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莎•天涯 4
恍恍惚惚中,劍子想起了從前的日子。有一種隱約的情緒在劍子心中浮現。
那是一種稱爲思念的情感,在回憶中漸漸的,徹底的佔據了劍子全部的思想。
那人從前的笑容總是淺淺淡淡,他望著自己,連那雙琥珀色的眸子都帶了溫暖。渲染了淡薄紫色的衣裳飛揚。
宮燈夜明,曇華正盛。
宮燈幃高挂的紅色華燈綿延十裏。從前劍子總踏著那條小路指引的方向前進,盡頭亭子中,龍宿在等自己。
那是劍子生命中最珍惜的一段日子。
那日,龍宿遲到了。
宮燈沒有亮起,劍子自己走進亭中坐著等候。
直到宮燈一盞一盞再次發出紅的的光時,劍子已足足等了三個時辰。
那天的一切都不似往常,龍宿望著遍天星子對他說:劍子,吾累了。
瞬間,世界荒蕪一片。
他沒有找到理由留下他,他覺得自己太瞭解龍宿,即使挽留,龍宿也不會改變決定。
所以他沒有多說一個字。
他與他定下了一個約。他說待天下太平,便讓劍子去尋他,於是劍子用盡了所能安定世間。三十年紛揚而過,劍子放下古塵去完成這個約定時,才猛然發現,這不過是他離開的藉口。
聽見身體裏什麽碎裂的聲音,連靈魂都顫抖著呐喊疼痛,
從未如此後悔過——爲什麽,爲什麽沒有留下他,爲什麽連一句挽留都不肯說出口——那樣強烈的悔恨從心底瘋狂湧出,融入體內每一滴血液,侵合了思念,狠狠揪緊揪疼了靈魂。
他想見他,想見他,想見他……
於是仍舊是背起白玉琴,踏入茫茫神州大地,尋找一個渺茫的希望。
再醒來時,已不在海灘上。
察覺到環境不對的先天道者猛然坐起,下個瞬間便頭痛欲裂索性又直挺挺躺下。
環視四周,是不輸豁然之境的:由薄木板搭成的透風牆、茅草鋪就的,年久失修的屋頂,以及立在床邊約七八歲的女孩。
尤記得自己是在海灘上吹風,實在太困了就躺下睡覺,怎麽醒來就挪了地方?
劍子努力思考著,卻發現自己的壞狀況除去頭痛,還四肢綿軟眼冒金星。
忽然有了一種丟臉的想法。
該不會……
“你發燒了,已經睡了三天。”
床邊的小姑娘表情木然,毫不客氣的道出事實。
果然……
劍子歎了一聲:堂堂道家頂先天吹颱風吹到高燒不退,說出去該笑死多少人……
………………
…………等一下………………
有什麽十分不對勁。再三思索,劍子突然明白過來。轉頭望向小女孩:“請問,我的衣服呢?”——身上的外套不見了。
“拿去當了。”直接且毫無音調起伏。
“什麽?!”劍子大驚。
當了?!那他以後穿什麽?!
“爺爺說你需要退燒藥,但是我們沒有錢。”變戲法一般從身後端出一碗濃綠的藥汁,送到劍子欲哭無淚的臉前。“喝掉吧,當都當了,哭也沒用。哪個要你去淋雨了?爺爺說:自作孽不可活。”
“……………………唉……”望著藥汁,劍子心如刀絞:
……我穿了七十幾年的衣服啊…………
腦子裏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他顧不得頭痛坐起來握住小女孩的肩。劇烈的波動讓她手裏的藥溢出了碗,潑灑在地上。
劍子緊張得心臟都快停止跳動:
“我的紫金簫和白玉琴呢?!”
郊外是綿延的丘陵,龍宿踏著春綠的草,往北方慢慢前進著。
由於颱風還沒有完全退去的影響,天空昏沈沈下著小雨,雨滴落在脖頸,惹得微涼的觸感,龍宿伸手抹去。看著身邊往來的人們提著裝滿瓜果糕點紙錢的竹籃,匆匆趕路。
已經是清明了嗎?
城郊的山上,四處有煙火檀香的味道。紙錢一張一張虔誠的飄進火中。金色的火焰裏,飛揚著白色的紙灰。那些煙塵飛上灰白的天空,盤旋著消失不見,迷茫了掃墓人的眼。
曾在言歆的墳前聽仙鳳說,世人的思念會隨著煙飄去那人身邊,得到了慰藉的魂魄才能安然沈睡,靜待輪回。
涅磐三十一輪轉,言歆,汝可待到那日了?
涅磐三十一輪轉,吾要何時才能擺脫?
噬血族的千世生命,頂先天的百年修爲,究竟要將吾縛在這塵世到何時,尚肯罷休?
撐開傘,龍宿拍去身上水珠。
清明的雨綠了山竹,紅了野莓。那些討喜的紅色野果讓雨水洗滌了一身塵埃,水靈欲滴的長了整片山道。
心情突然很好,龍宿收起華扇,靠傘於肩,提了衣角蹲下去。指頭捏了一顆鮮果,輕輕扯下,惹得野莓顫抖著枝葉掉落身上晶瑩的水珠。
輕酸微甜的味覺在口腔擴散,龍宿忍不住伸出手去再摘下一顆。
忽然注意到旁邊的野莓已被摘空了一片,不禁失笑:
原來除了某窮酸第一天下無雙的道家白毛先天,還真有人將這野果當飯吃?
還好自己當時死抱住了白玉琴和紫金簫,讓那個老頭覺得是重要之物才沒有一併拿去當了。劍子抱著失而復得的寶貝慶倖著。
不過確實是遇上了好人:將高燒的自己從海邊用推車推回來——雖然那推車是人家運豬肉用的;還給他請了大夫——雖然是全鎮有名的便宜庸醫;幫他買藥——雖然是用他的衣服換來的;熱情招待他——雖然他們真的很窮只能請他喝水;收留他——雖然是三個人擠一張床;借他斗笠蓑衣去鎮上的當鋪討回他的衣服——雖然蓑衣裏的蟲子咬得他全身很痒——————但劍子還是十分感謝那祖孫兩的。
終於進了鎮上,下雨天穿著蓑衣也不會顯得太唐突,劍子大踏步往前走:
那老者說,當了他衣服的當鋪是鎮上有名的大當鋪。當鋪主人當年在江湖上也是一把好手。
管他好手不好手,總之,無論如何也要將衣服拿回來,即使是用搶的——他可不想以後的路都穿著這蓑衣走下去。
咕……
恰到好處的聲音打亂了劍子昂揚的鬥志。
……好餓。
早知道前幾天路過那個山道的時候就多摘一些野莓當做儲備糧了,也不用老是喝水當飯吃……
摸摸肚子,劍子擡頭望向鎦金的大字牌匾。
吞吞當
就是這裏了吧。劍子眯起眼,從那“吞盡天下秘寶,當有萬世橫財”的囂張對聯裏望進店鋪時,櫃檯後一抹紅色身影入眼。劍子突然按著心口後退三步:
……………………吞佛童子?!
————————————————————
終於寫完第四了……已經快超越我的極限了……
[ 此贴被arashino在2006-04-11 11:53重新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