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
那是唯一一件默言歆送給她的禮物。
當她在她那根最喜愛的簪子上蓋上土的時候,恍如心裡有什麽僅剩的部份順著她的指尖跑出來,也跟著一起入了土,她想她大概曉得那是什麽。
她松了一口氣,有些事情想起來很難,而做的時候也就不過如此。她看著墓碑上的字,風吹雨淋得久了,難免就能看出些被歲月侵蝕過的痕跡。
是的,他們都在這裡徘徊得太久了。凡事時間長了也就成了一種慣性,就連當年的初衷也漸漸的都被那種慣性給吞噬了。
人如果一直都在追悼著過去,那就一步都無法再向前邁出。她的主人是一直這樣告訴她的,而那人也確實是個不懂回頭的主。她主人的步履,她曾以為自己會一路追崇的很好。
“那個人回來了,就是昨天夜裡的事。”
她拿起地上的酒罎,斟滿了滿滿一碗。一邊說一邊端起來慢慢的在石碑面前撒開:“主人見到他高興得不得了的樣子,連精神都比先前好許多了。”
“我沒辦法離開主人,而主人也沒辦法離開那個人,所以我決定不要再恨他了。”
“對不住,這樣說話不太中聽。但默言歆已經走了,我們卻還得繼續過活下去。”
“我想和主人一道,我們仨都過回原來那樣高高興興的日子……”
仙鳳嘆了口氣,又說:“我是來向你辭別的,我想我以後都不會再來了。你生我的氣也沒關係,下輩子要是還有緣的話,我穆仙鳳再把這輩子不能夠的通共一道還給你。”
仙鳳盯著那塊碑出神了很久,最後連眼睛都盯的有些乾澀模糊,直將那瑩白色的積雪看成了誰那一片翻飛的雪袖。
而那雪袖又怎麼的變出了一塊同樣素白的布帕。
她眨了眨眼,偏過頭看見那兩簇擰得快要跑到一起去的白眉,不太自然的笑了。
劍子頭一次覺得自己嘴拙,原來三寸不爛之舌也會遇到打結的一天。
他想他該說些什麽,可是又不知應該從何說起。最後只能不聲響的把布帕塞進仙鳳的手裡,然後蹲下來,從一邊的酒罎里取了一碗酒,祭告往者。
瓷碗傾斜,淅淅瀝瀝的水聲也越見越小,最終的歸於無聲,徒留下北風的嗚咽,寂靜中嗚嗚嗚的像在催促著一個故事的結局。
他們這樣站著,面向著遠處眺望了很久。她聽到劍子問:“恨吾嗎?”
她搖搖頭:“以前或許,可如今已經不恨了。”
劍子嘆了一聲,道:“都是吾的過失。”
仙鳳道:“先生不必太多自責。當年鳳兒與他隨主人入江湖,早已拋下生死。既然要做在這江湖中趟水的人,那或許早晚都會有這樣一遭。鳳兒料得到,想必他也是懂的。”
“即使如此,吾依然難辭其咎。”
“先生……”
仙鳳看到那對滿載了歉意黑色的眼睛,閃爍的光透不出半點虛假。此時此地,她覺得她的心裡已經無法容下責備劍子的念頭,這場錯誤早就遺失了罪魁禍首。
莫言歆,我們果然都是心軟的人啊。
仙鳳心中感喟著了一小會兒,道:“先生要是實在覺得虧欠鳳兒,就答應鳳兒一件事吧。”
她回頭望著遠處白雪籠罩著的飛起的簷角,兩端的螭吻,隨著綿延的屋脊,像極了一條弛然而臥的長龍。他匍匐盤踞著,或許不知何時又會再一次從這裡騰躍長空。
仙鳳笑說:“其實,也不是多難的事,只是先生要答應我。如果那麼有一天,連鳳兒都守不住主人的時候,就請先生帶著他離開這個江湖吧。去一個山明水秀的地方,像個平常人那樣安安穩穩的過下去。”
“真是個聽上去很容易的難事。”劍子也跟著笑了起來:“不過好吧,吾應你了。”
【柒】
仙鳳把藥碗端進龍宿屋子的時候,還未掀開房裡的簾子就聽見裡頭龍宿甚是不快的語調
“汝這丫頭,怎麼又來了?說了幾遍了吾好了,不要再弄這些烏七八糟的東西進來噁心吾,焙得吾一身藥味。”
“主人,可是昨個大夫都說還要再調養調養的……”
“吾是汝主人還是那江湖郎中是汝主人?吾說好了那便是好了。”
仙鳳有些哭笑不得,最近龍宿精神好了脾氣也跟著越發犟了起來,每回都要為哄他喝下這小盅藥胡攪上不少時間。
“主人,可是鳳兒熬了一早上了啊。看在鳳兒的辛苦份上再喝一回吧?”
“汝自己要弄的,怎算在吾身上?說了不喝就是不喝,倒了去。”
正在仙鳳進退兩難之際,只聽裡頭響起了另一個聲音。
“倒掉做什麽?仙鳳,端進來。”
觀音菩薩,各路神仙,真是天賜的救星……
仙鳳連忙應聲入內,將藥盅呈至劍子手中。兩人相視一笑,心中自有一番默契。
那頭半躺著的的龍宿見狀一下子坐了起來,怒道:“劍子仙跡!誰要汝來多管閒事?”
“耶,劍子可沒覺得這是閒事。”劍子滿臉誠懇的笑著,道:“事情因劍子而起,劍子自然是要管到底的。”
“哦?那汝到來說說,這關汝何事?”
“就怕龍宿你拉不下臉皮來聽。”
“呵,汝這道士。”龍宿拈起方几上一支順手擱下的梅枝,順著靠枕緩緩的又窩了一點下去。一雙金瞳斜睨著,笑道:“拿這種小孩子把戲來誆吾,汝也真太小看吾了。吾看汝是根本無理可講罷。”
劍子呵呵笑了幾聲,也跟著湊過去。他把藥盅擱在小几上,騰出一隻手來戳了戳龍宿的臉蛋:“你真要聽?”
“有話就說,沒說的就快滾。看見汝就煩。”龍宿伸手將他拍開,側了個身一副愛理不理的模樣。
“誒呀。”他故作可惜的嘆了一聲:“看來吾只有恭敬不如從命了……”
劍子將龍宿的腳往裡挪了挪,一屁股在邊上坐下。
“龍宿。”
“嗯?”
“你不就是嫌棄身上藥味難聞,怕吾不跟你親近了。所以才不肯喝的?”
“什麽?!”
“其實倒無妨的。你疏樓龍宿身上不管帶了什麽味,劍子吾都歡喜。”
“劍子仙跡汝放……!”一下子的工夫龍宿的臉漲的通紅,用眼風掃了掃邊上站在偷笑的仙鳳,死活是將那個不雅的字給吞下去了。
“汝在胡說八道什麽?!汝這不要臉的道士……”
“誒喲!君子動口不動手,龍宿你堂堂儒門之首,怎麼動不動就起手打人?”
“打汝?汝應該覺得榮幸……”
仙鳳看著他倆,笑著,一邊輕輕的退了出去。
房裡頭的打鬧聲還在繼續。隔著幾層厚重的門簾子仙鳳聽不清他們在說笑些什麽,只是覺得疏樓西風似乎很久沒有過這樣的笑聲了。
她沿著屋外的長廊走著,小院子里尚有數點寒梅傲立於霜枝上。不過仙鳳知道,他日待這些都謝了,那大抵也是不會再有了。然後等到凍土都融化的時候,又有春風一掃,那些沉寂了一個冬天的枝丫就會吐了芽,接著又有滿枝杈的花,高的矮的,大大小小……
熱熱鬧鬧的開上一院子。
而等到了那個時候,龍宿和她,還有這整個疏樓西風。
也都該跟著漸漸忙起來了……
【捌】
一杯愁緒,幾年離索。
山盟雖在,錦書難托。
莫、莫、莫。
———— 釵頭鳳 完————
有人說 像我這樣的要渡劫就該填坑,所以中元節么!我就來平坑了!
愿祥瑞之光與我同在~~~~~~~
(順便說,每次打完字的時候都覺得特別的爽啊~想仰天長笑啊~~有木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