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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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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2.05 踏雪尋梅 01~12(完) , 96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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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被 think 从 ≡暗香盈袖≡ 移动到本区(2011-03-03)
先說在前:

1.(基本上)這不是個快樂的故事,前半段比較沉重,後半段比較輕鬆,保證是Happy ending~
2.有些梗和場景與舊作重疊,請不要在意(喂),因為是同個時間擬的稿,不想更改設定,所以....XDD


========================



(壹)



  「梅花梅花幾月開,一月開不開?」

  「不開。」

  「梅花梅花幾月開,二月開不開?」

  「不開。」

  「梅花梅花幾月開,三月開不開……」

  樹林裡,三五孩童成群結伴,手拉手,圍成一個圈圈,口裡反覆唸著歌謠,轉了一圈又一圈,直到中間蹲著摀眼的孩童大喊,繞行的孩童隨之嘩然叫嚷,快速放開彼此牽著的手,一哄而散,讓當鬼的孩童追逐,嘻嘻哈哈,吵吵鬧鬧,愉快地遊戲著。

  「別跑,我快抓到你了!」當鬼的孩童一邊追逐,一邊宣示。

  「哈,來抓我啊……哎唷!」被當成目標的孩童聽聞,非但未曾停歇,還回頭扮了個鬼臉,試圖挑釁,卻冷不防一個回頭,腳步停止不及,迎面撞上一面白牆。

  「嗚…好痛,怎麼搞的,今兒個沒帶眼睛出門啊?」

  原以為是玩伴遊戲時未加注意,不小心撞成一塊,揉著發疼的臀部,口中唸唸有詞,心底暗暗罵著,但叨唸了半晌卻不聞回應,其他同伴也未出聲,好奇抬頭瞧去,頓時呆若木雞,連傷處也忘了揉。

  「抱歉,還好吧?」「白牆」彎下身,伸手拉起坐在地上的孩童,替他拍拍灰塵,略略檢查一番,幸無大礙,自懷中掏出小瓶遞上。「來,這是藥酒,回去讓你娘親替你揉揉,睡上一覺,醒來就不疼了。」

  「嗯……嗯……」怔愣瞧著對方,有些茫然,手裡拿著小瓶,瓶上殘有溫度,溫溫熱熱,就像那人臉上的笑容,暖洋洋的,不知不覺露出笑臉,回以歡顏。「謝謝叔叔。」

  「不客氣。」

  其餘孩童見狀,紛紛回到樹下,圍繞著這位陌生卻和藹的白衣人,好奇地打量他的衣飾行頭,吱吱喳喳問著瑣碎零花事。

  「叔叔從很遠的地方來嗎?」

  「嗯,算是吧。」

  「那,叔叔來這裡做什麼呢?找人嗎?我們可以幫你喔!」這莊子就這麼點大,只要一個姓名,或是一個描述,尋人探事,不成問題。

  「做什麼啊……」白衣人喃喃自語,神情有些迷惘。

  他只是隨興走走,漫無目標的旅行,悠然自在,隨心所欲,走到哪就看到哪。方結束一趟遠行,經過家前岔路時,忽地一陣大霧,香氣迎面撲鼻,隨後腦中茫茫一片,再回神,就見一個孩童坐在地上,睜大著眼望著他,像是見了什麼奇異生物般。

  環顧四周,這地方有些熟悉,卻又陌生,算算腳程,應在自家附近,自己居住多年竟不知還有這方天地,實在怪奇。

  也罷,奇遇這種事,就是莫名其妙遇到的神奇事,既然花香要他停留,何妨親身一見。

  揚唇一笑,答道:「來賞花吧。」

  「賞花?」孩童們相互看了看,搖搖頭,最後狐疑地回望白衣人。「叔叔,現在是冬天,莊裡的花都謝了,草也不長了,您這大老遠過來,可要失望了。」

  「是啊,前些日子下了場大雪,把院子裡的花給凍壞了,就連咱們要吃的菜也沒了,爹和娘說,這些天還會再下雪,叔叔若想看花的話,得等到春天才行。」

  「春天?」長眉輕挑,微笑應道:「不,我想看的是……」

  「叔叔、叔叔,我知道哪裡有花喔!」

  聲音細細小小,軟軟柔柔,白衣人聞言低頭瞧看,是個紅衣小女孩,臉蛋圓圓,一雙眼睛如星晶亮,精巧鼻尖被風凍的嫣紅,底下漾著甜甜笑靨,手裡揪著潔白衣袖,說著令人心嚮之言。

  「喔?妳知道?」大紅色的衣裙,在皚皚白雪中十分鮮明耀眼,有些刺目,逼得他垂下眼簾,壓抑心底湧出的隱隱疼痛。

  點點頭,笑得燦爛,伸出白皙小手,邀約。

  去?不去?

  深吸口氣,冷冽寒風掃去鬱悶,重新綻出笑靨,大掌覆上小手,輕輕握住。

  「嗯,走吧。」

 

※    ※    ※



  出了樹林,經過村莊,女孩不往莊內行,繞過彎,走向羊腸小徑。

  小徑渺無人煙,行了許久,除了一大一小,一紅一白,不見其他蹤影。

  路旁林木聳立,每隔幾尺就有一株,種的是松柏,無論寒冬酷暑,皆是蒼翠碧綠,枝繁葉茂。

  高高枝椏下,紅橙燈籠隨風搖曳,放眼望去,點點相連,光亮通明,直比天日。

  炫目,卻孤獨。

  每一盞燈,點的都是等待的心,每一只燭,流的都是思念的淚。

  燈紅十里,眼盼百里,寂寥千里。

  傻呵,傻呵。

  跨過門前牌坊,頂上石刻仍在,任憑歲月添痕,時光留跡,依然冷冷望著底下來往過客,默默記著曾經風霜,昔時雪月,沉沉疊疊,化成傳說。

  層層白雪遍布,將繁華深埋,只留一色天地,大片的銀白,像要隱藏什麼,卻在足踏之後,薄冰碎裂,透出泥濘石地,又見渾沌,什麼也無法隱藏。

  黃土沾上鞋面,染上長袍,緊緊攀住不肯放,無聲吶喊。


  這是吾的願望……答應吾……
  汝說過的……說過的……


  「叔叔?」

  「……嗯?」驟然回神,不解地望向女孩。

  女孩蹙起細細的眉,輕輕搖著手,說道:「叔叔,您捉疼我了。」

  白衣人聞言,急忙放開握緊的手,不斷道歉,小女孩揉著自己發疼的手,搖搖頭,臉上未有一絲不悅,須臾,舉臂指向前方。

  「花,在這。我們到了。」

  順著指示望去,一株梅樹立於庭中,枝幹茁壯,初時,未見有花,以為只有光禿禿的褐色枝椏,仔細瞧看,白雪覆在樹枝上,微微突起,手撫莖幹輕輕搖晃,將霜雪抖落,露出小小花苞,苞芽緊緊瑟縮,不加理睬,亦不願展露花顏,供人觀賞。

  白衣人凝視許久,疑惑問道:「妳說花在這,但我未見花開,為何?」

  「花,是有的,只是它不願開。」女孩應道:「或許今天,或許明天,總有一天,它一定會開花的。」

  「這梅,是什麼顏色?」

  「可能是白,可能是紅,也可能兩種皆有。」

  「為什麼?」若非全白,就是全紅,為何會兩色齊開?

  「樹有鬼,鬼有怨,傳說,梅有怨為紅,恨釋則化白,兩色同株,是又恨又愛,又怨又嘆,躊躇反覆,難以完全。」

  「那麼,妳看是紅是白?」

  小臉微仰,不答反問:「叔叔,您希望是紅還是白?」

  希望啊……

  臉上微涼,眼前又見白雪紛飛,朦朧中一點嫣紅,雙瞳翦水,朱唇如櫻,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你……」

  「叔叔,下雪了唷。」

  「嗯……?」白衣人驀地回神,瞧稚嫩雙頰凍得通紅,不住呵氣取暖,頓時一陣愧疚,趕忙道歉。「對不起,我看得太入迷了。妳家在哪裡?我送妳回去。」

  螓首輕搖,答道:「在這裡唷。」

  「這裡?」

  女孩笑而不答,小手握上厚掌,將人帶往亭中,熟悉地從桌下搬出小爐茶具,舀些井水洗滌乾淨,再添上泉水,升起爐火烹煮,從袖裡掏出茶葉,熱水一沖,茶香四溢。

  「好茶。」味先甘而甜,後自喉中泛出苦澀,融合昇華,吐氣呼吸間,冷冽寒風中,瀰漫淡淡梅花香。
 
  冷梅香……

  似曾相識,熟悉而陌生,在哪裡聞過呢……?

  好奇掀蓋觀看,褐色葉片中混著幾片暗紅花瓣,靈光一現,自衣袖取出小布包,掀開覆蓋方巾,露出一剪紅梅,淡雅香氣飄散,與茶香相融,合而為一。

  「呵,原來在此。」

  走訪多時,好山好水觀得多,亦見過梅樹無數,卻未曾尋得相同花香,不料今日竟有此機緣,實屬難得。

  回頭細想,若非得人相助,豈可一解多年疑慮,思及此,抬頭望去,女孩雖然仍是童身模樣,臉上已不見稚氣,瞧她行為談吐,不似尋常之人,更遑論一般孩童。

  莫非……

  白衣人抱手一揖,問道:「請問,此地園主何在?」

  隔著裊裊霧氣,水靈眸子閃閃晶亮,豔紅唇角微勾,靨似紅梅。

  「傳說,梅有怨為紅,恨釋則化白。讓我告訴你,一個關於紅梅的故事……」
[ 此帖被狂嵐在2009-06-17 20:29重新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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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端 Posted: 2008-11-21 02:30 | [楼 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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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 咪那桑回文&观文的大家~~~~~

嗯....是我讲太快了吗?@@|||||
回文有点低迷的样子(汗)

我只是想说...
因为这个跟之前写的那些搞笑温馨(?)不一样....(至少前面是啦XD)
怕有人会以为这也是和先前一样轻松有趣的故事,
结果点进来一看发现一点都不快乐,有被雷到的感觉
所以才想先提醒一下的....

虽然这个故事不怎么快乐,不过也没有很惨啦^^b
(也许结束的时候会有人大喊”装笑为”吧UUb)

不要太紧张啦(不然我也会好紧张(?))^^
就顺其自然的看下去吧XD






TO 非离:

好久不见~先谢谢您的捧场唷^^

问题多是很正常的XD
因为开头不清不楚,留下一堆问号(殴)
原本这样的开始应该是序之类的
但是要和之后的情节结合,所以仍然归到内文里面来了^^

白衣人是剑子先生没错^^
小女孩嘛....果然大家都猜仙凤^^b
不过答案不完全对,至于原因...请看到最后会说明的XDD

自家岔路的隔壁,除了疏楼西风,还会是哪里呢~
至于不在的主人....
就请继续看下去吧~~~^^(有讲等于没讲(殴))

谢谢您的观文唷^^





TO 宅猫:

呃~没有啦UUb
这故事没有这么惨...主角还没出场就挂了XDDD
这样戏会演不下去的(汗笑)

小女孩和仙凤有很深的关系
但也不完全是想像中的那样(哪样?)
这部分有点诡异,没有什么逻辑和常理(喂)
结束前会解释说明的^^

开头感觉诡异,是因为没有前后的交代
之后会比较清楚的~
在这之前,还是先听听故事吧^^

谢谢您的观文唷^^






TO 吞佛月:

>OTZ,我感觉我没看明白,OTZ...咳!
没关系的~
刚写的时候我也不明白(喂)
现在才开始有点明白(喂喂喂)

大家都觉得是仙凤,
但是答案不完全对,只能说有关系XD
晚点会说明的^^

剑子在找的东西,不只是龙宿,还有其他重要的东西
至于情爱纠葛...这点就真是要叹一下了...
不过不会很激烈啦...个人觉得比较偏向无奈吧UU

谢谢您的观文唷^^





TO 罂莲:

>让人心痛的开始呢
这个...虽然开头比较悲一点
但实际上...我也不知道会不会很悲啦UU
(依过去经验,我觉得还好的情况,都有人来喊心痛XD,所以”我觉得”作不得准UUb)

龙宿的愿望很简单,但也很难实现
您说对了,就是想做什么,其实什么也做不了
但是别忘了,剑子向来是乐观的
所以....
请继续往下看吧~^^(喂)

谢谢您的观文唷^^





TO 卡戎:

呃~没有啦XDDDDD
不要这么说咩~~人家还活着啊><
虽然我也想这么设定,不过我怕被丢鸡蛋菜叶,还是不要乱来的好^^b
小女孩和仙凤...只能说他们有关系UUb
其他的就不多说了(喂)

谢谢您的观文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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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謝想版主的珍珠^^~~~



    TO 若若:

    嗯...因為某些因素,所以他們分離了
    然後又因為某些原因,劍子忘記了一些事
    由於這些原故,因此小女孩出現,帶領劍子去尋回他忘記的部分
    至於這些因素原因原故,之後就會一一揭開了^^b

    呵~神童嗎XDD
    也不能這麼說啦^^bbb
    不過話說回來,仙鳳小的時候,大概也是這麼精明能幹吧^^

    謝謝您的觀文唷^^





    TO 殘雲雲:

    呵~我以為江南夢還比較謎一點,
    這個我想會比較有邏輯一點點(真的是一點點XD)吧UUb
    浪漫的話....我也不知道,不過惡趣味應該有吧^^

    照你這麼說來,我應該寫大家冬眠的故事(啥?)
    天氣冷的時候就應該要裹棉被吃火鍋喔喔喔~~~~^0^

    啦啦不是唷~~~
    8月才寫完人龍戀,沒這麼快又重新泡舊茶啦^^b
    梅花妖應該會有(的樣子)
    不過不是龍宿^^
    他這次是人.....吧??(基本上XD)
    反正梅花妖不是他就對了=▽=a

    你可以畫冶豔的紅梅妖御姐啊~~
    就當內頁的殺必死吧呵呵呵(毆)

    感謝幫忙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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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端 Posted: 2008-11-25 19:57 | 2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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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O 雲耶:

    這隻大白兔真是欠揍= =+
    好想抓來直接就上架烤了(喂)
    不然來控一下土窯做燒酒兔肉也不錯~~

    可是他吃的真好嗚嘎嘎嘎(?)~~~~~><
    真令人羨慕(泣)

    後面兩個好好笑....好貼切...好無言XDDDD
    龍首辛苦了....請保重UUb
    仙鳳離的比較遠,所以抵抗力比較強是吧XDD


    >>我發現 我上一次認真畫帥氣劍子不曉得是多久前的事情了(跪)
    哈哈我想也是XDDDD
    很久沒看到正經版的劍子了
    不過話說回來,就算正經,也是可以正經的搞笑喔(揍)

    這麼快就開始畫了嗎...(驚)
    果然是超效率達人XDD

    是說這張真的要放進去嗎哈哈哈~~~
    弄個附書小張的,歡迎大家拿來練習射飛標(?)唷^_<(痛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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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端 Posted: 2008-11-25 22:20 | 3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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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長....但是沒辦法分段UUb
    請慢慢觀看UU~


    =====================



    (貳)



      清晨,天微亮,幾許細絲灑落大地,照映銀白雪地,晶瑩閃閃,交織白茫一片,宛若煙霧迷濛,模糊不清。

      朦朧中,幾道碎霜聲響起,輕微清脆,白影融在雪景裡,飄浮而過,越過門前牌樓,繞經庭中涼亭,步入內院高閣,推開雕花門扉,掀起層層帳幔,坐於床沿,靜靜瞧看沉睡容顏。

      指尖輕輕描劃菱唇,有些冰涼,暖掌撫上雪頰,頃刻柳眉微動,嘴角淺淺揚起,螓首微側,往熱源靠去,似是極為歡喜。

      俯下身,啟唇含住薄薄冷瓣,輕輕囓舐,暖暖溫熱渡過,催得花開,汲飲甘甜香蜜。

      「嗯……」蹙著眉,長睫顫動,鼻間輕輕哼吟,難耐卻不依。

      半晌,四唇分開,喘著息,以為可見澄明燦星,未料那人側身一翻,拉起厚厚錦被將頭蒙住,只留下幾縷淡絲,隔絕外來騷擾。

      來人不惱,任榻上那人繼續擁被安睡,也不開口吵鬧,只是伸出手,拉著錦被一角緩緩掀開,冷風立時透縫襲入,那人抱著枕頭遇寒蜷縮,即使冷到渾身發顫,也不願睜眼醒來,只是伸手東撈西摸,想揪緊被子暖身,卻不管怎麼摀都有冷風灌入,驀地感到背後似有熱源,於是放開懷中睡枕,反身投入暖流中,將其抱個緊實,磨磨蹭蹭,找到舒服位置,眉頭舒展,嘴角微揚,似是十分滿意。

      睡了片刻,又開始不安穩起來,背上涼颼颼的不說,還有物體滑來溜去,從頸項一路遊移,順著曲線逐次向下,越過腰身,停滯在白玉錦團上,揉揉捏捏,搓搓摸摸,似是十分有趣。

      細細長眉雖是緊緊擰著,神情不悅,扭動著身子閃避騷擾,就是不肯掙眼醒來,直到擾人指尖沿縫進入幽谷,於穴前輕騷緩壓,準備長驅入侵之時,終於忍耐不住,彷彿蝦子碰到熱水般彈起,瞬間挺直身子,一把揪緊對方衣襟,漾紅著俏臉,豎眉怒目相向。

      「汝做什麼!」大清早就跑來擾人睡夢,吃飽太閒麼?

      「沒做什麼,煮蝦而已。」瞧,活跳跳一尾龍蝦,紅通通白嫩嫩,看起來挺可口,只不過螯爪的刺很多,小心螫手。

      「煮蝦?哼,今天早膳不吃蝦,改吃雞。」最近天冷,抓來進補正對時。

      挑眉搖頭,別有深意地望了一眼,笑道:「吃雞?嘖嘖嘖,我怕太補你吃不下,還是吃蝦好。」殼都剝好了,不吃可惜。

      「管汝吃蝦還吃雞,要用早膳去找鳳兒,不要來吵吾。」

      拍開伸來毛毛手,穿回褪至腰身的衣袍,拉過棄至一旁的錦被,將自己蓋的密不通風,闔眼又要冬眠。

      早知這人難請,劍子仙跡不氣不惱,摸著柔順髮絲,俯身湊至耳邊,耐心磨著。

      「難得天晴,陪我出去走走,我有話和你說。」

      「汝說,吾聽。」走走就不必了,大冷天的,還是在家窩著好。

      那廂應得敷衍,這邊答得含糊,乾脆不說,囓齒輕咬耳廓,含吮耳珠,間或以舌滑移搔擾,鼻間暖熱噴灑入內,教人難以安眠。

      「劍、子、仙、跡!」驀地翻身坐起,瞠目瞪眼,咬牙憤憤不平。「汝到底想怎樣?!」

      微笑將人摟入懷,安撫道:「今天陪我,以後就不吵你了。」

      「是嗎?」冷哼幾聲,不怎麼相信。「汝上回也是這麼說。」
     
      「有嗎?」聳聳肩,不在意的笑笑。「你一定是記錯了,這次我保證。」不等儒者抗議,連連催促道:「快換衣服吧,多穿點,外頭風大,小心冷著。」

      「知道天冷還要出門,汝也不嫌麻煩。」垂死掙扎中。

      「欸,冷才有另一種風情啊。相信我,你會喜歡的。」

      「…………」能信才有鬼。

      氣悶地坐在床上動也不動,充作無言抗議,可惜這招用太多次致使無效,只見道者逕自打開櫃子選了套衣裳,熟練地幫忙更衣梳理,又拿來溫熱巾帕拭臉,陪他用早膳,不時遞水吹粥,伺候的服服貼貼,活像個老媽子。

      穆仙鳳一旁瞧著,想笑卻不敢笑,忍著一張俏臉,辛苦非常。

      纏磨大半天,終得某人放棄掙扎,繫上皮裘衣帶,拎起傘,準備出門。

      「好了,咱們走吧。」

      「喔……」慢吞吞的踱步移動,依依不捨。

      牽起手,緊緊握住。

      「走啦走啦。」

      「哎……別拉,去就是了……」



    ※    ※    ※



      「梅花梅花幾月開,一月開不開?」

      「不開。」

      「梅花梅花幾月開,二月開不開?」

      「不開。」

      「梅花梅花幾月開,三月開不開……」

      「開!」

      林園一角,白紫身影倚石而坐,望著孩童不畏寒風,在雪地裡成群嬉戲,追逐跑跳,白嫩臉頰印著紅團,甚是可愛。

      「記得幼時每回玩起這遊戲,不知怎地,明明繞圈的人這麼多,你又低頭摀著眼,卻總在我繞至你前方時,突然喊聲要抓人,讓你往前一步,伸手一撲,立即捉到我。一兩次也就算了,卻回回皆如此,害我老是被誤會,說是故意放水。有一回氣不過,與他們打了起來,後來被師尊罰寫經書百遍,如今想起,其中五十遍應該是罰你才對,真是虧大了。」

      瞧道者說起往事又嘆又怨,疏樓龍宿笑了笑,應道:「是麼,吾不記得了。原來吾孩時如此厲害,就算看不見,也不會捉錯人。」

      橫眼瞪去,細眸金光閃爍,咬牙道:「聽你這麼一說……怎麼,你是和我有仇,非要陷害我就是了?」

      儒者柳眉微挑,嗤嗤冷哼道:「豈敢豈敢,汝不也一樣,玩捉迷藏輪汝當鬼的時候,別的不找,偏只來尋吾一個,不管吾躲在哪裡,最後一定會被汝找出來。」

      結果每回玩捉迷藏的時候,他都被排擠,沒人肯和他躲在同一處,害他沒得玩。

      「喔?」搖頭晃腦想了一會兒,點頭說道:「嗯……好像是這麼回事。那,不當鬼的時候呢?」

      「不當鬼的時候啊……」



     

      『一、二、三、四、五…………』

      當鬼的孩子大聲數數,紫衣小童左顧右盼,尋找可以藏身的地方,數數聲如催命金牌,嚷得人發慌,突然一抹白影自面前飛過,尚不及揉揉撩亂的眼眸,手心已被溫暖包覆,腳步不由自主挪移,身子隨著白影前行,穿梭在樹林草叢間。

      兩人有時躲在空心的樹洞中,或隱在繁盛的枝葉裡,也曾藏在濃密的草叢間,更多時,他們會鑽入土堆小洞中,抱著小白兔或大白兔,摀唇噤聲,等待鬼離去。

      『不在這裡啊……去哪裡了呢?』

      隨著腳步聲逐漸消失,臉上笑容愈加深刻,嘻嘻哈哈笑出聲。

      『哈哈哈……哎呀!』紫衣小童忽然皺起好看的五官,摀著手,悶哼呼痛。

      『怎麼了?被咬了嗎?』

      白衣小童連忙放下懷裡兔子,拉起按在袖裡止疼的手,柔柔軟軟的,像剛蒸好出籠的白麵饅頭,十分可口,愣愣瞧了半晌,直到耳邊傳來細細抽氣,才連忙將口水嚥下,專心瞧看傷處。

      想起師尊曾教過,上藥前要先用水洗淨傷口,往後才不會發炎高燒,但這裡沒有水,怎麼辦呢?

      苦惱地凝視傷處,白白指尖近似透明,漾著點點嫣紅,像沾了紅糖膏的冬瓜糖,忍不住細細含吮,伸舌捲去紅豔,甜甜蜜蜜的滋味,令人意猶未竟,唇角微揚,齒微張,然後──






      「我記起來了。」劍子仙跡擊掌拍合,豁然開朗。「原先只有你的手指受傷,回去的時候,我臉上卻多了兩個巴掌,師尊見著了,還問我是不是吃飽撐著,沒事去和熊打架做甚,之後又是抄寫一百遍經書,真是冤枉。」

      第一個巴掌是因為他咬了吃不得的冬瓜糖,但這也不能全怪他,誰讓那人的手指青青白白,長的和冬瓜糖一個樣,放在口裡感覺又香又甜,忍不住就咬了下去,之後,這冬瓜糖自然是吃不成了,還換來紅紅鍋貼一枚,那樣火熱熱,燒燙燙,烙在心裡頭。

      想起往事,忍不住輕笑出聲,眼角瞟見那人神情陰惻惻,嘴角微微抽搐,大有翻舊帳討債之意,忙斂起笑意,哼了哼,擺手涼涼駁斥。

      「那是汝活該,自找苦吃。誰讓汝張嘴咬吾,吾怕痛,當然打汝了。」

      「哎喲,好心替你療傷,居然說我活該?」挑眉瞠眼,抗議上訴。「好吧,就算我不小心咬了你,挨你打我無話可說,可後來我替你出氣也要挨打,真沒天理。」

      第二個巴掌是因為他打了驚不得的小白兔,那時為了轉移漫天怒火,嚷著要替他報仇雪恨,反手捉來縮在一旁的禍首,才正要舉掌教訓,有人偏是比他快了一步,一道白光稍縱閃逝,瞧著懷裡兔子在面前跳來跳去,紅紅掌印出現在自己臉上,熱呼呼地燙出幾滴淚水,只是打人的那個眉頭揪得更緊,眼淚掉得更兇,害他不敢大聲說話,趕緊將眼淚鼻涕吸回去,七手八腳的找出乾淨帕子替他擦臉,連連輕聲哄著逗著,直到小小酒窩掛回臉上,方才鬆了一口氣。

      「呃……」臉微紅,輕聲應道:「不過是意外小傷,何必遷怒於他人?」

      「哼。」翻翻白眼,不滿嗤道:「說來說去,倒楣的只有我就是了。」

      「可是……」抿嘴笑了笑,說道:「吾很喜歡那裡呢。」

      「啊?」道者怔愣眨眨眼,驀地恍然大悟,訝道:「喔……原來你喜歡小白兔?」

      金眸瞬間瞠大,閃亮亮地似要熾人,烈燄在眼底搖擺舞動,瞅了好半晌,扭過頭,將臉埋在臂膀曲膝間,悶聲不響。

      「怎麼了?」

      「吾才不喜歡小白兔。」有些咬牙切齒。

      「哎,只是開個玩笑而已。」這樣就生氣了,真是禁不起逗。

      聳肩嘆口氣,正想轉個話題來哄人開心,驀地細語輕輕傳來。

      「吾喜歡大白兔。」

      「啊?」掏掏耳朵,懷疑自己聽錯。「你說什麼?」

      抬起頭,神情正經八百,再次重申:「吾喜歡大白兔。」

      「……喔,知道了。」不就是大一點的兔子嘛,有什麼不一樣?

      澄金眸子認真地讓人無法取笑,點點頭,試探問著。

      「你想養嗎?」

      「哦?」擠眉弄眼直勾瞅視,唇邊綻出不明笑意。「可以嗎?」

      沉思一會,拍胸自信道:「這個簡單,包在我身上,等我。」

      劍子起身離開,往林徑另一頭走去,約莫半刻鐘,臂裡兜著一團白雪回來。

      「抱好。」

      往前一扔,雪團穩穩落進淡紫懷裡,翻滾幾圈,須臾探出粉色口鼻,甩甩頭上大耳,彤紅大眼水靈水靈,映出熟悉臉孔。

      愣愣瞪視半晌,莫名問道:「這是做什麼?」

      「兔子啊,你不是想要?」一會揉揉雪白細毛,一會輕戳柔軟身軀,惹來兔子揮爪抗議,偏又次次撲空,努力不懈的模樣十分可愛,教人憐惜。「還蠻有趣的,帶回家吧。」

      「……」

      疏樓龍宿凝著臉,靜靜瞅視半晌,忽地雙手一拋,雪兔在空中畫了半圓,啪一聲摔落雪地,幸好積雪夠厚,兔子在地上滾了幾圈後便坐起,呆愣愣一臉無辜地回望,不解對方為什麼討厭牠,還害牠跌跤翻滾,等待良久,卻不見對方任何動作,遂甩甩身上雪花,一蹦一蹦跳回家,留下目瞪口呆的道者與面目不善的儒者。

      待兔子消失於雪地,劍子仙跡終於回過神,急急嚷道:「喂喂,那是我好不容易抓來的,等會換你自己去捉!」

      「吾才不要!」扭過頭,雙手抱胸,重重哼道:「吾要的不是這個。」

      「不是這個?」

      搔搔頭,沉思片刻,突然靈機一動,背過身忙碌起來。

      「喏,這個呢?」

      看著道者手裡捧著的兩團雪,疏樓龍宿愣了愣,怔怔問道:「這是什麼?老鼠?」

      劍子聞言,臉上瞬間黑了一半,勉強堆起笑容答道:「這是兔子……因為天氣冷,把耳朵圍在脖子上當圍巾,所以看不見長耳。」

      一時找不到枯草樹葉來當長耳,光用白雪來捏兔子,實在看不清哪裡是哪裡,怪不得別人無情吐嘈,連他自己看了都心虛,認不出是什麼。

      「……不好笑,而且太小了。」丟個白眼過去,比手劃腳加強說明。「吾要的是大白兔,大~~~白兔,懂嗎?」

      難得見儒者這般「生動教學」,劍子不禁莞爾,忍住笑,點頭表示瞭解。

      「好吧,最後一個了。轉過身吧。」

      「做什麼?」

      「別問,轉過去就是。」

      背過身,靜靜坐著等待,驀地一聲輕呼,背上多了點重量,多了份溫暖,沉甸甸的,緊緊壓在心頭。

      「喂,哪有這樣的。」嘴裡不滿抗議著,唇角卻不自覺地勾起。

      「不是嗎?我以為你會喜歡呢。」笑著將手臂縮的更緊,身體靠得更近,湊首訴道:「怎麼樣,這隻夠大夠白,符合需求吧。」

      捏捏結實手臂,訕訕應道:「是啊,又大又白又肥又胖,煮成三杯正好,晚上加菜靠汝了。」

      搖搖頭,哀怨嘆道:「唉,好狠心的主人,疼不到一天就要祭五臟廟,好歹也先餵飽了再上路。」

      斜眼睨去,冷冷哂笑道:「吾以為吾養了幾十年,天天讓他好吃好睡,生得白白嫩嫩,隨時都好下鍋,汝可要嘗嘗?」

      墨色眼珠子轉了轉,嘻嘻笑道:「既然這樣,光吃肉容易膩,不如連蔬菜一塊煮,滋味更好?」

      翻翻白眼,哼道:「是是,晚上就讓鳳兒弄一份三杯兔炒鮮蔬,汝高興了?」

      「再一壺儒門特產狀元紅如何?」

      「……」可惡的土匪,就只會洗劫他,哼。

      遠方遊戲孩童玩得乏了,三三兩兩團團圍坐,嘻嘻哈哈說著話,不時轉頭往這裡看來,疏樓龍宿眼尖瞧見,臉上微微泛紅,咳了咳,提醒上頭那人。

      「起來吧,這般摟摟抱抱,被人見了成何體統。」

      「眼睛長在他們身上,看就看囉。」聳肩微笑,完全不在乎。「放心,小孩又不認得你我,看見又有什麼關係。」

      「說什麼呢。」輕啐一聲,扭著身子抗議道:「劍子,汝好沉,走開。」

      「不要。」埋在衣領髮絲間,聲音聽起來有些悶。「再讓我靠一下。」

      「汝……」

      感覺重量又增添了些,一時給壓得喘不過氣,勉強深吸幾口氣,猛地奮力支起身,冷不防地上霜雪凝結,腳下一滑,雙雙倒落雪推中,揚起大片晶瑩白瓣,落在長睫面頰上,化作水珠。

      「好冷……」

      冰寒快速散布,忍不住一陣輕顫,眨眨眼,道者俊顏忽地放大數倍,頰上一暖,溫唇輕貼冰涼肌膚,吮走寒凍水珠,留下溫溼熱氣,雪白雙頰蒸得緋紅,金眸水波漾漾,茫茫凝望。 

      「龍宿……」

      溫唇緩緩遊移,細細點吻優美輪廓,輕啄彤豔紅唇,濡溼氣息消融千山冰雪,牙關輕啟,迎入暖熱溫濡。

      「一、二、三,木頭人……」

      突來嬉戲聲,喚醒沉醉神志,慌忙推開溫暖幾分,寒風順勢灌入,身子狠狠抖了抖,不雅地打個噴嚏,頭有些痛,腦子倒是清醒不少。

      「唉,真掃興。」

      站起身,將兩人身上雪花拍落,攔腰一束,用披風將人包個緊實,雙手交握,將熱氣緩緩傳入。

      雖是貪戀溫暖,卻無法不在意遠處人聲,微微側身挪移,手抵襟口,想要掙脫懷抱。

      「劍子,放開吾。」

      「嗯,等一下。」

      「放開。」

      「再一下就好。」

      「劍子仙跡!」額際冒出青筋,揪住衣襟低聲喝道:「再不放開,吾就……」

      「龍宿,」忽地一改先前嬉笑輕挑,柔聲低低呼喚,正色說道:「龍宿,明日一早,我要離開了。」

      儒者聞言一凜,緩緩鬆開手指,默默地整理紊亂襟口,而後靜靜點頭。

      「喔。」

      「喔?」眉頭微擰,不甚滿意。「就這樣?」

      「不然呢?」抬首輕扯一抹淡笑,悠悠問道:「還是汝希望……吾說什麼?」

      靜靜凝望許久,不答反問:「呵,你說呢?」

      瞟過狡詐墨瞳,哼了哼,轉頭望向梅林白雪。

      「何時回來?」

      「也許三五個月,也許幾個寒暑,或許……」

      「吾成親的時候,汝回不回來?」

      「……你說什麼?」突來平地一聲雷,劍子仙跡不禁啞然詫異。「你要成親?」

      「該是時候了。」眼神微瞟,喃喃說道:「尋常人家這個年紀早就子孫滿堂,哪像吾仍是孤家寡人。人說老來伴,希望老時有個人可以陪在身邊說說話,解解悶,可惜吾身邊的人來來去去,一個也留不住,只好趁現在趕快娶一個,免得年華老去沒人要,晚景悽涼。」

      「呃……」

      初聞心驚膽跳,腦中瞬間空白,爾後仔細傾聽,又怨又嘆,語氣酸溜如醋,夾槍帶棍,不似成親的歡喜,倒像報復般地故意挖苦自己,要聞者感到愧疚,回頭懺悔自己的不是。

      搖首笑嘆,安慰道:「瞧你說的,哪有這般悲慘。不過就算如此也沒關係,還有我呢。」

      「汝?」斜睨上下打量,冷笑兩聲,嗤哼道:「汝在說笑吧,吾頭一個留不住的人,不就是汝麼?還記得方才怎麼說的……龍宿,明天吾就要離開……敢情汝在尋吾開心?」

      「呵呵,被你發現了。」尷尬笑笑,溫言說道:「不過,若是你希望我留下來,我就留下來。」

      靜默凝視片刻,搖手拒道:「算了吧,吾可不想天天看人臉色,日日聽人哀嘆抱怨,惹人心煩,汝不在,吾還比較輕鬆些。」

      「嘖,你真無情。」

      冷眼瞧對方唱作俱佳,只差沒流下兩行清淚,拿出手巾來咬扯指控,暗地翻翻眼,當作自己一時眼盲看不見。

      「彼此彼此。」隨意敷衍了事,換上正色問道:「不說笑了。近日三監催得緊,要吾給個答覆,汝怎麼看?」

      「我能說什麼?」聳肩無奈應道:「我一來不是儒門之人,二來也非你家長輩,婚事豈是我說了算?」

      儒者沉默不語,須臾忿忿責怪道:「劍子,汝真無情。」

      「什麼?」

      「就算安慰吾也好,騙吾也好,難道汝就不能說些好聽的嗎?」

      「好聽的話不能當飯吃,美夢也不是每一個都會成真,不如將時間省下來,思考怎麼做,才能得到最好的結果。這些話,我想你自己也明白,何必讓我再說一次。」

      雙掌交疊,偏首倚靠肩頭,眸光半掩,驀地幽幽一嘆。

      「吾知道,所以吾說汝無情。」

      「可是我啊……是說真的喔。」伸手輕撫頰畔,柔聲說道:「當我們老的不能動的時候,我哪裡也不去,就在這裡陪你。」

      抿唇輕笑,訕道:「喔,因為汝走不動了,所以想賴在吾這裡混吃等死,想要有人伺候,舒服過日子是嗎?」

      「哎呀,別說的這麼難聽,也許是我伺候你呢,想想,能受得了你這性子的人,全天下大概只有我一個了吧,哈哈哈……」

      橫眼瞪去,沒好氣地應道:「這麼說來,那吾不就還要感激汝?」

      「不用客氣。」

      天色漸暗,晚風簌簌吹起,林間白梅隨風飄落,彷彿千雪紛飛,淋滿兩人一身。

      隨手拈來花瓣輕嗅,淡雅梅香縈迴鼻間,沁人心脾,神清氣爽。

      「一大早纏吾起床,又讓吾在寒天雪地受凍,汝想說的就是這些?」一邊撿拾衣上花瓣,一邊隨口問著。

      「只是想趁現在還有些時間,陪你走走罷了。」

      見對方滿臉不信,無奈苦笑,只好如實吐來。

      「下個月你生辰,我出外不在,所以提前先祝賀囉,免得某人說我不夠朋友,不重視他。」

      「是喔。」連眼也懶得抬,淡淡應道:「這麼勉強,還是不要好了。」

      道者聞言趕忙搖手,賠笑道:「不勉強不勉強,這是我的榮幸。對了,你想要什麼禮物?我送你。」

      哼了哼,不屑嗤道:「吾儒門珍奇寶物還嫌少麼,哪要汝送。」

      「呃,這倒也是。」點頭應和,卻不打算放棄。「但,天下之大,總有想要卻未得之物,說說看,或許我能幫你找來。」

      拾瓣的指尖頓了頓,澄金眸子盪出微小漣漪,心頭倏然一緊,托不住層層堆疊,滿手雪白飄散大地,如夢似幻,暗香縈迴,彷彿無形結界。

      拍去殘留餘瓣,回眸凝望溫柔容顏,驀地一笑。

      「吾不要禮物,咱們玩個遊戲,和汝打個賭,好嗎?」

      「賭什麼?」

      「賭這個。」指著身旁梅樹,說道:「汝猜,這梅樹開什麼顏色的花?」

      「啊?」

      「白或紅,一人選一種,花開決勝負。贏家可以要求輸家一件事,輸家不可拒絕,如何?」

      兩人從小鬥到大,打賭的次數比吃飯還多,沒有在怕的,此次條件很誘人,賭法也簡單,只是以他多年經驗,禮多必有詐,表面越簡單的越是包藏禍心,一失足成千古恨,更何況,這回的賭具實在是……

      沉吟一會,問道:「這嘛……你想猜哪種?」

      明白對方疑慮,爽朗揚笑,拍肩大方說道:「放心,吾知道汝喜歡白色,白色讓給汝,吾就委屈點猜紅色。如何,對汝很好吧?」

      「喔,這樣好嗎?如此分配,我可是占了大便宜,對你好像不甚公平。為了避免日後被人以此為藉口欠債賴帳,什麼都拿不到,還是吃一點虧跟你換吧。」

      「呵,汝以為在滿園白梅中,所植梅樹就一定開白花嗎?」美目燦燦,微彎紅唇半掩,眉宇間多了幾分狡詐。「所謂白花,似雪一樣純淨潔白,沒有沾染一丁點雜質。反之,若是瓣上泛紅,哪怕只是極小邊緣,也稱作紅花。如此,汝還認為佔上便宜嗎?」

      「說的是,看來是我想的太簡單了。」聽聞說明,劍子仙跡恍然大悟,連連苦笑道:「看來這次可得把皮勒緊些了。」

      瞧見道者一臉苦哈哈,忍不住輕笑出聲,眼珠子一轉,啟唇補充道。

      「不過,既然是賭,就得公平些。」疏樓龍宿提議道:「如雪謂白,如血為紅,除去兩種純粹,全部不算,汝瞧如何?」

      「很好,如此一來,大家都公平,誰也不佔誰便宜。」

      轉頭環顧四周,但見一片白茫茫,回頭見儒者垂首沉思,不知想些什麼,風中浮動暗香,此時嗅來,倒有幾分算計意味。

      察覺視線滯留不前,抬眸相詢。

      「怎麼了?還有問題?」

      「沒,只是在想贏了之後要叫你做什麼。」

      忍住一拳招呼過去的衝動,撇撇唇,悻悻訕道:「汝真是有自信。」

      「好不容易有天聽的機會,當然得好好把握了。」多年經驗,防範勝於治療,執起冰冷雙手,湊至口邊呵氣烘暖,順便作個調查。「你呢?若你贏了,想要什麼?」

      「嗯,好問題……」搖頭晃腦,故意拉長音賣關子,末了吐舌扮個鬼臉,不告訴他。

      趁對方發作前,抽回暖和雙手,挽住臂膀,抬眸一笑。

      「先別說這些,幫吾忙吧。」

      



    ※    ※    ※





      「嘿~咻~~」

      傾完最後一抔土,取巾抹把臉,倚靠鋤頭小憩一會,再用木桶提來清泉,執杓均勻灑落樹根周圍,繞樹行走一圈,拍手撢去塵土,十分滿意。

      「好了,這樣就可以了。」

      「辛苦了,喝杯茶休息吧。」

      走回亭中,接過端來茶水,呷了一口尚不解渴,才要執壺再斟,那廂儒者已自動添上,打濕巾子讓他拭汗,不時詢問餓不餓、想吃什麼,更是好言軟語誇讚他,向他道謝。

      這廂劍子不遑多讓,見儒者殷勤作陪,乾脆雙腿一翹,就地當起大爺來,口裡喝的是上等龍井,嘴裡嚼著皇家糕點,懷裡再摟暖香美人,耳邊不時傳來讚揚歌頌,哄得心花怒放,神識飄飄然,縱有再多怨懟苦水,也給掃個一乾二淨。

      望著亭外傲然挺立,忽地鼻間嗤哼,悻悻說道:「不管它開紅梅或白梅,往後冬天不必出遠門,在家就可賞梅,你這算盤打的真精。」

      為防屆時尋不出打賭梅樹,疏樓龍宿提議將樹移回自家看顧,一來就近照料,免得天災人禍致使枯萎,無法繼續賭局;二來只要花開,立時可知勝負,無需千里迢迢再跑一趟,節省人力時間;三來無論輸贏,皆可增添園景,寒冬百花凋零,正好可賞梅。

      綜以上述,不管梅樹願不願意,家是搬定了。

      只不過出嘴的人輕鬆,出力的人辛苦,拗不過水漾星眸凝望盼視,豔麗紅唇開開闔闔,腦中忽地一白,身體不受控制逕自答允,挖掘、運送、重植,全部一手包辦,回神之時,只見那人安臥亭中,臀下坐的是柔軟雪羊毯,身上穿的是暖厚大氅,手裡捧著溫熱香茶,蒸得臉頰白裡透紅,恨不得撲上前狠咬幾口,以此洩忿。

      明白對方怨的是什麼,儒者掩唇輕笑,拱手揖了揖。「說的也是,那就勞煩劍子先生跑一趟,到煙雲山搬棵楓樹回來可好?」

      曲指輕彈白淨額頭,哼道:「想得美,等你贏了這局再說。這株梅就當作壽禮送你,不和你算工資了。」

      摀著額上紅痕,聞言瞠大美目,不甘嚷道:「還說吾算盤打得精,汝撥的才響,居然這樣就被你打發掉了。」

      「當然不是,給華麗無雙的龍首大人的賀壽禮,怎可如此寒酸小氣。」入袖掏出一物,拉過手腕替他戴上。「喏,給你。」

      「這是什麼?」

      形似手環,更像護手,將軟玉磨至細薄,與金蠶絲交織而成,緞面綿密緊實,極輕極軟,貼附肌膚佩帶,一股暖流環繞周身,須臾通體舒暢,精神大好。

      「錦環冬暖夏涼,刀劍不入,有鎮邪避凶之用。你向來畏寒怕熱,隨身戴著吧。」

      抬腕翻轉觀看,精細織工教人目不轉睛,加以親身體驗功效,不禁連連稱奇。

      「這可真是大手筆,難得,難得……不知哪位仁兄沒燒好香,飛來橫禍?」

      「呵呵,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大家知……自然是從秦大善人那裡來的。」

      眨眨眼,輕戳歡笑頰面。「虧汝還說的出口,厚臉皮。」

      捉住頑皮手指,揪來唇邊親吻輕囓。「欸,我這是物盡其用,物盡其用啊。」

      「哼,雖是渾話,還是多謝了。」

      「不客氣。」一使勁,將人翻身壓下,湊耳細聲道:「給點回禮如何?」

      橫眼睨去,哼道:「明明就不是汝的東西,還敢要回禮,汝這愛佔便宜的習慣實在是……算了,就當幫汝餞別吧。」

      「哈,知我者,龍宿也。」

      「好說好說。」

      扯唇敷衍笑笑,三兩句打發人安靜,凝神專注研究腕上錦環,忽聞輕聲呼喚。

      「龍宿。」

      「嗯?」

      「龍宿,我會想你的。」

      放下錦環,抬首蹙眉瞅視,但見劍子仙跡溫顏含笑,一派自然,與平日無異,抿唇低吟片刻,凝眸相對。

      「不管是真是假,這句話,吾收下了。謝謝汝。」

      俯看笑靨盈盈,道者沉默不語,須臾忽地撫胸捧心,搖首吁嘆。

      「哎,居然懷疑我,我是真心的啊。」

      看某人再扮東施效顰,又是學西子捧心,又演香蓮含冤,立即斂起滿臉笑靨,側身以背示人,繼續研究腕上錦環,或者闔眼裝睡,打算無論身後傳來何種噪音,一概相應不理。

      可惜劍子仙跡向來不是省油的燈,愈是困難,愈是有興趣解決,客人不理不睬沒關係,只要他不放棄就行了。

      「真的,我真的會想你的。」

      「……吾睡著了聽不到。」

      「龍宿,我會很想很想你的。」

      「……吾在作夢聽不到。」

      「龍宿,我會每天想你的……欸,你在這裡睡會著涼喔。」

      「……吾夢見……」

      「龍宿……喂,龍宿……」

      「好啦好啦,吾信汝就是,別賴在吾身上,走開!」

      無奈睜眼醒來,推開不請自來的「大棉被」,打算回房裡清靜一會,一如往日,某人隨之糾纏而來。

      「汝想怎樣?」抱胸倚門,挑眉橫目相向。

      「你答應過我的,今天要煮三杯兔炒鮮蔬。」

      「這還不簡單,鳳兒、鳳……」

      才要喚聲,口鼻立即被人摀住,在耳邊小聲說明。

      「噓,不是那個,是『這個』……」

      「胡、胡說什麼!吾才不是那個意思!」

      「可是兔子說他餓了,餵飽寵物是主人該做的事,走吧。」

      「喂──!!」


      隔日,大白兔心滿意足地離窩遠行,留下癱軟無力的菜乾曬太陽。

      此後十年內,方圓百里看不見半隻兔子,成為鄉野奇談之一。









    =============


    【註】
    天聽:麻將術語。閒家一起手補完花後,手上的牌就聽牌了,叫做天聽。
       意思就是滿山遍地是白梅,劍子賭的又是開白花,胡牌機率99%(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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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珍珠:+3(狡童jun) f&e:XD~真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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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端 Posted: 2008-11-27 00:30 | 4 楼
    狂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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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O 猫猫籽:

    有意境啊...
    还好不是说很艺术(←看不懂的国片(殴))就好(笑)

    呵~因为这篇不是白就是红(某龙:汝把吾放哪?= =+),
    如果不是单调就是对比强烈,有点极端吧XDDDDD

    >不过心里老有七上八下的感觉……
    这嘛~短期内可以不用担心啦^^
    应该还可以温馨(?)个两、三集
    之后就不保证了UUb

    感谢您的观文^^~~





    TO 宅猫:

    是的~这篇基本上是倒叙,所以这部分是过去的故事
    不过开头不是10年后...大概要多好几倍吧XDDD

    虽然分离会让人寂寞,但是小别胜新婚,偶尔分开一下也不错^^
    何况只要某人在家,某龙就没办法休息U///U
    还是叫他出去逛逛,发泄一下过多的体力吧(笑)

    乱猜欢迎啊~~~~^^
    不过猜对了没奖品(殴)
    欢迎乱猜提供IDEA,生特典非常好用(喂)

    感谢观文唷^^~~






    TO 掌柜的:

    啊哈哈~~~我完全没发现说XDDDDDD
    (怪了~我明明用抠必的,为啥会KEY成10...@@???)
    这就是传说中的灌水秘技,被你发现了~(骗很大)
    好吧~其实这回字数太多,所以1抵10啦~(殴)

    不过只有这回啦(应该是XD)
    之后会恢复正常字数~~

    要有始有终,就看第一回跟最后一回不就好了= =
    再教你一步,超快速“有始有终”法--直接看完标题就好!!!!(揍)

    剑子不是天天都在吃虾吗UU+
    还是肉质鲜美最上等的龙虾(殴)
    菜干都干了,就不要再虐待菜了吧UU
    加水让他泡一泡,慢火细熬煮成大锅菜会更好吃~(咳)

    谢谢提醒啦^^(顺便让你偷赚到珍珠~(并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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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端 Posted: 2008-11-27 19:17 | 5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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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O 樱逝:

    是啊~
    短暫的分離可以增進聚合時的歡樂
    但是太長久的分離,卻會讓心消磨成灰
    不過...這裡倒是還好(應該是)
    分別都是有原因的,不會像某人想到就走人
    一出門像不見,回來像撿到UU+

    呃~這樣有瘧嗎@0@??
    那之後可能慘了~~(喂)
    我要準備去找鍋蓋來掩護了~~~~XDDDD

    感謝您的觀文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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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端 Posted: 2008-11-28 18:11 | 6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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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O nonaka:

    啊啊~~賣擱共啊~~~UUb
    也不知道為啥,這回本來很簡單的臨別時刻
    結果莫名其妙就東扯西扯扯一堆,然後就爆字數了(囧)
    算了~就當作是苦難(?)開始前的沙必死大贈送吧(毆)

    嗯...賭局啊...
    和賭局是有點關係,但關鍵不是賭局
    賭局只是藉口而已~
    其實他們感情一直都很好
    只不過千算萬算抵不過天一畫吧UUb

    哈哈~這個大白兔夠大隻吧~
    若照殘雲雲的圖,這大白兔還很欠揍(殘:本來就很欠揍了= =+)
    大白兔是居家旅行的好夥伴,非常之實用
    只不過飼料跟住宿費很貴,
    像是龍蝦、炒鮮蔬、炒茄子、炒龍鬚菜(?)...通通都是N星級的高級料理,
    住的是超級豪華總統套房XDD
    所以全天下只有龍宿養的起(也只肯給他養吧)= =+

    >儘管龍宿希望他陪伴在自己身邊,但是依劍子的個性沒辦法待在一個地方太久…
    雖然這段回文寫的很感性,但是我看到「依劍子的個性沒辦法待在一個地方太久」
    我就想問....劍子你是過動兒嗎= =???(天音:不是這個意思!!)

    分離雖然令人難過,但是劍子既然允諾了,他就一定會回來
    不會半路被人拐走或無故失蹤啦(笑)

    哈哈哈~~~
    粗重的工作當然要適合的人來做(喂)
    看看在場這些人...
    言歆...對不起他要顧門把風(?)
    仙鳳...怎好意思叫女孩子做粗重工作呢~~
    龍宿...別傻了,美人是拿來看拿來疼的,他的工作是坐在椅子上當獎品(紫龍毆)
    所以算來算去,也只有劍子可以擔任這重責大任了(劍:= =+)
    不過也不要覺得不公平,要怎麼收穫就要怎麼栽
    辛苦工作後,一定會有好事的(笑)

    是的~劍子放在心口的梅,就是這樣來的
    後面猜的大至上都對,小地方有誤,細節地方就不說了~(笑)

    這麼看起來...應該是有點(?)謔吧XDDDD
    不過要撐到最後,花才會開的香^^~~~


    感謝觀文&另一邊的小花花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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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端 Posted: 2008-11-29 00:42 | 7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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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O 若若:

    是啊好長UUb
    我也沒想到簡單一個臨別打賭會弄到這麼長XDD
    但是也只有這回啦,之後會恢復正常篇幅的~

    呵呵~
    喜歡龍蝦不愛紅蘿蔔的兔子,全天下也只有這隻吧^^
    (劍:天下無雙啊~~^++++^)

    如果一切都這麼平順,忘記美好的劍子自然是該罵
    可是,如果是意外呢....?
    劍子說他會回來,年老的時候希望陪在龍宿身旁
    由此想來,劍子並不是故意要忘記的
    恐怕也是身不由己吧UU~

    至於龍宿嘛....
    並不是每一次都是龍宿等劍子啊~
    或許這回等的人,會是劍子唷(?)


    謝謝若若的觀文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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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端 Posted: 2008-12-02 00:43 | 8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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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參)




      春去秋來,歷夏經秋,一晃十餘年,嬰孩也成青年。

      經歷幾年風霜,庭中那株梅樹依舊傲然,結了幾次苞,卻從未綻開過,總是探頭迎來寒冬,春暖時又悄悄凋零,誰也不見。

      就像遠方的那人。

      劍子不曾回來,只草草捎過幾封信,不外乎問問他身體好不好?大家近況如何?花是否開了,誰輸誰贏?雜七雜八問了一堆,卻從不說他何時歸來。

      胡不歸,不思歸,你讓我等,我就讓你等。

      所以龍宿從不回信,懲罰不歸的劍子。



      「哼。」

      淡淡瞟過內容,隨意摺了幾摺塞回信封,往旁一扔,執杯輕啜茶水。

      穆仙鳳擱下手中女紅,才想拾信替他收好,指尖尚未碰觸,眼一花,信箋又回到對方手裡,裝作不經意般地納入袖口,再重新端起杯子,繼續吹著上頭飄浮葉片,讓裊裊蒸霧模糊視線。

      舉袖抿唇輕笑,打趣問道:「難得先生來信,說些什麼?」

      「還不是一些尋常事,沒什麼好看的。」挑眉橫目瞪睨,怪她多事。撇撇嘴,順口問道:「汝呢?言歆寫了什麼?」

      突然被問起,穆仙鳳手撫襟口,隔著衣衫傳來微微溫暖,俏臉驀地赧紅。

      「沒、沒什麼,只是一些尋常事,沒什麼好看的。」

      眉眼一彎,疏樓龍宿打趣笑道:「呵,瞧汝羞的,居然學九官呢。都成婚這麼久了,還像姑娘家一樣。」

      「主人!」杏眼驀地瞠大,不滿怪嗔,瞧對方一副看好戲的奸巧模樣,眼珠子一轉,咬牙悻悻說道:「近日天冷,晚點再熬些湯藥給您補補身子,還有,糕餅吃多了對胃不好,打明兒個起,就減為三天吃一回吧。」

      儒者聞言一愣,頓失調侃心思,連忙換回平日溫文,又是拱手又拜禮,好言哄勸著。

      「哎哎哎,和汝鬧著玩呢。行了行了,算吾失言,這就向汝賠不是。」

      暗地竊笑幾聲,臉上不動聲色,輕哼道:「豈敢豈敢,不過『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既然主人誠心賠不是,這聲道歉我就收下啦。」

      撇撇嘴,搖頭嘆道:「汝這丫頭,嘴真是愈來愈利了,看來得找個機會告訴言歆,要他好好管管汝才是……」

      「主、人!」

      眼角瞟見一雙美目細細瞇起,不斷發出閃閃金光,微揚嘴角笑得怪異,嘿嘿乾笑兩聲,見好就收。

      「好好好,不說了不說了。」隨意捻塊糕餅放入口中,順勢轉移話題。「言歆可有說何時回來?」

      聽聞問話,執針的手又停下,柳眉顰蹙,指尖掐擰布料,焦慮不安。

      「大約再四、五日吧。可是……」

      「別擔心,不會有事的。」一改方才嬉鬧,神情凜然,語氣堅定非常。「桐文已經前去接手,有他在,吾很放心。」

      日前探子捎來消息,天章書院發函邀約,請來各方名士賞雪品酒,賓客除去儒門各院執令司長、坊間學者雅士,尚有不少陌生面孔,表面看似談詞論詩,切磋討教,話裡卻透著詭譎,暗藏玄機,似在秘密策劃某事。

      疏樓龍宿不喜遠行,遂派默言歆代他前往,一來充作定期巡訪,二來暗中查探內幕,只是這鴻門宴一開就是十天半月,眼見就要過年,還不見歸來跡象,有人等的心焦,某人看了不忍,遂又另外派人前往更換接應,好讓那人回家安心。

      「但是這風雪……」心才安了一半,轉眼望見窗外白雪皚皚,尚未舒緩的眉又緊緊擰起,鬱鬱低喃。

      可惜千算萬算不如天一畫,原先好端端的天氣,連日卻是風雪未停,更有愈大之勢,牆邊積雪層層疊疊,宛如千軍萬馬兵臨城下,將疏樓西風團團包圍,困成死局。

      院內如此,遑論外界情況,路途本就遙遠,再有風雪阻撓,歸期一拖再拖,總是聞訊不見人,深知寫信的人有所顧忌,信裡只報喜不報憂,如此想來,怎不教人憂心。

      覆上柔荑,溫言安慰道:「言歆懂得照顧自己,也瞭解汝的心情,相信他吧。」

      「嗯。」螓首輕點,眉宇仍愁悶地化不開。

      「別老是愁眉苦臉,對肚裡的孩子也不好。」指指壟起小腹,半是勸慰半提醒。眨眨眼,衝著嬌顏一笑。「來,笑一個,懷孕的女人最美了。」

      「呵。」想起腹中胎兒,穆仙鳳不禁喜笑顏開,暫時忘記煩惱。

      撫摸渾圓肚腹,感受脈動勃勃跳躍,突來一陣疼痛,想是小傢伙伸臂拍了一掌,好似要她振作,眉頭雖是緊擰,唇角卻是高高揚起,綻出歡喜笑靨。

      手裡輕盈而規律地撫拍,口裡哼著小曲,像似哄孩子入睡。

      儒者趴臥案面,瞇著眼靜靜觀看,神情似睡非睡,不知是在思索什麼,還是神遊太虛,睜著眼就睡著了。

      滿室靜謐,只聞低吟唱曲聲,半晌,驀地冒出驚人之語。

      「等這孩子落地,非要他叫吾一聲爹不可。」最好是在那老道面前喊,氣死他最好,哼哼哼。

      「主人!」歌聲驟停,好氣又好笑地提醒:「玩笑開過頭,先生可是會生氣的。」

      「開個玩笑也不行,真是越來越過份。」癟癟嘴,不滿嘀咕道:「每回看他捉弄吾,也沒瞧汝倆出聲幫忙過,這會兒正好,俗話說『父債子還』嘛,就讓小傢伙幫吾出口氣,當作補償囉。」

      又不是要跟他們搶孩子,只是借來用用,順便讓他認清主子是誰,及早教他路見不平一定要拔刀相助,免得長大後和他爹娘同樣,明明是他的人,卻只會看那人的臉色,一個不對就腳底抹油,站在遠處看好戲,一點忙也幫不上。

      「哎,說什麼渾話呢,真是……」

      知曉這人疼她,連同肚裡未出世的孩子也一塊疼愛,還沒落地就搶著要作乾爹,整日小鳳兒長、小言歆短的,三不五時差人尋來安胎補品、小孩的玩具衣物,能想得到的都替她準備齊全,想不到的也應有盡有,林林總總堆了幾間屋子,就差沒將全天下的大夫產婆請來駐守,好讓她能無後顧之憂,安心養出個胖小子來。

      有主如此,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瞧那人捧書喃喃自語,間或執筆寫下二三字,想來又在打她孩子名字主意,無奈笑笑,起身開窗透透氣,順便散去臉上燥熱。

      驀地飄來紛飛細雪,隨手捉於掌心,本以為冰冷寒徹,化成水珠,卻感輕薄柔軟,馨香盈袖。

      「咦?」

      「怎麼了?」

      聞聲探頭相詢,但見穆仙鳳緩步而來,徐徐攤開掌心,露出小小花瓣,笑逐顏開。

      「這花……」

      長指欲拈,狂風驀地呼嘯灌入,梅瓣如雪飄零散落,暗香剎時瀰漫四溢,縈迴滿室。

      金眸一怔,唇啟,語落無聲。

      「鳳兒……」



      花,開了。




    ※    ※    ※




      「哎呀呀……」

      展開來信,信中無隻字片語,僅是裹了一枝梅,花紅似血,冶豔絢麗,魅惑人心。

      如同那人一般,華麗無雙。

      再看紅梅,劍子仙跡不禁苦笑連連。

      也罷,出來混總是要還的,當初既然允諾,就得完成它,只是不知那傢伙又會開出什麼條件來刁難他。

      搖搖頭,任由臉上笑意如漣漪,一圈接著一圈漸漸擴大。

      龍宿啊龍宿,這會兒真是想你了……

      覆回裹紙,小心翼翼地收入襟口,拎起行囊,輕哼小曲,瀟灑邁步前行。




    ※    ※    ※




      冷風清冽,霜雪漼溰,大地一片白茫。

      百草凋零,唯梅花盛開,傲雪凌霜,獨立於風雪之中。

      疏樓龍宿斜臥長椅,唇含竹煙管,淺淺吸入,又緩緩吐出,與寒霜融成霧凇,白煙裊裊,朦朧而淒迷。

      對桌同是雲霧緲緲,茶香淡薄清雅,味甘而濃厚,劍子仙跡品了七八杯,糕餅吃了四五塊,身子暖烘烘,卻怎麼也化不開深鎖眉頭。

      細細盯瞧許久,終於開口。

      「你瘦了很多,有好好吃飯嗎?」

      饒是身穿大氅厚衣,仍是躲不過法眼,光瞧露出的臉頰削尖如瓜子,膚色慘白幾近透明,僅有的嫣紅還是給凍出來的,一看就不好。看得見的地方如此,更別說衣下身軀有多單薄,八成也是瘦骨嶙峋,風吹就倒。

      儒者不語,慢條斯理地呼出輕煙,又待白霧緩緩散開,方才對上責難眼神。

      唇微勾,嫣然一笑。

      「當然有,劍子先生親口吩咐,誰敢不從?汝說是吧,仙鳳?」

      紅衣侍女點頭援助,貼心地附上說明:「是啊,主人誰的話都不聽,唯獨只聽先生的,不只是三餐,連藥都有好好服用,十分受用呢。」

      「喔?」是這樣嗎?

      不待道者出言質疑,先聞嗆咳聲響起,再見杏眼圓睜,柳眉倒豎,沒好氣地抗議著。

      「喂,汝哪時拐了吾家鳳兒?」

      搖搖頭,聳肩無辜道:「鳳凰嘛,自然是良禽擇良木了。」

      金眸細瞇,臉上笑容森森。「汝是良木,吾是什麼?」

      「你是……嗯,你說是什麼就是什麼了。」

      道者雙眼彎成新月,配上大大微笑,表情說有多欠揍就有多欠揍,儒者狠瞪一陣,驀地坐回原處,扭頭不理。

      「哼。」

      「呵呵。」脾氣這麼大,還能和他吵嘴,精神還不錯,看來無需太擔心。

      移身坐近,拉來素手貼在頰邊,磨磨蹭蹭,涎著笑臉賠罪討好。

      「別生氣。瞧,你信一到,我這不就回來了。」

      擰擰厚臉皮,挑眉哼道:「回來就回來,有什麼好稀罕的,還想要人誇。依吾看,外頭花花世界太美好,豈是小小疏樓西風可比擬,若非吾厚著臉皮捎信催促,其實汝從未想過要回來,對吧?」

      聞言一愣,隨即搖頭否認道:「話不是這麼說,就算外頭金窩銀窩再美好,還是抵不過自家的……暖窩好。」

      墨瞳溜溜地在絕美龍顏上打轉,眉開眼笑,心底偷偷補上一句。

      ──還有酒不醉人人自醉的酒窩。

      疏樓龍宿被瞧得窘困,橫瞪一眼,訕訕提醒道:「這是吾家。」

      「欸,咱們什麼交情了,你家就是我家,還分什麼誰家。」痞痞揚笑,就是吃定某人一輩子。

      「哎呀,只可惜吾這小廟,供不起劍子先生這尊大佛。」怪嘆一聲,雙掌合十拜了一拜,吁口氣,幽幽訴道:「先生慈悲為懷,佛心來著,總是在外布施行善,懲奸罰惡,疏樓西風對先生來說,不過是路過時方便休息的客棧、好說話好商量借了免還的錢莊吧。」

      「咳、咳咳……你在說什麼?才不是這樣,我怎會是這種人。」

      「汝不是這種人,那每次來白吃白住還打包外帶的那個又是誰?」挑眉嗤哼,擺明不信。

      「你……唉,要我怎麼說呢。」

      回望澄金雙眸,但見狡黠之下隱含更多期盼,一時之間,平時機靈的口舌不知哪裡去,只知越是解釋只會越描越黑,多條辮子讓人捉罷了,遂閉上嘴默不作聲,呵呵苦笑。

      「怎麼了?」以往兩人總是爭得臉紅耳赤,直到一方火大翻臉才結束,如今突然安靜下來,真不習慣。

      「沒什麼。」凝望愛戀容顏,低語喃喃。「會在外面流連徘徊,過門不入,其實我也只是想……」

      「想什麼?」

      忽地咧嘴綻笑,俯下身,頰畔偷香。

      「想念你囉。」

      「啊?」驀地呆愣,怔怔看著道者燦爛笑容,臉上泛出潮紅。

      這什麼鬼答案,牛頭不對馬嘴,根本就是胡亂搪塞。

      不過……倒是很受用。

      執杯掀蓋輕吹,藉以掩飾太多笑意,茶未沾唇,早已全身溫熱,滿心暖和。

      安撫完畢,劍子仙跡笑笑,轉頭望向窗外景色。

      「嗯……這花開的真是……」

      一般而言,白梅玉骨冰心,清雅而高傲,換作紅梅,也是「故作小紅桃杏色,尚餘孤瘦雪霜姿」,可庭外這株花紅如血,開滿枝椏,宛若燄火焚燒,漫天蓋地而來,囂張地吞噬銀白,冷漠地睥睨訕笑,既狂且傲,有股說不出的妖異。

      就像是……身旁的這個人。

      「很美吧。」聞聲順著眼神望去,讚許道:「平時看多了白梅,換看紅梅也不錯,別有一番風情。」

      「說的是,不過這梅花……」

      見道者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以為又要耍賴抵帳,疏樓龍宿臉色倏地一沉,冷聲警告。
      
      「汝別賭輸了就想找理由,告訴汝,門都沒有。」

      劍子仙跡哈哈一笑,想也不想就回嘴。

      「沒門,那就爬窗吧。」

      「劍-子──汝說什麼?吾沒聽清楚。」

      聲音輕柔好聽,卻讓人不寒而慄,彷彿光著身子在雪地裡打滾,找死。

      摸摸鼻子,眼珠子轉轉,裝傻笑笑。

      「沒有,我什麼都沒說。天冷了,我幫你關窗啊。」

      冷眼瞟過,不屑哼道:「行了,少來這套,快過來用膳吧。」

      「呵,炒鮮蔬還是水煎茄子?」

      「劍、子、仙、跡!」

      「哎,龍宿,你這聲『劍子仙跡』,真令人懷念啊。」

      「滾--!!」

      「哈哈哈……」



      窗內熱鬧滾滾,情意正暖。

      窗外梅樹搖曳,花落一地,銀白大地頓時染血,點點緋紅。

      風聲似笑非笑,似泣非泣,須臾,半天細雪紛飛,悄悄掩去地上痕跡,轉眼恢復純淨白色。


      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如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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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端 Posted: 2008-12-03 18:39 | 9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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