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回有一點點修改,請大家動動手指回頭看一下,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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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仙] 06睜開眼睛,四下安靜無聲──龍宿不在。
劍子心底瞬間掠過了一股恐慌,像是餓到極點那樣空虛得難受。
急忙張開感知,劍子知道龍宿並沒有離自己太遠……或許說,「感覺」得到。龍宿是人間少有的千年大妖,本身的存在感已是極為強烈;何況目前又身在這個結界之中,這本就是龍宿的居處,一景一物皆深染著龍宿的「氣」,令人難以忽視。
推開溫暖輕軟的錦被,劍子坐起身來打量著周遭。
打自己出娘胎以來,大概從來沒有住過這麼好的屋子……好吧,據說他還是嬰兒的時候就被拋棄了,但反正怎麼看自己也不像能是大戶人家出身的,劍子決定還是繼續貫徹自己的勤儉美德(?)到底好了。
一瀑飛虹隔開這座洞府的結界內外,從外頭乍看只是平凡無奇的山洞,可入了內卻見一彎小橋流水引入,沿著長長九曲迴廊往前尋幽訪徑,庭院內一片鳥語花香;堂屋本身已是雕梁畫棟美輪美奐,連帶看得到用得上的器皿用物一概全是上好的質材兼以華美精飾……
「……只是用來給汝養傷的暫居之處,吾也沒怎麼費心思。」龍宿對於活似劉姥姥進大觀園那樣嘖嘖稱奇大半天的劍子表示深切鄙視,「至於嗎?這洞府只能算頂小的,不過是吾隨手佈下,圖個堪用而已……汝也能看得眼珠子都要掉出來?太沒眼界了吧。」
──劍子覺得,自己對龍宿的認識要重新好好改寫一下。
自己據說昏迷了三日才終於醒來,但連日仔細地照顧著他的龍宿反而什麼都沒問,只是確認他身體沒有大礙,便由著他在身邊住下。
心下還紛亂著的劍子不由得鬆了口氣。雖然沒有什麼不能對龍宿說的……但是他自己也還整理不出個頭緒,龍宿真要問起他……他不知道要怎麼開口。
那日短暫的對談之後,劍子很明顯地查覺得到龍宿在閃避自己;飲食起居的照料還是無微不至,卻很少跟他單獨相處,鎮日裡不見人影。
可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雖然以前就一直很喜歡待在龍宿的身邊,也不至於依賴若此……好像沒見著龍宿心底就非常惶然不安,像是孩子似的。
……不可以這樣,太沒長進了。劍子暗暗告誡自己。一定是因為自己還不能獨當一面,師傅才會拋下他,不讓他跟隨的……一定是這樣。
想起自家師尊,劍子心底還是一陣尖銳的疼痛著。他事前全然不曾聽聞道尊自我犧牲的打算,一覺醒來之後,自家師尊就沒了命,毫無心理準備之下,這打擊自然是無比巨大。
越想越害怕,明知道龍宿好好地待在結界裡哪兒也不會去,但劍子就是不能忍受龍宿不在自己的眼前……連忙快快地下了床,向外跑去。
出了洞府,龍宿慣待的那棵大樹就在眼前,依然是一抹紫影依在濃綠樹蔭之中。劍子心下暗鬆了口氣,幾下縱躍,跳到了龍宿身旁。
「嗯?」龍宿半睜開眼,「汝醒了?要吃點什麼嗎?」
「我不餓。」劍子用力搖搖頭,下意識捉住了龍宿衣袖,「龍宿,你為什麼一天到晚都坐在這棵樹上啊?不無聊嗎?」
從半睜的琥珀眼瞳中看了出去,龍宿輕吁了口氣,「一花一世界,一沙一天堂……每個日升月落,總是不同風景。」
「這算嗎?」劍子不認同,「真想看不同的風景,就得多外出遊歷才對。每天都看著一樣的樹一樣的山,不會很膩嗎?」
「呵。」龍宿彎起唇,「膩也是會的,也想過這日子到了盡頭……究竟還能有什麼新鮮有趣的?」
「龍宿想去哪裡,我帶你去也可以啊。」劍子立刻大力拍胸脯保證。
「吾不能、也沒想過要離開此地。」拍拍衣袖,龍宿跳下樹,「何況吾見過的風景……比汝多了太多。最終還是覺得,留在這裡最好。」
自討沒趣的劍子摸了摸鼻子,跟著跳下樹來,「……所以說,龍宿你不是在這座山裡出生的囉?」
跟在龍宿身後又走回洞府之內,劍子本來不抱希望,龍宿卻意外大方地回答了他,「吾確實出身於此。」
沒注意到龍宿用詞與自己的不同之處,向來就對來歷諱莫若深的龍宿難得吐實,劍子立刻興奮地又追問下去,「那你一直都住在這兒,沒離開過嗎?」
「沒。」
「那怎麼又說你見過的風景比我還多……不會是誆我的吧?」
「呵。」
沒正面回答劍子,龍宿進了廚房。灶上正熱著的小鍋輕沸著,掀開鍋蓋,清甜的蔬菜香氣逸散開來,龍宿舀了一大海碗給劍子,「喏,小心燙。」
蘿蔔主潰熱氣、解毒化淤;南瓜性溫味甘、入脾、胃經。通通切成大滾塊扔下去燉,混著細細的胡蘿蔔跟香菇絲……只加一點點鹽巴,撲鼻的香。
劍子也不管燙嘴,大大的便喝了一口,燙得差點掉眼淚,可是卻一口接著一口停不下來。龍宿的手藝極好,雖然他自言不進煙火食,但是幫劍子準備的一日三餐卻從沒落下,甚至說得上口味上佳。劍子不免好奇,「龍宿,你的廚藝到底是哪裡學來的啊?」
「龍宿學藝,何事不精?」龍宿蹲下身撥了撥灶柴,重新關上灶門。明明都是些燒火雜役之事,可看著龍宿做來卻是無比優雅閒然,「這又不怎麼難……反正長日漫漫,自個兒琢磨些東西打發著,也就過了。」
劍子卻被這話紮得心底一痛,有些怔然,直覺地又提問道:「龍宿……你到底已經修練多久了呢?」
「這很重要嗎?」煮食的熱氣朦朧了那精緻眉目,歛下眼睫,龍宿笑得很淡然,「吾從來也不去記這些……一千年或是兩千年,其實都沒有什麼不同。」
──也就是說,這麼多年來……龍宿都是孤單一個人嗎?
下意識捉住那修長的玉白手掌,惹得龍宿詫異地抬頭看他,但劍子卻只是一臉認真道:「不用擔心……以後、都有我陪著你的。」
豈料這番真心剖白並沒造成劍子預想的那般感人效果,只是讓龍宿神色古怪地看了自己一眼,接著竟是別開臉去微微顫抖著肩膀……像是忍著笑。劍子有點不高興了,「我是認真的!」
「汝個小蘿蔔頭,說什麼以後都要陪吾……」龍宿索性笑出聲音來,「汝現在還會這樣說,等過了幾年,汝真有了可心的姑娘……大概就會把吾忘得一乾二淨了。」
「我才不會!」劍子很大聲地宣告,「我不要什麼別的姑娘……我就想陪著你啊!有我永遠都陪著你不好嗎?」
「劍子。」龍宿略收住了笑意,只有那雙琥珀金眸依舊彎彎,卻不是真正的笑意,「汝可知道自己許下的,究竟是怎樣的誓言嗎?」
劍子正要回答,龍宿卻又自己接了下去,「不要隨便承諾『永遠』……那太貴重了,沒有誰給得起。」
龍宿這話像是直接刺在還隱隱作痛的心口上,痛得劍子幾乎要不能呼吸。
──誰跟誰都沒有永遠。就像師傅,只不過是一次轉身,就此天人永隔,再也沒有機會相見。
「人生是赤著來,走是光著去。誰也不能保證相伴著另一個人一輩子。」龍宿難得肅容地對著劍子說道:「尤其是汝,絕不該對吾說這樣的虛言。汝是什麼人,又該負什麼樣的責任……汝細想去。」
他知道自己的話說得重了,可縱使再怎麼疼愛劍子,他也不能看著這個孩子就此一蹶不振;他又怎會看不出,劍子只是因為道尊驟逝遭受打擊,這才急著想抓著一個不變的東西在掌心依賴著呢?
他不能留住劍子……只能期望劍子趕緊振作,展翅高飛。
「我不知道我該去哪裡……」劍子的表情痛苦而茫然,「一直以來,我以為師傅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可是師傅走了,他丟下我……如果、連龍宿你也不需要我,那我到底應該去哪裡才好呢……」
長久以來深埋在心底的擔憂,終究化作言語說出了口。龍宿從沒想過劍子心中也有這樣不為人知的憂慮……一時間竟然有些進退兩難。
見龍宿久久沒有回答也沒有動作,劍子似是有些自棄地笑了一聲,「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既是如此,我也該走了。」
龍宿微一愣,劍子卻一步一步走上前靠近,像在自言自語,龍宿卻聽得一清二楚,「師傅為了阻止妖魔出世肆虐人間,不惜用自身做為封印的媒介。我不怪他丟下我一個人,我只怨自己沒有能力幫助師傅。」
這幾天,他想了很多。
道尊的死給他很大的衝擊,他終於意識到那個殘忍的現實──他和龍宿的時間不一樣。
他是歲月有限的人,而龍宿是長生不老的妖。
師傅離開,痛苦的不只有自己,還有龍宿。他失去了如師如父的親人,龍宿又何嘗不是失去了真誠以待的知音?師傅過世他悲痛不已,然而那痛苦是因為龍宿還在,所以能夠漸漸撫平。
自己和師傅是龍宿僅有的,唯二的朋友。
那麼萬一有一天,連他也離開了呢?龍宿的傷心又要靠誰來安撫?
或許他是想得太多了,但他就是沒辦法不去為龍宿擔心。
「我要照師傅的遺願專心悟道,過幾天就要閉關修練了。」在距離幾步之遙就要撞上龍宿之際,劍子停住了腳步。臉上的表情堅毅,像是一夕間長大許多,「有能力,才能保護重要的人。」
龍宿靜靜地看著、聽著──眼前的孩子,自己已經要抬頭看了,「汝能有心繼續往修道之途精進……那自然是好,修柏想必也會很開心的。」
劍子發現了龍宿的走神,只當他是捨不得自己離開,「你等著,龍宿。我一定回來。」
──等我。我很快便回來。
似曾相識的話讓龍宿有一瞬間的恍惚。
然後便記起,遙遠遙遠,久到快記不起的從前,也曾經有那麼一個人這樣對自己說過。
多麼美麗的承諾,水晶琉璃盞似的清澈透明。卻也相同脆弱不堪,輕輕一碰,便碎得如四散的淚光。
或者也像流轉過指縫間的歲月,一眨眼,什麼都捉不住了。
那人心中總有無邊的天下。心繫紅塵萬難、不捨民間疾苦,總要奔波操勞,費盡心思……
汝心中這樣滿,可還放得下一個吾?
「龍宿?」見那人像被施了定身術一樣靜止不動,劍子出聲輕喊,下意識地伸手去搖龍宿的肩膀。
握拳的手緊了緊,「汝……幾時走?」
「……明早吧。」劍子從沒見過龍宿這樣的表情,不由得有些擔心,「龍宿,你怎麼了?還是我……」
「沒事。大概是被汝突如其來的奮發向上精神給嚇壞了吧。」勉強扯出一個笑,「……汝、早些休息,晚了,還有什麼事情……明天再說吧。」
匆匆地跨出廚房,闔上門扉同時也遮住了背後那道渴慕的目光。歛下的金眸掩去所有情緒,暖黃夕陽餘暉照在端秀側臉上,只餘滿目說不盡的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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