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從龍‧下‧當風
2005.9.3.by吾蓁
打完啞謎,接著是脣槍舌劍的較勁。上天垂憐,在江流進入恍惚的失神狀態前,醉翁之意不在酒的雲桓、龍宿兩人,良心發現地移師藝術中心展場內的小辦公室繼續東拉西扯。
江流則在嗡嗡作響地謎之聲遠離後青空了腦袋,恢復人體系統的正常運作,接著把展覽欣賞完。
「余豈好辯哉?余不得已也!」
既然如此,丟下保證能辯到天荒地老的他們,江流帶著「原來亮晶晶學長擁有悠然寧靜的內心,就算近距離接觸也看不出來呢」如此這般地感觸良多,離開展場。
回程在樓梯間,意外碰見一名正拾級而上的女學生。她那「短袖」襯衫寬大的袖口直達肘部、米色直筒長褲有數道曲折的壓痕、藍面慢跑鞋繫著曾經雪白現為淺灰的鞋帶,她斜背單肩的某高中紀念書包、底部磨破了一角,鼻樑上鬆鬆架著眼鏡,薄薄的黑長髮不燙不染、在腦後紮成一束,長卵形臉孔上的五官沒什麼笑意。
龍宿學長的作品,吸引了許多稀奇古怪的角色呢!
憑著直覺,江流正確判斷出偶然打了個照面的女學生,在她班上雖稱不上異端,但也絕對是個特立獨行份子。只是,江流不曉得自己也非常人一類,且由於那位女學生,他的姓名容貌即將在理學院外亦廣為人知。
這名女學生是張教授系上三年級生,她約了同班的死黨觀展,好歹她待過一學年的國畫社。不巧她同伴身為班代,此時在桐文堂一樓禮堂參加頒獎彩排,她便自個兒先上藝術中心。
或許她不具過不不忘的本領,卻能夠清楚牢記國三時返家途中遇見一次、站交通崗那位脣紅齒白的漂亮學弟。
她注意到國畫社的龍宿學長人在辦公室,然而他們並不熟稔,她不好意思過去打招呼。半數男生和少數女生,羨灧同時興許懷著惡意批評龍宿做作,但她倒是頗欣賞美男子某種程度的裝模作樣,就像影帶裡LAREINE那個雙手作勢捧起菸霧再「呼」地吹散的主唱。
幸好她確知此行目標是畫展而非追星,故令人欽佩地不受外物所惑,專心看畫。看著看著……
「春花妳好像很興奮。」踏入藝術中心,博美便瞧見他朋友佔據了室內的長椅一角,顯得幸福洋溢。
春花指著她正前方,「剛剛我看到這個唐三藏的真人版。」白白淨淨、眉清目秀、儀表斯文的男生,哪怕骨子裡躲著鬪神戰鬼的,她都會把他的長相記住。「西遊記」裡文弱無用的娘娘腔和尚,同樣的僧帽僧袍下改成那張臉,竟然英姿凜凜地端正了起來。大直正果,好像受封旃檀功德佛……是吧!
「真的?」
「一模一樣!搞不好就是他,『忘塵』右邊那個。」
博美細細端詳,點點頭。「嗯,有可能。」
「還有,我覺得『仙』那幅很像以前普化實驗的雲桓老師哦!」
「大一的事你還記得?」
「普化、有機、普物,理學院的講師都超帥的。」
「……」
春花的朋友雖不多,朋友的朋友可不缺;女生固然被稱為三姑六婆長舌婦,男生愛八卦的程度也不輸。就這樣,到了畫展結束時,不認識物理系一年級「江流大師」的檀大師生已瀕臨絕跡了。
何謂諦觀的境界?江流無法回答。
在圓廳自助餐點菜時,他無奈地確認了自己尚未到達諦觀的境界。
大傢夥排排隊,他點了道羊肉絲炒空心菜,圓廳阿姨用兩支長柄勺俐落地一舀,往他餐盤裡一放,剎那間,女性淒厲高亢的尖叫破空而起──「不行!和尚吃素啊啊啊啊啊啊!」圓廳內正待填飽肚皮的眾人紛紛側目。
江流完全石化的當兒,一位長手長腳、高大爽朗的男學生,接過江流手上裝好一格羊肉絲炒空心菜的餐盤,在江流手裡放下他本來拿著的空盤,露出一口白牙安撫女友道:「別擔心,換換就沒事了。」忙碌的圓廳阿姨立刻為那只空盤補上一勺羊肉絲炒空心菜旁邊的涼拌美國芹。
最後,江流端了整盤蔬菜和挑掉了皮蛋及柴魚片的皮蛋豆腐同白飯,在大家的注目禮中,不費吹灰之力在擁擠的座位區找著四把椅子都沒佔人的桌位落座。
雲桓到圓廳覓食極其自然,但他同時端起餐盤、尖尖的白飯、大量冬瓜的冬瓜湯、滿杯紅茶及筷子湯匙物色空位的特技,每每觀者視為奇蹟。
兩眼一掃馬上搜索到江流這桌。
三番兩次碰頭,老面孔了。
不對勁兒,雲桓看光景異乎平常,江流同學模樣是泫然欲泣──日後對龍宿轉述這日情景,龍宿肯定下這個註解──再一望,明白了。
「我的皮蛋分你罷!」師徒如父子,雖然沒帶過班,都在一個學院也算他姪子。
雲桓吃得簡單。今天他點的是開陽白菜、馬鈴薯泥、皮蛋豆腐,與江流盤裡的相差不太多。江流看著僅有的半個皮蛋從那盤裡搬到這盤裡,心中頓時充盈著感激。
「謝謝老師。」
「不會不會,八成是龍宿那傢伙的畫留下的後遺症,對不?」
江流恍然大悟。
──無論江流、雲桓甚至龍宿,都不會知道始作俑者目前正在應數系館一樓的計算機中心專心翻閱網路上的布袋戲同人文。
而後,類似事件發生的頻率之高,讓老僧入定心如止水的江流也大受影響。忖著龍宿學長那等人物恐怕非是一般斬得斷的孽緣,江流認真考慮起替代方案:乾脆真的出家!從此吃齋念佛敲木魚以求六根清淨四海昇平。
綜合大樓為中文系、外文系、歷史系所的大本營,樓高十五層,其建築圍成長方形,中庭空曠,猶如棺槨一副,加上已跳了六個人的輝煌成績,「自殺大樓」名號不脛而走,盛傳不跳第七個不罷休。
校方基於立場,終於開竅地在三樓以上張了幾面又粗又韌的白繩網,希冀意外不再發生。
大一新生英文課必修,當練習聽寫、繪畫等活用英語時,綜合大樓十三樓的視聽教室即派上用場。
這個樓層實際利用的空間不多,路過視聽教室對面整排空教室前的走廊,還能依稀聽得重複不斷的誦經聲。偶然地,江流找到聲音來源,卻是消防箱裡擺設了一台小型錄放音機,日夜不停播送著往生咒。
超度及鎮魂……
江流對同學提起它,他們全扮出雞皮疙瘩掉滿地的神情,有些惡作劇又有些敬畏地開始談論自殺大樓種種傳聞,諸如跳完七人後風水會逆轉重演、幾人跳內側便幾人向外跳等等。現在大樓中央已張開救命網,外頭呢?
同學們循循善誘下,江流本不再靠近人少的那段走廊,但此刻他覺得聽聽往生咒應該可以沉澱心靈。
消防箱前,江流站了整整半個鐘點,直至心緒靜定下來、不為紛雜所擾,出家的事畢竟需要從長計議。
準備離開綜合大樓,他朝最近的電梯走去。
電梯越過江流,在頂樓暫停一陣子才降回十三樓。自殺大樓的電梯間也有許多故事,但不足以令江流像女孩子一樣害怕單獨撘乘,何況──十一樓、九樓、八樓、七樓,縱使上課時段,往來進出的教職員工和文學院學生仍不算少。電梯門開開關關地等待數次,總算來到一樓。
「那個人哪!不發怒時彷彿是個普通的、呃不、華麗的紈袴子弟,」綜合大樓正門右側,人牆繞著單車架圍了一圈,圈外的雲桓向江流介紹眼前的情形。
人們噤聲聚在一起,戰戰兢兢,連應該近前關切的師長都躲了老遠,「嗯?」雖然雲老師看上去像在打什麼壞主意。
雲桓擺擺手請幾位同學讓路,攬著江流往人牆內部行進。「這跟他那招搖的代步工具即使不上鎖也沒人敢碰,是同樣的道理。」
亮晶晶閃珍珠光的艷紫色自行車,大家一望便知,除龍宿學長外找不到別的主人。「嗯?」那和大家鴉雀無聲地聚在一塊兒有關嗎?
「土龍先生正在氣頭上,假如有人敢吵他,是不是不要命了?」雲桓淡笑,湊在江流耳邊囑咐:「深呼吸。」
江流乖乖深呼吸了一回。「土龍?」怎會扯到921大地震的?
「那麼,雲桓老師您不想要命了?」
「啊!」
不曉得是被忽然冒出的龍宿的聲音嚇著,還是為了腳邊兩呎內的扭曲屍體而驚,總之,雖只有輕呼一聲,已證明現下可謂非常、異常、失常狀態。
大氣不敢喘的人牆中間,便剩下三個活人、一個死人、幾輛倚在車架的單車。
雲桓面無表情,他向來鎮靜從容。
江流面無表情,從方才嚇了一跳後,他打算放棄選擇該露出什麼表情。
龍宿本來沉著臉,怒眸微瞇,見雲桓和江流過來,他兩臂環胸,似笑非笑地挑高了墨眉。
年約三十的墜樓男子,肢體變形以外,破裂的腦殼蘸著血污,腦漿迸散。
整齊排列的自行車和淑女車,有四、五輛倒楣遭殃,車框、車胎斑斑點點沾了血漬,及死者粉紅色的、破碎的腦。
淑女車的女性車主,六神無主地哭了起來。
龍宿一瞟,那女孩的女伴們忙忙摀住她的嘴,哄她到外圍去。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笑。
「你是仙。」藝術家之怒。
「……」不解。
「還好嗎?」正經貌。
「你想呢?」哼。
「……」
「聽說你租住的地方離學校挺遠。」
「自行車程二十分鐘罷了,對了,那地方是買的。」
「……」
「有沒有公車搭?」
「我會去苦等公車嗎?」
「……」
「你想坐計程車上下學?太浪費了。」擰眉。
「雲老師不如說說我現在該怎麼節省?」詭笑。
「……」
龍宿學長的自行車,就在死者墜地位置的正前方,閃亮亮的紫色染了好幾處紅褐,支架、後車胎、甚至座墊下方,都能發現腦柔軟的碎屑。往生者固然有難以排解的悲哀,但──
那是華麗無雙的龍宿學長最寶貝的自行車。
「江流,走吧!那個留給警察。」江流很難過的樣子,讓他看屍體似乎不太適合。
「鳳、小默,」龍宿對系上朋友說:「那個我不要了。替我通知車社,改天訂了零件,我再去組裝一輛。」
江流愕然望了龍宿一眼,收起他的同情。
「……總而言之,」雲桓差點失笑。「先離開現場吧!」
檀大校門跟傳達室間的側門前,設有加油站及公車站牌。加油站後來廢棄,站牌倒是隨著競爭者增加而打理得新穎。
正對面的巷子,是不起眼的檀大教職員宿舍悄悄隱身於住宅區。
叱吒校園三年多,龍宿第一次有機會踏入教師宿舍。
「跟男宿的感覺沒兩樣。」
龍宿嘆氣,腦中浮現發霉的床墊、灰泥牆和在磨石子地磚上閒蕩的不知名昆蟲。三年前……不想和臭男人擠一間房是一回事,赴同班同學之邀卻駐足門外後悔是另一回事,還好自己入學前先相中了新蓋住宅作為住處。
雲桓領頭走,「打退堂鼓了?」
「我怕什麼!」龍宿嗤道。「反而是你、你真的習慣?」
白色仙人吶──
木葉落、風引吭,龍宿喜愛騎著自行車與風並行,拽撒風涼,激盪葉影翻飛的景象。天高氣爽,教人心曠神怡的光景,與遺世出塵的一雙白衣人,是他的欽羨和渴望,是他理想的仙鄉圖畫。
可是看看這個屋子,實地搬演所謂的出淤泥而不染麼?
一個大男人的單身套房,對外鋁門一扇、喇叭鎖,室內一個寬一米的衣櫃附兩個抽屜、一張四個抽屜的鐵製桌子、一張雙人床,浴室裡既沒有浴缸也無淋浴間,牆上吊個蓮蓬頭就算完了。鋁門上方那台老式冷氣機,雲桓大概無意動用,龍宿也不想叫他開,天知道一開除了灰塵還有哪些居民會跑出來。
唯一可取的是這房間連同浴室共三個窗戶,挺通風。隔音效果就難保證了。
什麼也不能做,待下來有何意義?
「換洗的衛生衣褲和盥洗用具,我去便利商店買,順便帶晚飯回來。」
「晚餐到德馨解決就──」
雲桓行動如風沒聽見龍宿的話。
被單獨留下的龍宿益發焦躁。沒見蟲子出沒,沒有碎屑和飛砂,纖塵不沾的,果然還是那天的仙人。乾淨是乾淨,硬體嚴重不足。有桌子沒椅子,報告在學校寫OK;梳洗方面雲桓去應付了,勉強OK;未加寬的雙人床,讓兩個一百八以上的男人擠,又不能做點別的,OK嗎?
牆角,字紙簍、龍宿的皮鞋和棉襪。
地板,基礎化學方面的原文書、辭典。
桌面,學生們的報告、作業簿。
抽屜,實驗衣、防護眼罩、矽膠手套。
床鋪,棉被一條、枕頭一個。
床頭,電子鐘一個。
衣櫃,純白或白底印花的化學系紀念T恤、其他運動T恤和長褲、內衣褲和白襪。
果然沒有套子。
還是先沖個澡吧!近乎空無一物的斗室居然大得令他發瘋。
雲桓回來的時候,龍宿正在擦乾頭髮。
浴室門半敞,雲桓笑著注意到龍宿一點也不介意用的是別人的毛巾。
鏡子映出雲桓溫和的笑容,龍宿轉過頭瞪了一眼,才接過貼身衣物換上。他借了雲桓的運動褲,但裸著光潔結實的上身。
「隨便拿件衣服吧!這樣你會感冒。」
「我情願穿你的實驗衣。」
「不是亞曼尼什麼的名牌襯衫你就不穿嗎?」雲桓似是有些動怒。
「我要紫色的衣服。」
「你呀……」
他們大眼瞪小眼花了三分鐘,接下來見雲桓往衣櫃底層掏呀掏,掏出還包在塑膠袋裡的淺紫色白翻領米蘭POLO衫。
「快穿上。現在可不是夏天。」
總算龍宿對衣裳沒意見,但是,「為什麼有這件?」
「畢業生送的。」取出來自便利商店的伙食,雲桓悠然道:「你吃醋?」
「堂堂龍宿怎麼會吃醋,你、你,我不吃田園沙拉和麵包!」
「麵包我吃,沙拉是補充維生素、纖維質,莫非傳說中的龍宿也會挑食?」
惱火地俯視地板的沙拉、燴飯、POLO衫,以及盤坐在苔綠色地磚的雲桓,「我偏不……」忽然意識到爭執這點小事確實滿蠢的,龍宿住了口,往背後的床上倒,揪了棉被轉向裡側。
「欸,蠻橫的土龍,耍脾氣看一下時間地點,待會兒隔壁教授、副教授全來撞門罵街怎麼收拾?」
雲桓的手臂貼上龍宿腰際,龍宿悶頭道:「我可沒干擾他們。」
「既然你不肯穿衣服地躲進我被窩,我總得做些什麼。」
「沒、沒有套子啥也不准做!」不知何時雲桓也褪了上衣,龍宿感覺到欺近的胸肌和乳尖,一陣緊張莫名。
「剛剛買了,」輕囓龍宿的肩。「我不會用,你教我不?嗯?」
「唔嗯……」龍宿咕噥,「我是,不代表跟他們有經驗,哪知怎麼幫你戴呀!」
「那就省去吧!」
「騙小孩的把戲對我沒用,你不戴我就不做!誰曉得你有幾個……」翻過身,龍宿雙手拉開他們的距離,旋即後悔不迭。雲桓的黑瞳深邃廣垠,吸盡一切拒絕的言語,而龍宿除了與那雙瞳眸對峙,不敢多往下一望。「POLO衫到底什麼人給的?」
「不是告訴你『畢業生』麼?是女的,別跟她計較。」雲桓怡然迎上猶如狂風、盛焰強襲的悍然眼神,低哂著再度抱緊他、捕捉他的唇,「我可不是BI。」
「那,你和男人已有經驗?」
雲桓細細地誘他輕吟。「這嘛……」兩個沒跟男人做過愛的GAY上床,還是先別承認才不至引發初夜恐慌。
反正,龍宿暫時是沒工夫追究的。
凌晨三點,人好好躺在自家床上,但獨居在教職員宿舍的單身男講師,赤身裸體地醒來時枕邊還多了一個赤身裸體的男學生。昨晚鄰居沒抗議,八成都在實驗室趕工熬夜了。運氣不賴,大約減輕雲桓百分之十七的苦惱。
「好餓。」龍宿也醒了。
「晚餐當宵夜。」
「便當涼了,我不吃沙拉。」
「呶,麵包。」
「仙人為什麼這麼寒酸!」
「龍宿,你預備唸本科系上去,或者考美術方面的研究所?」
「校內沒有美術系所。」我才遇見你沒多久。
「──師生戀外加同性戀,再維持兩三年以上,後果你是否考慮過?」
「原來你是這種人!」
龍宿忿忿說著,便要開門往外衝。
「我不是你想的意思。」雲桓眼明手快地扣住龍宿肩膀,「你向來是風雲人物。我要知道,假如有一天,人們對你指指點點的內容變成『龍宿學長?那個和講師上床的GAY嘛!』」
龍宿回頭。雲桓表情嚴肅,不是平時故作正經地欲蓋彌彰。
「……你受不受得了?」
得意地笑開,龍宿鳳眸熠熠,神態彷彿居高臨下。「哪位不上道的仁兄敢批評我們?」
果真是土龍。
雲桓暗暗咋舌,他手上沒什麼小道消息,本是瞎矇的呢!
他很愉快。
舊加油站旁側門裡側,一邊是小禮堂,一邊是兩棵一名成人無法環抱的高大鳳凰木。
夏季能綻放滿樹火紅的鳳凰木,此時空餘枝葉因風窸窣;地面曾有紅毯成片,現在唯有從地磚縫隙裡的敗蕊殘瓣猜測端倪。
那讓人眼睛一亮的美景,江流只能用缺乏藝術細胞的腦袋想像了。兩顆樹幹皆纏上一圈粗鐵絲,掛上木牌:「樹齡老邁,近日伐砍,危險勿近。」傍晚昏沉的天光,好似正為它們的命運惆悵。
迎面,是騎著嶄新自行車要出校園的龍宿。
與旁邊老樹呈現對比,龍宿學長神采飛揚、目燦如星,淺色的衣著讓他顯得精神奕奕、格外瀟灑,新車還是一副摻了珍珠粉的紫羅蘭色襯上葛紫的手把、踏板、載物架,然而輻條漆成了紫、白相間還串上許多銀色珠子,更是明晃晃照得人睜不開眼。
奇怪,好像不僅這些改變。
龍宿並非呼嘯而過,他在江流身旁駐足,任他研究。但江流清澈的眸子滿溢疑惑,良久仍未找出答案。「衣服是和雲老師借的,」龍宿苦笑。他還特地添購了球鞋以配合這身打扮。
「喔!」關於品牌、式樣,雲桓是沒興趣,江流叫做不懂。
他們道別,江流目送同樣閃耀的龍宿和單車離去。過了三分鐘,由於沒課待在屋裡改作業的雲桓,不意外地在應門後,看見某位應該沒理由單獨被放行進入教職員宿舍的學生。
「你的車沒裝好?」方才看見那台亮晶晶莫非錯覺?
「我來還衣服。」龍宿說著,撩起衣裳脫下那件翻領的運動衫。
「你又不願吃晚餐了?」
鎖好門,雲桓悠閒地審視令人讚嘆的修長頸子與光滑背脊,還隱約能看見昨夜的記號。
「附近新開一家『黑洞』,營業到凌晨一時。」龍宿道:「晚點我們去那裡解決空腹問題,還可以叫個試管酒。」
「那是什麼?」
「考驗你膽量的調酒。」
「喲……」
兩百天前雲桓還一度苦惱,後來通常也會假裝苦惱。不過,已經過了半年多──
「昨晚忘記吃晚餐是我不對。你把報告完成,我去便利商店買吃的。」
「我不要田園沙拉。」
雲桓行動如風,沒聽見龍宿的話;龍宿也沒乖乖趕工,而是依照正常程序先去沖澡。
反正,龍宿向來喜歡雲桓的聲音,更高興獨享雲桓唸他的語調。反正,雲桓會義正辭嚴地教訓他之後餵他吃,或硬把他塞飽塞撐。
而龍宿是唯一能經常打破雲桓老師紀律的人。
‧終‧
[ 此贴被養素在2006-04-12 22:03重新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