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子艱難地翻過連綿數十里的墻頭,大吐一口氣,心想跨長城也不過爾爾。不過就是一片屬於儒門天下的山脈,至於要圍上這么長這么高的圍墻么?
他卻不知道他爬的根本不是什麽浩瀚海的圍墻,而是深在浩瀚海里的一處宅子。一處依附在一片茫茫林海里的宅子。他一爬過去,就怔住了。
他轉頭看了看蜀道行,越來越不懂他要做什麽,忍不住開口要問。不料,蜀道行神色嚴肅,伸手過來按住他的嘴,做出噤聲的動作。劍子只得小心翼翼地跟著他躲到假山的後頭。果然聽到腳步聲音,輕而緩。
走過來的是一名儒雅的青年公子,姿態風流,自有一番天然的尊貴氣質。
“弦公子。”喊住他的是一名紅衣的美麗少女,雙手奉上一小個包裹,“這是主子吩咐仙鳳給公子的。”
“嗯。多謝鳳兒。”青年接過來拿在手裡,見少女并未告退,“還有其他的事情嗎?”
少女多少有些猶豫,但是還是開了口:“仙鳳斗膽,弦公子若是沒有要緊的事情,可否多留些時候陪伴主人?”
“這是何故?”青年奇道。
少女明亮的一雙眼睛直視著青年,分明還是不知憂愁的年紀,卻以很是滄桑的口吻說:“因為清明快到了。”
“清明?”青年似是明白又似不明白地重複了一句、
少女點點頭,雙手交錯互握:“……整個儒門天下多的是豺狼之輩,找不到一個能如弦公子能夠讓主子稍稍放下心中負擔,暢懷一笑的人。”
“誰說沒有的。”弦知音撫摸她的頭,“鳳兒你在他身邊的時候,他的心情至少很輕鬆,不是嗎?”少女聞言,轉睛一想,微微笑開來。
“那是仙鳳的榮幸。”
“鳳兒。”低低的聲音忽然輕嘆而來。
“主子。”仙鳳略略福身行禮。來人揮手,慢慢走到燈火之下。一身珠玉成衣,絲毫不顯得人庸俗,反而襯得來人華麗無雙。容貌精緻得幾乎讓人覺得是一尊人偶,而不是真實的人。
劍子只覺得自己心臟都快跳出來,那張恍若天人的俊美容顏,不就是他朝思暮想的龍宿么?
龍宿看著弦知音,眸色平靜:“汝總不該不告而別。吾不會做強留客這么沒品的事情。”
弦知音苦笑:“龍宿,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龍宿瞥了他一眼。弦知音很識趣得不再繼續說下去。龍宿慢條斯理地道:“是與否,結果不是都是一樣的么?汝怎會無緣無故特地來天無盡看吾,不過就是爲了汝手中之物,不是么?但為何,不拿便要走了呢。”
“若我拿了,你日後還愿意當我是好友嗎?”弦知音走兩步,將他的手握著,“龍宿。我不會這么做的。說上幾次,也是這個答案。”
蜀道行面有難色,見到兩人舉止親昵,不若兄弟般,有些說不出的怪異,轉頭想要問問劍子事情,不由一驚。劍子臉色鐵青,握住巖石的手幾乎將其捏斷。
倒是龍宿大笑:“弦知音,麒麟鑰已經給汝了,走吧,胡扯實在不適合汝。”弦知音看著他,頓住了一下,點點頭,轉身離開。
“……主子。”看著站在風露中不肯離開的龍宿,穆仙鳳略有擔憂地望著他。
龍宿一笑:“鳳兒,汝可知道世間有名為雲夢印的寶貝?”
“仙鳳不知。這印章和給弦先生的東西有什麽關聯?”
“鳳兒汝可曾做過什麽期盼著實現的美夢?”龍宿又問她。
穆仙鳳一怔,雙眸迷蒙:“有的。主子。”龍宿挑眉,饒有興趣地看著他,帶著微薄笑意。穆仙鳳似無感覺,依然說著。
“我想要每日主子都開開心心的。仙鳳能一直侍奉在主子左右。”
“汝……”龍宿愣住,慢慢笑了,愛憐地撫摸她的頭,“汝這個傻孩子。”龍宿拉住她的手。少女的手很軟也很暖,小小的,可以包在自己的手掌里,和以前不一樣。
“主子?”
“走吧。”
劍子帶著疑惑的眼色看著龍宿遠去的背影,心下百般複雜,說不出一個滋味來。蜀道行四處摸索著,似乎在找些什麽東西。
“喂喂,找到了,找到了。”亢奮的聲音打斷他們的愁思,杜一葦趴在墻頭上,朝著他們兩個人喊,“你們怎么跑進來了?蜀道行你要的東西我已經找到了。”
蜀道行一聽,面露喜色,一個飛身上去,問道:“當真?”
“那,看吧。”杜一葦張開手來,手裡竟然有一隻貌似人參卻一直都在掙扎的東西。劍子只覺得渾身起雞皮疙瘩,看著很不舒服。蜀道行毫無感覺地接過來,捧在手心裡,笑道:“杜一葦,多謝。”杜一葦似看到鬼一般,哇哇大叫:“你這般模樣,好不習慣。”
蜀道行沒有理會他,接過那也在鬼叫的東西,往石頭上一拍,裝進隨身帶的布袋裡面去了。
“這到底什麽玩意?”劍子皺眉看著那個布袋。
蜀道行拍拍那個袋子,道:“救命的東西。”
“蜀仔,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我們冒險陪你來浩瀚海找這個東西,到底做什麽用處,與我們說一聲才是。”杜一葦道。
蜀道行看著手裡的布袋:“救人。”
“真簡潔。”杜一葦也不是咄咄相逼的人,“那我們走吧。”說著,三人準備翻過墻頭。劍子回頭一望,不由心下一驚,影影綽綽里,似乎看到那個穿著紫衣的龍宿,凝望著他。
“劍子?”杜一葦回頭招呼落後的劍子。
劍子應了他一聲,再看,已經看不到龍宿了。
幻覺?還是……
“劍子,快點。”杜一葦在那裡催促。劍子只好趕緊跟上。
蜀道行碎碎念著,還差一樣,還差一樣。劍子已經什麽都聽不進去了。直到見面,才明白對他的思念,竟然在自己渾然不覺的時候,那么深,那么遠。他現在已經少有想起龍宿,還在恐懼自己感情單薄將他遺忘,卻不知道,在呼吸之間,已經將那人銘刻在自己的血液里,自然的,在不經意間讓心肺抽痛。
“龍……”那個許久未曾從他的唇齒間呼喚的名字,宛如禁忌,無法從喉嚨滿溢。
杜一葦大聲喊他:“劍子,你再磨磨蹭蹭,我們就不管你了。”蜀道行看著滿臉詭異臉色的劍子,不由轉頭去問杜一葦。
“他怎么了?”
“誰知道?”杜一葦聳聳肩膀,“腦子撞到墻了吧。”
穆仙鳳望著三人遠走,不解地看著她的主子,滿腹疑惑,最終還是忍不住開了口。
“主子,他們私自盜走雲華篸,為何要放他們走?”
“吾儒門也不差雲華篸這一味藥物,他們冒險來取必有重用,無妨。”龍宿轉頭看著自己的手腕,上面有一條長長的蜿蜒紫色長線。穆仙鳳一看,淚幾乎要落下來了。
“主子……您體內餘毒一定要雲華篸來解,眼看著就差這么幾天了,過了這個清明您就不必受那毒物的苦了,為何要讓那些陌生人拿走這藥?”
“這么大的浩瀚海難道只有這么一棵么?傻鳳兒。”龍宿撫摸著穆仙鳳的頭,笑道,“改日讓言歆帶人去找找,應該還有的。”
穆仙鳳只盼著龍宿下令將那三人追回,沒料到他完全沒有這個意思,咬咬下唇,只能說一聲告退,轉身跑去找默言歆派人再去找雲華篸。
龍宿看著仙鳳跑遠,輕輕一笑。
“傻鳳兒。”
“呼呼,這不是福氣嗎?”慢悠悠走過來的黃衣男子,露出甜美的微笑,頰邊的黥印反而襯得他俊秀的容貌。
說到傾國傾城,慕少艾比不上龍宿的驚艷。氣質暖如春風的他,與之相處,有著無法表達的舒服和美好。
“慕少艾。”龍宿頷首。
慕少艾樂呵呵地笑著,嘴裡含著煙管,緩緩吐出一口煙。
“我來順便看看病人有沒有好好吃藥,哪知道一來就聽到這么個消息?以你的性格來看,剛才來采藥的人里有劍子?”
龍宿眸子一合:“吾若說無,汝會信么?”
“自然是不信的。”慕少艾從袖口里取出一個小小的藥袋子,再從裡面拿出幾個琉璃瓶子,取了一瓶墨綠色藥瓶拔開軟塞,頓時清香撲鼻。
“美人伸手。”
這般無禮的說法,也偏偏是慕少艾說的,惹不起半點不快。
龍宿伸出瑩白手心。慕少艾嘖嘖在心底稱贊了兩聲,將瓶中藥丸倒到他手心裡。龍宿瞧也不瞧,一口吞咽下,藥一下去,腹部暖暖的漲起來,四肢都舒服得如同泡在熱水里。不想也知道慕少艾在藥里下了多大的心血。龍宿說不出感激的話,只是微微一笑。慕少艾已經樂滋滋地將手裡幾個瓶子全部塞到他的手裡。
“那藥也狠毒,這么多年還清不乾淨,我這藥師的名號可真要讓賢了。”
“劉御醫一家的性命,這毒是怎么都清不乾淨的。”龍宿有些慵懶地靠在一邊。慕少艾徑自抓過他的手把脈,看了龍宿半天,才道:“你如何告訴鳳兒雲華篸只有一個?”
“吾只相信慕少艾的辦法不止一個。”
“你,真是為難我。”慕少艾苦笑,“算了,這相思難解倘若真的解不開,我就回去把牌匾收一收,找一個天寒地凍的地方終老。”
“聽聞汝最近收了一隻白文鳥,看來是真的。”龍宿伸手輕輕擦過慕少艾臉上黥印,“事情都完了,汝還留著這個做什麽?”
“龍首覺得不好看么?”慕少艾輕笑。
“髮膚受之父母。”龍宿似想起什麽,嘴角一勾,“罷了。這回來不妨多住兩日再走。”
慕少艾笑瞇瞇地答:“那我卻之不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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