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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页主题: 03.13 尋仙(二版) 01~18(完),120F 打印 | 加为IE收藏 | 复制链接 | 收藏主题 | 上一主题 | 下一主题

行雨
待天明露水已去,尋我行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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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仙] 08


像是著了迷那般,劍子隨著坐在龍宿身側。午後的微風徐徐拂來,頑皮地揚起幾綹紫髮騷擾著劍子的鼻端,劍子忍不住伸手去捉。

「哎,別亂拉。」龍宿笑著拍開劍子的毛毛手,突然像是想到什麼,揚手便扯下一綹髮絲。

劍子有些疼──心疼,忍不住低叫道:「龍宿你幹嘛!這麼漂亮的頭髮……」

不理會劍子的鬼吼鬼叫,龍宿朝著手底髮絲輕吹了口氣,眨眼變成了一條精緻漂亮的錦帶,「戴上。」

「這是?」劍子接了過來細看,帶身是美麗的紫紋織錦,兩側滾著華麗的銀邊,「要給我的?」

「戴著吾的東西,保證那些小妖小怪連一根寒毛也不敢碰汝。」見人愣著不動,龍宿索性抓過劍子的手來直接替他繫上,「雖然說功夫差勁,但怎麼說也是吾的人,要真死在了外頭多難看。」

我的人啊……

反應過來的劍子不由得偷樂了,雖然說可能是因為龍宿不常和人交談所以搞不太清楚詞句正確的用法,劍子仍然是一廂情願地傻笑起來。

看龍宿低著頭認真地替自己繫上環帶外加一堆術法的模樣,劍子忍不住心花怒放,「龍宿啊,你這樣好像擔心愛人遠行的小姑娘耶!」

只當作劍子又在捉弄自己,龍宿根本懶得理他。深思半晌,最終還是專注地再多加上一個信符,「……如此一來,就算汝在天涯海角也能找到吾了。」

「還要音信往返呀?」劍子樂得飛飛,「好啊,那我每天和你情話綿綿,你也不許嫌我煩了喔!」

「吾給這信符,是要汝危急時刻求救用的,誰許汝這小鬼濫用!?」龍宿忍不住白眼,伸手就要去彈劍子額頭。

「龍宿真是的,我都幾歲了,你還當我小鬼……」劍子緊急閃開,抓過手便要把人扯進懷裡,「別動喔,小心掉下去!」

「等汝滿百歲之後,再來跟吾說汝不是小鬼吧。」龍宿不太喜歡這樣,沉下了臉,「汝這毛躁個性也不改改,老想捉弄人。」

「我哪有捉弄你?」劍子一臉無辜,「這樹皮粗硬,多我一個肉墊靠著有什麼不好?我這是在關心你欸。」

「樹皮再粗也沒有你的臉皮粗!」這麼多年了,每回見到劍子總會想一腳把人踹下樹的衝動還變都沒變過,「放開吾,這成什麼樣子!」

「龍宿真小氣,讓我抱一下會怎樣,這麼多年沒見了都不會想我哦……」雖然是放開了手,劍子還是忍不住嘀咕抱怨著。

實在是哭笑不得,龍宿沒好氣,「還說汝不是小鬼?」

「如果當小鬼就可以一直待在龍宿身邊……那當小鬼好像也不錯啊。」

劍子非常「小聲」的抗議著,把龍宿給逗笑了,「吾還以為閉關十年能讓汝長進些……怎麼像是越活越回去了?」

「這你就不懂了,我這叫『反璞歸真』!」

「還真有話說啊汝!」

龍宿跳下了樹,像是打算回亭中坐下。劍子本來也想跟過去,卻突然被眼前的東西給吸引住了注意。

他每回來的時候,十次有八次裡,龍宿總是坐在這個樹杈上……他從沒有想過是為什麼。而今他就在龍宿慣常坐的位置上,這才發現從這個地方,遠遠地能夠非常清楚一眼望見山路的盡頭。

──龍宿就是這樣,遠遠地便等待著他的到來,然後又一次一次不斷地目送他離去嗎?

「劍子?汝在上頭發什麼愣?」入了亭中重新燒水煮茶,等上半天也沒見人跟過來,龍宿不由得發聲喊道:「汝別是耗子上燈台……上得去,下不來了吧?汝從小便跟猴兒一樣爬上爬下的,才過了十年,怎麼輕功退步得這樣?」

「就來。」劍子趕忙揚聲應了,匆匆跳下樹,不敢再看。

「汝是在上頭玩些什麼?」龍宿狐疑地看著慌忙衝進亭中的劍子,方才初相逢時建立起來的道骨仙風模樣,已經全然崩毀得連點渣都不剩了,「當真下不來樹?不是修練時出了什麼差錯吧?」

劍子卻只是深深地望了龍宿一眼,沒有答話。

龍宿被那一眼看得莫名其妙兼毛骨悚然,索性也不再問,逕自品起茶來。

午後的暖陽透過濃密的枝葉點點灑落,伴著和煦的南風很是舒心快意。妖族的睡眠方式雖然不同於人類,但樹梢沙沙搖動的聲音催人,即使是千年大妖也招架不住。龍宿正覺得有些睏意,劍子卻輕輕開口問道:「龍宿,這幾年……都做了些什麼?」

「吾還能做什麼?」忍下到口的呵欠,龍宿漫不經心地應道:「汝是閉關修練,反正吾也差不了多少。」

「抱歉,讓你寂寞了。」

瞌睡蟲被驚得跑光,龍宿瞪大眼睛,看向一臉真誠的劍子。原本想發怒,轉念一想又覺得劍子大概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是我不好。原本答應要陪著你的。」劍子懊惱的表情不像是作戲,「可是我已經很努力地加快修練了……很快的,很快我就可以追上你了。」

龍宿瞪著劍子,覺得滿腔的怒火簡直快要燒破胸膛竄出,「……汝在說些什麼?」

「龍宿?怎麼了?」劍子不明白龍宿的怒氣從何而來,「我說過我會一直陪著你……我不是在開玩笑的!等我功力足夠之後……」

「夠了。」龍宿沉下臉來,原本的石砌小亭跟桌椅茶具皆已不見,只有周遭狂風大作,「汝以為修道是為了什麼?追求速成的功力根本毫無意義……吾跟修柏教給你的就是這樣的道理嗎?劍子?」

但這股怒火來得快消退得也快,發作過脾氣之後,龍宿卻不由得感到一陣蕭索,「……吾並沒有汝想像得那麼脆弱,吾不懂汝為何總是執著於此。」

──不,其實他懂的,劍子和他都一樣,只是在追求一個自己能夠歸屬的地方……如此而已。

只是劍子要的,他已不能給。龍宿疲憊地揮揮手,「汝走吧,劍子,不再來也沒有關係。」

「怎麼可能就這樣走掉……」劍子輕嘆,竟是幾步上前,握住龍宿的手,「我下個月再來看你,可以嗎?」

龍宿只是別開頭不看他。

但劍子不肯放棄,討好地不斷輕輕搖晃著龍宿的手,「好不好?」

最終還是磨得龍宿無奈地點頭了,他知道龍宿就算生自己的氣,也總是生不長的。

這次離開結界,終於不再有依依不捨的難過情緒,而是更加篤定的自信。

劍子明白,不只是自己需要時間,龍宿也需要時間。

──需要時間去明白,他所守護的孩子已經不是孩子,是能夠和他並肩的人了。

總會有那麼一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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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仙] 09



這些年劍子大多在外頭行走,基本上是行蹤不定的。

江湖是個殘忍的大染缸,總能以無法想像的速度染污原本純真的心性。龍宿原本總相信著劍子大了,開始見識到花花世界的迷人與殘忍之後……自然會與自己漸行漸遠。

──畢竟人和妖,總是殊途。

不想這孩子倒也長情,每過一陣子,總不忘會回到他這兒轉轉。長則十天半月、短則三日五日,總是要住上幾天才肯甘心離去。

……這下可好,真當他這兒是打尖的旅店呀?

龍宿無奈地苦笑著,望向那個一身衣衫襤褸卻仍能笑出滿臉燦爛可比盛夏艷陽的白衣身影,「這回又是怎地弄得這麼狼狽?沒錢吃飯?」

「龍宿你怎麼如此無情?好歹也該說聲『歡迎回家』呀!」劍子咕噥著,強忍著渾身痠痛地坐了下來。

當初為了給劍子暫居療養而闢出的洞府並沒怎麼大改,雖然十幾年沒來,仍舊是窗明几淨的模樣。但從以前就不曾見過奴僕打掃的洞府,是如何維持整潔乾淨的?這點著實令劍子十分好奇。

「嘖,吾是妖,本來就該無情無緒。」嘴巴上說得冷漠,卻總歸是對這孩子硬不起心腸,龍宿還是轉身拿了藥箱開始打理,「老實承認,汝這回又惹上什麼麻煩事?」

「哪有,不過是隻小妖怪,不怎麼費手腳……」雖然龍宿已經盡量放輕動作,仍是碰得劍子齜牙咧嘴,「痛痛痛,龍宿你輕點!」

「怕痛就安分點!汝這個哪邊麻煩偏往哪邊跑的笨蛋!」

龍宿扁了眼,要不是看在人受傷的份上,真想多補個幾拳看能不能讓這傻小子清醒些。

「唉唷,我也是見義勇為嘛……」劍子轉轉眼珠,又開始笑得不懷好意,「龍宿……你在擔心我對不對?」

「吾擔心汝哪天沒聲沒息死在外面,吾怎麼和修柏交代?」瞪過去,開始仔細地上藥,「吾不是給了汝信符,有什麼事不會說一聲嗎?」

「……又沒事……丟臉……」

含糊不清地嘀咕了幾句,以為龍宿不會聽清楚,不料龍宿臉也沒抬,卻淡淡應道,「自家人,分什麼丟不丟臉?」

「咦?想不到龍宿已經自願跟我成為一家人了嗎我好感動……好痛!龍宿你故意的吧!?」

雖然說在龍宿的眼中,劍子功力之低微根本不值一哂,但若真要憑良心說起來,劍子修練還不到三十年,能有這等道行已經算是少見的修道天才了。何況他還身有自己的護符,別說尋常小妖小怪連他衣角也碰不到,就是稍有能力些,只要修練不滿百年的妖怪他應該都還不放在眼裡才是。

……那麼這回到底又去惹了什麼麻煩,竟然會弄得一身是傷回來?

偏偏這劍子一張嘴平常多話得讓人想拿針線縫住,遇到不肯說的事情時卻又比蚌殼還硬,怎麼問也堅不吐實。龍宿問不出個所以然,又見他除了皮肉傷口之外也沒什麼大礙,就放棄地任由他去了。

……大概男孩子長到了一定年紀,都會跟長輩鬧一下彆扭,非要逞一逞英雄才甘願吧?龍宿頓時也有了一種「吾家有子初長成」的感慨。

逼問不成,見龍宿終於死心決定去煮飯,背後的劍子忍不住偷偷地吐舌。

其實這回遭逢的這隻小狐妖道行並不精深,倒是一手幻術使得出神入化,他一時被迷惑了才會不當心滾下山崖摔得滿身傷……這麼丟臉的事情他哪好意思說出口啊!!

不過啊……望著龍宿忙碌地轉來轉去的身影,劍子不由得紅了臉,幻境中的龍宿真的是很……

「啊啊啊,我不可以又被迷惑啦!!」

龍宿端著午飯進來,看到的就是劍子抱著頭翻滾鬼叫的古怪模樣,不由得瞪大眼,「汝又怎麼了?舊傷復發?」

「咳嗯……沒事,沒事。」劍子趕忙恢復正襟危坐,「吃飯吧吃飯,我好餓了。」

「鬧什麼名堂……一肚子古怪。」

雖然滿腹狐疑,但龍宿既然已經決定要尊重劍子的想法,便不去多問。冷哼幾聲只得到劍子充滿無辜的眼神,索性放下午飯便走,不去看那張氣死人的裝傻笑臉。

然而這回劍子負傷回來,表面上龍宿依舊和他鬥嘴鬥個沒完,心裡卻是很擔心的。原本就有意留他多住幾日養傷,劍子好似也看出龍宿沒說出口的關懷,便順理成章地賴了下來,一待竟就是大半個月。每日每日就是糾纏著跟前跟後,差點沒把龍宿煩得發瘋,直想一掌把人攆下山去。

這日午後吃過飯,便又是花招百出地磨著龍宿陪他下棋,龍宿煩不過,只得拿出了墨石棋盤來擺,兩人就這麼對羿廝殺了起來。

落了極巧妙的一子堵死龍宿的攻勢,正要得意地宣佈自己贏了,卻見龍宿臉色一凜,倏地站起身望向東方,銀紫華髮無風自動,張揚起銳利的怒氣。

炫目的金色光芒滿天,刺得人睜不開眼。滿頭銀色舍利的佛者踏風而來,狹長的秀目低斂著,面容慈悲憫然。

……佈在這座山頭的結界並沒有半分動靜,這和尚是怎麼進來的?劍子錯愕地跳了起來,下意識便側身擋住龍宿,運起功力戒備著。

才要發話,龍宿已經滿面不豫地開口,向來軟噥的嗓音此時卻冷肅異常,「……汝不該來。」

「吾已繼承佛牒,並受賜無殺生罪,將度凡塵。」面對龍宿明顯的不悅,佛者眉目依舊安然,「順道便過來探望你。」

「原來龍宿和慈悲度世的佛土尊者有這樣熟稔的交情?吾真是好榮幸、好驚喜啊。」故作驚訝地開口,說的卻是諷刺的反話。

佛者倒也不惱,平靜地繼續說道,「這回見你,你功力確實又精進不少。既然你已修行千年,便該領受天劫以期飛昇成仙。」

「沒空。」龍宿刻意隱去怒氣,故作悠然地搖扇,揚手指向旁邊看傻了的劍子,「吾還要看顧小輩,成仙這種自討苦吃的麻煩事以後再說吧!」

那清明得彷彿能洞察一切(可能還附帶強烈殺氣)的眸子望了過來,劍子頓時回過神,趕忙斟茶奉上,「這位……呃,這位大師請用,在下劍子。」

佛者點頭致意,接過茶來便飲,三人間頓時陷入一陣奇異的沉默,只有小爐炭火上煮著熱水的噗噗聲響。

緩緩放下茶杯,佛者忽而言道:「曇華,你還不願看清嗎?」

龍宿的表情一凜,怨毒地瞪向對方,「千年以來,汝每回出現……都是為了特意來澆吾冷水的嗎!?」

「吾只是陳述事實。」平靜的面容,平穩的語氣。

龍宿不再言語,冰封一般的側臉看不出任何端倪,只有緊握到滲血的掌心洩漏了真實的情緒。

劍子想說些什麼來打破眼前的僵局,卻發現身側的龍宿逐漸開始發抖,輕顫著抬手用掌心捂住臉龐,「龍宿?」

趕緊伸手扶上那單薄的肩頭充作安慰,不料龍宿卻下意識地肩膀一扭掙了開他的雙手,劍子不由得眼神一黯。

「事實……?哈,什麼是事實?」認識這麼多年,向來都是冷靜淡然的龍宿,第一次出現這樣脆弱的模樣,這是劍子從來沒見過的,「事實就是他死了!吾知道的、早就知道!」

雖是已經極力壓抑著顫抖嗓音,那潸然的淚水仍是不斷從指縫中落下,「但吾就是要守著!吾等著他給吾一個解釋……」

「曇華……」佛者悲憫地斂目,為著好友這千年來都勘不破的情障,「他已入輪迴。」

「他會記得吾!他一定記得!」龍宿仍將臉埋在手掌裡,只是一個勁兒固執地搖頭,「不論如何他會來的!一定會回到這兒的!」

「執著是苦。」佛者伸出的手停在空中大半晌,才頗為猶豫地輕放在那頭如瀑的銀紫長髮上,狀似安慰地來回拍撫。龍宿聞言愣了愣,才要回答,卻聽得那佛者又道:「曇華,你當放下。」

「吾不放!」龍宿終於鬆開手,抬起臉來,滿面猙獰地咬牙,「只要吾還記得他一日,吾也不許他放!」

「曇華……」

「汝走!吾不要再看見汝!走!!」

激起張狂的怒氣夾帶妖力衝撞神威,散著長髮怒目而視的龍宿彷彿渾身都滾起了憤怒的烈焰,眨眼化身修羅。

再一次的苦勸無果,但佛者不願與龍宿正面衝突,更不願傷了他,終究只能無奈地歎息,化光離去。

許久不曾情緒如此波動,龍宿強撐著緊咬下唇,直到佛者離開之後才軟軟地倒下。

「龍宿!」劍子連忙撲身去接,發覺手中的人已然滿身冷汗地昏了過去。

將懷裡失去意識的龍宿小心抱起,劍子還有些頭昏腦脹,只好甩了甩頭試著保持清醒。這足踏梵印而來的佛者神威極是猛烈,即使已身收歛嚴謹,但劍子畢竟只是個修道不及三十年的年輕人,承受不住是自然。

雖說龍宿是身負異能的千年大妖,倒是隻罕見的、足不出戶的懶妖怪。除了自己和師傅,認識他這麼些年來也從不曾見他有過什麼交遊,今日裡卻突然之間就蹦出了這麼個神威如此猛烈的……呃,友人?

這佛者看似相當關心龍宿,可龍宿見到人卻是激動痛苦若此,像是沉寂多年的冰山轟然崩裂,這才現出底下滾燙熾熱、岩漿一般的強烈情緒。

到此刻劍子才意識到,他對龍宿的一切可說是一無所知。龍宿的過去就像一團謎霧……流轉過的千年時光之中,龍宿曾經經歷過什麼?

最重要的是,那個讓龍宿落淚的、龍宿苦苦等待著的人……

劍子承認自己有些不是滋味,但就算滿腹疑問也得等龍宿醒來才有答案,只有先將人抱回房歇息。

──他會問清楚的。只要是有關龍宿,不管是過去、未來,他都不會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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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尋仙] 10



    有一股尚稱稚嫩的真氣不大熟練地在體內運行,試圖要導正他紊亂的內息,龍宿眨眨眼,從難受的昏沉中逐漸清醒過來。
    已是夜了,不知道自己昏了多久。

    側過臉,劍子正緊緊地握著他的手不放,固執地將真氣送進他體內。龍宿愣了下,直覺要抽回手阻止,「劍子汝別……」

    「別動別動。」劍子非但不放,反而將他的手抓得更緊,一臉掩不住的擔憂神色,「你覺得如何?好些了嗎?」

    捨不得讓這疼愛的孩子擔心,龍宿勉強露出一個笑容,雖然有些虛弱仍是試圖要坐起身來,「吾不要緊……」

    「別起來,躺著躺著!」劍子慌忙地按住龍宿,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第一次感到這樣手足無措,「你要什麼跟我說就好啦!要不要吃東西?我去弄……還是要吃藥?你傷成這樣,可是我不知道你能吃什麼藥……」

    他真的很沒用,龍宿倒下,他卻根本不知道自己能替他做什麼,只能徒勞無功地拼命輸真氣給他,也不知道有沒有效……劍子心底是覺得很窩囊的。

    「好了好了,吾沒事的。」龍宿拍拍劍子的手背安撫,坐了起來,「太久沒活動,一時承受不住而已,又不是什麼大傷……」

    運轉內息,感覺仍是有些虛乏無力,雖然劍子已經極力救治過了,無奈杯水車薪。龍宿暗嘆自己真是安逸得太過習慣了,竟然怠惰至此,不過是略動上手就支持不住,真是丟盡臉了。

    只見龍宿閉上眼,催動妖力緩緩地發出淡紫光芒包圍住自身,刺眼得讓人無法直視,好半晌才散去。

    「這樣好多了。」呼出一口長氣,龍宿抬眼對著劍子一笑,「怎麼呆站著?看傻啦?」

    劍子不語,只是伸手去探龍宿的脈搏──又輕又淺,快得令人心驚,「你究竟是怎麼了?」

    「不過是內息不穩而已。」龍宿刻意保持語氣輕快,淡淡地陳述道:「那和尚的修為不差,他之功體又特別克制於吾……吾一時沒緩過氣。安逸太久了,畢竟是有些疏懶起來,只好再多加砥礪了。」

    「真的沒事嗎?」劍子還是一臉憂心忡忡,「你的手冷得像冰……我不知道要怎樣才能救你,我真的……」

    「汝已經做得很好了。」龍宿打斷劍子,「下回別再替吾運轉周天了……把汝榨乾了也走不完一輪,甭費那個力氣。」

    劍子是知道自己跟龍宿之間實力差距極大……可又怎麼叫他眼睜睜地看著龍宿倒在那兒生死不明,自己卻什麼都不能做?是以龍宿雖然這樣交代,劍子卻知道自己絕不可能聽話照辦,只好轉開話題,「那位大師……他到底是誰?你好像很討厭他的樣子。」

    「妖怪哪有喜歡和尚的?吾跟他可是不死不休的死對頭……」龍宿哼哼冷笑兩聲,恨聲答道:「那傢伙是個腦袋裝石頭的固執和尚!吾對他的評語只有三個字:『悶、悶、悶』!」

    劍子遲疑了一下,終究還是問道,「那人……喚你『曇華』?」

    龍宿聞言一愣,原本激動的面容立刻冷淡下來,明顯地不想多談,「……那是吾的舊名。」

    早已拋棄、不願再用的舊名。

    「龍宿,我從沒問過你……」月夜下,劍子的眼眸反而燦亮如繁星,直直地逼視過來,「你修練千年,求的是什麼?」
    龍宿微微歛下眼光,側開臉去笑得寂寥,不答。

    「回答我,你是為了修仙嗎?」劍子卻扳住他肩頭,固執地硬是要龍宿抬眼對望,「我知道你元神是曇花,花靈各族都有其獨特的煉丹法門,要修練成仙是最快速的,何況你千年道行?連我師傅都不是你對手。以你修為,你早該登仙,但你沒有……這山頭的結界,我也調查過了,對其他人出入都沒有影響,獨獨限制你能進不能出。為什麼?你形同被囚禁此地,何罪當罰?」

    龍宿深深地望著他,那雙琥珀色的金眸像是兩汪幽深泉水,藏滿了無盡欲訴卻說不得的秘密,「……吾非被囚禁,只是不能離開此地。」

    劍子皺起眉,「那有什麼不一樣?」

    「前者是被迫,而後者卻是自願。」龍宿訕然一笑,有些自嘲的,「或許汝可以說,吾是守墓人。」

    「守墓人?」

    咬緊唇,龍宿推開劍子便要起身下榻,卻仍舊虛軟無力,走沒幾步就險險要摔到地上。

    「這麼晚了還要上哪兒去?你身子還沒好呢!」

    想把人扶到床上歇著,龍宿卻說什麼也不肯,掙扎著要起身,劍子拗不過他的堅持,只得拿了披風將人裹得密實,抱著他走到庭院中。

    龍宿雖是身形修長,抱在懷裡卻是輕若花枝──那是自然,他本是花妖,這只不過是他修煉出的化身而已。

    這花一般脆弱的人……劍子下意識將懷裡的龍宿抱得更緊。

    龍宿示意要劍子在拱橋的橋欄上坐下,劍子不肯,「這裡風這麼大,你現在是能吹風的身體嗎?」

    「……汝不是想知道,吾究竟是什麼嗎?」龍宿淡道,掐指誦了一個奇妙的口訣。原本在劍子眼前的荷池頓時消失不見,長長的朱紅拱橋如飄帶一般延伸出去,通向未知的黑暗,「走吧。」

    雖然眼前什麼也看不見,但劍子並沒有半分猶豫,抱著龍宿便踏上微微拂動著的橋面。感覺走不出多遠,橋面便落了地,開展在面前的又是一片不同風景──遍地黃沙的斷崖之巔,聳立著一棵參天的枯木。但這樣乍看荒涼的景色,卻在枯木之側生著一株茂密的綠叢,枝葉亭亭。

    「這裡是……這是、曇花?」劍子愣了一愣,很快地便反應過來,「龍宿,莫非這是、這是你的……本株!?」

    「……幾千年了,吾都快忘了這些事情了。」

    龍宿想下地,劍子仍是不讓,只得由著劍子抱自己走到那棵枯樹之旁。龍宿伸出手貼上已然乾枯沒有半點生機的樹身,仰望的神情卻是那樣懷念又苦澀,「那個人,就死在吾的腳邊。」

    這樣震撼性的發言讓人根本難以聯想,劍子只能瞪大眼望向懷裡的人,「龍宿?你說什麼?」

    龍宿像是陷入回憶之中,表情開始變得木然,鎏金鳳目盈滿茫然和傷痛,「吾什麼都不能做,甚至不能伸手碰觸他……吾……」

    「吾只是一株曇花而已,為什麼呢……」他開始笑,那笑容卻只讓人感覺無比淒然悲傷,「如果可以,吾多想……吾多想……」

    ──多想伸出手緊緊地擁抱汝,而不是只能看著汝在腳邊閉上眼睛。

    向來白衣似雪的仙人,卻被迫沾染上了黃土的顏色,和著刺目的豔紅……非常、非常的不適合他呀。

    比起落淚,看著現在龍宿這種哀絕的神情反而更叫劍子難受,他想也沒想,只本能地將人緊緊擁進懷裡,「我覺得這樣很好。是不是曇花……又有何妨?龍宿就是龍宿呀!」

    不知多久沒有感受到的,擁抱的溫度。

    劍子的懷抱,很溫暖。

    龍宿深吸了口氣,試圖讓自己平靜。直覺不該,卻還是輕輕地將臉偎上劍子的胸口,「……很久很久、沒有人抱過吾了。」

    「你……不喜歡嗎?」劍子鬆了手臂,小心翼翼地問著。

    龍宿卻依得更近,閉上眼輕嘆道:「……汝、很溫暖。」

    劍子聽了這話固然是開心,心裡卻也跟著酸軟起來。

    是啊,他和龍宿,如此相似。

    ──天下之大,他們能依靠的人竟只剩下彼此。
    [ 此帖被行雨在2015-03-02 11:54重新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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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端 Posted: 2015-03-02 11:20 | 112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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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尋仙] 11




    「小時候,也沒人願意抱我……除了師傅。」劍子說笑著,盡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開懷一些,「不過人生中第一個抱的人居然是那種臭老頭,想想也是挺心酸的哦?」

    龍宿輕輕笑了起來,「汝呀,叫修柏聽見這話還饒得了汝嗎?怕不是要氣得從墓裡跳起來教訓汝了?」

    「我還怕他來嗎?沒關係,就是罵我也好。」劍子的聲音小了些,帶著某種難解的酸澀情緒,「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夢見他了。」

    龍宿怔愣了一會兒,竟覺得眼眶跟著發漲,直覺地伸出手,滿懷疼惜地輕撫著劍子的臉頰,「想他嗎?」

    「我……」被這樣一問,劍子不由得發窘,卻又不服氣,「唔、那個……龍宿也想的吧?」

    「吾想他做甚?」壞笑著地伸手去拉劍子額前的瀏海,龍宿打趣道:「平白無故地留了個大麻煩給吾,害吾得時刻牽掛,不利修行。」

    「……真這樣麻煩?」本是玩笑話,劍子卻當真露出沮喪神情,可憐兮兮地問,「龍宿你說實話,我來,會妨礙到你嗎?」

    被這樣認真的眼神注視,龍宿也不得不收起玩笑的神態。輕嘆口氣,帶著溫柔的笑意回答道:「汝今日已成獨當一面的男子漢了。修柏地下有知,也必會為汝驕傲的。」

    「所以就是不麻煩?」劍子立刻換上大大笑臉,耀眼可比夏日艷陽,「那以後還是要請多指教囉,龍宿。」

    ……好像有哪裡不太對?

    龍宿狐疑地望著劍子,依稀嗅到某種熟悉的詭計氣味,卻又說不上來,只得佯咳兩聲,故作無事,「哎,總歸是自己看大的孩子,客套什麼呢?」

    沒料到這句話卻換來劍子神色一凜,滿臉嚴肅正經無比地直盯著他,「我不是孩子了」。

    「是是是,趕明兒給汝相個好姑娘,吾就權充長輩替汝訂下了。」龍宿忍不住笑出聲音。

    這麼孩子氣的發言,還說不是小孩子。

    「……我是道士,要媳婦兒幹嘛?」明白再怎麼跟龍宿爭辯也沒用,劍子沒好氣地拉長了臉,「回去了啦!你都受傷了還隨便亂動妖力,到時候又昏倒怎麼辦?」

    「是誰說要知道吾的真面目的?帶汝去看了還嫌!」仗著劍子抱著自己沒辦法還手,龍宿拉扯著劍子的腮幫子肆虐,「現在沒了汝師尊管著,汝還真能翻了天啊!沒大沒小的!」

    劍子哇哇大叫,「我早說過了,你是曇花還是別的啥的都沒關係!我只要知道你是龍宿就好了!是你自己不信我的!」
    兩人打著吵著,卻是玩鬧的成份居多,穿越奇妙的拱橋為道,又再次回到洞府的庭院之中。

    ……說來也奇妙,這孩子總是能驅散他的低落情緒,讓他能平靜下來。

    龍宿望望天色,月已過半。「汝該睡了。」推了推劍子肩膀,「吾沒事了,放吾下來吧。」

    劍子卻有點不願意。龍宿一直被他抱在懷裡……這感覺這樣好,幾乎讓人不想放手了。

    「劍子?」龍宿奇怪地抬手在劍子眼前晃晃,「睜著眼睛發什麼愣呢……不是真在想哪家的姑娘,想到出神了吧?」

    劍子不答,只是抱著龍宿走進涼亭之中。在石椅上坐了下來,卻還是沒有將龍宿放下,而是就這樣抱坐在自己膝上。

    龍宿但覺得有些不自在了,生氣地輕喝道:「……劍子,快放吾下來!」

    咫尺相貼,劍子有些著迷的看著龍宿那雙因為怒氣而格外金燦的鳳眸──眼中沒有別人,滿滿的都是自己。

    說話時迷人的酒窩會微微陷下,像是誘惑著人靠近,劍子炙熱帶點微繭的大掌緩緩撫過那唇角,竟是以拇指輕輕地摩娑起來。墨瞳奇異地發著亮光,糾纏著那寶光流轉的金眸逐漸靠攏,鼻息近得彷彿全呼在對方頰上,「龍宿……我真的不要別人,更不要什麼姑娘。」

    某種奇異的曖昧在微涼夜色中漫延開來,龍宿一開始不懂劍子在說什麼,只是心底油然生起一股異感,像是被小貓的爪子輕輕撓著那樣,不上不下地難受。不由得霞紅了雙頰,趕忙別開臉,掙扎著便要下地,「晚了,夜裡涼得緊,還是趕緊進屋裡去吧……」

    劍子卻不肯放手,反而將人更往膝上摟近。

    「……龍宿,不要逃。」輕撫那頭滑順的紫髮,劍子嘆息著將下巴靠上龍宿白玉般的額頭,「我追了一輩子,好不容易才追到你呢。」

    被抱在懷裡,才意識到原來劍子的體魄是很好的,這幾年的江湖歷練並不是虛度──至少此時的他單憑力氣想推開劍子,確實是完全奈何不了。

    「汝這孩子……到底在胡說些什麼?莫不是想媳婦想得瘋魔了吧?」龍宿不懂自己為何會心跳如擂鼓,染了滿面煙霞,只想著要快快逃開。

    「是啊,我是著魔了。」劍子的神情無比認真,緊摟著不讓龍宿起身,「但我不要別人,我只想要龍宿,只要你一個就好……」

    遲疑著望過去,卻被那雙異常執著的眼給攫住,龍宿一時間竟無法動彈,「劍子……?」

    熾熱的唇緩緩貼近,慎重卻毫不猶豫地吻上。握住龍宿後的大掌固執地不許他逃開,然而劍子只是輾轉糾纏著親吻,沒有更進一步的舉動。

    龍宿瞪大眼,空白一片的腦子不知該做何反應,只愣愣地任由對方輕薄。反倒是那進犯的登徒子自個兒停下了動作,聲音像是在拼命忍笑,「龍宿,你眼睛睜得這麼大……真看得見什麼嗎?」

    霎時回過神來,立刻將人一把推開,龍宿緊捂著被輕薄的唇,耳根子紅得像要滴出血來,「汝……」

    白光一閃,龍宿竟憑空消失了蹤影。

    劍子措手不及地撲了個空,「龍宿……喂!害羞也不用逃走吧!!」



    不管是洞府裡外、前山後山劍子都翻找了半天,包括龍宿最喜歡待著的樹梢上,全都不見人影。

    料想對方可能還得鬧彆扭鬧上好一陣子才會現身,反正這裡是他自己的地盤,出不了什麼事,劍子也就安心地準備上床睡覺去。

    龍宿是不需要睡眠的萬能的妖怪,他可只是個普通的人類啊!!

    夜漸深,睡鄉路穩,房中人好夢正酣。

    水銀月色下,映照出一道修長的人影,翩然踏著影子行來,無聲無息地進了屋內。

    坐在床頭,龍宿有些困擾地望著劍子年輕安詳的睡顏。

    這孩子……居然是因情入道的嗎?這對他的修練大為不利,若是為了他好,自然是儘早斷了這份想望才好……

    可離了他,自己真能無動於衷嗎?

    試著想像一下從此再也沒有劍子的生活,居然是直覺地排斥和討厭,龍宿說不清心底的滋味。

    這孩子還這麼小,怎麼就能夠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呢?而天下這麼大,他又怎麼知道自己就是他的唯一呢?且不說人妖殊途,光是歲月也相差了一大截,縱使現在允了他,那麼以後,萬一劍子遇見真正的、對的那個人,那自己又該怎麼辦?

    妖族和人類不同,不會去掩飾自己的真心。喜歡上了就是喜歡,從不在乎他人的眼光和想法。

    可……劍子是人,這是永遠也無法改變的事實。

    ──當初的妖和仙不能,那麼人類和妖族……就能夠幸福嗎?

    月光下,龍宿一遍一遍地撫著劍子的髮,沒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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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端 Posted: 2015-03-02 11:54 | 113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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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天明露水已去,尋我行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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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尋仙] 12



    ──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居然睡在荒郊野外,而且很有可能迷路了,那種感覺實在不怎麼好。

    「龍宿!你動了什麼手腳!」不知道第幾次被移回原地,劍子終於克制不住怒氣地對著手環大叫,「快點解除這個陣法!!」

    回應他的是一片沉默。

    「可惡的龍宿!」劍子咬牙,「讓我找到破解結界的方法,看我饒不饒得了你!!」

    雖然說不管怎樣,總是先偷香的自己理虧,但龍宿也沒必要氣到把人直接攆出去吧?如果不喜歡他可以直說,他很樂意繼續和龍宿培養感情一直到龍宿喜歡上他啊!!

    氣得幾乎飛天,卻也無計可施,劍子只有先回轉道門再尋他法。

    說來也巧,道門總壇的所在離龍宿隱居之處並不遠,只恰恰擋在出山口必經的谷道之外,完全掩住了後頭的山谷。

    你說世上有這麼巧合的事嗎?當然沒有,而是刻意而為。

    鎮住龍宿的結界據說是道門的一位不世高人佈下,交由代代的道尊管看,每隔一定時日便要來修復補強,以免法陣老舊而使得封印失效。

    想到這,劍子不由得感到難過。

    還小的時候他曾經問過師傅,龍宿雖然嘴上冷淡孤傲,但本性卻是非常溫和善良的,也不曾犯過什麼傷天害理的錯事,為什麼要這麼殘忍地把他囚禁在孤寂的深山?

    當時道尊沒有馬上回答,只深深嘆了口氣,良久才應道:「劍子,人呢,其實是非常愚昧的,我們害怕任何我們不了解的事物,所以會用污名化或是妖魔化的方式,來告誡其他人不要擅自接近。這是我們保衛自己的方法。」

    「……但其實很多事情的本質,光靠你的眼睛是看不清楚的。」一陣風過,颳起道尊湛藍衣袍的一角,顯得他神情凝重而幽遠,「所以,永遠要保持你的初心明澈,明白嗎?」

    當時的他不懂,可是這麼多年了,師傅,他或許能夠明白了一些些……

    他的初心始終沒有變過,他就是想要留在龍宿身邊。不管他是人是妖,龍宿就是龍宿,沒有任何事物可以取代的,他心裡唯一的那個人。

    這樣的心願……也許不利於他求道修仙吧,可那又如何?他修道,本就不是為了成仙,只是很單純地想要陪著龍宿久一點,有多一點力量能夠保護他,如此而已。

    ──所以現在劍子在道門的書庫大肆翻箱倒櫃,想找出有關鎮住龍宿結界的所有記載,完全不覺得於心有愧。

    哼哼,以他劍子的天縱英才,那個小小的結界能困住他?該死的龍宿,居然想用逃避這種爛方法,他非破了結界把人抓來打三十個屁股,再逼龍宿好好地回答他,絕對不許逃!!

    劍子一邊咬牙切齒一邊拼命翻書,發誓絕不放過任何的蛛絲馬跡。

    「劍子師叔,掌門師伯有請。」窗外一個小道子戰戰兢兢地喊著,劍子才注意到日影已偏。

    ……看看天色,大約未時過半了?哎,自己一早回到道門來卻連聲招呼也沒打,著實是有些過份了。更何況若這兒找不著,得要翻閱秘冊區,也該去向師兄問好,通報一聲才是。

    想到這裡,劍子清了清喉嚨答道:「知道了,我就去。」

    -----

    劍子的年歲雖不大,但在道門的輩分卻極高。

    他是前任道尊的關門弟子,道尊收他時,首徒藺無雙早已外出遊歷許久。道門雖說不上極富裕,但門人甚多,是以劍子一路走來,路上遇見的許多道子都得恭恭敬敬地向他行禮問安。

    劍子表面上一派氣度安然,規矩地一一回禮問候,心裡卻是苦著一張臉。

    就是受不了這種大陣仗他才討厭回來,現在又是怎地?叫了這麼一長排人站在外頭,是想列隊歡迎他不成?

    才這樣想著,轉眼已經跨入道門正廳,他趕忙收拾起紛亂雜思,恭敬地傾身作揖,「師兄。」

    「劍子,怎麼回來了都不打聲招呼?」藺無雙為人向來神態端整肅然,但面對唯一的小師弟,神情自然也就放得輕鬆許多。

    劍子天性任真,就連對道尊都沒大沒小,只服氣這位大師兄,「劍子有急事待辦,一時疏忽了,還請師兄不要見怪。」

    「都是自家兄弟,有什麼好見怪的?」藺無雙笑笑,招手讓小道子看茶,「倒是你長年在外,難得回來也先往後山跑,後山真有那麼吸引人嗎?」

    藺無雙主修劍宗,當年拜入道尊門下之前已是有名的劍客,修練沒多久便出外遊歷。因此雖說是道尊門下首徒,卻不曾見過龍宿,劍子也只訕笑應道:「沒沒,只是後山結界有些古怪,我回來翻翻古籍,看有沒有什麼記載。」

    「後山結界減弱了嗎!?」藺無雙一驚,不由得憂心忡忡起來,「那結界鎮壓著千年大妖,若然妖魔出世必定生靈塗炭,絕不可大意!」

    「沒那麼嚴重,只不過是有點小小異樣……」劍子滿臉尷尬,原本只想做大事化小的陳述,不料卻引起藺無雙的誤會。

    「先代高人既然傳下這個結界要我們守護,我們必不可等閒視之。」藺無雙一整肅容,「劍子,你快帶我去看看!」

    哎啊……怎麼越解釋越糟啊……劍子連忙想要輕描淡寫地帶過,「龍……我是說,那花妖,我和師傅都很熟了,他生性平和,不會無故損傷人命。」

    「畢竟物我殊類,不可掉以輕心。何況妖族一類皆是喜怒無常,你豈知他真心?」事關重大,藺無雙仍舊甚是堅持,「不妥,還是我和你一道去吧!」

    雖然知道師兄是無意,但聽到龍宿無端地被懷疑誹謗,只因為他是妖族,劍子心裡仍舊有些不痛快,「師兄,妖族不見得都心懷不軌吧?即使同樣是人,也不見得就能互相了解……與其擔心妖族為惡,我想恐怕還比不上這世道更多的人心險惡吧!」

    這樣的話是太過直衝了,但藺無雙並沒有被冒犯的不悅,只是蹙緊眉,擔憂地望著這個小師弟,「劍子,你和那妖物走得太近,道心動搖了嗎?」

    劍子一愣,才要辯解,卻聽得藺無雙又道:「師尊對你期望很大,歷代掌門才能參閱的書庫任你來去自如,後山結界的修補陣法也早早傳給了你,種種跡象都顯示師尊的用心良苦,望你不要因一時迷惑,而辜負了他老人家才好。」

    劍子瞠目結舌,簡直要給這晴天霹靂嚇傻了,「師兄……我、我沒想過要接位……」

    那老頭子才不是什麼期望很大,會叫他幫忙翻書是因為那個臭老頭「宣稱」他年歲大了眼花看不清;傳結界就更扯了!他根本是自己懶得補結界所以才叫苦命徒弟去弄而已啊!!

    「師尊的意思我很明瞭,你別擔心,掌門這位子我只是暫時代你管著,等過些時日你修練有成了,道門這重責大任可就得交給你擔了。」

    藺無雙一臉溫和慈愛,可劍子卻看得頭皮發麻。

    該死的臭老頭!都過世了還留這什麼大麻煩給他啊!

    說好說歹、出盡百寶,只差沒有下跪求饒,仍是無法說服自家師兄那顆固執的腦袋。藺無雙緊緊皺著眉,「劍子,你怎麼能如此辜負師尊用心?你可知師尊對你有多深重的期待?為了整個道門上下的未來,你更應該要戮力修行、夙夜匪懈……」

    劍子真的想哭了,「師兄,我也說過了,劍子意不在此。師兄您管著道門不也挺好嗎?我真的不適合……」

    說起來,這時的劍子實在還生澀,各種歷練都遠遠不夠,這才被藺無雙急得面紅耳赤。若是後來的劍子大仙遇上這種問題,就算是早已仙逝多年的前任道尊親自回來拿著劍架在他脖子上逼迫,恐怕也能臉不紅氣不喘地唬弄得對方找不到北,可見江湖歷練對於一個少俠來說還是挺要緊的。

    各有堅持的兩人互不相讓,吵足了一個時辰,到最後劍子終究投降了,「知道了我知道了!不就是接任道尊嘛,這種事情也不能急於一時,總得等我慢慢修練……」

    一聽到自家師弟不僅乖巧(?)地願意繼任,還很有自覺地知道要繼續修持以精進自身修行,藺無雙可說非常欣慰,「劍子,你能明白就太好了。」

    然而劍子打的如意算盤顯然跟藺無雙期望的天差地遠,「但是要繼任為一門領導不可草率,劍子自知修為尚遠遠不夠……」

    「這你不用擔心,師兄必定會盡心盡力幫助你的。」藺無雙又恢復了一臉慈祥和藹,「你也不用急於一時,修行這條道路可沒有捷徑,務必要踏踏實實地一步一步努力……」

    劍子乖乖低頭讓自家師兄「灌頂」,等藺無雙念到一個段落終於甘心停下來休息時,劍子趕忙把握機會地打岔,「師兄,所以說我有個想法,修行嘛,總不能關起門來悶頭苦練,當然還是要多去見見世面,累積一點實際臨敵經驗才好你說是不是?過些日子我打算再下山跑跑……」

    「多到江湖走動也是好的,畢竟你還年輕,許多經驗都不足。」藺無雙拍拍劍子的肩膀,「過些日子要舉辦的『萬道論壇』大會,武林許多優秀的道門同友都會參加,我本就有意派你前去,既然你自己也有這意願,那麼今年就由你代表我們道門出席吧。」

    「如此重責大任,劍子一定會格外努力,務必求得好表現。」劍子連忙抱拳回應。

    「也別太緊張了。我吩咐下去,讓他們替你準備行李。」轉頭才發現天色已暗,藺無雙微訝,「都這麼晚了?」

    道門習慣是日落便不進煙火食,於是藺無雙便讓劍子回房休息去了。

    回到自己房裡,劍子立刻呈現「大」字形往床上一撲,管不得什麼形象氣質了……跟他這個師兄講話壽命真的會生生縮短三年,偏偏你又知道他真的是個正直的好人,對自己也是真心關懷,實在不忍心違逆他。

    會答應參加萬道論壇,自然不是為了他師兄所希望的「吸取經驗以利日後接掌道門」,而只是為了堵住他師兄的嘴而已……另外,藺無雙也提醒了他一點,歷練不足是他的致命傷,如果以後自己真想要跟龍宿相伴相守,當然要有足夠的力量守護他啊!

    橫亙在兩人之間的年紀差雖然巨大,但是他有信心,自己總有一天可以追上龍宿的!劍子默默在心底熱血握拳。

    十五月圓,今夜的月色格外璀璨皎潔,照得房裡一片水銀朦朧;劍子愛靜,地處偏遠的小院四周寂然,更顯得景色彷如仙境。

    ──月是團圓月,可人呢?

    「龍宿,你聽得見我說話對不對?」凝視著手上紫紋織錦的美麗繫帶,劍子喃喃道:「雖然你不相信,但是我一定會變強的,會強大到足以守護你……你要等我,到時候誰也不能傷害你,你再也不用害怕了。所以你不能拋下我,尤其不可以趁我不在的時候偷偷跑掉,聽到了沒有……」

    劍子也不嫌累,一整個晚上絮絮叨叨地不停說著,然而回應他的,卻始終只有一片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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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端 Posted: 2015-03-03 10:19 | 114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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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尋仙] 13



    市井裡人聲鼎沸,充斥著各色攤販。賣雜貨的小販、賣吃食的攤子,各家老闆莫不使出渾身解數叫賣。東邊的一夥大嬸大媽正在跟賣菜的小販互不相讓地認真殺價;西邊的大叔大伯們則聚在一起討論城東新開的酒樓如何美味好吃,端地是熱鬧滾滾。

    劍子長年在外行走,對於如此喧囂景象倒不覺得煩躁吵雜,反而更覺民生百態格外親切。

    幾日趕路,他已抵達封雲山腳下。此次萬道論壇的舉辦地「人間道場」便位於封雲山上。只是沒料到山腳下竟是如此繁榮熱絡的景象……他還以為修道人都是習慣自擁山頭,闢地靜修的。

    「呵,這兒倒是熱鬧,所謂『大隱隱於世』嗎?」劍子緩步行走於街道中,四周是吵雜的人來人往,身處其中卻更能體會道心平穩。

    ──萬般紅塵皆是過眼雲煙,但憑道心自然,不忮不求。

    在這瞬間,不知道為什麼,他卻想起龍宿。想他長年居住在僻靜的深山之中,身邊連個可以講話的人都沒有……那該是多深的寂寞?

    心下有著深深的難過,劍子搖搖頭甩去多餘愁思,打起精神尋了家茶攤,打算先歇口氣再說。

    可才坐下沒多久,周遭便騷動了起來。

    「吶吶,你們聽說了沒有,城東那邊又有人被妖物給吃掉啦!」

    「才不是呢,我聽說啊,是被吸盡了生氣,成了乾屍啊!」

    聽到這樣驚悚的消息,眾人不由得一陣譁然,議論紛紛。

    「這年頭是怎麼回事啊?封雲山上的道長們不都很厲害,這種妖物不趕快除掉,難道都不管我們死活了嗎?」

    「唉,別提了,聽說那妖物可是厲害著呢!連派去除妖的道長都死了好幾個……」

    聽到這裡,劍子皺起眉,正要搭話問問詳細,一旁的座位上卻已經有人開了口,「那妖物出現在哪方?」

    劍子轉頭望去,是一個修眉深目,生得頗為嚴峻的道士。同樣也是一身白袍卻滾著錦邊,看起來頗為貴氣。面貌倒還年輕……大概跟自己差不多歲數。

    被問到話的茶攤老闆也實話實說,「我們這些普通老百姓哪裡會知道呀?就是聽說城東跟城南都出現了好些犧牲者……過些時候就殺到我們這兒了,也說不定啊!」

    「啊呀,是真的嗎?那太可怕了!」

    「呸呸呸!別說這種不吉利話!封雲山的道長們肯定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的!」

    「就是就是,道長們一定很快就能打敗那妖怪的!」

    「諸位無須擔心。」那道士站起身來,向眾人微一點頭道:「吾乃人間道場的笑封君,諸位所提及的妖物,吾們已然派人去處理了。」

    一報名號,周遭的民眾們頓時鼓譟了起來。

    「是笑封君道長!」

    「咦咦?就是那位發誓要除盡天下妖魔的笑封君道長嗎?」

    「太好了!我們有救了!」

    笑封君一副跟妖物皆是苦大仇深的痛恨神情,「妖物逆天損傷人命,理應伏誅,吾道門中人絕不會袖手旁觀!天下所有妖物,吾皆不容其苟活於世,必當親手一一誅之!」

    旁聽的劍子點了點頭,「這位道友說得很好,我也表示同意。不過……也不見得所有妖怪都該死吧?」

    突來發話,笑封君神色一凜,「你是何人?」

    「我嘛,只是一個小小道士而已。」雖然方才笑封君十分威風凜凜地向群眾表示了自己的身分,不過劍子不太喜歡這種備受注目禮的感覺,便也只是輕描淡寫過,「正準備上封雲山參加論道大會……不過既然聽說了此等妖物害人之事,我輩修習道法,圖得就是為民除害,自然也該盡一份心力。」

    笑封君直直注視著劍子,劍子只是微笑以對。好半晌,笑封君才放鬆了對劍子的逼視,「既然也是要上封雲山的道友……不如與吾同行,吾也好一盡地主之誼。」

    「好啊。」

    劍子的毫不推辭再次惹來笑封君頗帶深意的目光,不過這次他並沒有再出言試探什麼,只是做了個手勢,「請。」

    -----

    報上門號,讓負責論道大會的主辦方核實了身分,兩人隨著領路的小道子來到了一處僻靜的廂房。小道子表示自己還要去忙,問這位貴客尚有什麼需要,不需客氣儘管吩咐。

    不知道是封雲山的人待客都如此周到……還是因為自己當真傍上了一個大人物。劍子連忙搖手,「不用不用,我自便就是了。」

    小道子也不糾纏,點點頭便退下了。劍子這才有空打量起四周──這廂房打掃得乾淨整齊,雖是不甚寬大,只住他一人也是綽綽有餘了。

    「笑封君道友,多謝你幫助。」

    「沒什麼,只不過是吾份內之事。」

    笑封君忍不住再次打量起眼前這個頗是年輕的白髮道子──沒想到他竟然是那位道門之尊的閉門弟子……道尊出身問俠峰,是當代赫赫有名、度劫成仙最為有望的修道者。遽聞那位道者雖沒有修成正果,卻是因為參與生死峰的封印獻身而死……就不知道他的弟子,是否能夠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不是沒有察覺笑封君的注視,劍子只能勾起苦笑,「不用這樣看我吧?我沒有頭上長角,也不是三頭六臂啊。」

    笑封君輕咳一聲,掩飾去尷尬,「方才是吾冒犯道友了……如有得罪之處,尚祈道友見諒。」

    劍子苦著一張臉,「唉,大家都是道門中人,既然是同宗,這些客套都省下了吧?你就叫我一聲『劍子』,我也直接叫你『笑封君』了,如何?」

    「如此甚好。」既然劍子都這麼說了,那笑封君也不同他客氣,單刀直入便問道:「劍子,方才你在茶攤裡面說,並非天下妖物皆該死……我想問問,你為何會有這樣的想法?」

    「你問我為何……」劍子愣了一下,「自然是因為、我曾經見過善良的好妖怪啊。」

    「那是不可能的。」笑封君滿臉的不贊同,「這世上的妖物皆是居心不軌……吾之父母兄弟慘死於妖物之手……」笑封君的眼神迸出了強烈狠意,「從那之後吾便立誓要斬盡天下妖魔,再也不讓任何人遭受跟吾相同的痛苦!」

    ……說起來只是你笑封君運氣不好,遇到壞的妖怪而已,怎麼可以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妖怪)呢?但劍子明白,這樣的話是不能在盛怒的笑封君面前講的,只得嘆氣,「若是這樣的妖怪,當然是該除之務盡。不過我說的是,還有別的妖怪嘛……善良的、不想吃人也不想害人的……」

    「劍子,你不可掉以輕心。」笑封君非常凝重且真心地警告著,「妖物都擅長攻破人類心防,隨時伺機噬之……你若輕信妖物,必將會遭遇後悔莫及的下場!」

    ──根本沒有交集的對話。不想再與他糾纏下去,劍子只得連連苦笑,「是是,我明白的,謝過道友忠告。」

    收到警告的成效,笑封君也滿意地點點頭,客氣地表示自己不好再打擾劍子休息,便告辭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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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尋仙] 14

    萬道論壇隔日便如火如荼地展開。不出眾望所料,拔得頭籌的果然是封雲山眾望所歸的下任棟樑笑封君;而令人驚嘆的是身為後起之秀的劍子也從中脫穎而出,幾乎擁有可跟笑封君分庭抗禮的實力。

    看到道門新的年輕一代才人輩出,這結果令負責評選的幾位道門高人都樂呵呵地撚著鬍子,笑得合不攏嘴。而笑封君除了對妖物深惡痛絕之外,倒是沒有那些嫉賢妒能的小心眼,仍是非常大度地向劍子拱手道賀,「劍子,你方才的論述當真極妙……吾從沒想過『俠之大者,為國為民』也能這樣用來解釋道法。」

    劍子回了一禮,「哪裡,這都是從我師尊那兒學來的……他出身問俠峰,本是一位高明的劍俠。我大師兄也是。」

    「哦?那麼下次若有機會,吾是否能前往貴門拜望這位道友?」

    「那自然是沒問題的。」可想像了一下這樣相同嚴肅不苟言笑的兩人會面的場景……劍子忍不住在心底冷汗涔涔起來,只是面上還繃著鎮定模樣,「只是我大師兄鎮日事務繁忙……他現在代管著我們門內,事情實在很多,我得先回去向他秉告,才好替你安排時間。」

    幸好笑封君沒有再進逼,只是點頭表示同意,「嗯,來日方長,也不急於一時。」

    劍子暗暗吁了口氣,笑道:「今日裡的論道結束之後,再來總算能歇上幾天了吧?」

    笑封君點點頭,「因為場地尚未準備周全,所以劍宗的比試尚需三天之後才能舉行。」

    說起來,道門的劍宗比試可不是隨便找個地方就能開打的……得要先仔細封禁起一塊適當大小的空地,再立起層層結界、道道防護,以免亂射的飛劍術法傷及無辜……不然每次要比個劍,周遭的花草樹木就都得遭殃;再弄個不好,打完之後連屋子都沒了,那多折騰。

    兩人此時已經並肩行出了會場,回到劍子暫居的房間前。笑封君本要告辭離去,劍子卻忽然問道:「笑封君,你今日裡沒有別的要事吧?」

    雖然不明所以,但笑封君仍然搖了搖頭,「並無。」

    劍子瞬間勾起一抹燦笑,燦爛得讓人不由得懷疑起來,「那麼就請笑封君道長帶路……我們去辦樁事情,如何?」

    -----

    最初傳出妖物為亂的事件,是在城東的亂葬崗內,發現了幾具支離破碎的屍體。看那淒慘模樣,絕非人力所為,也不是一般的獸類能夠辦到。

    「是怎樣的傷口?」劍子沉吟了一下,問道。

    「道長啊,大夥兒哪來的勇氣仔細看哪!」被問到的掌櫃抖個不停,「就是聽驗屍的仵作說,那人全身上下幾乎沒有幾塊好皮肉了……爛得像是絞肉一樣,就靠著一副骨頭架子撐著……仵作驗完屍之後,聽說連續發了好幾天惡夢……連點飯都吃不下啦!」


    ……這樣聽來,確實頗不尋常。劍子還在思索,笑封君接著發問道:「那麼聽說有人被吸乾氣血而死的,又是在哪處?」

    「那可就不是咱們這兒的人了。」掌櫃搖搖頭,「應該是城南那邊傳來的消息……這妖怪活動的範圍這麼大,讓人怎麼安得下心啊?兩位道長拜託了,趕緊替大夥兒把這個妖怪給降服啊!」

    笑封君不死心地又問道:「那麼,這妖物具體是生得何種模樣?可有人親眼見到?」

    劍子本來覺得不可能問出什麼有用的消息,可掌櫃卻左右覷了覷無人,湊上來偷偷地說道:「這嘛,據說那妖物生得仙子一樣的絕美……連神仙看了也要心動啊!」那掌櫃有些憂心忡忡地,「道長,您兩位可要當心吶!」

    ……仙子一樣的絕美?和龍宿比起來又如何?

    對於掌櫃的叮嚀,劍子壓根沒放在心上。在他看來,龍宿是世上最美的人,其他的人根本入不了他的眼,就是西施再世和路邊的大娘也沒什麼分別。

    「這樣說來……我倒想去會會這小妖了。」

    相較於劍子的輕鬆,笑封君卻是如臨大敵,「能夠幻化人形的妖物……其妖力不容小覷,應當更加小心為上。」

    「哈,笑封君,你還是這麼謹慎。」

    兩人遂向掌櫃道了謝,步出客棧。笑封君還在整理方才得到的線索,劍子卻笑笑道:「笑封君,我有一事一直覺得奇怪,不知能否向你請教?」

    被打斷了思緒,笑封君雖不悅卻也不好發作,索性直接反問道:「何事?」

    劍子還是笑瞇瞇的,「依照城中眾人所言,這妖物已經噬了數條人命,論理來說早該是妖氣衝天……可為什麼此城方圓百里之內,你我竟都沒有感覺到任何妖氣呢?」

    笑封君掐指一算,不得不同意劍子論點,「確實奇怪。」

    「我在想……」劍子轉轉眼珠,「若不是這妖怪道行高深到足以同時騙過你我兩人;便是他藏身在一處更加隱晦難尋之地。要說這封雲山附近,最為邪祟不祥之處……」

    笑封君已然猜出劍子所指之地,「觸天峰側峰?」

    觸天峰乃是封雲山一脈最為高聳之巔,其向陽面山勢宛若刀鋒、凜峭入雲;相對的,其背風面便終年陰暗不見天日,生成了一個極為陰溼的沼澤。

    「自古以來,天地萬物都是相生相剋的。既有陽者……必有陰。」劍子一甩拂塵,向笑封君做了個邀請姿勢,「我們就去會一會,這個萬死不贖其誅的邪惡妖怪吧。」

    -----

    ──說起來,實在是自己太過大意了。

    都是道門的一時之選,仗著術法高妙,兩人也沒怎麼隱蔽地仗劍便直奔向觸天峰。

    從極高的山峰之巔往下看,是極深、幽不見底的懸崖;距離這麼遠了還是感覺得到森寒的死氣絞纏著邪氣,張牙舞爪地撲面而來。

    同樣都是御劍往懸崖底下降落,兩人各自運起功體戒備著。但變化只發生在一瞬,就在下降到某個高度之後,周遭的溫度驟然一寒,空氣倏地緊縮起來,五行一陣混亂,原本聽令的飛劍劇烈震盪起來,讓原本全神貫注的兩人都各自猛地吐了一口血。

    於此同時,原本攀爬在崖壁上的藤蔓彷彿有了生命那般,全數揮舞起來,不斷向兩人發動攻擊。

    畢竟身經百戰,笑封君較快回過神來,立刻喝令道:「叱!」飛快佈下一個防護結界,試圖安定被擾亂的五行,但受到藤蔓揮動的干擾,一直斷斷續續地無法完整施咒。

    同樣遭襲,但劍子受創的程度明顯較小,劍子心知是龍宿佈在自己身上的保護起了作用,咬咬牙,劍子大破大立地直接祭出飛劍,斬斷了如鞭般糾纏而來的藤蔓,「劍影紛紛!」

    清聖正氣破開邪氛,但收效極微,周圍空氣只恢復了短暫的清淨,很快地又混濁不堪──是近乎劇毒的瘴氣。而遭劍子斷去大半的藤蔓卻是斬之不盡,不斷地重生而來。

    不只能夠紊亂五行,甚至已經和周遭的生物同化,控制藤蔓作為攻擊……劍子立刻領悟到,藏身在沼澤之中的妖物恐怕修為遠在自己跟笑封君之上,硬碰絕非明智之舉,「笑封君,快撤退!」

    「……吾明白。」身旁強持著咒術抵擋瘴氣侵擾的笑封君臉色卻是蒼白如紙──原來方才第一波發動攻擊的藤蔓覷中空檔,已經洞穿了笑封君右腹。其餘的也虎視眈眈,隨時要給笑封君致命一擊。

    劍子大驚失色,當下不管不顧地就要往笑封君的方向撲過去,卻又是感覺內息一滯,竟是動彈不得。

    周遭的陰暗邪氣再次重疊凝聚……成了顯而可見的女子身形。那影子人立起來,發出一聲輕笑,「……笑封君大人?我們又見面了呢。」

    「幻姬!」一見來人,笑封君霎時怒得目眥盡裂,幾乎克制不住要直接衝上前去,「果然是妳!」

    「哎,可不是奴家嗎?想不到大人是這樣惦記著奴家,讓奴家的心肝兒都蹦蹦跳呢……」幻姬的面貌清楚起來,不再是模糊的影子──果然是個麗人,眉眼帶著魅人邪氣,讓人望之臉紅心跳,卻又不由得膽寒。輕緩柔媚的語調,說著跟語氣全不相符的陰狠內容,「既是如此……那就把你的生命獻給奴家,讓奴家得享永生不老的青春美貌吧!」

    笑封君恨道:「妳害死了吾之父母兄長……如今又想妄害人命?吾這回絕不會放妳干休!」

    「大人好像搞不太清楚自己現在是什麼狀況……真要說的話,今日裡到底是誰不放誰干休,恐怕還很有得說呢。」幻姬格格嬌笑,渾似不在意地輕揮揮手,藤蔓便狂性大起,更加凶狠地不斷朝著兩人攻擊。

    如雨點般落下的連續鞭打讓兩人左支右絀,一時疏神,笑封君張起的結界已然不支,數根超過手臂粗細的藤蔓擰絞成股,粗碩的頂端竟是生生就要往笑封君胸腹刺去。

    「不可!」劍子急叫,強自運氣衝開了幻姬下在身上的定身迷術,衝向笑封君替他擋下了三、四記重擊。

    「劍子!」笑封君反應不及,只來得及張臂接住劍子軟倒的身軀──於此同時,鮮血自劍子上臂緩緩流淌而下,藏在袖中手腕上的織帶碰到了劍子的血,驟然發出一陣強光。

    「什、什麼?」

    這樣強烈無法逼視的光芒,對於長年棲息於陰暗之中的幻姬而言,不啻於劇毒,她本能地抬手遮住頭面想要抵擋,但仍有被強光照射到的部位,眨眼便焦裂宛如火焚,讓她發出一陣陣憤恨的痛叫。

    光芒之中,勉強可見一道修長的人影。那人緩緩睜開美麗得更勝金陽的琥珀眼瞳,抬起手輕誦咒語,那光芒擴散開來,包圍住了劍子與笑封君之後,強光再度一閃,就這樣在幻姬面前帶走了兩人,消失無蹤。

    眼見就要到手的獵物卻逃出生天……幻姬的臉上一片猙獰,雙眼發出通紅精光,恨得幾乎要放聲吼叫……可不過片刻,她卻又忽然艷笑了起來──那笑容充滿算計、令人不安,「哦、原來如此。這回、可是讓奴家撿到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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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尋仙] 15



    雖然被那藤蔓給揮打了好幾下,受了不輕的內傷;但真正讓劍子倒下的,卻是腐敗瘴氣之毒素入侵。

    他只覺得身體像是被放在火爐裡不斷翻轉烘烤,冷汗奔流而出,五臟內腑皆是一陣又一陣的絞痛。

    他本能地緊咬牙關,幾乎想要放聲痛叫。但有人輕捏著他下顎,迫他鬆開齒關……接著一枚冰涼的扁圓石子被塞進他舌下,驟然齒頰生香。

    劍子本能地想要吞嚥……纖長指尖急急按住他喉頭,「含著就好,別吞下去。吞下去……吾就沒命了。」

    那股沁鼻芳香隨著呼吸入了腹中,很快地便緩解下他體內毒素侵蝕的反覆煎熬。舌下的小石子被掏了回去,燙人額際覆上了一股冰涼,接著是胸口渡入一道湧流,暖洋洋的真氣舒緩了身子,劍子下意識地偎近了過去,有些委屈地開口喊道:「龍宿……」

    「閉嘴,死了再喊吾!」嘴上罵得這樣兇狠,但那股龍宿特有的香氣卻是再靠近了點,可以感覺到略有些粗礪的枝葉刷過自己手腳──應該是在驅邪,「交代了幾百遍叫汝別到處亂惹麻煩,汝就是不聽……究竟是上哪兒去把自己弄得這樣『髒』啊……」

    ──這是夢、還是現實?

    劍子很想笑,也很想趕快睜開眼睛看看龍宿現在的表情,無奈力不從心,「龍宿、龍宿我好想你……你不要走,我想看看你……」

    「吾又不真的在這兒,這不過是個『影子』而已,有什麼好看?」微涼的修長指掌伸來,不由分說地緊緊蓋住劍子眼睛,「還是乖乖睡汝的吧……」

    劍子還想抗辯,可舒適濃厚的倦意隨之襲來,將他捲入了黑甜睡鄉。

    -----

    一覺醒來,體內那難受的耗損感已然減輕許多。劍子本還有些愣神地呆望著床板,可一等昨日的記憶回流進腦中,他立刻跳得半天高。

    ──可惜屋裡早已是人去樓空,只有空氣中縈繞不去的一絲暗香還提醒著劍子,昨夜那個人曾經來過。

    舉起手,腕上原本繫著的織帶已然變回髮絲,黯淡而失去了所有光澤──即使如此,劍子還是捨不得扔掉的。

    小心翼翼地將龍宿的髮絲收進胸前內袋,劍子不禁懊惱著自己的不爭氣,總讓龍宿一次又一次地為自己擔心,甚至不惜分身前來相救……劍子自然知道,龍宿的本體根本不能稍離那山中的結界半步,昨夜來的,不過是龍宿的「影子」而已。

    可就算只是影子,那也是龍宿;是龍宿關心、照顧著自己的證明……龍宿是花妖,本擅救死扶傷,也是有他自己才能這麼快地從瘴氣之毒中恢復過來。只不知道,龍宿這樣妄動妖力,會不會對他造成傷害?

    思及此,劍子心底又苦又甜,只恨不得立刻插翅飛回龍宿所在的山中,日夜相伴,再也不用為了這樣的相思之情患得患失。

    正沉浸在自己思緒之中,背後門扇突然吱呀一聲輕響,劍子頓時又驚又喜地轉頭回身,「龍宿?」

    「……是吾。」笑封君有些尷尬地輕咳幾聲,手中端著托盤,其上幾樣清淡粥飯,「你睡了兩日了,身子可覺得好些?」

    「我睡了兩天?」劍子大驚失色,「……那萬道論壇怎麼辦?還有劍宗的比試……」

    「此次事發經過我已稟明門內,議定再三日後才要進行正式比試,你且放寬心。」將手中托盤放到桌上,笑封君竟破天荒地出現了猶豫神態,顯見是有些難以啟齒的事情,「劍子……此次為難蒙你搭救,吾實在甚為感謝……」

    「沒啥,舉手之勞而已。」劍子可不想聽任何人對自己歌功頌德,趕忙打斷對方,「大夥兒都是孤身一人出門在外的,要是遇上什麼麻煩事,本來就只能靠朋友互相幫忙嘛!我是真心把你當朋友看的,你不要太過見外。」

    笑封君卻還是緊緊皺著眉,一臉的欲言又止,「那一日……對你吾出手相救的、似乎並非人類。」

    ……敢情你還嫌棄是被妖怪救了?還不知道龍宿為了救他們,付出了什麼代價呢!劍子擔心之餘也沒什麼好臉色,「那是我……非常重要的人。他雖是千年大妖,但生性平和善良,一直安靜地隱居深山,從不曾損傷人命……出手救了我們兩個,不過是他無數日行一善的其中一樁而已,不足掛齒。」

    被劍子這麼一搶白,笑封君神色略有些尷尬,「……吾並非不知感恩圖報之徒,吾只是想跟你確認而已。畢竟能有這樣手段,你的這位……友人,想來也是長年勤於修練,才能有這麼高的能為。在危難時蒙他搭救,如果有機會……還請讓吾當面向他道謝才是。」

    劍子也自悔話說得有些太過衝動,見笑封君給了台階下,劍子自然是打蛇隨棍上,「放心吧,龍宿是我最信任的人。我的朋友也就是他的朋友,回頭我跟他說一聲就行了,真的只是小事而已,你不用放在心上。」

    笑封君聞言,總算也略舒開了一直緊皺的眉峰,「……劍子,我果然沒有錯看你這個朋友。」說罷,竟是從袖中取出了一樣物事,遞到劍子面前。

    「等、且慢。」劍子卻不理他,只是逕自將笑封君從頭到腳上下來回看了幾遍,「如果我沒記錯,前日裡你受的傷可比我還重……怎麼這才幾天功夫,已經全好了?」

    笑封君揚了揚手底的項鍊,「這便是我帶此物來之用意了。」

    「這是……?」

    乍看之下,只是一條挺別緻的項鍊。項墜的中心是一個頗為小巧可愛的菱形晶體,用手工精心地將金絲纏繞出繁複美麗的花紋,用以固定著。

    「此物名喚『窮冥之元』……乃是一樣奇物,用它來運轉周天,可助傷者迅速修復功體。」笑封君催動真氣,握在手中的晶體便乍然綻放出了燦然光輝,七彩寶光流轉著,令人目眩神迷。

    劍子有些驚訝,「想不到世上竟然還有這樣的寶物……」那麼本該傷重的笑封君不出兩日就能康復下床,也就不是太值得訝異之事了。可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勁,「既是如此稀奇之物,又有助於功體修練,你為何要給我?」

    「你是為救吾而受傷,吾自然該負責讓你康復如初。」笑封君應道,將窮冥之元直接塞進劍子手底,「何況你吾兩人之間,還需進行一場公平公開的劍鬥比試才能真正分出高下,明白誰有資格得到『萬道莫及』之稱號……吾並不希望勝之不武。」

    說實話,劍子對於那至高無上的名號並不特別執著,笑封君要是真那麼喜歡的話,要他拱手奉上都行……只是笑封君這樣重信講義,格外使人尊敬;而這樣的對手,也確實是值得自己拼上全力過招,不留任何遺憾的。

    劍子不再推辭,只是握緊了手中的窮冥之元,「我明白了,我一定會盡快養好傷勢……到時,我們就堂堂正正地好好交手一次!」

    笑封君也難得開懷地笑了笑,「吾會期待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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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尋仙] 16



    在窮冥之元的幫助下,不出幾日,劍子的傷勢果真以極快的速度康復了。

    思忖著明天便是人間道場為兩人安排下的比試之日,既然自己已無大礙,那麼這樣寶物自然是該盡早物歸原主才是。劍子當下便拿著窮冥之元往笑封君的居處走去。

    及至廂房外,劍子正打算敲門,不意卻聽見屋內傳來幾句對話,以及女子陣陣泣訴,「……大人,請您相信奴家也不願如此。求求您、幫幫奴家吧……」

    劍子大吃一驚,本著「非禮勿聽」的原則,他是該立刻退避才是。可那女子的聲音卻越聽越耳熟、越聽越心驚──竟然是幻姬的聲音!

    只聽得幻姬不斷哽咽輕泣著,不知道兩人又說了什麼,聲音低得劍子幾乎聽不清。倒是笑封君斥責她的口氣非常嚴厲,「吾不會同意妳的提議,也不會再相信妳說的任何一句話……妳走吧!別再出現在吾面前!」

    「大人……」幻姬的語氣像是無限委屈,「您既已吸收奴家的半身,奴家便是從此與您同生共死了……您怎麼能如此無情?」

    「妳之半身……」笑封君幾乎是咬牙切齒了,「當初妳假作天真無辜的姿態接近吾,吾是瞎了眼才會看不清妳的真面目……落得家破人亡的慘況。現在,妳以為吾還是當年那個愚蠢的笑封君?還想有機會再次欺騙吾嗎?」

    「若不是奴家助您奪得窮冥之元……您又怎會有今日之高深修為?」幻姬仍是聲聲幽怨,「當年,奴家早說過了,只要尋得一百個自願犧牲之人,奴家的功體便能練成……是您親口答應要幫助我的……」

    ……什麼?劍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原來笑封君跟幻姬,竟然是同夥的嗎?

    「哼,說得真好聽……那百名受害之人根本不是自願,而是受妳之幻術所迷惑而來的!」笑封君毫不留情地戳破了幻姬的謊言,「現在妳又血性大發,想要損傷無辜人命了是吧?吾勸妳就此收手……否則,吾這次絕不留情!」

    「……大人當真要與奴家恩斷義絕至此?」

    「快滾!」

    然後是一陣夾雜著杯盞碎裂的雜亂聲響跟腳步聲,好半晌,房中再次歸回了安靜──想來幻姬已經離開。

    一路聽壁角至此的劍子著實進退兩難,才想著是該若無其事地進房去還是乾脆打道回府……屋裡笑封君的聲音已經響了起來,「劍子,既然來了,為何不現身一見?躲躲藏藏不像你之風格。」

    唉呦喂啊,他有自信已經盡量將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連半點聲響都沒發出過……這笑封君沒事耳朵這麼靈做什麼?
    劍子在心裡苦了張臉,面上卻還是不動如山的微笑,「哎,也沒什麼重要的事情。我只是來跟你說聲,多虧有你相助,我的傷已經全好啦!」說罷便遞出了手中的窮冥之元,「既然我已經康復,這等寶物自然是該趕緊完璧歸趙囉。」

    笑封君卻沒有伸手接過,只是臉色沉重地注視著劍子手中的窮冥之元片刻,忽然便道:「……你方才都聽見了吧?」

    「聽見什麼?」劍子立刻將裝死的功力發揮到極限。

    「哈。吾與那幻姬……本是舊識。這你就算方才沒聽到,從那天遭遇幻姬之時吾倆的對話……你也該推測得出來才是。」

    ……與其說是舊識,不如說是舊情人,這有什麼難猜的,你們根本表現得很明顯的嘛。不過既然人家都這麼坦白了,劍子也不好再裝傻下去,只是胡亂地點頭應了幾聲。

    「聽過吾跟幻姬的爭論之後……你當可明白……」笑封君望著劍子,卻像透過了他,看向極遙遠的遠方,「吾當年便是錯信了幻姬,信了她想要修練成人的謊言……這才害死了自己最重要的人。這便是輕信妖物謊言的下場!」

    劍子啞口無言。

    並不是不能辯解……而是在一個失去了那麼多重視之物的人面前,不論他再怎麼解釋、試圖說服笑封君……他失去的親人,也不會再回來了。

    最終還是無話可說。只覺得握在手中的窮冥之元像是會燙人一樣,「……那這個東西又是怎麼來的?」

    「這是幻姬用來取信吾之物。」笑封君終究還是將窮冥之元給拿了回去,「她助我增進修為,做為代價,吾吸收她之半身加以淨化……」輕笑起來,諷刺又無奈地,「那時吾相信,只要不斷幫助她淨化,長此以往……她終有修成正果,化為人類的一日。」

    劍子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那你打算怎麼辦?饒過她?」

    「吾已經警告過她,不可再損傷人命。」笑封君的眼神一轉為堅定,「如果她再犯……吾必定親手將她誅於劍下。」

    「如此甚好。」見笑封君神色恢復如常,劍子也暗暗鬆了口氣,「相信那幻姬該會知道分寸了……若她能好自為之,從此勤心修練,日後得升正果,那也算一樁美事。」

    笑封君只能扯扯嘴角,「……但願如此。」

    -----

    雖然只是化影前去,到底還是犯了結界之禁。陣法反噬的傷遠比他化影所消耗的氣要多得太多了,龍宿只覺內息一陣翻湧,喉頭微微甜癢,便又是咳出了滿掌碧綠色的精氣,沿著指縫點點滴滴……妖怪是沒有血的,那一點一滴都是他千年修持而來的精氣。龍宿無奈,只能再次靜坐下來試著入定調息。

    但此刻只覺得心思紛亂,怎麼也靜不下心來。

    幸虧是劍子的血激化了信符,才讓他能及時化影相救……但他沒料到即使是自己的影子,力量竟然弱化得這麼多,已不足以制服那個想危害劍子的女妖,只能帶走受傷的兩人盡力救治。

    雖然只是匆匆一瞥,但那女妖所帶著的瘴氣除了陰氣邪氛之外……尚有濃重的戾氣、將死之人不甘的怨恨跟憤怒……那隻妖物曾經傷人性命,恐怕不是現在的劍子應付得來的。

    龍宿心底焦急,內傷卻好得緩慢──那是自然,他還耗了妖元去救劍子的毒患……簡直是自毀修為的舉動。可沒辦法,他的內丹是世上最好的解藥。他管不了別人,難道還捨得不去管劍子?

    ──如果拼出這條命可以保住劍子,他連眉頭也不會皺一下。

    但他不能離開這個結界……妖族的感知本就比人類敏銳,而巨大的災殃預感就懸在前方,依稀彷彿是當年……將要失去那人之前,同樣椎心的心慌。

    龍宿望天,卻不知道應該向誰祈禱;而諸天神佛,又有誰會憐惜……一個妖怪的心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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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鲜花 [234] 鸡蛋 [0]

     

    [尋仙] 17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只記得他跟笑封君在佈置好的演武場上同時抱劍起手,要在劍宗之學上真正地分出勝負,以贏得「萬道莫及」的稱號。

    本來該是這樣的。但他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地一陣恍惚,再回過神來時,自己手中的長劍染滿鮮血,堪堪只餘半吋劍身在外,已然捅穿了負責評審的一位道門長老胸口。

    ……怎麼回事?

    劍子只覺得頭異常地沉重,腦子裡像是蒙著一層白茫茫的霧氣,有點轉不過來。

    ……我殺人了嗎?為什麼?

    「殺!殺光你們!」一旁的笑封君雙眼通紅,已然失去了神智。手中長劍所到之處血肉橫飛,凡過劍下必死,沒有半個活口。

    「笑封君!快住……住手!」劍子覺得自己的聲音像是從非常遙遠的地方傳來,連自己都快聽不清楚,「不對……不該是這樣的……」

    「道長。」一道柔媚的嗓音在劍子腦海中極清晰地響起,「去吧,道長。殺了眼前這些人,殺光他們,這就是你想要的呀,殺、殺光……」

    「不是、不是……」

    劍子想要抗拒,但驟起的尖銳疼痛讓他無法思考,只有那聲音逐漸提高,不斷重複喃喃著,腦海中僅存的一小塊清明就快要被殺意侵吞殆盡……

    「……劍子,振作一點!」

    一道那樣熟悉的軟噥嗓音,打斷了幾乎將劍子逼瘋的殺殺聲……這樣焦灼而擔心的口氣,是龍宿!

    想起龍宿,像是想起春日裡燦爛明亮的光……劍子定下心神,不明白自己為何會突然被邪氣附身,差點沒了神智……他心中一寒。

    「……幻姬。」

    像是應召前來那樣,妖嬈美麗的女妖再次從陰暗之處現形……不同的是,這一次笑封君是仗劍,擋在她身前保護著。

    「道長真不簡單,竟然能自行從奴家的意識控制之中清醒過來……」幻姬柔若無骨地倚在笑封君臂彎,點點唇瓣,彎起一抹惡意笑容,「讓奴家越來越想得到你了呢……」

    「……妳在窮冥之元動手腳?」

    演武場被某種強大而邪惡的禁制封住,恐怕是幻姬早就佈下的陷阱。場中仗氣瀰漫,無數屍首倒在腳邊……都是來參加萬道論壇的道友;不知道是笑封君下的手、抑或者是自己……想到這裡,劍子覺得怒火簡直要燒穿自己胸口,夾雜著痛苦的歉疚跟後悔。

    「呵……奴家將半身寄於笑封君體內,等待修練多年,最終才化成了窮冥之元,這是天下間至陰至恨的怨氣冶煉而成的結晶……」陶醉地將窮冥之元貼在頰側,幻姬笑得更艷,「道長覺得如何呢?這個寶物是不是非常好用?」

    「幻姬!」劍子氣得要發狂,當下不管不顧地飽提真元,發掌就要擊向幻姬……入了魔的笑封君卻橫出一劍攻向劍子,劍子不得不收回掌勢抵擋,否則肯定會被笑封君割斷咽喉。

    「道長放心,奴家不是小氣之人。」

    幻姬催動手底的窮冥之元,劍子只覺得腦中那恐怖的喃喃細語去又復返,徒勞無功地對抗著幻姬的洗腦,一邊又要與笑封君交手。勉力支持了數十招,最後仍是敗下陣來。

    窮冥之元的邪氣大盛,映著幻姬眼底瘋狂的清光,「這樣吧,你就和笑封君大人一樣,保管我的半身,成為我的部下,我會尋來更多新鮮的血肉跟怨恨餵養……到時你自然也能擁有自己的窮冥之元……」

    倒在地上的劍子痛苦地抱住頭,咬牙維持住意識不受幻姬影響,「……我寧可死!」

    「唉啊,那可不行哦。」幻姬笑著蹲下身俯望,興味盎然地欣賞著劍子的翻騰掙扎──在劍子最後的意識裡,仍然是幻姬令人毛骨悚然的艷笑跟發言,「……奴家還等著靠你去找『他』呢,千年花妖的內丹,會是怎樣頂級的美味呢?嘻嘻……」

    正當幻姬要出手奪取劍子的道元時,一道強烈香風驟起,驅散了幻姬周遭纏繞著的瘴氣……差點連那虛假美貌的肌膚都一併颳落。幻姬狼狽地退後幾步,一抬頭卻是大喜過望,「……你果然來了!」

    一頭華美的銀紫長髮,肌如雪、顏如花,鎏金鳳目的絕美花妖,仍然是那麼冷淡的神情──人間少有,修持千年以上、幾乎就要得道升仙的大妖,那強大得幾乎觸摸得到的妖力讓幻姬貪婪地瞇細眼,壓抑不住地渴望。

    龍宿卻是看也不看她,只是逕自扶起倒在地上的劍子,掐指按上他眉心,試著驅除他身上邪氣,同時將精元再次送進劍子體內。

    「大人……您似乎傷得很重哪。」

    雖然很想得到這隻花妖的內丹……但畢竟龍宿的實力深不可測,幻姬還是有些忌憚著,「何苦浪費力氣救那些短命的人類呢?這世界上,最適合與您為伴的,唯有奴家。只要您肯與奴家共修,事半功倍,自此人間天上,將再也沒有人是您之對手……」

    「閉嘴。」龍宿頗不耐煩地一揮袖,將幻姬推開數尺。於此同時,幻姬卻是胸有成竹地獰笑起來。

    ──相差太多了,比起前次交手時,光是虛影的力量就足以傷害自己真身,現在的龍宿宛若風中殘燭,張著威嚇人的架子,卻只是隻空心的紙老虎。既是如此……

    說時遲那時快,由幻姬操縱的笑封君拔劍向龍宿刺去,同時手中輕誦了一個咒語,似是要制住龍宿的動作。

    笑封君此時雖無意識,但畢竟修習的還是道門術法,對妖族本來就是天敵……但龍宿看也不看逼到眼前來的劍鋒,只衣袖輕振,破解掉了笑封君所下的封咒,對著胸口送去一掌,將人打飛三尺遠。

    「唉呀呀,奴家好怕哦……妖仙大人對人都是這麼粗魯的嗎?可惜大人生得這麼好看呢……」

    幻姬翻掌一指,本來軟軟躺在龍宿手底的劍子忽然雙目暴突,猛地伸手抓向自己喉嚨,發出荷荷的氣音。

    「劍子!劍子快醒醒!」

    這是入魔的前兆……可恨他雖然知道驅魔的咒文,卻沒有足夠的能力使用,龍宿恨極,起身就要攻向幻姬。但身後的劍子也跳了起來,竟是毫無任何理智地拔劍掃向龍宿,龍宿試著想喚醒劍子意識,卻是全無效果。

    「誰讓大人您敬酒不吃吃罰酒呢……」幻姬狀似遺憾地說著,指揮劍子跟笑封君一起殺向龍宿,「那麼奴家也只好對您不客氣了……就請您把內丹,乖乖地交出來吧!」

    龍宿是不在乎傷了笑封君,但是他卻不可能對劍子痛下殺手。而身在幻姬佈下的聚魔陣之中,無論龍宿怎麼努力,劍子似是完全聽不見外界聲音,只會盲目執行幻姬的命令。

    ──強硬離開結界趕來此地,龍宿其實已是強弩之末。然而不破解幻姬的陣法,今日他跟劍子當真要把性命交代在此地了……思及此,龍宿一咬牙,管不得那麼多,開始施咒攻向周圍結界。

    幻姬卻是好整以暇,再次催動窮冥之元……這次卻是反向汲取了劍子身上真氣,妖力發動起來的幻姬面容顯得越發邪媚,陣內的瘴氣更加昏濁不堪。

    龍宿大驚失色,「劍子!」

    「噢、這股驚人的力量……這是什麼?」

    幻姬驚喜地發現,劍子的氣海竟然遠比自己所想像的還要加倍雄厚驚人……只是被一個精密的咒印嚴謹封著,不能輕易動用……恐怕連劍子本人都不知道。幻姬當下便破了封印,使得龐大的真氣如海嘯般衝進劍子經脈之中,接著大量地導向窮冥之元。

    只見劍子的身子忽然一陣劇烈反弓,像是痛苦莫名那樣,全身不斷顫抖著,劇烈的真氣流動,幾乎肉眼都能看見。

    龍宿並不知道劍子身上的封印乃是當年道尊為了保護他才設下的,而幻姬毫無顧忌地瘋狂汲取著劍子的真氣,全然不顧劍子是否能夠承受……再這樣下去,劍子怕是會全身經脈爆裂而死……他絕不允許!

    又是一咳,滿掌怵目驚心的碧綠色精氣……龍宿管不了那些,只是翻掌化出一具通體雪白的玉琴。

    沾著自己的精氣,龍宿飛快地在琴上寫下破魔的符文。一撥弦,便是錚然鳴響。

    「道門正統的伏魔?」幻姬得了劍子大半真氣,更加有恃無恐起來;只是掩著嘴笑,雪白的手背晶瑩,「還真是玉石俱焚的招數呢。」

    龍宿不答言,肅容彈奏起來……振聾發聵、金戈鐵馬──竟是一曲「十面埋伏」。白玉琴音夾帶破魔符文的威力,使得幻姬佈下的聚魔陣開始崩潰,片片如同被震碎的玻璃一般破裂零落。

    幾乎整個人都是邪氣凝聚而成的幻姬被這樣清淨破魔的琴音壓制得動彈不得,而藉著琴音開道,龍宿也趁隙帶著劍子飛快地乘著力流回到道門後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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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端 Posted: 2015-03-12 17:08 | 119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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