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三‧禁焰
他愈看愈不對勁。真的,一定發生什麼事,他不知道的事。
「素──還──真──」
「啊?」
果然,果然,果不其然!打從昨晚素還真回來喊他一聲『一線生』之後,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這其中果然有什麼蹊蹺。
「賣"啊",你自己看,斟一杯茶,斟到滿出來都不知道!」
「啊,一……屈世途……」
「是"一"什麼?你很久沒叫我那個名字了,你到底怎麼了?」
「唉,素某……一言難盡──」的確是一言難盡,思及昨天的這樣那樣,白蓮不禁嘆從中來。
「對了,昨天你不是去聽書嗎?聽到些什麼好玩的,說來聽聽──」
「啊!」對了,昨天到茶樓聽書,唉!如果只是聽書就好了。
「又是"啊"!看你這種失憶症頭,別告訴我你不知道,喂,素還真,你不會聽了什麼都不知道吧?」
避開問題的最好辦法有時不外乎拋出另一個問題。
「屈世途,不談昨天了,我不在,琉璃仙境可有事?」
「喔,講到這個,你說咧?你一出去,一掛人排隊找你。」
「說吧,來了誰,有什麼事……」他並不習慣將所有事往自己身上攬,但這習慣,阻止得了自己,阻止不了別人。
直到屈世途報出這個名字,口中清茶差點噴了出來。
「欵,你是哪裏不舒服?聽到一頁書像聽到鬼王棺一樣──」
「前輩交待了些什麼嗎?」
「不是一頁書親自交待,是他的愛徒業仔途靈啦!一透早業途靈就衝來琉璃仙境,說他仙仔交待要將這件東西送你,吶──東西在這裏。」
攤開包袱。是──太陽衣?他將太陽衣送他?為什麼?
難道,是歉意?不,他一點也不需要他的道歉,真的不要,唉!
一眨眼,袖風輕旋,待屈世途察覺,素還真已離開琉璃仙境。
「喂,素還真,跑這麼快是衝啥米?」這回屈世途不追了,素還真去哪,他已料到七八成。
「一定是收到大禮,高興過頭,直接衝上雲渡山向一頁書道謝的啦。」
※ ※ ※
雲氣繚繞,這裏是他所熟悉的雲渡山,這裏有他所熟悉的故人,還有他所不熟悉的自己--為什麼心在狂跳?
熟悉的故人正由禪室走出,似乎知道他要來,臉上未有絲毫驚異。
「跑這麼喘?有人追你嗎?」
他發覺他變得愛開玩笑了。
「前輩,太陽衣……」
「已經送你了。對了,素還真,有興趣陪吾前往滅境走一趟嗎?」
「啊?滅境有何異狀?」
「沒,但是自從變裔天邪出現武林,吾一直想前去一觀。對了,今天是慈航渡的祭日,吾也想向故舊聊表思情。」
沈吟半响,他點了頭。猶記慈航渡正是滅境儒聖之首,素續緣更是由慈航渡一手撫育長大的恩人,之後大圓覺的哉培亦出力不少,兩人皆是續緣的啟蒙恩師,於情於”禮”,他理當前往弔唁追思。
人事不再,景物已非,瞻仰慈航渡圓寂所在的修仙台,數不清的正邪戰役紛沓而來。眾天與邪魔俱滅,這裏,除了滄涼,還是滄涼。
「前輩亦來自滅境,是嗎?」
一頁書點點頭,梵天是他在滅境的身份,也是他第一個名字。此刻,他懂得白蓮所指為何。
當故交零落,無力回天的遺恨錐心,記憶便成負荷。
「只剩你和業途靈了,是嗎……滅境如此,集境亦然,是嗎?」
「就算吾不在,有些事仍然不會改變。」
鬆下肩來,黑暗中,他輕輕靠向天塌下來也無所懼的胸膛。
「我想念崎路人,還有采鈴、無忌、劍君、憶秋年前輩……」一個個銘刻心中的名字從心底溢了出來。
任由淚水溼了對方雙唇,任由他舐去他的淚。
幽暗中清澈瞳眸放出光亮,「欲念,就是生命存在的證據,現在,有吾陪你,只要梵天活著一天,對你,對正道,吾心從不改變--」
沒有抗拒,無從抗拒,他全然接受對方的索取。
「……為何至今才--」
「牽掛,是羈絆,是後顧之憂,也是支持梵天的力量,吾不要你明白,你只要接受吾就可以了!」
面對和行動全然不相稱的告白,白蓮會心一笑。將手環上他的頸項。
「不要--什麼都由自己承擔,如果這是錯,也是我誘惑你的--」
此刻,言語成了多餘,他只想感受他,感受他為自己著魔。
火熱的交纏,猛烈的撞擊,一聲脆響,什麼折斷了──
那些囚禁他的回憶,那些令他自責的過往,那些束縛他的禮教倫常──全消失了!
「我以為你是光,但我錯了,你是火──」口中呢喃說著自己也不解的話語。
他是錯了,他所交託之人不只是噬魔之火,也是噬蓮之火,能焚盡一切的烈火。
很快,他無瑕多想,雙手再次撐起滾燙的身軀,任他由身後馳騁。
喘息,低吼,一次又一次釋放靈魂的枷鎖。
有些記憶必須焚毀,有些記憶必須珍藏,有些人,只須把握現在──
燻爐香盡,天明。依偎的兩人還不捨分開。
「你還沒告訴我為什麼送我太陽衣?」
「沒有理由。要說有,應該只有一個原因,就是──」又來了,這種不懷好意的笑容。
儘管沒什麼好答案,他還是想聽下去。
「想送你而已。」果然!這種回答有跟沒有一樣。
「不滿意?」
「沒,沒有。」
他不會招供的,昨天急奔雲渡山問明原由的衝動,擔憂成了笑話,他一點也不想提及。
「你不覺得嗎?滅境真是個好地方。」
「嗯?」
「約會的好地方,所以吾用不著太陽衣了。」
原來,原來,原來他早有預謀──
「不然呢,邀請你來滅境作客嗎?看來不夜天的教訓,你學得不夠徹底──」
連自尊也焚燒殆盡。
無言中,他真覺得自己一無所有,不管是肩上的負擔還是過往的回憶。
頭一次,全然赤裸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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