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崖邊,皚皚白雪,紛飛雪花之中佇立著兩個身影。
「好友,辛苦你了。」
「唉呀呀,莫這樣客套。藥師吾承擔不起你這一聲好友。」
「好友仍怪素某?」
「該怪你還是不該怪你,呼呼,這問題問得好。真要怪,只能怪藥師我自己喜歡上他吧。上回翳流的教訓,我還沒學乖。呵。」習慣性的抽起水煙,他吞吐著煙霧,彷彿吞吐出煩惱,卻在煙霧中見到思念的身影。
「好友......」想安慰他,卻不知該如何安慰。為了將計就計引出鬼粱兵府,為了刀戟勘魔,他犧牲的太多,他失去的一切又有哪個人能還給他?
「素還真,枉你我多年相交,你認識的藥師何時需要人安慰?呼呼,你該不會是照顧孩子久了反把藥師我當兒子看?」一身暖黃錦袍的男子放下水煙筒,雙手背於身後,反過身去而後接著說道:
「藥師我從來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這事是你與我兩人決定的,也是對天下最好的計劃,藥師我對這一石三鳥的計劃很得意。既引出鬼粱兵府的野心,又可完成刀戟勘魔,與翳流恩仇亦了結,再完美不過。」背著身,自稱藥師的男子緩緩說道。但鎮定的語調中卻帶一絲哽咽。
「慕少艾,是天下負了你。」平常能言善道的他,此時卻只說得出這六字。為了天下,為了江湖,他捨棄了得來不易的幸福。天下,著實負了慕少艾。
「唉呀呀,莫這樣說。有什麼負與不負,都是心甘情願的啊。再者,素閒人你可別忘了賭約。答應你之事,藥師我已作到,是時候取回約定之物。」仍是背著他的男子用著開玩笑的語氣說著,仍提醒他那數百年前的賭局。數百年前一同觀天下星象之時,他與他看出天下將會面臨的變動。當時,他們打了個賭,約定誰能破這個局而拯救天下,就可要求對方的一樣物品。而藥師要求的就是他的蓮花頂戴。
「素某沒忘,但因仍需回琉璃仙境處理商議對敵之事,物品稍後差人送來。」一個蓮冠,就可彌補為了這賭局他失去的一切嗎?相知許久,他了解他,了解眼前這人,只是強顏歡笑,一如當初覆滅翳流後,無心無神。
「慕少艾......」千言萬語,但說不出口。他看著那仍是背過身去的黃袍身影,背過身去的他是否不願讓人看見他此時的表情?
「素還真,藥師我有一事拜託。原本我是怎樣都不想求人,但思來想去仍是放心不下。麻煩你代我照顧阿九。」頓了會兒,他續說道:
「還有......羽仔。」
到底是放心不下,一個是多年悉心照顧如親生兒子般的少年,一個則是令自己沉淪在思念之海中的人,忘掉......怎麼也忘不掉,怎麼也放不了......
「素某必不負所託。對了,今後好友有何打算?」
「呼呼,能有什麼打算?回南方的舊宅院去,許久沒回去也該看看了。倒是藥師慕少艾這名不能再用,頭痛。」
「哈。改名為醫神如何?」
聞言,男子回頭。「醫神,這名比藥師響亮,好名。」極贊同的,他笑彎了銀白長眉,許久不見的笑靨重回到了男子的面容。
愣了,他看著他的笑容,一如初見時的俊俏,卻多了些滄桑與憂鬱。該如何才能再見到當初那開懷的笑容?他思索著,而後見著了天邊的白雲,他有了答案。
正笑著的男子,他心中卻是因『醫神』這詞而激越,慣常於表面裝作開懷大笑的他,心思卻不禁飄到過往......
若是可以作回藥師,若是可以時光重來,若是可以不顧天下,若是可以重擁他入懷,情願不作神祇......呼呼,妄想了。呵。
白雲皚皚,碧海茫茫,天涯兩端,戀伊思慕,不得相見.....
情願化作清風一陣,吹拂過你的面頰,哪怕你看不見我也好......
作者:文心玲
第一章:懷抱
愛上一個人是怎樣的感覺?不知。但我可以告訴你,愛上一隻鳥是頭疼的感覺。
愛上一個人,你可以跟他說:想我,我不遠千里,到你身旁,擁你入懷。
愛上一隻鳥,我只能對他說:想我,便飛到我身邊,懷抱永遠為你而開。
因為人的雙腳快不過鳥的羽翼,更何況,這隻鳥還有六個羽翼。
所以我張開我溫暖的雙臂,等待著,迎接著疲倦的白鳥,擁他入懷。
※
「羽仔,飛累了,飛倦了,就回到我身邊。少艾的懷抱永遠為你敞開。」一身暖黃錦袍的愛笑男子張開雙臂,微笑著說道。
「麥叫我羽仔。我不是小孩子。」一身滾著翡翠衣邊的白袍男子連頭也沒回,看都不看的繼續拉著他膝上的二胡。
「叫羽仔比較親切啊!」見那人故意置之不理,慕少艾索性挨到他身旁,背靠著他,但他並未將半身重量都倚上他,僅只是輕輕倚著,將他身上的溫暖由緊靠著的背傳送到他心中。
「你也是這樣叫鹿王的。」感受到他的溫暖,羽人非獍並未推開他,而是由著他靠著自己,由著他傳送著屬於他的溫暖。
「呼呼,難不成......你生氣了?羽仔,你這可是在吃泊仔的醋?」
「慕-少-艾!!」
「哎呀呀,麥這樣麥這樣。我可受不了愛妻吃醋啊!」
如果說有些人是給些顏色會開起染坊,那慕少艾絕對是佼佼者,給他三分顏色,他會開起全國連鎖布莊。
直到今日才領悟這道理的羽人非獍開始後悔起剛才他說第一句時只有連名帶姓的叫他,而不是神刀伺候。因為此時那人更得寸進尺的攬上他的腰身。
「別抱我,放開。」盡全力控制怒氣,羽人非獍用著貌似冷靜的語氣一字一句的說著。
「羽仔你好冷漠。藥師我只是要安慰吃醋的小情人啊!」自身後抱住羽人腰身的慕少艾,仍是一派輕鬆甚或可說是調笑的語調。
「你想嘗一嘗六翼刀法嗎?」羽人非獍斜瞪了慕少艾一眼,神刀不值得為這人出鞘,他心想。
「不妥啊不妥啊。呼呼,吃苦糖消消氣可好?」被瞪視著,他仍不放開懷抱,只是輕柔的在他耳邊問道。
不拒絕,不掙脫,便是默許了他得寸進尺的行為。「哼。」一聲低沉的回答,小小的表達自己的怒氣。而後,他還是接下了男人手中的苦糖。
※
「羽仔,藥師問你一個問題可好?」懷抱著倔強的白鳥,慕少艾眼中充滿著寵溺。
「要說便說。」靠在那暖黃的懷抱中,他感受著安心,只有在這懷抱中才能感受到的安心。
「如果藥師死了,羽仔你會為了我拉一曲送我走嗎?」
聞言,他震驚了一會兒,爾後他用著平穩冷靜的語調回答道:
「我不愛聽笑話。」
這是他的回答。慕少艾沉默了。連為自己拉一曲送別也不肯?呼呼,真是涼薄的壞朋友。
「呼呼,是是是。藥師不再跟你開玩笑了。哎哎,連個玩笑也開不起。」
玩笑?呵。是自己太傻才問他這問題,哎哎,難怪被叫『慕阿呆』。天底下最呆的事就是愛上不愛自己的人,自己果真是阿呆了。
自嘲著,慕少艾微彎著嘴角,似是笑著卻又像哭,這便是苦笑吧。
正難過著,那拉著二胡的手卻停了下來,隨著樂音的停止響起低沉的聲音:「慕少艾。」
「正在聽。」
「如果你死了,我不會跟你一起死。」
「唉呀呀,羽仔你好無情啊!」
「我會記住你一生一世,用一輩子去懷念你。然後帶著二胡,到黃泉中為你拉曲。」
他看著他,墨黑的眼瞳傳達著無比堅定的訊息。他緊緊摟著他,用他溫暖如陽光顏色的錦袍包裹住他的孤寂。
「哎哎,藥師吾只希望羽仔你好好活著。」輕輕柔柔的,似是哄孩子入睡一般,他在他的耳畔說著。而他也放下手中二胡,靜靜在他的懷抱中感受溫暖。
如果說落下孤燈是安靜孤寂的,那今日的落下孤燈便不再是孤燈。
因為愛笑的金黃太陽已然來到,帶來了溫暖與歡笑,趕走雪地的寂寞。
第二章:梟獍
原罪,如果說人生到世上便背負了原罪,那世人皆有罪。
梟者食母之禽,獍者食父之獸。被賦與梟獍一名便是背負了原罪。
非獍,如果世人皆說你有罪,那愛上你的我也有罪,愛的原罪。
※
相同的時間,相同的地點,相同等待的人,相同的二胡樂聲,但拉著二胡的心境已不同。
往日他手中的二胡總是吟唱著哀傷的樂聲,他修長的手指按壓著弦,而哀傷就在雪地中迴盪,一聲聲的悲悽不停旋轉。
而今日,二胡聲仍吟唱著,但悠長的曲調卻不再哀悽,取而代之的是猶豫與困惑。
他茫茫然望著白雪的盡頭,已過了與他約定的時刻,那個愛笑的人為何會遲到?反常。難道他在路途上發生了什麼?心念至此,他放下二胡,擔憂的看著那人應該出現的方向。
忽然很想見到他的笑容,忽然很想聽見他不正經的言語,忽然很想......
慢著,自己何時開始等待著他?甚至想念著他?哈。難道帶著弒母大罪的他還想害人?只不過是受眾人唾棄的不孝之鳥,如何還想望溫暖?莫不要害人就好......
再度沉浸於罪惡感的深淵,羽人非獍坐在亭子的圍欄邊上,曲著雙腿將頭深埋於其中,彷彿唯有如此他才可聽不見也看不見耳邊縈繞的唾罵......
「不孝之人......」濕潤,無聲無息的自他的臉龐滑落,也唯有在這與世隔絕的落下孤燈,屬於他的孤寂之地,他才縱容自己的情緒流淌。
忽然間,淚水被輕柔的拭去。感覺到手掌傳來的溫暖,他抬頭望進了盈滿關懷的眼眸。
「對不起,我來遲了。」有著朝陽般笑容的男人柔聲說著,他用溫熱的手掌輕輕擦拭著他面頰上的淚痕。
「嗯。」他擔憂他,但卻說不出口。他不擅長用言語表達內心感受,只能無言的看著他,感受著他沉穩的呼吸,而後因著那人未動真氣而安心。
慕少艾從不愛沉默,即便他知道羽人非獍並不是個愛談天的人,但沉默還是令他難受的,因為沉默給予人靜心回憶的空間,而慕少艾最不願意看見的就是羽人非獍因回憶而難過。
「羽仔,你有喜歡的女子了嗎?」於是他問了一個難以回答的問題。
「沒。為何問?」他疑惑的看著他,女子向來與那人有緣而與自己無緣,這問題問自己未免太好笑。
「既然沒有,藥師吾幫你找一個可好?」戲謔的,他再度問著明知答案的問題。也許,在他心底也想確定這問題的答案吧。
「不必。」
「為何不必?」
「你知道原因。」瞪了那人一眼,分明是明知故問的捉弄。
「呼呼,藥師吾真的不知啊!」確認了答案,慕少艾仍是裝傻充楞。極故意的,想從他口中聽到那期盼的答案。
深深的吸了口氣,再緩緩吐出。羽人非獍開始佩服對於如此得寸進尺的人,仍能平和回答他的自己。
「裝傻不是慕少艾的作風。」為了不讓他稱心如意,他故意淡漠的說道。
「唉呀呀,藥師吾還是喜歡聽羽仔你叫吾少艾。」罷了,再捉弄下去等會兒可得跟神刀一同哭泣,這可不好。該適可而止。
「故意捉弄。」再度丟去一個斜睨,他只覺得面頰有些溫熱,怪異的感覺。也許,是著了風寒。
「羽仔你臉紅了,呼呼,是因為藥師吾嗎?」接收到他拋來的『媚眼』,似乎永遠不懂得何謂適可而止的慕少艾用著曖眛的言語在他耳邊輕輕呵氣。
他真覺得熱了,不只是臉頰,全身都熱了起來。準是著了風寒......
面對著那人的欺進,他用手臂硬是在兩人之間拉出些許距離。「得寸進尺也該有個限度。」而後他說道。
「藥師吾再不懂,就枉稱慕少艾了。羽仔,你說是吧?」無視於那人的抗拒,他攬上他的腰,緊緊將他擁進懷中。
「放開,別抱著我。」
「呼呼,如果我說不放呢?」有些無賴的,他摟得更緊,而這無賴也唯有對他一人而已。
「那你就別放吧。」話一出口,他便後悔了。說這話豈不承認了自己的心思?
「呵呵,羽仔你臉更紅了。」摟著他,他欣喜於他難得的坦率,而逗弄他亦是為了貪看他那染上些許嫣紅的薄皮臉頰。
「隨你去說。」懶得掙扎,懶得回嘴,偶爾也坦率個一回。而這身體的溫熱,原因是來自於他吧......
※
另一個雪地的夜晚,當天空中的星子不住的眨眼,他與他只是背靠而坐,欣賞漫天繁星。
「少艾,換我問你一個問題。」
「請問請問,麥客氣。」
「為何選我?」
「呼呼,這問題問得蠢了。」
「因為當日在崖邊我拉住你的手救了你?」
「這是原因之一。」
「那另一原因呢?」
「呼呼,有說的必要?」
「算了。你不說我不勉強你。」起身,他離開了那人的背。並不是那麼想知道答案,只不過得不到答案總有些黯然。
「哎呀呀,羽仔你這是鬧脾氣?我不是不說,而是沒有原因。」察覺到他的起身,幾乎是同時的,慕少艾隨著起身,擋在正要離去的他面前。
「狡辯。」人都有不想說的事,他不會勉強他。但他仍是不高興他的隱瞞。
「哎哎。藥師我是認真的,愛上你確實是沒有原因。」
「臉皮真厚。」
「哎呀呀,藥師吾的厚臉皮只對羽仔一人啊!」正說著,他張開雙臂從正面緊緊抱住他,這次他將他擁在他寬大的暖黃袍子之中,用身體給與他溫暖。
「別抱我,放開。」
「羽仔你真是無情無義啊!藥師吾好傷心。」貫用的假哭技倆,對別人無用,但對單純的羽人非獍是次次奏效。
「敗給你了。要抱就抱吧。」放棄掙扎,他索性安靜的靠在他的懷抱中,明知他是無淚水的假哭,仍是不忍心見他難過。
「羽仔。」擁著懷中那人,慕少艾輕聲在他耳畔說著。
「嗯。」
「答應我,忘掉羽人梟獍。自忠烈王為你賜名的那一天起,你就只是羽仔,我的羽人非獍。」他在他耳畔輕訴著,語氣輕柔的彷彿正在唱著歌謠,而輕柔中卻包含著不容拒絕的堅定。
他只是沉默,不知該如何用言語表達內心中的感動。除了師父,他在這世上唯一關心他,能讓他安心依靠的人,也只有慕少艾一個而已。
「不回答當你答應了,呼呼。」
「肉麻當有趣。」輕嘆,他仍是由著他緊抱著自己。慕少艾的羽仔,也許吧。羽仔這名也只會讓一個人呼喚,而他也只回應那人的呼喚。那,不就是屬於他了?
所以他無奈的默許,默許那愛笑的男人為他帶來吵雜與歡樂,默許他玩笑似的稱呼自己為『羽仔』,但只默許他一個人而已。
※
非獍非獍,非境之獍。你不是食父之獍,更非食母之梟。
你只是我的羽仔,我的羽人非獍。
沒有人有資格說你不孝,沒有人有資格傷害你。
除非跨過藥師慕少艾的屍體......
擁著那雪白身影,撫摸著墨色柔絲,在漫天星子之下,他在心中起誓。
[ 此贴被magicianxy在2006-03-13 13:14重新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