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藺無雙那邊進展得很順利,與之對戰的東陵部族人馬已經所剩無多,而東陵城中也一直未派人馬支援。眼看這邊局勢將定。
眾人打掃著戰場,雖然取勝,但滿目仍是一片蒼涼。
每到這個時候,藺無雙心中都會糾結一番,他不忍見如此,可是又不得不為。
藺無雙收到劍子書信,大概知曉劍子那邊情況。劍子在信中要他解決那邊之事後趕去悅蘭芳的部族與之會合。此正合藺無雙之意。東陵的部族主城堅固,且壓下了重兵防守,輕易取之不下,不如先與劍子會合再做打算。
“藺無雙。”
藺無雙一回頭,正見蒼站在他身後。
“啊,是你。”藺無雙看見蒼,有些歉然。這幾天都忘了他還在。
“跟吾進來一下。”蒼點點頭。
藺無雙不明所以,跟蒼進了帳子。
蒼進入帳內,把被褥鋪開。
“你先趴在這裡。”蒼對藺無雙說。
藺無雙還是不明白,但是什麽也沒有問,依舊照做。
藺無雙趴在被褥上,蒼手一劃,割開他背後的衣服,只見一處猙獰險惡的傷口暴露出來,是一道箭傷。
其實戰場上,受傷是正常,藺無雙總沖在前面,身上大小傷從來不斷。只是藺無雙是高等修羅,自愈力甚強,傷口很快會自動愈合。而這一處傷卻顯然不同,該是箭上涂抹了特殊藥物,阻止修羅的愈傷能力發揮作用。
蒼拿出匕首,在火上烤了一下,再轉向藺無雙。銀光一閃,手起刀落,藺無雙背後腐肉被剜下。
藺無雙只悶哼一聲。
“好了。”蒼把那傷口處稍微處理一下,收起匕首。
藺無雙明白蒼剛才所做。
“多謝。”
“舉手之勞。”
藺無雙坐起來,面對蒼。
“蒼,你有何打算?”
“無,吾只是隨處遊歷。”
“那,不如你跟吾回去吧。”藺無雙此話一出,頓覺有些唐突,於是又補了一句,“劍子也在信中讓吾代他感謝你,同時希望吾能請你一同回去。”
“回去?”
“就是跟劍子會合。”
“可是吾不該參與到你們這些事中。”
“吾明白,劍子只是對你欣賞有加,希望能與你結識。”藺無雙言語中透露出了些許迫切。
“嗯……”蒼似乎在考慮。
藺無雙等著蒼的回答。他很希望蒼能與他同行,但是也尊重蒼的意願,並不多加勸說,更不勉強。
蒼在心中不禁想到那個劍子。他,可是那個劍子仙跡?若是,他出現在這裡會帶來什麽樣的事端,若不是……那他又是誰?
存了這個疑問,蒼倒是想再會會那個劍子了。
“好,吾跟你走一趟。”
藺無雙聽了,顯然很高興。沒過幾天,大軍向著悅蘭芳的部族返回了。
那日,當悅蘭芳的屍首出現在城門上方時,城中激烈交戰的雙方卻不約而同停止了攻擊,紛紛後退,最後拉開距離。無人喊停,卻不得不停。看見城門,悅蘭芳的部下已然明白了,大勢已去。
還繼續戰麼?為誰而戰?
大家身上流的血還未乾,面面相覷,茫然不知所措。
嘩啦啦,耳邊凈是兵器落地的聲音此起彼伏。
現在,決定這個部族命運的人,是誰?
眾人站在蕭瑟的風中等著,等著最後的結果。
而那時的龍宿在哪裡?
“外面如何了?”龍宿問劍子。
這是龍宿自己的宅邸,劍子最後發現他回到了這裡。他再見到龍宿時,龍宿正躺在他的榻上,仿佛外面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悅蘭芳既死,他的部下也失了目標。現在,該你出面了。”劍子說道。
龍宿聽了沒什麽反應,一臉心灰意懶狀。
“跟吾無關,一切隨汝。”龍宿厭煩地擺擺手。
“這怎麼能說跟你無關,最有關的人,恰恰是你啊。”劍子不禁頭痛了。
“吾本就不是此族中人。”龍宿突然說起了往事,神情飄忽,“百年前,結識悅蘭芳,因欣賞其好相貌、好談吐、好風采,於是引為知己。修羅道中,吾本寂寞,難得一能言語之人。他請吾相助族中事務,吾見其言辭懇切,不忍拒,遂與他來此。為他部族經營數年,非是吾所願所喜,只因那一點情誼而已。如今,人已殞,情誼皆成空,這個部族,與吾還有何關係?”
“龍宿,你不必如此。”劍子見龍宿頹廢,心中也不好過。
“罷了,隨他去了,吾什麽都不願意去想了。”龍宿閉上眼睛,竟是什麽都不想說了。
劍子在龍宿身邊站立許久,龍宿也未看他一眼。劍子心內惆悵,他沒想到,龍宿表面一向對悅蘭芳倨傲,實際卻是如此看重。
“我先去處理外面那些事,不擾你,你自己想清楚吧。”劍子嘆了口氣,留下龍宿一人,走了出去。
外面的事的確讓劍子有得忙,劍子持龍宿信物,裡裡外外平復這場波動。好在,沒過幾天,他等到了藺無雙。劍子一見藺無雙,立時喜上眉梢。
劍子見到藺無雙,自然也見了蒼。劍子口頭感謝蒼幾句,蒼也不多說什麽,於是劍子先把他們安頓好,再詳談。
藺無雙對劍子一一講述之前對東陵部族的戰況,劍子聽得連連點頭。
“總之,這次終是順利贏得這盤,皆靠魔族相助及時。他們的實力真是不容小覷。”藺無雙對劍子說。
劍子沉吟半天,不得不點頭。
“我只當魔族善戰,卻不知他們強至如此。看來,魔族果然是最原本地繼承了修羅本性與天賦的一族。”
“是啊,早知當初早點請出他們,也省去許多力氣。”藺無雙贊同。
劍子聽了藺無雙這句話,卻笑了,這笑中有幾分無奈,幾分憂愁。
“藺無雙,你未免天真了。魔族,是這樣好利用的嗎?”劍子轉過身,看著遠方。
“怎講?”藺無雙追問。
劍子沒有直接回答,反倒唉聲嘆氣的。藺無雙還是第一次見到劍子如此。
“唉,希望我這一次,不是引狼入室啊。”
劍子需處理一堆事務,藺無雙倒一時清閒下來,無事可做了。他想起龍宿。劍子與龍宿之事他也清楚,現在龍宿的處境多少跟劍子有關,他想看看龍宿現在如何。
藺無雙到了龍宿府邸門前,才想起需要通報。通報過後,很快就有人出來領他進去。這讓藺無雙頗為意外,本以為龍宿不會願意見自己。
進了幾道門,來到龍宿的院子。藺無雙一看,龍宿正躺在院子里飲酒。
“坐。”龍宿抬眼看了看藺無雙。
侍者搬了一把椅子放在龍宿軟榻旁邊,藺無雙就上前坐下。
龍宿拿著一隻酒杯,自斟自飲,一杯一杯的酒接連灌下肚中。看得藺無雙直皺眉。
“你這樣喝不對。”藺無雙實在忍不住了。
龍宿被打斷,頗為意外地看向藺無雙。
藺無雙彎下腰,拎起一個酒罎子,拍開封口,直接就這樣咕嚕咕嚕灌下去。
“男人喝酒該這樣,”藺無雙擦了擦嘴角,“哪像你那樣扭捏作態。”
龍宿的嘴半天合不攏,他第一次被人這樣說。
藺無雙又拍開一壇酒,遞給龍宿。龍宿看著遞到眼前的酒罎子,下意識接下。待沉重的酒罎拿到手中,龍宿才回過神來。
龍宿哈哈大笑。坐起身來,仰頭也似藺無雙一樣灌酒。藺無雙這才看得順眼一些。兩個人相對坐著,話也不多說幾句,竟然拼起酒來。
劍子還沒進龍宿的院子就聞到沖天酒氣,待看見龍宿時,不自覺停住腳步。只見龍宿與藺無雙正拼酒拼得起勁。
“你們……”劍子走過去,狐疑地看著二人。
藺無雙一抬頭,滿面紅光。他似乎喝得正高興,見劍子來了,順手也扔給他一壇酒。劍子接住酒罎,皺了皺眉,看向龍宿。而龍宿見到如此情況,竟也在笑。
藺無雙愛喝酒劍子是知道的,只是沒想到龍宿也……看了這個情況,劍子也猜得出大概。劍子狠狠瞪了藺無雙一眼,頗有怪罪的意思。
可惜,劍子的眼色無人理會,那兩人只顧著拉劍子拼酒,劍子無奈,只得相陪了。
那兩人已經喝了很久,自然不如劍子,很快,他們就喝不動了。
龍宿躺在榻上,渾身懶洋洋地,一動也不想動。修羅道的酒其實不愛醉人,他只是覺得累了,想歇一歇。這個累,既是身體累,也是心累。
劍子見他倆再喝不下去了,趕緊把藺無雙趕回去。等劍子回身看龍宿時,他像是睡著了。
劍子嘆了一口氣,彎下腰,把龍宿背起來,送回屋中。
龍宿感覺到劍子把自己放在床上,給自己解開外衣,並且脫下。劍子的腳步聲離開了一會兒,然後又回來。
濕熱的布巾擦過龍宿的臉頰,脖頸,又擦過龍宿的手腳。龍宿聽得耳邊水聲,也不睜眼,任由劍子為自己擦乾淨身體。劍子忙了一會兒,終於弄好一切,把龍宿塞進了被子里。這下子,龍宿躺得舒服又安穩。
劍子坐在龍宿床沿,靜靜地看龍宿。龍宿不明白,自己有什麽好看的,他怎麼還不走。
劍子拿出了什麽東西,塞在龍宿的枕頭下面,然後站起身,似是打算走了。
龍宿聽見劍子出去的關門聲,睜開眼,把手伸到枕頭下面摸,手碰觸到一個東西。拿出來一看,竟是兵符。
龍宿反復檢查過,確定這是自己當初給劍子的那塊無誤。劍子,還給他了……
第二天,龍宿起床,沒有任何不適,除了心中陰鬱依舊不散。
從早到晚,龍宿無所事事,也不願意去想明天。他知道外面很多事情在等著他,可是現在的他什麽也不想面對,一切,以後再說吧。
今日藺無雙沒有來,龍宿一個人喝酒喝了個透。龍宿倒並不是借酒澆愁的人,他只是閒著沒事做,或者說不想做事。
這次沒有人背龍宿回屋,龍宿就自己摸回去。龍宿一進屋子就一路把衣服脫下,鉆進被子里。
黑暗中,龍宿睜著眼睛,竟睡不著。
門開了,有人進來。龍宿知道是劍子,敢這樣摸進他房間的,除了劍子再沒別人了。
劍子放輕腳步,走到龍宿床邊發現他並未睡著。劍子無顧慮了,幾下脫了外衣,也擠到床上去。
劍子聞到龍宿身上的酒氣,就猜到他今天如何了。
“龍宿,龍宿。”劍子坐在床上,把龍宿拖起來往身上攬。
龍宿也沒抗拒,任他撫弄自己的頭髮。
“龍宿,跟我說說,你到底哪裡過不去?你不會是爲了這種事就一蹶不振的人。”劍子語中透著擔心。
龍宿聽了只眨眼,沒說話。劍子把龍宿的頭髮別到耳後,讓他的耳朵露出來。劍子低下頭,含住龍宿的耳朵,輕輕地咬。
龍宿心中能夠感覺到,這是劍子的焦慮,此時的劍子正在向龍宿傳達,他不知該如何是好。
劍子在自己耳朵上輕一下重一下地咬,時不時還親吻幾下,這讓龍宿覺得心癢。
“也沒什麽,就是覺得更無趣了。”龍宿輕輕嘆了口氣,“以前吾就覺得無趣,現在悅蘭芳死了,好像修羅道只剩吾一人,更無聊了啊。”
劍子聽了,心中有些不是滋味。這些日子以來,他終於明白了,龍宿和悅蘭芳的世界,他進不去。
“怎會是一個人,這不還有我麼。”劍子強作輕鬆語氣。
“汝?”龍宿連眼都沒抬。
“不錯,還有我。”劍子語氣堅定,“悅蘭芳已死,能夠陪你一世的,只有我。”
“呵,動聽。”龍宿只說了一句。
劍子知道此時的龍宿再難相信別人,他不想看見龍宿如此。他希望龍宿能一直保持自信驕傲,而不是變得冷酷自閉。
“唉,我對你真心如何,你當真不能夠分辨麼?”對於龍宿,劍子自認真的盡心盡力了。
龍宿又不說話。
劍子看著他,知道他未必不明白,只是不願意面對和承認。
“龍宿,來,我來告訴你。”劍子把龍宿拽起來,非要和他耳語。
劍子趴在龍宿耳朵上,說了短短兩句話。龍宿聽了之後,臉色明顯變化,不復之前的麻木。
“汝——”龍宿瞪大眼睛,驚訝得不能言語。
“不錯,那裡就是我的死穴。只要你有機會接近我,運足內力擊中那裡,我必死無疑。”劍子微笑著說道。
劍子拉著龍宿的手,摸上自己的身體。
“就是這裡。”
龍宿的手被牽引著,按在劍子所說的死穴上。
“汝爲什麽告訴吾?”龍宿還是不能置信。
死穴,是修羅最大的秘密,萬萬不能被別人知道,可是劍子如今卻輕易告訴了龍宿。
“這樣,我的生死便掌握在你手中。你,有沒有覺得安全一些?”
龍宿突然明白了,劍子這樣做,只是爲了讓自己相信,他對自己不會背叛。
這是怎樣的心意。龍宿沉浸在某種震撼中,久久不能平靜。
劍子與龍宿碰了碰額頭,然後緊緊抱住龍宿。
“龍宿,和我一起,好不好。”劍子這樣問龍宿,但似乎並沒有要求龍宿回答。
龍宿覺得自己心中有一個地方碎裂了開來,他不想知道那是什麽。龍宿閉上眼睛,感受劍子的體溫和心跳傳遞過來。
第二天,劍子醒來時,發現龍宿不在。劍子下床,自己穿好衣服,從龍宿屋內出來。
劍子翻出龍宿府邸,在門口問了人,得知龍宿一早就出去了。劍子納悶,龍宿去了哪裡?
劍子晃回去才發現,龍宿是去了議事廳。劍子頗感意外。邁進議事廳,一眼就可以看見龍宿正在對下面的人交代事項。
“龍宿,你來得早啊。”劍子出聲。
這時議事廳人還不多。龍宿聞言抬頭看了眼劍子。
“嗯,這段時間事務積壓太多,吾早點來處理。”
龍宿只說了這一句,又回過頭忙他的了。劍子站在原地,看龍宿有條不紊處理各項事務,幾乎與從前一模一樣,看不出任何情緒上的不妥。這……龍宿已經沒事了麼?
劍子仔細觀察,龍宿似乎的確和往常沒什麽不同了。劍子鬆了一口氣,情不自禁地笑了。龍宿又是龍宿了,劍子很開心。
“對了,”龍宿似乎想起了什麽,很隨意地抬頭對劍子說了一句,“吾打算推舉汝為族長,稍後會召集大家共議,汝準備一下。”
在場的人眼光刷地一下齊齊投向劍子,而劍子似乎是所有人中最意外的一個。
“啊?”
[ 此帖被三脚猫伯爵在2009-06-26 16:16重新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