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龍宿坐在帳中,對著兵力分布圖仔細研究。
龍宿不會當著劍子的面看這東西,他現在在看,說明劍子不在這了。
劍子已經被龍宿放了回去。那邊的戰事有新進展,劍子自然是要回去看著的。此時龍宿既然選擇劍子,那他二人在同一條船上,定不能讓劍子失利。
若是之前,龍宿對劍子的部族做估計,勝算幾乎沒有。雖說現在他們勉強與東陵的部族糾纏,但那畢竟是東陵的一部分人馬,人家并未像劍子般傾盡全力。若是無自己幫劍子,拖得時間久了,他必敗無疑。可是現在,情勢大大逆轉過來。魔族到底派來多少人馬相助還不知,但看劍子樣子,他們部族的人馬該已轉危為安。所以說,劍子那邊危機,暫時已經解了。
劍子的危機解了,可是自己這邊呢?
自己這邊反叛的消息,也不知悅蘭芳得到風聲沒有。反已經反了,沒有回頭路,現在該考慮的,該是如何徹底顛倒乾坤。
龍宿此時只忌憚一點,便是悅蘭芳的東主身份。悅蘭芳身為東主,可憑籣印調遣他統轄以外的人馬,這是龍宿最擔心之處。自己的人馬有限,可悅蘭芳卻有優勢得多。這該如何是好?
龍宿分析己方,這十萬人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宜聚不宜散。若要進攻,目的不在整個部族,而只在悅蘭芳。拿下悅蘭芳,那一切都好說。如此一來,最恰當的方法,便是趁其不備,出奇制勝。這,就是要速攻了。
可是,悅蘭芳那邊定然也早已做好準備,說不定現在已經嚴陣以待。
想來想去,龍宿覺得,關鍵在於一個“速”字。拖得越久,就會讓悅蘭芳有更多時間調動人馬,這對己不利。
然而,自己這方倒是隨時可以出發,但劍子那邊還要等上一陣。那麼,等他,還是不等他?
若是等了劍子,恐怕會誤了戰機,可是現在的劍子的確是自己一大助力,不用可惜。龍宿在心中計較,哪一種選擇勝算更高。
唉,若是劍子那邊能迅速結束便兩全了。龍宿想到這裡,嘆了口氣。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要借他之力。
龍宿心中有點煩悶,想透透氣,於是走出帳子。龍宿抬頭看星光滿天,頓生一種心胸豁然開朗之感。
哈,借就借了,又能如何!
龍宿轉身又進帳中,走到桌案旁,提筆便要書寫。
“嗯……”
龍宿本想與劍子說,讓他儘快結束那邊前來幫自己,可是歪著頭想了想,又改變了主意。龍宿提筆落下,言道自己決定馬上動身回去,采速攻之策,僅告劍子知曉。
龍宿這樣寫,還是放不下姿態。明明他是希望劍子快點結束那邊來幫忙,但是現在只把自己決定告訴劍子,至於劍子怎樣做,全憑自覺。
龍宿寫好,走出帳外,剛要喚人去送,卻接到劍子來書。打開一看,劍子并未多說什麽,只有寥寥數字,讓他等等。
劍子告訴龍宿,他幾天之後會趕到,屆時與龍宿一同回去,讓龍宿不必心急,一切在掌握中。
龍宿不禁笑了,劍子怎知他心急呢。
反反復復看著這些字,龍宿把視線投向最後一句。掌握中?劍子,汝又要給吾什麽樣的驚喜呢?
好吧,不如就等等。
果然,幾天后,龍宿等到了劍子。出乎意料的是,劍子并沒有帶許多人來,只有不到幾百人而已。
“你可不要小看,這些人皆可以一當百。”劍子笑著對龍宿說。
龍宿看了看,那些人樣子與平常修羅不同,龍宿心中有數,該是魔族中人。
“汝那邊結束了?”龍宿問劍子。
“還差一些,不過問題該是不大。”劍子安頓好他帶的人之後,與龍宿一起走回帳中。
劍子沒有帶很多人過來,龍宿心中略有不快。
“放心,我知你在想什麽。可是,此事更有新進展。”
“哦?”龍宿知劍子有話說。
“你看這個。”劍子遞給龍宿一摞信函。
龍宿只一看,便認得這是出自悅蘭芳。龍宿略不解地看了眼劍子,而後低下頭,仔細看這信。信上內容,讓龍宿氣憤不已。
悅蘭芳在信中指稱龍宿盜籣印,意圖反叛,并列龍宿十大罪狀,令各部聽東主命,率領人馬回城保駕擒賊。
龍宿看完這信,冷冷一笑,手一握,紙化碎雪。
“悅蘭芳,汝真做得出!”
龍宿不能不氣憤,這麼多年,他助悅蘭芳無數,而悅蘭芳卻這樣待他。這讓龍宿的自尊深深受挫。
“汝是從何得來?”
“在悅蘭芳的城外截得的,”劍子看著龍宿情緒變化,“十八匹快馬,分向十八個部族方向,無一遺漏,全部截獲。”
“所以說……”龍宿聽了有些驚訝。
“所以說,悅蘭芳的命令并未下達到他目標之人,而是通通落入我的手中。”劍子微微笑道。
“劍子,汝為達目標所做準備,真是讓吾也甘拜下風。”龍宿這話,也聽不出褒貶。
“好說,你只是沒有想到去防備悅蘭芳,正如我永遠也不會去防備藺無雙。”
其實劍子也是鬆了一口氣。他最初對龍宿離間悅蘭芳時,他還不知那邊真正如何。他離悅蘭芳的部族距離,比龍宿要遠。悅蘭芳這信早已發出,可前幾天才到了劍子手上。劍子一看,心中大石放下了。悅蘭芳果然在算計龍宿,這下他總算能夠給龍宿一個交代了。
“那如今該如何?”龍宿覺得此事嚴峻。
“哈,龍宿,你從這信,就沒看出什麽重要信息麼?”劍子卻顯得輕鬆很多。
龍宿聽了這句話,又把信拿出來反復看。
“汝是說……”龍宿也明白了些什麽,卻一臉震驚表情。
“不錯,我也這樣認為。”劍子點頭。
“悅蘭芳……他自己沒有籣印!”龍宿把心中所想說出。
“正是!”
籣印是族長之物,自從悅蘭芳成為東主之後,也順理成章變成東主信物,悅蘭芳怎會沒有籣印?可是,若是他有籣印,只需用籣印調遣人馬即可,何必要說龍宿盜了籣印?
龍宿站起身,眉頭緊鎖。有些事,以前不曾留意,但是現在卻不斷在腦中涌現。
自從悅蘭芳當上東主開始,他就表現得醉生夢死,頹廢不堪,外事內事通通不理,皆交由龍宿打理。龍宿頗有手腕,再加上修羅道這些年幾乎也沒什麽大事發生,所以也鮮少動用悅蘭芳之權。
這麼說來,龍宿突然想到,悅蘭芳當東主這些年來,自己就從未再見過籣印!
一想到這裡,龍宿不由得心驚。這,說明了什麽?
“這說明,也許,大概,可能是……悅蘭芳的籣印,早已經不在他身上了。”劍子走過來,站在龍宿身邊。
“那在哪裡?”龍宿下意識轉頭看向劍子。
“這我怎麼知,”劍子笑了,“但總歸不是一件單純的事。”
若是這樣說,那悅蘭芳這麼多年的行為也可以解釋了。無作為,是因為怕被人發現他失了籣印?東主失了籣印,定是要層層追查,也許會牽扯出什麽說不得的東西。
“總之,”劍子又說話了,“現在對我們最有利之處便在於,若確定悅蘭芳失了籣印,那麼他便不能調動其他部族的人馬,那麼單憑一個悅蘭芳……難以擋得住你我。”
龍宿想了想。
“不錯!那,還等什麽?”
龍宿與劍子帶領人馬悄悄回城。
“整個部族,從最外,到內城,共三道城門關口。”龍宿在地圖上為劍子比劃。
劍子看了看。
“悅蘭芳的部族,防禦工事堅固,若要強攻,恐怕死傷不少。依我看,由外破,不如由內破。”
“如何由內破?”龍宿頗感興趣。
“這嘛,我所帶的人,便派的上用處了。”
“哦?”
“我說過,他們能以一當百嘛。”
是夜,一隊人馬利用黑色掩蓋行跡,逼近悅蘭芳的城。高高的城墻上,守城的士兵只覺得什麽東西在下面閃了一下,再仔細看,卻是空空如也。
眼花了吧。士兵揉了揉眼睛,也沒在意。
今夜似乎格外安靜,安靜得讓人想睡。唉,換班的人怎麼還不來。
士兵剛想回頭看看,有沒有人來接替,突然他覺得自己的口被人死死捂住,剛想掙扎,脖子上就感覺到刀鋒的冰冷。
臨死前,他眼角的餘光瞥到身後,本來應該站在那裡的一排士兵都已經倒下。自己,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龍宿知道,那些人,正在往第二道關卡而去。
一切在安靜中進行,誰也沒有被驚動。龍宿站在遠處看著,只一炷香時間,那城門被悄悄打開了。巨大的城門開啟聲,不知城內有沒有人留意到。
“進城。”龍宿一揮手。
龍宿帶著人馬長驅直入,裡面的士兵終被驚醒。當他們匆忙拿起武器時,龍宿的人已經逼近眼前。
終於,焰火升空,整個部族皆震動,一片騷亂,很多人還搞不清狀況,不知這警戒從何而來。
龍宿眼見雙方人馬陷入鏖戰,不管也不顧,一切丟給劍子,自己直奔城中。他的目標,只有悅蘭芳。
大殿的門開了,悅蘭芳看見了外面的火光。
“汝還是來了。”悅蘭芳說了一句。
“是啊,吾來了,看見汝在等吾。”龍宿走進來,順手關上了門。
龍宿抬頭看著殿上坐著的悅蘭芳,他正穿著華服,是他成為東主那天所穿那一件。
“唉,悅蘭芳,汝這是何必。”一句話,終成嘆息。
悅蘭芳站起身,大大的衣擺拖在地上,顯得華麗非常。龍宿恍然之間,似乎又看到了他當年的絕代風華。
“汝的人已經進城?”悅蘭芳問龍宿。
“不錯。”龍宿回答。
“汝是不是很驚訝,居然未遇到有力抵擋?”
龍宿沉默了。
“汝可知這是為何?”
龍宿看著悅蘭芳。
“悅蘭芳,汝沒有了籣印,是不是?”
悅蘭芳聽了,笑出聲來。
“好一個龍宿,終於被汝知道了。”
“為何失了籣印?”龍宿要問個明白。
龍宿本以為悅蘭芳不會肯說,正如這些年他追問東陵部族之事一樣。可是沒想到,這一次,悅蘭芳格外痛快。
“當年,吾與紫星眉設計,以籣印換翠牌,計殺東陵少主。可惜,東陵雖死,但也帶走了籣印之下落。”
這翠牌,正是東陵少主之信物。
“東陵少主死了。”這龍宿并不意外,“他果然是被汝所殺。”
“不錯,那之後,紫星眉也未找到東陵信物,無法繼任,而吾之把柄握於他手上,時時受他威脅。”
“汝無籣印,便無法出面決策,於是把吾推上檯面。汝早已打算有一天把罪名加諸與吾身上,是也不是?”龍宿說這話,心中不由得痛心。
“吾等這個機會不易啊,”悅蘭芳也嘆息到,“等到汝先替吾拔除紫星眉的威脅,然後把失籣印之罪轉到汝身上。這樣,吾這麼多年的無作為也可說是被汝所迫,汝一直挾天子以令天下,一切順理成章。”
“悅蘭芳,汝真的就無一絲情意?”龍宿控制自己心中的情緒,走近悅蘭芳。
“有汝的存在,吾無法真正實現東主之名。”悅蘭芳轉過身,并不面對龍宿。
“可是吾卻從未想過取代汝的東主之位。”龍宿繼續說道。
悅蘭芳沉默了許久,最後說道。
“吾知道,所以吾才容忍汝坐在這個位置這麼多年。但是,容忍,總是有個限度。”
聽到這句話,龍宿徹底心涼,再不抱有幻想。
“汝還有什麽想說?”龍宿又一步走近,現在,已經到了最後。
看著龍宿走近,悅蘭芳倒是沒了懼色,仿佛等待已久的事情終於到來。悅蘭芳無需反抗,自己比龍宿差了多遠,他心中一直知道。
“東陵少主,”悅蘭芳突然說話,但是卻不像對龍宿,“汝果然還是為自己報了仇。”
龍宿拔劍,手一揚,無論身姿還是劍影,都是美麗的弧線。龍宿殺人,可以不流血,可是這一次,他任由悅蘭芳的血噴涌出來,濺在自己身上。
悅蘭芳的身子漸漸矮了下去,龍宿轉過身,再也不看。
龍宿一步步向著大殿門口走去,聽到後面沉重落地聲。打開門,龍宿發現,天要亮了。
“龍宿?”
劍子出現在門口,他在外面等著龍宿。此時他看見龍宿臉色,擔心不已。
龍宿深深呼吸,他只覺得,與悅蘭芳從初見到現在,這上百年,好似夢一場。那個在絢爛光景之下風姿卓絕的身影,仿佛就在眼前。可惜,這一切,就要逐漸遠去了。
抬頭看看天空,遠處已經泛白。
“龍宿?”劍子又喚了一聲。
龍宿沒有看劍子,或者說,此時龍宿眼中,根本沒有劍子。
龍宿一步步走下臺階,劍子想抓住他,可是一伸手,龍宿的披風從指尖溜走。劍子突然覺得,有什麽東西,似乎被帶走了。
“龍宿……”劍子看著龍宿的背影逐漸遠去。
龍宿再沒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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