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仙] 10 有一股尚稱稚嫩的真氣不大熟練地在體內運行,試圖要導正他紊亂的內息,龍宿眨眨眼,從難受的昏沉中逐漸清醒過來。
已是夜了,不知道自己昏了多久。
側過臉,劍子正緊緊地握著他的手不放,固執地將真氣送進他體內。龍宿愣了下,直覺要抽回手阻止,「劍子汝別……」
「別動別動。」劍子非但不放,反而將他的手抓得更緊,一臉掩不住的擔憂神色,「你覺得如何?好些了嗎?」
捨不得讓這疼愛的孩子擔心,龍宿勉強露出一個笑容,雖然有些虛弱仍是試圖要坐起身來,「吾不要緊……」
「別起來,躺著躺著!」劍子慌忙地按住龍宿,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第一次感到這樣手足無措,「你要什麼跟我說就好啦!要不要吃東西?我去弄……還是要吃藥?你傷成這樣,可是我不知道你能吃什麼藥……」
他真的很沒用,龍宿倒下,他卻根本不知道自己能替他做什麼,只能徒勞無功地拼命輸真氣給他,也不知道有沒有效……劍子心底是覺得很窩囊的。
「好了好了,吾沒事的。」龍宿拍拍劍子的手背安撫,坐了起來,「太久沒活動,一時承受不住而已,又不是什麼大傷……」
運轉內息,感覺仍是有些虛乏無力,雖然劍子已經極力救治過了,無奈杯水車薪。龍宿暗嘆自己真是安逸得太過習慣了,竟然怠惰至此,不過是略動上手就支持不住,真是丟盡臉了。
只見龍宿閉上眼,催動妖力緩緩地發出淡紫光芒包圍住自身,刺眼得讓人無法直視,好半晌才散去。
「這樣好多了。」呼出一口長氣,龍宿抬眼對著劍子一笑,「怎麼呆站著?看傻啦?」
劍子不語,只是伸手去探龍宿的脈搏──又輕又淺,快得令人心驚,「你究竟是怎麼了?」
「不過是內息不穩而已。」龍宿刻意保持語氣輕快,淡淡地陳述道:「那和尚的修為不差,他之功體又特別克制於吾……吾一時沒緩過氣。安逸太久了,畢竟是有些疏懶起來,只好再多加砥礪了。」
「真的沒事嗎?」劍子還是一臉憂心忡忡,「你的手冷得像冰……我不知道要怎樣才能救你,我真的……」
「汝已經做得很好了。」龍宿打斷劍子,「下回別再替吾運轉周天了……把汝榨乾了也走不完一輪,甭費那個力氣。」
劍子是知道自己跟龍宿之間實力差距極大……可又怎麼叫他眼睜睜地看著龍宿倒在那兒生死不明,自己卻什麼都不能做?是以龍宿雖然這樣交代,劍子卻知道自己絕不可能聽話照辦,只好轉開話題,「那位大師……他到底是誰?你好像很討厭他的樣子。」
「妖怪哪有喜歡和尚的?吾跟他可是不死不休的死對頭……」龍宿哼哼冷笑兩聲,恨聲答道:「那傢伙是個腦袋裝石頭的固執和尚!吾對他的評語只有三個字:『悶、悶、悶』!」
劍子遲疑了一下,終究還是問道,「那人……喚你『曇華』?」
龍宿聞言一愣,原本激動的面容立刻冷淡下來,明顯地不想多談,「……那是吾的舊名。」
早已拋棄、不願再用的舊名。
「龍宿,我從沒問過你……」月夜下,劍子的眼眸反而燦亮如繁星,直直地逼視過來,「你修練千年,求的是什麼?」
龍宿微微歛下眼光,側開臉去笑得寂寥,不答。
「回答我,你是為了修仙嗎?」劍子卻扳住他肩頭,固執地硬是要龍宿抬眼對望,「我知道你元神是曇花,花靈各族都有其獨特的煉丹法門,要修練成仙是最快速的,何況你千年道行?連我師傅都不是你對手。以你修為,你早該登仙,但你沒有……這山頭的結界,我也調查過了,對其他人出入都沒有影響,獨獨限制你能進不能出。為什麼?你形同被囚禁此地,何罪當罰?」
龍宿深深地望著他,那雙琥珀色的金眸像是兩汪幽深泉水,藏滿了無盡欲訴卻說不得的秘密,「……吾非被囚禁,只是不能離開此地。」
劍子皺起眉,「那有什麼不一樣?」
「前者是被迫,而後者卻是自願。」龍宿訕然一笑,有些自嘲的,「或許汝可以說,吾是守墓人。」
「守墓人?」
咬緊唇,龍宿推開劍子便要起身下榻,卻仍舊虛軟無力,走沒幾步就險險要摔到地上。
「這麼晚了還要上哪兒去?你身子還沒好呢!」
想把人扶到床上歇著,龍宿卻說什麼也不肯,掙扎著要起身,劍子拗不過他的堅持,只得拿了披風將人裹得密實,抱著他走到庭院中。
龍宿雖是身形修長,抱在懷裡卻是輕若花枝──那是自然,他本是花妖,這只不過是他修煉出的化身而已。
這花一般脆弱的人……劍子下意識將懷裡的龍宿抱得更緊。
龍宿示意要劍子在拱橋的橋欄上坐下,劍子不肯,「這裡風這麼大,你現在是能吹風的身體嗎?」
「……汝不是想知道,吾究竟是什麼嗎?」龍宿淡道,掐指誦了一個奇妙的口訣。原本在劍子眼前的荷池頓時消失不見,長長的朱紅拱橋如飄帶一般延伸出去,通向未知的黑暗,「走吧。」
雖然眼前什麼也看不見,但劍子並沒有半分猶豫,抱著龍宿便踏上微微拂動著的橋面。感覺走不出多遠,橋面便落了地,開展在面前的又是一片不同風景──遍地黃沙的斷崖之巔,聳立著一棵參天的枯木。但這樣乍看荒涼的景色,卻在枯木之側生著一株茂密的綠叢,枝葉亭亭。
「這裡是……這是、曇花?」劍子愣了一愣,很快地便反應過來,「龍宿,莫非這是、這是你的……本株!?」
「……幾千年了,吾都快忘了這些事情了。」
龍宿想下地,劍子仍是不讓,只得由著劍子抱自己走到那棵枯樹之旁。龍宿伸出手貼上已然乾枯沒有半點生機的樹身,仰望的神情卻是那樣懷念又苦澀,「那個人,就死在吾的腳邊。」
這樣震撼性的發言讓人根本難以聯想,劍子只能瞪大眼望向懷裡的人,「龍宿?你說什麼?」
龍宿像是陷入回憶之中,表情開始變得木然,鎏金鳳目盈滿茫然和傷痛,「吾什麼都不能做,甚至不能伸手碰觸他……吾……」
「吾只是一株曇花而已,為什麼呢……」他開始笑,那笑容卻只讓人感覺無比淒然悲傷,「如果可以,吾多想……吾多想……」
──多想伸出手緊緊地擁抱汝,而不是只能看著汝在腳邊閉上眼睛。
向來白衣似雪的仙人,卻被迫沾染上了黃土的顏色,和著刺目的豔紅……非常、非常的不適合他呀。
比起落淚,看著現在龍宿這種哀絕的神情反而更叫劍子難受,他想也沒想,只本能地將人緊緊擁進懷裡,「我覺得這樣很好。是不是曇花……又有何妨?龍宿就是龍宿呀!」
不知多久沒有感受到的,擁抱的溫度。
劍子的懷抱,很溫暖。
龍宿深吸了口氣,試圖讓自己平靜。直覺不該,卻還是輕輕地將臉偎上劍子的胸口,「……很久很久、沒有人抱過吾了。」
「你……不喜歡嗎?」劍子鬆了手臂,小心翼翼地問著。
龍宿卻依得更近,閉上眼輕嘆道:「……汝、很溫暖。」
劍子聽了這話固然是開心,心裡卻也跟著酸軟起來。
是啊,他和龍宿,如此相似。
──天下之大,他們能依靠的人竟只剩下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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