「都可以。無論如何,謝謝你,破戒……」

  「謝什麼?謝我陪你一起觸犯戒條嗎?免了,你還是快將他喚醒,輪迴之門是不等人的,我能支撐的時間有限。真要謝,這份恩情下輩子還我──」



  烏雲蔽月,是因為飛升的火焰嗎?還是,這又是夢?火海之中,他看見魔物持劍狂奔,紅色劍身與狂舞的紅髮糾纏得難分難捨。

  「還吾,將他還給吾──」

  劍氣破空,烈怒更熾,火勢一飛衝天。

  夢境成真,動彈不得的一步蓮華呆立原地,他好希望這只是一場惡夢。

  「吞佛童子,跟他無關,你要找的人是我。」真的是一蓮托生,在他旁邊還有破戒僧。

  「既然知曉吾之來意,速速將人交出──」魔物收劍而立,對於一蓮托生直喚他的名字多少有些訝異。

  「吞佛童子,你應該明白,穿越聖魔界線,他再無回頭之路,唯有轉世重生一途,現在他已進入輪迴之門,回頭吧,他並不希望你為他硬闖聖魔界線……」一蓮托生每說一句,火苗便急勢竄起,像怒吼一般。

  「擔心吾不如擔心你自己,你們真是多管閒事──」吞佛童子雙目微閉,視線卻落在聖魔界線,誰也不知他在思量什麼。

  「吾答應過他,等他醒來,迎接他的將是重獲新生的喜悅,不管發生什麼,豁出性命我也會保護他,這是我和他的約定,相信吾吧!」堅定的口吻,不容妥協的道出決心,魔物,似乎動容了。

  「你沒有資格決定他的未來,魔的動向也不是你能預測,帶吾前往輪迴之門,現在──」

  「吾不能!」

  劍揚,火光迸射,劍氣隨之橫掃,餘燼過後,方圓百里已成焦土,而一蓮托生也被團團烈焰包圍。

  無懼漫天火勢,一蓮托生只是站在原地,平靜說道。「停手吧,只要你能回答一個問題,我就帶你前往輪迴之門。」

  劍氣剎那收回,魔物也不再前進,下一個動作端視眼前之人夠不夠聰明。

  「他為什麼離開魔界,離開你,你知道嗎?」一蓮托生問他。

  「他從未踏出魔界,外面的世界他一無所知,離開,他又能去哪裏?」

  「吞佛童子,你是不是說過,在完成任務前沒有個人自由,你和他之間只存在保護者與被保護者的關係,不是嗎?」

  「那又如何?」他想起來了,那天,魔君問他是否需要人手暫代他的職務,好讓他回到原來的主人魔后身邊,但他就是不想把他交給別人,那些話不過是冠冕堂皇的推拖之辭。

  「是,那又如何,不過是一個傻瓜願意用性命交換答案──交換你的自由。」

  就在烈燄重燃,驟降的空氣突然將眾人團團包圍,冰涼的異物從天而降,雪花飄降,耀眼的白正在冰封大地,覆蓋炎殤。

  一步蓮華伸手接住雪花。

  「哈──哈──哈──」笑聲痛徹心扉,吞佛童子穿越聖魔界線的那一刻起,大雪停止。「劍雪,你阻止不了吾,這就是吾的回答,看見了嗎?你已經無路可逃了──」

  輪迴之門已為他開啟,劍氣幽幽一旋,人已消失現場。

  一蓮托生看起來十分疲倦,而且傷痕累累,彷彿與魔物打了無數場惡戰。雖然如此,他還是滿懷溫柔的為一步蓮華拭去落雪。

  「蓮華,你沒事吧?」

  但是他已經無法思考了,望著傾心的人,迷霧般的雙瞳鎖著淡淡的哀愁,他只能壓抑對救贖的渴望,告訴自己短暫的取暖不算太奢侈。一蓮托生的手真的好溫暖、好溫暖啊──

  「咳咳咳──」誰知破戒僧煞風景的出現,還將一蓮托生拉至一旁,結束短暫的美夢。

  「他真的去了嗎……?」破戒僧問道。

  一蓮托生沒有回答,他站起身,迎風而立,看著遠方好一會兒。

  「破戒,這陣風真舒服,花期又到了,對不對?」轉身看向好友,一蓮托生整束散肩的銀髮,黯然一問。「我已經無法再為他做什麼了嗎……?」

  「他已經報了你的恩,」破戒僧若有似無瞟了一步蓮華一眼,繼續說道。「現在,他去報另一個人的恩,如此而已。」

  「他還會回來嗎?」

  哎,真叫他無言啊!「好友,說你嗜蓮如命一點也不為過。花都開了,你還妄想找藉口留住他嗎?不管他是屬於魔界還是聖地,孩子翅膀硬了,總要飛走的,別那麼想不開,你該煩惱的是這一個……的另一個──」這次破戒僧走到一步蓮華面前細細打量。「幸好已經成功脫離,說來也真奇怪,黑蓮居然能聽到一步蓮華的心聲,或許你的蓮池真有什麼古怪。」

  「不是池水古怪……破戒,我想是這樣,因為他們都是由我親手澆灌,在同樣的環境下孕育成長,這就叫蓮蓮相護吧。」

  「哈哈哈,你是說他們喝一樣的奶水長大嗎?這也是啦,愛蓮如痴的你還真不嫌麻煩,蓮華也好,黑蓮也好,你倒是很甘願每天跟他們談心說地,再費神你也不嫌累。」

  人在眼前,聲音卻好遠。不,是心跳聲大到讓他聽不見一蓮托生和破戒僧在說些什麼。

  一步蓮華低下了頭,他似乎明白些什麼了。

  那麼,這一切黑蓮都知道了──他的心意,他的思念,他的確好想見到一蓮托生!

  那麼,不是黑蓮愛聽一蓮托生,是自己愛說一蓮托生,那些都是他的真心話──

  那麼,他抱怨黑蓮是師叔的拖累,也被聽見了──

  「我以為他很任性……」他這麼告訴自己,聲音微弱得幾乎破碎。




     ※     ※     ※




  我已追了你好長一段路,天色將明,火也將熄

  長路將盡,我身邊的位子還是空的

  不重要了,你已擁有你的世界

  未來,已有答案

  未來,我是你的天



  疲倦的兩人緊緊相依。想不到炎炎沙漠到了夜晚是這麼冷。

  「怎麼?睡不著?」看著懷中長睫不安的搧動,他差點笑出聲。

  「不知道,這裏──」指著胸口,他很誠實的說道,「突然跳得好快。」

  吞佛童子沒笑出聲,但他確實笑了,在容易害羞的劍雪耳邊說話尤其好玩。那好吧,既然睡不著就回答吾的問題,離家出走好玩嗎?」

  劍雪還是很誠實的點頭跟低頭。

  「為什麼以為吾不自由?劍雪,接下保護你的任務是吾主動要求的,你知道嗎?」

  停頓一會兒,失神的劍雪被天邊的流星打斷了思考。

  「劍雪,吾還在等你的回答──」

  「……其實不全是因為你,冥見爺爺說我如果一直待在魔界,活在你的保護之下,就永遠無法證實那件事。」冥見曾說烈火已經融化了他的心,他是無法離開吞佛童子的。

  ──但是,我感覺不到!劍雪這麼反駁,『心』對他而言,還太抽象了。

  ──冥見只是笑著對他說,「感覺不到才是真的存在,離開他,你自然會找到答案。」

  「那麼,你找到了答案嗎?」

  「是,我找到了……不過,我也在想我是不是有點……任性?」

  不是有點,是很任性,而且是吾容許你任性。「你的反省只有這樣?」

  「……我說,但是你不能笑……」一股熱流在他胸口轉動,「我好像學會了想念……」他說得很輕很小聲。

  這次,吞佛童子是對著地平線微笑。天明了,轉生之門即將開啟。他不再是孤單一人,也無須在崖上怨星懟月,這裏,是同行的起點,面對未來,他無怨無悔。




  另外,還有兩人也同樣擁有同行的幸福──

  再怎麼說,打架也比人格分裂來得好處理,破戒僧如此好言安慰一蓮托生。事情總算告一段落,他沒忘記告誡好友不可再試什麼「混種」把戲,當初一蓮托生負責照料一步蓮華的元胎時,一時興起將兩株不同品種的白蓮相混,因而養育出『並蒂蓮』這個變種產物。

  分株是遲早,只是沒想到分得這麼──火爆。

  掌風四面八方橫掃,活生生將襲滅天來埋在臨時草塚之內。「你不還手?」

  「幹嘛還手?吾不想以火滅火。」黑色斗蓬一振,碎葉跟著抖落一地。

  「火?什麼火?」

  「──妒火,不然咧?」

  「襲滅天來,你想打架就說一聲,吾奉陪!」

  他並不打算以武力探求相處的精髓,反正依賴與耍賴只有一線之隔,只要一步蓮華高興,那條線隨時可以不存在。

  「你心情不好,吾知,吾讓你啦──」

  掌風又至,其實他可以不用說這句,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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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老爸


用餐完畢,螣邪郎帶著劍雪到院子逛了一圈,因呵欠連連,沒多久就上樓睡回籠覺。相反的,劍雪精神很好。或許是郊區住宅,這裏夜晚特別安靜,青山環繞,空氣清新,劍雪在這裏睡得很沈,沈到忘了跟姊姊報備一聲。手機一開果然全是公孫月的未接來電。他立刻回電,公孫月沒責備他,只說要他先待在那兒,堅持親自接他回家。

赦生送他到門口,牽著一輛白色自行車,準備參加社團為他舉辦的迎新活動。遠方,一輛急駛的紅色跑車越過小山丘,循著主街慢下速度,穩當的停在他倆面前。車窗搖下,來人是蝴蝶君。

「劍雪,上車吧,你姊還在加班,我們一起去接她。」蝴蝶君伸長身子,一手擱在駕駛座旁的椅背上,探頭對他說道。

「赦生,我回去了,謝謝你的招待。」劍雪打開車門,想起什麼似的,對著自行車上的背影說道。「如果我真是你哥的情人呢?」他露出惡作劇的微笑。

這支箭正中鏢靶,可惜這個靦腆的大男孩對感情一事生疏得後知後覺。「那麼你就欠我一次,哪天我喝醉了,你也要幫我更衣。」赦生很喜歡劍雪,也不知吃醋為何物。



修長的手不安的在方向盤上游移,一如他的眼神。

車內被一股不確定的氛圍籠罩,劍雪看向窗外,以攤牌的語氣斬斷蝴蝶君的猶豫。「有話就說,你這樣讓我很不自在。」除了交警,劍雪想不出誰會在開車時迸發脖子過動症。

「我去找過吞佛了。」哎哎,接下來該怎麼說呢?蝴蝶君禁不住感嘆外星話是種深奧的語言。「劍雪,男人的貞操是種很微妙的東西,在你還沒有喜歡的人之前,它是不存在的。何況不是你亂來,是別人對你亂來。」

好個微妙的貞操!吞佛都告訴他了嗎?「蝴蝶君,直說沒關係,我不是小孩子了。」

「佯裝大人是要付出代價的,想哭的話,來,你姊夫的肩膀可以借你。」不知為什麼,直覺告訴他劍雪不一樣了,他可以放心開玩笑。

「貞操不是要求來的。真心喜歡就不會想到貞操這件事,它只有事實和非事實,接受和不接受這兩種結果。」劍雪的意外並不亞於蝴蝶君,他不是個熱衷表述立場的人,但現在,他願意對身邊的人敞開心扉。

「那好,你把一切都交給吞佛,由他處理,不要再讓你姊擔心,你應該信得過吞佛吧。」出乎意料,蝴蝶君忽然對他露齒一笑,「下午我跟你姊要去試婚紗,要來嗎?」

「嗯,你們的婚事不能再拖了,我也想看姊姊穿婚紗的樣子。」他會的,他會代替爸爸完成心願,牽著姊姊的手走上地毯另一端,將她交給蝴蝶君。

奇怪?這小子什麼時候聽得懂地球話了?蝴蝶君不敢相信『無障礙交談』居然發生在他和外星人之間。

「打給你姊吧,跟她說我們到了。」

就在劍雪準備結束通話時,蝴蝶君接過手機,補上一句,「明天劍雪會跟我們一起試婚紗,這樣妳高興了吧?喂,不要用跑的,慢慢走──」他悄悄將最新研發的衛星定位追蹤器,一顆直徑約莫四毫米的粒狀體,神不知鬼不覺固定於手機的訊號接收器上。



婚紗選定後,公孫月和蝴蝶君忙起宴客和其它籌備事宜,劍雪的參與讓公孫月的婚嫁喜悅多了一分寬慰。傍晚,劍雪為這對新人預約一席燭光晚餐,便獨自來到這幾天紛亂的源頭──對岸的碼頭酒吧,尋找失落的線索,或許有,或許沒有,是散心,也是等待機會。望著門口發出嘎吱嘎吱的『重新整修』告示牌,他的心也隨風搖晃。

邁開步伐,他走向堤岸,這裏是他與養父相遇的地方,也是世界的盡頭,對七歲的他而言。

那一年,他的親生父親死於空難,飛機殘骸散落在這個海域,母親在父親的喪禮過後,一個滂沱大雨的清晨,開車來到這裏。那天不管他問什麼,說什麼,母親都聽不見。下車前,那雙和他一樣湛藍的瞳眸定定注視他,像要永遠記住他的模樣。最後,母親只對他說了一句話:「你要好好活下去──」隨後按了幾聲喇叭,關上車門,頭也不回向前狂奔,直到雨水海水模糊了她的身影。母親跑那麼急,那麼快,好像大海才是她的家。小小年紀的劍雪拼命敲打車窗,直到淚水乾了,喉嚨啞了,一雙溫暖的手也在此時伸向他。來此晨釣的養父及時發現了他,車門打開時,劍雪的第一個動作就是衝向堤岸。

「媽──!」

那時,他以為用力呼喚就能要回母親。
養父沒有阻止他。
那時他差點跳了下去,但他沒有。
他以為親情從此由他的生命退出,沒想到終點成了起點。
「當時我沒有阻止你,是因為我在你的臉上看到不甘心三個字。」多年後,養父這麼告訴他。「總有些人,總有些事,值得你付出。活著是不錯的,活著就有機會再次感受這些喜悅,看見傷口癒合,劍雪──」



守株待兔,不失為一個好用的笨方法,正確來說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他坐在車內審視黃昏的人潮。這個臨海城市也近河口,不少遊客慕名前來賞鳥和觀潮。沿著海岸各式各樣的餐館林立,以美景和獨特的風格別樹一幟。

敏銳的捕捉到街角一團黑色的瘦小影子,快速鑽動,熟悉的身形立刻和腦中的影像重疊──是他!那個偷他皮夾的小鬼!

劍雪連追好幾條街,穿過幾條曲折窄巷,最後被一堵紅磚牆擋住去路。是條死巷,但他沒有死心。這次他有備而來,手腕上的熱量計尚有熱能反應,那個小鬼就在附近才對。

──這裏真髒!

正當他拾起一瓶可樂空罐往垃圾桶走去時,手腕的電流更強了,熱量計出現更大的反應。腳尖按住另一個空罐,順勢將它送到垃圾桶後面牆壁,沒有任何回音。

「接得很準,視力不錯嘛!」

原來這裏正好有個容身的破洞。他踢開垃圾桶,走近瑟縮的黑影,一把揪住小鬼的衣領,他在昏濁的街燈下看清對方臉孔。小鬼張大了嘴,由於知曉劍雪的身份,很安份的沒大嚷大叫。

「放開我……」聲音很小,骨碌碌的大眼怯怯看著他。
「你叫什麼名字?」
「不說。」
「那你還認得我嗎?」
「不知道!」
不知道?這種回答就表示知道啦。掏出一張大鈔,劍雪把錢放在小鬼的上衣口袋。
「我再問你一次,你叫什麼名字?」
「小東。」
真的是有錢能使鬼推磨啊,他放下小東,蹲著和他攀談。
「小東,告訴我後來皮夾哪裏去了?」
搖搖頭,小東看了他一眼,囁嚅說道。「我收了錢,基於職業道德,我不能說出來。」
劍雪這次拿出三張大鈔放進他的口袋。
「那你現在收了我的錢,基於職業道德,你必須告訴我皮夾哪裏去了,對不對?」
「皮夾後來被錢婆婆買走了。」
「錢婆婆?」
「就是給我錢買回你的皮夾的婆婆嘛。」
「她長什麼樣?」
「她臉上的妝就跟這面牆一樣厚,還綁了兩條又大又粗的長辮子。」

簡直不敢相信,是老妖婆!他寧可相信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但是不會有第二個人了,全城找不到第二位這副模樣的錢婆婆,情報組組長陰無獨。

──命運之神還沒跟他開夠玩笑嗎?

又問了一些事後,摸摸小東的頭,劍雪再掏出一張大鈔。「小東,現在立刻回家,我數到三──」

小東跑回家了,一蹦一跳的,顯示他非常快樂。但劍雪沒有回家,距離天亮還有十小時,他的車子比往常提早回到局裏的停車位,在上班前,他得先做好準備工作,包括盤問老妖婆。




離市中心不遠,一條蜿蜒的石階山徑指向深山裏的古剎。寺廟古樸而雅致,是個遠離熱浪,冬暖夏涼的清修之地。由於地處偏僻,前來造訪的遊客並不多,訪客大多是信徒的身份。

兩個男人坐在偏殿的廊下,手捧香茗,聆聽風與樹的對話。雖有閒情,卻不是閒話家常。這兩人也不是別人,一個是劍雪家裏的老大,一個是局裏的老大。

帶髮修行的僧者將紙袋內一疊文件交給另一人過目。

「通關文件和裝船明細都在這裏,這批貨明天準時到達。」

「當我是資源回收筒嗎?玄蓮──」

「非也。我當你是死馬當活馬醫的神通局長,我不就是你醫活的嗎?還有,世間已無玄蓮,只有破戒。」

「好好,破戒大師,多謝閣下讚美。不過嘛,我棄醫從政很久了,近日公務繁重,手邊已經有一座芋頭山,等清空了再來處理你的家務事。」

「哎哎,別這樣──家事國事都是事,對了,什麼芋頭山?」

「拜你之賜,燙手山芋,堆積成山,不然你以為呢?」

「好友,困境是開啟能量的鑰匙──」

「耶,這句跟你兒子說去。」

兩人同時想到劍雪蹙眉的模樣,全身一陣雞皮疙瘩。這孩子對什麼都認真,生氣起來更是認真得可怕。

「他會宰了我!」、「他會宰了你!」

「哈哈哈──」兩人不約而同回答,大笑起來。

「知道就好,那你就再死一次,反正墓碑都刻過了,改一下日期就好。」

「你還真是設想周到。回到正題,吞佛什麼時候行動?」

「三天後。這次偵訊大有斬獲,少了碼頭酒吧這個重要據點,加上折損兩名大將,『他』非得親自出面收貨不可。明天吞佛一查出交易地點,我就通知你。」

「多謝。」破戒僧躬身致意,「一蓮托生,吾家劍雪就拜託你了。」

「我會的,事關我的退休大計,你不拜託我,我也會拜託自己──」

早在三年前一蓮托生就計劃提前退休了,為了老友那件意外,他將辭呈壓在抽屜最底層,只等了結這件最後任務,實現他們的約定──兩人一同在這座寺廟安享晚年。但約定歸約定,能不能安享晚年還要看這件事能不能善了。



晚餐過後,九禍已經回房間休息,朱武洗完澡後就回到客廳,螣邪郎也剛好洗完,兩個男人為顧及赦生脆弱的神經,下半身破例圍上浴巾。

「兒子,你到底有沒有女朋友?」朱武分開交叉的雙腿,拿出桌上的手機。

螣邪郎抓抓微濕的頭髮,想了一下。「老爸,說到女朋友,我常常在想,到底這是在找結婚的對象?還是離婚的對象?」他不禁懷疑兩者有何分別。

「你想太多了,這種事交給本能就好,至於會變成什麼對象,不是你能控制的。」朱武有感而發說道。「對了,赦生怎麼洗這麼慢?」

「他不敢跟我一起洗,我洗完他才進去。」

「你對赦生做了什麼嗎?不然他怎麼不敢跟你一起洗,浴室很大,不是嗎?」

「浴室除了洗澡還能做什麼?」

「你說呢──不然你跟赦生怎麼來的?」朱武的唇邊掠過不明笑意,對他投以曖昧的眼神。

螣邪郎瞪了他一眼。「你頭殼壞去啦!他是我弟,你親生兒子耶──」手邊唯一可抓的只有浴巾,螣邪郎扔了過去。

朱武也不甘勢弱,投桃還是報桃,同時將浴巾扔了過去。浴巾扔完換抱枕,於是,兩個大男人一絲不掛在客廳玩起枕頭仗。

由於兩人仍坐在沙發上,赦生毫不設防走進客廳,就在他坐下來時,他聽見心臟跳動的聲音。然後,神不知鬼不覺的,他撿起九禍放在茶几的手巾,矇好雙眼。

「小赦──眼睛不舒服嗎?」朱武坐到他身邊,光溜溜的。

螣邪郎很快就發現原因,為了不折騰赦生敏感的視神經,他將浴巾再次圍好,另一條則飛撲朱武身上。

朱武則以挖苦的眼神回敬螣邪郎。「小赦,沒關係的,我們不介意讓你欣賞,還有,你可以實話實說,不用為你哥感到自卑。」

他悶哼一聲。「赦生,別聽他鬼扯──」

這時朱武的手機鈴聲響起。「喂──哦,哎......妳真是......好好,妳不要過來,我馬上就去。」

「老爸,這麼晚了,你要去哪?」

「沒啦,是你媽,她說一個人睡很無聊。」

螣邪郎露出一副敗給這對夫妻的表情。「告訴她,叫她等我三分鐘,我到對街的便利商店打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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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房間


他不擅長應付女人,也不擅長在談判桌上討價還價。那些,除了讓他的表情多了一絲皺眉的變化,沒其它功能。但老天爺是公平的,精準掌握資訊是他的長處,練就一身敏銳的識覺並無特殊秘訣,他的動機純粹出自──懶得跟對方囉嗦。

特勤組同仁封他為『偵訊達人』不是空穴來風,只要劍雪出馬,再難纏的對象幾小時內也會被逼得卸下武裝,乖乖就範。他厭惡暴力,但不介意找出對方不為人知的秘密,重點攻擊才值得全力一博。

人生很短,不要輕易浪費,若是為了早上賴床賞花,晚上看著星星散步回家,他倒是樂意奉獻在別人眼中的無謂瑣事。

「加班啊?劍雪──」值班同仁給了他一個微笑,他並不知道自己在大家眼中是一陣清涼的微風,在這種高度戒備的工作場所很難找到這麼單純又好捉摸的表情,喜、怒、哀、樂一覽無遺。

「劍雪,晚上這裏很冷,我把外套留著,需要就拿去用。」這是同組最後一個離開的同事,太好了,只剩他一人更能專心工作。

三週前,助理督察請他協助匯整年度工作報表,這組密碼能讓他在內部回報系統暢行無阻,密碼每個月自動更新,距離月底尚有一週,但白天不便調閱,明天就是他和那個混蛋封禪會面的日子,今晚,是關鍵性的一夜,每分每秒都不能浪費。

「姊,我在辦公室,今晚不回去了。」在調查開始前,他必須先卸下心上這塊大石。

「劍雪,有什麼事都可以跟姊姊商量,好嗎?我或許沒有能力取代爸爸的位置,但是,比起當你的姊姊,我更想當你的朋友,記住,我永遠在你身邊……」公孫月的聲音就像是黑暗中幽幽亮起的燭光,微溼的眼角瞬間匯聚成淚。

──劍雪,當你能伔伔而談已逝的過去,它就真的過去了。

那是他第一次打開心扉傾吐雙親的死亡為他帶來的傷痛時,玄蓮這麼告訴他的。可是他現在還無法對任何人談及那晚的事件,他是入錯行了,他連保護自己都無能為力……即便如此,他還是無法對玄蓮的死棄之不顧,警方給的只有推拖之詞,認真執行公務的人,就像父親救回的那個實習警官一樣,隨時都會面臨不測。

「我叫名戰,我是來跟你父親道謝的。」夜霧中,年輕人轉動著輪椅,手纏繃帶,來到玄蓮墓前。離開前,年輕人將整件事告訴了他,並對他深深鞠躬致意,「對不起……都怪我,是我連累你父親──」年輕氣盛的名戰因急於建功,單槍匹馬抄了北岸最大賭場,三天後的清晨,五個大男人手持鋁棒出現在他常去的早餐店門前,趁其不備將他打成重傷,他倒在血泊中,面目全非。在場的目擊者沒有一個相信這個年輕人還能活下來,除了他的父親玄蓮。

兩年半了,那個年輕人的傷應該都痊癒了吧?他不怪名戰,一如父親的堅持,父親只是做了他認為該做的事,而現在的他也是。




「吞佛,給你一個有關劍雪的情報,出價吧──」本來蝴蝶君並不擔心身在辦公室的劍雪,但是透過A蝶一號回傳的訊號,解碼後的顯像告訴他一個不妙的消息。問題是絕不能讓劍雪知道自己處在被監視的狀態下,那麼,他,蝴蝶君馬上就會遭遇人生最大的危機。

透明的電子立鐘指著三點半。同時被家用電話和手機吵醒,電話那頭卻是閒人一個的隔壁鄰居。

「你這麼缺錢嗎?半夜跟我談生意──」吞佛點亮一盞壁燈,等著蝴蝶君給他一個充份的理由。

「不要問我怎麼知道的,這是商業機密。總之,回波定位系統顯示劍雪人應該在室內,溫度卻告訴我他人在室外……這會不會太奇怪了?你知道的,看在阿月仔的份上,我是很想討好未來的小舅,親自伸出關愛的雙手,可惜我進不去你們那個門禁森嚴的辦公室,只好把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廉價出讓──」蝴蝶君別無選擇只能麻煩吞佛跑一趟。

「你應該去當業務員,我說真的──」電話一頭的吞佛深表讚嘆。

就這樣,蝴蝶君的絮叨奏效。嘟──嘟──「喂?喂……」,蝴蝶君掛上電話,雙手交叉擱在腦後,計算吞佛出門到調查局的時間,他很想說這個老友『有異性沒人性』,但兩個都是男的,他該從何說起?





劍雪坐在電腦前,眼前的報表系統給了它一串詭異的數字。陰無獨呈報局長的記錄表多了一份標記為『X』的檔案,日期就是由他倒楣透頂的那晚開始。

嗶──如他所料『拒絕存取』四個大字在螢幕上閃爍著。另一份例行檔案如願開啟,他迅速掃過四天份的報表,內容大多是偵訊結果和會議回報,但最後一項備註總將他的視線牢牢定格。

就算是玩笑,也要適可而止,這算──監視嗎?

──5月5日,X依舊帥氣迷人,輕微擦傷,但心靈創傷無法估計。
──5月6日,X進入假面辦公室,心靈二度受創。
──5月7日,X夜宿異度大道的幸運同仁家中,吾家空房甚多,空閏亦有一間,無奈小帥哥遲遲不來。

這……連他在螣邪郎家借住一宿的事都知道,老妖婆未免專業得太過火了!

頓時,電腦這個四角方塊將他壓得喘不過氣,他迫切需要新鮮空氣。

推開落地窗,扯下領帶,一躍坐上窗台。他將手臂擱在花架上,另一隻手用來敞開襯衫,將滿天星斗擁入懷中。這是他淨空思緒的方式,屢試不爽。只要身心充塞自然美景,所有的煩惱都會慢慢被擠壓出去。

要是爸爸還在就好了!爸爸……他好懷念在玄蓮的書房,兩人無話不談,無事不辯的暢談時光。藉著一來一往的答辯,玄蓮總能引導他找到答案。

這次沒有玄蓮為他指引方向,只有初夏的涼風將他送入夢鄉。他睡著了,在距離地面七層的懸樓上。




這裏的半夜真的很冷,但冷不到他身上。此刻的他,曲身在溫暖的風衣下,下有牛皮沙發墊底,沈重的腦袋大膽的放在某人膝上。他又夢見了父親,但他不知道他伸出了手,還喊著:「不要走──」

很快,嗡嗡作響的腳步聲、耳語聲、竊笑聲充斥四周,終於有一個好心的聲音透過擴音器喚醒了他。很熟悉,聽起來是螣邪郎的聲音。「各位同仁,晨間會報的時間已經到了,請大家離開吞佛組長的辦公室,不要搶著排隊報告沒有十萬火急的事項,會議室很大,好不好?」

天,他真的被詛咒了!──他沒事躺在紅髮怪獸膝上,還抓著他的手不放幹嘛?

「大家都知道你昨晚加班,不想吵醒你。」吞佛看著一骨碌坐起的劍雪,拾起滑落的風衣,塞進劍雪胸前,好遮擋鈕釦所釋放的半裸春光。「大家到會議室開會吧──」回頭他對劍雪說道,「你整理好再進來。」

聞風而來的陰無獨,正以百米速度衝向特勤組辦公室門口,啪──螣邪郎毫不留情用把門一關,四腳伏門的她只好含淚領受蒼蠅拍初體驗。

「哪來這麼多蒼蠅,辦公室該消毒啦。」螣邪郎一點也不吝惜施展臂力。這些同仁之所以變得這麼好事,全拜陰無獨興風作浪之賜,要不是她大喇喇送來什麼心型禮盒,劍雪也不致於成為緋聞主角。如果劍雪沒有成為緋聞主角就不會陪他到酒館喝酒,沒有陪他喝酒就不會到他家過夜,沒有到他家過夜就不會害他睡到春宮房,一早起來他不但發現自己緊抱赦生,還獸性大發磨蹭起兩腿之間的熱源,簡直就是禽獸!真是,全怪他那個不良老爸和花痴老妖婆兩位幕後黑手。

「剛才……是陰無獨組長嗎?」劍雪從吞佛的辦公室走出。

「是啊,她活該。」螣邪郎擺擺手,作勢要他別管。

劍雪悶不作聲把門拉開,送出足以讓老妖婆昏倒三百次的強力電波。「下午有空到一樓禪園喝下午茶如何?我有事想請教陰組長,時間……等我這邊忙完就call妳。」

「劍雪,你沒睡醒嗎?走啦走啦,開會先──」不想看到老妖婆一副中樂透的表情,螣邪郎卯足全力拖著劍雪往會議室走去。




中午,所有同仁準備外出覓食,螣邪郎在走廊巧遇劍雪,伸手一勾便把人拉進洗手間,展開一場男人之間的友情盤查。

「劍雪,我知道你最近桃花運特別旺,但也用不著跟自己過不去吧?」螣邪郎敲了敲劍雪的腦袋,曖昧的口氣似笑非笑。

劍雪貼牆而立,高舉手臂遮住視線,也遮住眼前懾人的目光。「別取笑我了,螣邪郎,我最近──真的倒楣透了!」

「哈,我就知道──」螣邪郎硬將他的手扳開,不管他多想揭開藍色瞳孔上的憂鬱薄紗,終究是徒勞。「劍雪,這些話你喝醉那天都說過了,你也真不簡單,清醒和酒醉都沒有分別。」

──沒有分別嗎?有些事說出來又怎樣?朋友這種關係能承受多少真實?他不想測試底線。

短暫失焦後,劍雪的眼神回到螣邪郎身上。「螣邪郎,先不要問為什麼,下午兩點到三點之間你能讓陽有偶離開辦公室嗎?我需要你幫這個忙。」

思考幾秒鐘,螣邪郎點點頭,一串低喃同時落在他的耳邊。「辦法是有啦,不過──明天你得告訴我今晚到了幾壘……」

在劍雪瞪他之前,螣邪郎拍拍他的肩,趕緊找個台階收尾。「別生氣,開玩笑的啦!我老爸常說飛來的豔福不是福,自己小心囉。」這種事哪裏需要跟劍雪交換條件,拿幾句話套他,就能由劍雪臉紅的程度判讀結果了。




陰無獨決定提早打完每日報表,以防劍雪來電約見時,她還沒完成例行公事。劍雪主動邀約這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好事,不要說下午茶了,毒藥她也喝到一滴不剩。要是她和小帥哥相談甚歡,卻因蠢報表而折返辦公室,她一定會掐死自己。

但是在完成報表前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就是──補妝。

「拜託妳,再粉刷下去,連我都不認識妳了!」陽有偶不懂,不過就喝個下午茶,又不是登台表演。

「──你懂什麼,去休息室喝你的咖啡啦。」

說到咖啡,螣邪郎中午宣布將在兩點鐘小試手藝,以饕愛好咖啡的同仁,素材正是他最愛最愛的夏威夷咖啡豆。「恭敬不如從命,那我就去喝一杯囉。」濃濃咖啡香已經把他的魂魄勾走,輕飄飄的肉身正趕往休息室與之合一。

兩點整,劍雪通知陰無獨他已經到了一樓禪園。剛打好報表的陰無獨,等不及系統完成上傳,便以百米速度衝向一樓禪園,但整妝時間足足花了她三十分鐘。就在她手舞足蹈,準備粉墨登場時,服務生送來一張劍雪留下的紙條:

『陰組長,我臨時有事,離開一下,三十分鐘後回來。』

但是三十分鐘過去,劍雪沒有回來,只有一束花和另一張紙條送達:

『陰組長,真抱歉,我得趕赴"某人"的約,這個"某人"妳是知道的。請收下我聊表歉意的花束,還有,謝謝妳──』

自然,這筆帳,陰無獨記到吞佛帳上,封禪惹出來的禍不歸吞佛歸誰?至於劍雪為何得赴這個盲目約會,她完全忘了始作俑者是誰。

聞著花香,她又覺得渾身輕盈起來,一蹦一跳轉回情報組辦公室。「我說劍雪呀,其實你不用這麼認真道歉啦,我很快又會見到你了哦,呵呵呵──不過……你在謝我什麼呀?奇怪──」





沒入雲端的半月,是否也有不為人知的臉孔?劍雪來到安東尼亞花園,停好車子,靠在車廂上數著星星。

以鬧中取靜聞名的安東尼亞花園,比他所想的還要安靜。這種佔地數百坪的歐式旅館出現在市區真的很少見,希望他不會是這個美好夜晚的終結者。晚風拂過髮梢,他打了個寒顫,快速走進大廳。

服務生似乎等了他很久,劍雪一出現,快步跑來親切的招呼他,恭謹的領著他進入。五樓已經是主體建築最高的樓層,位於中央的星光套房,有一扇名聞遐邇的觀星天窗。選擇這個房間,並非陰無獨的主意,在她背後另有高人指點。

如他所料,門口已經插上卡片,像進入異世界般,他深深吸了口氣,推門而入。房裏很暗,星光是唯一的照明。

空氣中傳來輕微的流動。「劍雪,不要開燈,上床去──」他認得這個聲音,低沈而威嚴,是封禪──

一個紅點迅速落在心臟的位置,黑暗中的人影朝他走來。天窗下,他看到陰影移游不定的臉孔。今夜風大,雲朵在天空快速移動著。

「不錯嘛,有備而來,熱感應瞄準鏡、紅外線滅音器……噢,你的防風夾克下面至少有兩組備用彈匣。」

「你也不賴,用眼睛就可以搜身。我勸你最好不要亂動──」劍雪學起封禪的口氣,「上床去,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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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告白


遊戲開始了嗎?那兩個人。陰無獨一進入安東尼亞花園,便十萬火急搜尋她的目標。繞了一圈,游移的視線總算落定。她停好車,跑向不遠處的樹蔭,一輛廂型車已經在那兒等候她了。

「開──門!」她壓低尖銳的嗓音。

「是。」車裏傳出情報組同仁的應答聲。

顧不得組長該有什麼形象,她連蹦帶跳爬進後車廂,第一件事就是從屬下手中搶走手電筒,抱著黑漆漆的螢幕東搖西晃、左看右看。

「怎麼……沒有?」十指牢牢嵌著螢幕,她不死心的前後搖晃。

「組、組長,別再搖了,電源線被妳搖掉了啦!」

「那──還不快點插上!」

她不得不承認有點興奮過頭了,可是這教她怎麼能好好坐著當做看肥皂劇呢?這回小帥哥不脫光給她欣賞都沒關係,只要他能反將吞佛一軍就值回票價了。整件事不過就是為了私人樂趣而把整組同仁拖下水,她個人以為接下偵訊組的工作對他們也是適當的磨練。但是有一人是被她排除在外的,就是極有可能當場揭發她濫用職權的雙胞胎弟弟陽有偶。

前座的同仁遞給她耳機。「陰組長,局長找妳──」

不會吧?又是一蓮托生!剛才交待那麼多事還不夠呀?這是敲詐,敲詐!

「我到了,還有什麼事嗎?」

──「一知道地點就收隊,記住,務必把他們兩人留在旅館,那個人已經對封禪的身份起疑,這次如果真的現身,他極可能親手清理門戶。」

「知道了,交給我吧。」她不得暗罵自己沒事找事,她從不輕言赴湯蹈火再所不辭這種鬼話,這次為了一睹小帥哥的養眼畫面,她豁出去了。

陰無獨戴上另一副耳機,兩眼緊盯昏暗的螢幕,但房裏沒有開燈,只能看見模糊的人影閃動。這兩人什麼時候這麼節約能源?天,她實在很想丟顆照明彈進去,如果不會被一蓮托生當場革職的話。



「不是迫不及待嗎?劍雪──你還在等什麼?等我脫衣嗎?」封禪坐在床上,作勢解開鈕扣。

「不准動!」

呵呵──輕笑聲一路從床上滾進陰無獨的耳裏。她張大了耳朵,努力從螢幕看出端倪。

「不准動?你想幫我脫就來呀!」

出乎意料,劍雪真的朝他走了過去。瞄準器離開他的胸膛,下一步,他錯愕了。跨坐在他身上的軀體不是夢,面對心儀之人,蠢動的欲望毫無預警被挑起,他選擇順從召喚,順從探入衣衫的手和令他心動不已的溫熱耳語。

「這麼快就有感覺了嗎?我才剛開始呢!」劍雪的手帶著顫抖在小麥色的肌膚滑行,很生澀,卻令他感到甜蜜無比。

但是雄性的衝動使他無法安於被動,下半身的熱源已被點燃,忍不住將手環上劍雪的腰身,鬆開他的皮帶,撫弄、游移,焦急地想探入令他神魂顛倒的秘處,但劍雪輕輕抓住他的手腕,安撫他的躁動,兩人接著掌心相疊,十指相扣。

「今晚,讓我來──」

喘息聲在狹小的空間低迴,終於,再也忍不住了!監聽的男同事紛紛奪門而出,大喊吃不消,如果是情侶也就算了,偏偏兩個都是男人,其中一個還是自己熟悉的同事,色情片裏面如果出現親朋好友,誰還看得下去?

「唉,好吧,我來聽就好,你們到大門守著。」陰無獨說得大義凜然,擺出一副從容就義的神情。




這一定是夢!他感覺靈魂不斷往空中飛升,他的大腦只剩一片雲和一朵花,輕盈的像隻飛翔的小鳥,難道這裏就是天堂?

但是一陣金屬的碰撞聲,殘忍地將他拉回現實,緊閉的眼簾一睜開,雙手已被銬在床頭的鐵架,而坐在他身上的人也恢復原有的神情。

「你果然只對男人有感覺。」退去偽裝,冷靜的口吻默讀他聽不見的宣判。

「呵,原來如此──剛才很有成就感,是嗎?我被你誘惑得要死,差點以為你要以身相許──」

「是以身相許沒錯,但不是我。」

「什麼意思?你究竟想做什麼?」

「我只想報答你的救命之恩,不用客氣,真的。」

一切都在他的安排下妥善進行,劍雪打開手機,確認時間無誤,鈴聲也依約在這個時候響起。

「妳到了嗎?怎麼那麼喘?」劍雪坐在床沿,另一端傳來嬌媚卻不柔弱的女聲,一個令他好氣又好笑的聲音。

──「我在爬樓梯啦!」

「在二十一世紀,有一種東西叫做電梯,妳幹嘛爬樓梯?」

──「我沒見過這麼漂亮的迴旋樓梯嘛!」



「劍雪,給我一個理由,我想知道你為什麼這麼做。」

到底為他召妓是處罰還是報恩?或許兩者都有吧。劍雪開始為床上的男人解開鈕釦,在那個女人爬上七樓前,他還有時間做點報恩的前置作業。「我查過你的檔案,如果說,我同情你在孤兒院長大,你接受嗎?」

「不接受。這跟女人無關。」他不禁怨恨當初沒好好看清一蓮托生為他編造的身家資料。

「無關嗎?你是被母親遺棄在孤兒院門口,你難道不是因為怨恨女人所以喜歡男人?」

「你確定我只喜歡男人?」

「酒吧、色情場所,到處都有你的蹤跡,大多時候你夜不歸營,總不可能睡在街頭吧?但是沒有一個女人在你的住處出入,你也未曾在女人的住處出入,如果你不是和尚就是性無能,問題是兩者都不是。」

他只能在心底吶喊──廢話,百分之九十的時間他都在扮演吞佛這個角色,能回哪個家?

「你調查得真清楚,誰都看得出來和尚不是我這副腥葷不拒的德性,說到性無能?菜鳥警官,這一點沒有人比你更清楚,對不對?」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現在情勢對他不利,語帶挑釁實為不智,尤其是──劍雪的偵訊是出了名的疲勞轟炸,他極有耐性挖掘你、了解你,而你需要非常多的體力、非常大的耐性才應付得了他。海草雖然沒有長刺,纏人的功力卻是一流的。

「是,我再清楚不過了,所以,你寧可慈悲為懷強暴一個男人!」

要不是雙手無法行動,此刻他好想抱住眼前的劍雪。他不信劍雪說這些話時不帶著恨意,可是沒聽錯的話,劍雪似乎只把火力集中在這句,「我說過,別再叫我菜鳥警官──!」

他不明白為什麼,他只知那個惹劍雪動氣的人就是自己。還有,明明是劍雪佔了上風,星光下的容顏看起來卻那麼無助,那麼惹人愛憐。

「你不只是一個男人,你是我喜歡的人。」

剛才他說了什麼?他竟然說出口了!封禪望著星光,閉上眼,語帶自嘲說道:「哈,我知道你不信,我也不信──」

另一頭,陰無獨也楞了半响──不會吧吞佛,你挑這種時機告白會不會太刺激他了?

有幾秒鐘,劍雪處於全然失神狀態,直到敲門聲拉回他的神智。這個女人未免動作太慢了,儘管這間旅館是百年老店也不用當成博物館參觀。

劍雪為她打開房門,一個低著頭、呼呼喘著大氣的女子出現在門前。他審視女子一眼,果然如他開出的條件:長相秀麗、身材高佻和大胸脯。但,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面。

「累死我了,爬這樓梯──」

「我以為妳爬到天堂了,進來吧。」

女人進來後,隨手把化妝包扔在地上,身子往床上一坐,發現床上還有一個男人時,她面帶凝色說道,「看來你們玩得很起勁嘛,不過,先說好,我不玩3P喔。哇,這個手銬好逼真啊,可以借我看看嗎?」

女人一走進床頭,便低聲在封禪耳邊說道,「你可以叫我小華,聽清楚了嗎?是小華──」

封禪也在她耳邊小聲回道,「是是,聽見了,待會兒妳可別做得太瘋"狂",小"華"小姐。」

接下來的兩句是劍雪沒有聽見的內容。

──妳補妝也補太久了!老妖婆的粉餅都被妳用完了吧?

──要你管!再囉嗦,我就讓你多銬一會兒!

「小華小姐,床上的人就是妳要服務的對象,還需要確認妳該做的事嗎?」說著,劍雪穿上外套,準備離開。當然他全然不知他所點名的女人已經被陰無獨打發回去,現在待在房間的這個女人是特戰組唯一的女警別見狂華。

「小華小姐,妳眼前那位淘氣的帥哥把我逗得慾火焚燒很久了,妳就行行好,快點幫我『解脫』吧。」

「你再忍一忍嘛,這裏星星太多,很像在野外露營耶,我雖然偏好野戰,但你先讓我適應一下這裏的氣氛啦。」

這句別說是封禪了,連陰無獨都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別見狂華不單跟那女人交換一身的性感衣物,妝也畫得跟她一模一樣,低俗的口氣更是學得微妙微肖,真不愧是特戰組的特派員。

「那,我先走了,你們慢慢享用良辰美景。」

就在劍雪離開前,封禪的手機響了,別見狂華眼明手快按下擴音器。

「封哥,不好了,鄧九五臨時改了地點──」

聽見這個名字,劍雪只覺全身一熱,記憶中的黑暗團團圍住了他。不知怎麼,他掏槍的速度變得比瞄準器還要準、還要快。槍口再次無情指向封禪。他將手機拿到封禪耳邊,示意他繼續和對方通話。

「地點改在哪裏?」

「今晚十點,十三號碼頭。」

「知道了。」我有問你時間嗎?真是個大嘴巴的線民,居然時間地點全都報上來了,還讓他最不想被劍雪知道的事也因此曝光了。

「原來,你跟那個人是一夥的,是嗎?」現在劍雪的眼神裏已經沒有他了。「回來我再好好謝謝你,那個人是我的,你知道嗎?我整整追蹤他三年了。對了,小華小姐,要怎麼玩隨便妳,但是別解開他,我會再回來──」

這時趴在地板、忙著撿起化妝包的別見狂華連連點頭。

就在她由半蹲的姿勢準備起身時,靈敏的手臂意外勾住劍雪兩掖,立時,槍由劍雪身上脫手。

「這是麻醉槍,會有一點痛,但是……你不會想試吧?」以矯健聞名的特戰組精英以肉眼無法捕捉的速度將槍口抵住他的太陽穴。

形勢瞬間逆轉,劍雪的槍和人再也動彈不得。

「你應該提防我的,小帥哥。」老實說,她又忘了劍雪的名字,都怪老妖婆滿口小帥哥長小帥哥短,害她記不住該記的。

「妳真的是小華小姐嗎?」

美麗的臉孔對他報以微笑。「我叫別見狂華,隸屬特戰組旱魃隊長麾下,初次見面,請多多指教。不好意思啦,這個任務是我的,你們誰都不准跟我搶──呃,手銬不夠,兩位將就一點吧。」

封禪右手的手銬現在套上劍雪的右手,兩人各據床的一側,但他們也無法分開太遠,因為他們沒有被銬住的那隻手已經跟對方綁在一起了。

臨走前,別見狂華給了劍雪一個飛吻。

「小帥哥,我第一次遇見像你這麼有哲學家氣質的警官,後會有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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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端 Posted: 2009-05-08 23:33 | 9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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