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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页主题: 紫微垣(~11,52F/07.09)副標題就該叫做“霹靂世界穿穿穿”啊! 打印 | 加为IE收藏 | 复制链接 | 收藏主题 | 上一主题 | 下一主题

medeaj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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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想一口氣看完再回帖的,還是忍不住了……大人寫得太好了,明明是很歡快的文字和劇情,爲什麽讓我的心酸疼酸疼的呢?龍宿到底是經歷了什麽才會變成避居疏樓西風的神秘龍首的呢?明明年輕的時候更符合儒家入世濟天下,修心做文章的精神的呀……老實說句,現在的龍宿,冷靜而不失血性,傲然卻也不會拒人於千里之外,作爲儒門少主,恭謹師長,教護弟妹,即可與劍子秉燭夜談,把臂同游,對於新認識的小紫和金子陵也足可以稱得上相知相交……想到後來華麗無雙的龍宿,雖然華光四射衆人拜伏,卻不知爲什麽,縂有種說不出的寂寥……閉門不出身邊只得二徒相伴的他,縱然宮燈十裏黑夜煌然若白晝,午夜夢囘真的不會覺得孤單麽……我們看到的,喜歡上的龍宿是華扇輕搖,絕麗無雙的儒門先天,但卻不曾想過,千百年前,他也曾有過的青澀年少……

555~~越來越想哭了……繼續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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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端 Posted: 2007-05-06 22:46 | 30 楼
    般若兰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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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九:未識風雨下樓臺

    撲面芳塵去路遙。香篝漸覺水沈銷。山無重數周遭碧,花不知名分外嬌。
    朱華綠水,羅徑芳塵。薄心玉當先引道,與百里雲生一路行到飛仙谷深處。迎面正見玲瓏樓閣,五色迷離。紗幕掩映處,隱約一人妙曼而立。
    百里雲生不曾失了禮數,拱手一禮笑道:“久聞芳主之名,今日幸會。冒昧入離塵仙居,還望見諒。”
    紗幕後側立人影,只幽幽一聲輕歎:“落花飛滿衣,似有留人意。顛倒無情風,依然吹落地。縱然是仙境絕塵又如何!”
    百里雲生一窘,轉又笑道:“在下冒昧,若是長鋏昔日有拙言不情之處,應非本意,還請芳主莫要介懷。”
    “你非他,焉能知他之意!”幕後又是一聲歎息,陡然一轉道:“罷了,百里聖儒此來,諒非為無心人做說,何必拘泥於此。心玉,看茶,百里聖儒,請入座吧。”
    言罷,袖風起處,雙垂紗幕迎風卷束,這才現出亭閣之中,黃衣彩縷的真面目來。
    百里雲生了然微笑:“承蒙芳主青睞,愧領了。”
    “如吾先前之言,既過九錫陣,先生便是飛仙谷座上賓。”華顏款款移步,也在主位榻上坐了,伸手一引,“請用茶。”
    山中新茶,其湯翠綠可愛。百里雲生啜飲一口,卻只歎道:“芳主賜茶,想非凡品,吾口福不淺。”
    “茶之優劣,入喉便知,聖儒何出揣度之語?”
    “芳主見笑,吾近來實有口不知甘之慮。”
    “口不知甘,乃脾神去不在。思慮而傷脾,聖儒之思,便是此來之意吧。”
    百里雲生微一欠身:“正是欲求芳主之助,為苦境除一憂患。”
    華顏歎道:“若是為生民之道,華顏縱然一介女流,亦不敢辭。但飛仙谷避居之地,文無大成,武無大就,儒門泱泱尚不可得,吾如何助得?怕也是心有餘力不足罷了!”
    “交兵鬥狠之事,自不敢勞動芳主。只是妖人橫逆,不知來歷無法成擒。吾想勞請芳主向魔界友人,一探妖人底細。”
    華顏面色一滯,複緩顏道:“聖儒竟是頗知華顏根底!”
    百里雲生淡然而笑:“吾不敢唐突至此,芳主一二事蹟,乃是由長鋏好友處得知。”
    “他……他可還有說什麼麼?”
    百里雲生道:“長鋏近兩年來耽于武道,在歸心淵閉關潛修。吾等不敢隨意上門驚擾,故已有時日未見了。芳主之事,還是之前好友由道境證道大會回轉時,念茲談起。”
    華顏聞言,“啊”的一聲輕呼:“原來他竟是閉關,才不曾來見吾麼!”
    百里雲生清咳一聲:“長鋏身為武癡一脈傳人,以武彰道,孜孜不倦,常因而廢私。即便吾等一班好友,也不曾頻繁相聚。然而此事危急,吾不曾知會長鋏,便擅自來訪飛仙谷。吾料想既為蒼生而來,即便無長鋏同行,其心亦同,芳主自是能夠體會。”
    華顏忡怔出神半晌,幽然道:“吾自是該知他!啊!”
    “芳主善恤人意。”
    “百里先生,你之來意,吾已知曉。不再相瞞,吾確實與居於歲時淵一脈魔族有交,但此族人多是吸納山川草木靈長之氣,雖聰慧而辟居。你要詢問之事,吾未敢言定有所獲。”
    百里雲生忙道:“芳主肯相助,便是極善。至於結果之事,吾但聽天意。”
    “此之一也。”華顏尋思道,“此外,歲時淵地處隱蔽,又有天然結界護持。即便是吾,也只能在每月月圓之時,才能進入一探。此時才近晦日,縱吾有心,也難能叩關。”
    百里雲生不曾料到還有此一說,但華顏委婉道來,知其不假,只得轉念道:“既然如此,吾便先向他處尋訪一二。月圓之時,無論得或不得,再來飛仙谷相告便是。”
    華顏頷首:“如此也好。先生初來飛仙谷,可要留下讓吾招待數日?”
    “重責在身,不克盤桓。”百里雲生笑道,“改日再來向芳主叨擾便是了。”
    “既然如此,吾也不強留先生。”華顏欲言又止,終只是向侍立在旁的薄心玉道,“心玉,代吾送百里先生出谷吧。”
    “吾便告辭了。”

    待到薄心玉回來,華顏仍是慵倚在錦榻之上,默默對著天際出神。
    換上熱茶,薄心玉猶豫片刻,仍是道:“谷主月圓時果然要前往歲時淵麼?”
    “既已答應百里先生,吾自當前往。”
    “可是玄宗宗主不是說……”
    華顏略抬手止住她的話頭,悵然道:“當年遇他,把臂同遊,便是此生大劫。此之外,吾又有何懼!”
    薄心玉低頭無語。
    華顏攬衣起身,逶迤向小閣後花木披離處行去,且漫聲道:“殘陽裏,脈脈朱闌靜倚。黯然情緒,未飲先如醉。愁無際,暮雲過了,秋光老盡。故人千里,竟日空凝睇……是吾多情,還是你不識情,空歎息啊!”

    儒門秋仕漸告尾聲,龍宿越發的清閒起來。雖然是以觀摩學習的身份同行,但秋仕最終點選,龍宿仍是插不得手。一日之中,只見書監司往來奔波,龍宿卻要有大半日在天章古聖閣中閑坐,時日一久,已是氣悶非常。
    天章古聖閣中眾人,對他的起居服侍倒是十二分的小心用意,萬事無不殷勤周到。但龍宿看來,竟比在儒門天下面壁之時,還要難過。
    秋景天和,早飯之後,龍宿便在園中,賞那一千零一次的庭院景色。因見天氣實在和美,動了念頭,招手向身邊服侍的書童道:“難得好天氣,汝陪吾到外面轉上一轉,不必走遠。”
    書童一愣,忙道:“大公子要是想出去散心,容我去向文修儒大人通稟,派好隨侍人馬,揀著外面風景秀麗的地方走上一圈。”
    龍宿登時黑了半邊臉,悶悶在軟榻上一個翻身,將扇子遮在臉上:“不必了,當吾沒說!”
    書童見龍宿心情不十分爽快,也就閉了嘴,不再多言。
    龍宿躺了一回,百無聊賴,便又翻身道:“近來可有百里聖儒或者三教緝拿兇手的消息?”
    書童啜喏道:“……我不知,我只管服侍大公子起居,公事有兩位修儒與法朝官大人負責……”
    龍宿氣哼一聲,翻身而起,一把丟開臉上的扇子,便向外走。
    小書童嚇了一跳,連忙跟上去:“大公子,您去哪里……”
    “站在那裏,別跟過來!”
    龍宿一甩袖子,直向天章古聖閣議事廳堂方向走去。

    大堂之中,言中倫、行中慮與虛無正在商議事情,一眼見到龍宿直邁進來,前兩人忙起身見禮。龍宿不去入座,只在門邊站了道:“百里聖儒一去多日,二位修儒可有他的消息?”
    見他面色微有不豫,言中倫不知為何,忙道:“聖儒日前曾傳口信回來,近日之中,還不會回轉。”
    “為何,飛仙谷之行不順麼?”
    行中慮道:“華谷主已同意相助,但時機未到。聖儒便順道轉去正一天道,尋訪天奇道者,忝為助力。”
    龍宿略點了點頭:“這樣說來,緝凶之事,日前仍無進展了?”
    “妖人行跡不見,吾等正在與雲笈觀、無染諦鏡聯手徹底搜尋。”
    龍宿聞言笑了一聲:“既只是如此,吾身邊的人未免過於謹小慎微了罷。吾還以為,三教正布下絕密大計,撒網拿人,所以吾在古聖閣中,才不曾聽到半點此事風聲。”
    言中倫與行中慮尷尬對視:“天章古聖閣中,大小事宜,不敢隱瞞大公子。大公子此言,使吾等慚愧。”
    “不曾隱瞞,又不曾讓吾知情麼?”
    言中倫道:“非是隱瞞,只是目前未有大成,不敢輕易驚動大公子。何況大公子與書監司乃為秋仕之事而來,這等江湖事務,日常拿來說話,不免擾了大公子清聽。“
    龍宿哼笑一聲:“吾非是三尺童蒙,便嬌貴到連聽都聽不得麼!”
    “不敢!”
    龍宿愈發氣結,虛無見了,笑吟吟擼著鬍子過來:“龍宿公子,你是儒門天下的貴人,自然出不得閃失意外。雲生與書監司也曾再三交代,都是出自一片善意,何必為難他們呢。”
    龍宿吸一口氣,轉向虛無道:“虛無前輩,吾非是為難,而是這般如珠似玉的對待,使吾似有被束之高閣之感。吾雖為秋仕而來,儒門卻非只秋仕一事,吾身居不聞,不免慚愧。”
    “他們固然是過於謹慎了。”虛無繼續打著圓場,“但既是好意,日後便改,龍宿公子也不會十分怪罪才是。”
    “前輩言重了。”

    一番安撫,龍宿初來時滿腹的怨氣已消了大半,被虛無好言勸送回去。轉頭見言中倫與行中慮二人只是相對苦笑,不無同情的去拍了拍二人的肩:“不上不下,倒是難為你們了。”
    言中倫歎道:“聖儒近來總有不安之思,萬般擔憂牽扯到大公子身上。吾等盡力便是,總不能叫大公子在此有所閃失,唉!”

    龍宿被好言送出大廳,直到又要再回到花園時,才驀地想起,自己還不曾將可以自由外出的福利一併要來。但此刻又不好再折返回去,一番尋思,暗道:“罷了,改日再提吧,否則不免過於咄咄逼人了些。”
    腳下石子甬路,兩旁秋草淒黃,龍宿心中一路打著盤算而行,不留神踩上日常不曾去過的一條岔路。待到發覺,已經走出了十余步遠。
    既然無事,懶得回頭,龍宿索性一路走了下去。小路曲曲折了數折,在一道回廊旁露出頭來。龍宿駐足一看,不由失笑,原來竟是通向天章古聖閣中普通儒生起居的別院,自己竟當做尋幽訪勝般走來,不免可笑。
    這座別院倒也清幽,雖然不能與自己下榻處的庭院相比,卻格外多了些書墨氛圍。龍宿順勢在一塊太湖石後坐了,仰首看雲影天光。只要不是那些日日熟撚的景物,映在眼中,便格外多了三分的秀色。
    但坐不多久,太湖石的另一邊忽然似有聲音傳來。龍宿一怔,定神去聽,竟果真是幾個人在那邊說話,聲音又低又碎,不甚清楚。
    萬沒想到自己做了隔牆之耳,龍宿起身便要回避。但步才一動,幾個字忽然鑽進耳中,都是些“儒門天下”、“雪浣絲”、“今天下午”、“討回來”……之類。
    意外字裏行間透露出的訊息,龍宿轉念清咳一聲,儀態萬方踱步出來:“這般時刻,汝等不在職守,聚在這裏作什麼?”
    那幾人萬沒料到這一出,吃驚之餘,看清了來人,急忙斂衣就拜:“大公子!”
    龍宿擺手:“起來吧。汝等不去做事,在這裏鬼鬼祟祟談什麼?”
    幾人對看一眼,支支吾吾,推了打頭的人出來,含糊道:“只是在說些自家私事,私事而已……”
    龍宿心中一百個不信,不動聲色又問了幾句,便放他們走了。一轉頭便心情大好起來,似是百般無聊中,捉住了些新鮮事物,也不再坐,匆匆便回住處。

    花園中,被龍宿勒令不許跟隨的小書童果真不敢移動半步,垂頭喪氣站在軟榻邊,盯著鞋尖發呆。
    龍宿腳下輕快,回到園中,一眼便見到他萬般的可憐兮兮,拾起榻上的扇子丟過去:“還站在那裏幹什麼,茶都冷了。”
    小書童如獲大赦,一溜煙的去換了新茶點心捧來。龍宿卻不著急去用,只一手撐了下頷打量他半晌,直看得書童全身不安起來,才輕笑一聲:“汝方才惹吾不開心的事,便算了。”
    書童松了口氣,感恩戴德還未開口,龍宿已接著道:“不過,去幫吾靜悄悄做一件事,做好了,才算真正一筆勾銷。”
    小書童身上立時起了一陣惡寒,抬頭見龍宿展顏而笑,卻是一掃日來陰霾,色如春花。

    但這一來,心中有了記念,反而覺得時間走動得萬分緩慢。未時才過不久,龍宿便將小書童打發了出去,但坐等了快兩個時辰,仍不見人回來。
    在書童不敢對自己的命令陽奉陰違一事上,龍宿有著相當的信心。而別院中那驚鴻一瞥,想來還不會將那幾名儒生打草驚蛇。如此想來,十之八九是因為還未將人抓到現行,小書童又不敢離開盯梢的崗位回來複命。但雖然心中明知如此,龍宿還是不免的有些心躁,翻來覆去在屋中踱了數個圈子,又為靜心去行了一番坐功,這才又略略定下心來。
    直到二鼓時分,晚飯後上好的茗茶連盡三壺,才聽到書房外腳步聲落落響起,小書童隔著錦緞簾子,輕喚了聲:“大公子。”
    龍宿眉頭一軒,坐了直身子:“進來。”
    小書童閃身進了房,一臉的眉飛色舞:“大公子大公子,人我堵到啦,果然有問題。我怕驚動人,只帶了領頭的小武過來,大公子要親自問麼?”
    龍宿給他一個“那還用說”的眼神,笑眯眯撇嘴:“小武?叫他進來。”
    小書童轉身掀開簾子,向外喚了一聲。片刻,從外間蹭進一個靛衣儒生,一身的塵土勉強拍淨了,但仍十分狼狽,束發也略散開,垂頭喪氣的行禮:“見過大公子。”
    皺了皺眉,龍宿不著痕跡將檀木柄的扇子掩在臉前,冷哼道:“儒門之人,如此蓬頭垢面成何體統?汝這身狼狽,是去作了何事?”
    叫小武的儒生支吾了片刻,一時不敢開口。龍宿略一盤算,挑眉道:“追查雪浣絲下落,乃儒門天下大事,汝等私自貪功行動,結果一事無成。該如何論罪,還要吾說麼?”
    小武一愣,抬頭滿臉的吃驚。書童不失時機的在他脛骨上輕踢一下,低聲道:“大公子都知道了,還不快說!”
    龍宿懶洋洋的喝了口茶:“他要受罰,汝何必做人情給他。過了這陣,吾也不想聽了,直接叫兩位修儒過來發落。吾倒要看看失了雪浣絲線索,他們如何給吾交代。”
    龍宿聲勢拿得極足,小武本就心虛在先,又哪里敢再去拂了這位儒門小貴人的面子。再有書童在旁煽動,忙拿了主意,急急道:“大公子,這次是我們一時冒失,但是也因為有人故意壞心捉弄,才不慎失手,請大公子開解一二。”
    龍宿斜睇他一眼:“誰那麼大的膽子來捉弄儒門的人,汝仔細說來聽聽。若真錯不在汝等,吾便不多加追究。但汝若敢連吾也瞞的話,那就不必多費唇舌,自去問心囚領罪好了。”
    小武這才定下心來,苦著臉道:“日前雪浣絲被劫後,儒門天下便命各地分支詳加尋訪,天章古聖閣自然也處處留意。前日我與幾名同修外出,紫岩齋的掌櫃偷偷來說,有一人到他櫃上要賣寶貝,拿出來的是一盒冷光雪燦的無名冰絲,自稱是雪浣絲,而看那形容,也確實與我們四處打探下落的雪浣絲有九成相象。我們見掌櫃信誓旦旦,又怕萬一錯過真品,便要他聯絡賣絲那人,今天下午見面,想確認真假後,如果是真,便將雪浣絲換回,也是一功。”
    “那是真是假?”龍宿支著頭,饒有興趣的等著他的下文。
    小武心中揣摩了下,才頗謹慎的道:“今日下午,那人果然將雪浣絲一併帶來,確實如龍首令諭所言,是盛在一隻金絲木盒之中,如煙如霧的數絞冰絲,並且在日光下,可以凝結細小冰珠。”
    龍宿聽他描述,果然十之八九沒錯,便是雪浣絲了。但心中不免更是驚疑,暗暗揣摩賣絲之人是何來歷,竟然持有被刀劍凶徒劫走之物,又將這無價之寶在古玩店隨意買賣。尋思了一輪,又轉回問小武道:“既然是真,汝等為何沒有取回?”
    小武的臉色越發青灰,含糊了半晌,才道:“我們本要將絲換回,誰知道那人輕浮狡詐,先是滿口答應,隨後又將我們一番戲弄,揚長而去,我們追蹤了半日,仍是讓他走脫了……”
    “人丟了?”龍宿驀地直起身,聲音也略的一提。
    小武嚇了一跳,忙道:“沒有沒有……他人走掉了,但是走前留了句話,說明天午時,在鳳回江邊的斜堤相候,最後一次機會,看儒門可有能力將雪浣絲拿回。”
    龍宿怒意上眉:“好大的口氣,他莫是要與儒門天下無敵麼?”
    書童與小武都嚇得一頓,互看一眼,書童啜囁著開口:“大公子……”
    龍宿一拂袖,將他的半句話瞪回肚子裏:“那人叫什麼名字?”
    “這……”小武努力回想,“我們只聽到紫岩齋的掌櫃叫他南爺、南公子。打扮普通,相貌不錯,不過一臉的滑頭,背後倒是背了個又寬又長的劍袱,只是形狀巨大,又不像是刀劍了。”
    “他要汝等明日再去?”
    “明日午時……”
    “好了。”龍宿一頓,很用力的一字字道,“明天吾親自去會會這位南公子。汝等不許走漏風聲,若是書監司或者其他人知道了……哼!”
    龍宿丟下一句警告,起身大步出了書房。書童與小武面面相覷,直過了半盞茶的工夫,才“啊”的回過神來。書童一把揪住小武肩頭,六神無主的亂轉:“慘了慘了,大公子要自己出門……怎麼辦怎麼辦,出了差錯怎麼辦?”
    小武愣了片刻,大義凜然道:“不然,去告訴修儒他們……”
    “兩邊一起開罪,那會死的更慘……”

    正午日陽明亮,難得的不見陰雲,入了初冬的天氣,也因此添上了幾分暖意。但西風仍緊,捲動落葉微塵,簌簌的響個不停。
    出了大街,人跡漸漸稀少,而鳳回江畔,更是江風緊厲,少有人無事前去。僅見一人,裹緊了披風,右手上拎了個酒葫蘆,每走三步,便要喝上一口,一邊嘟囔道:“越來越冷的鬼天氣,還好有口老酒暖身。今天一定要處理了這什物,早早向南走才好!”
    他容貌生得頗為整齊,眉宇之間,格外一股飛揚跳脫的靈動神韻,只是此時有意縮起身,一副恨不得連頭也要埋到披風裏的樣子,平白添上了幾分滑稽。背後斜背的巨大劍袱,險險只比他矮了一個頭左右,倒也能遮擋些風寒。
    半似閒逛般來到鳳回江邊,登上斜堤,便見堤旁高大槐樹下停了一輛極為精緻華美的馬車,車邊垂手站了兩人,右手邊是一名面生的青衣童子,左手邊靛衣儒生卻是認得的,正是昨天被自己戲耍了半日的眾人之一。
    將最後一口酒倒進肚,反手把酒葫蘆掖在了腰間,負劍人笑嘻嘻跨了上前,向小武打著招呼:“怎麼今天又是你來啊!嘖嘖嘖,遠遠就看到油壁香車,好生打眼,不會是把你們小姐搬來了吧……咦,不對,百里聖儒沒有娶親又無姐妹,哪來的小姐……”
    小書童險些跳了起來,指著他的鼻子要罵。車帷一動,龍宿一手拈了扇子出來,輕輕一擺,將書童的話頭壓了回去,忿忿的和小武一同退到遠處。
    負劍人見了車中探出的那只手,也是愣了一下。但見指掌修長細膩,一柄玉骨春扇斜拈在二指之間,倒有十分“手弄生綃白團扇,扇手一時似玉”的風情,格外美麗——但卻分明不是女子的柔荑。
    清清嗓子咳了聲,負劍人斜眼覷向車內:“原來不是小姐,卻是一位儒門的貴人。”
    龍宿坐在車內,卻是冷著一張臉:“汝便是南公子麼?”
    負劍人打了個哈哈:“公子不敢當,叫我南易就好。”
    “儒門天下失落的雪浣絲,便是在汝手上?”
    南易笑著搖搖手:“我有雪浣絲不錯,不過可不知道是不是儒門的東西,這是我打荒草阪上撿來的,你可莫要扣大帽子給我,我擔不起。”
    “南公子取出讓吾一觀,自知真假。”
    “你要看也可以,不過……”南易一面說著,一面從身上掏出一個扁平匣子來,不過一尺長短,四寸見方,細膩木質鑲以金絲龍紋,十分貴氣大方。
    他話未說完,龍宿隔著車簾已看了清楚,冷哼一聲:“汝是何人,為何會有儒門之物?”
    “咦咦?”南易向後一跳,“我盒子還沒打開,你怎麼就氣勢洶洶要問罪啊!”
    龍宿冷笑道:“單這匣便是儒門貢物,從不入外人之手。汝與那刀劍雙凶是何關係,還不說麼?”
    南易大叫冤枉:“我已經說過這盒子和裏面的東西是我撿來的。前不久荒草阪那有一場惡鬥,我去得晚了不見人,只撿到這個匣子。說不定是他們打鬥中落在那裏的,你不要冤枉清白人!”
    龍宿聽他提及野阪荒坡那場戰事,一時倒也沒有什麼漏洞,轉念道:“即便汝與雙凶無關,單戲弄吾門弟子一事,又作何解釋?”
    “是他們先不分青紅皂白就沖上來要我交出東西,我不還擊,難道要站著被搶麼?”
    “本是要以銀錢買回,何來搶奪之說。”
    南易拈著匣子撇嘴:“我的東西,我不高興賣給他們,只高興賣給紫岩齋!”
    龍宿嗤笑一聲:“這本是儒門之物,如何又成了汝的東西,吾等又為何不能理直氣壯要回?”
    南易一怔,摸了摸頭:“是嘛,本來是儒門的東西……”
    龍宿見他被問得呆住,不動聲色坐在車中,心中不免幾分得意。忽見南易向自己極狡黠的一笑,一把將匣子塞到腰上,點著額頭道:“唔,好象是你說的這樣沒錯,可惜我就是覺得他們說的話不順耳,讓我有不想把東西賣給他們的脾氣……大概是他們長得不好看,不對我的眼緣吧!”
    龍宿一時氣結,寒著臉道:“那汝是選擇與儒門敵對了?”
    南易忙又擺手:“哪里哪里,我與儒門又沒什麼過節。我不想賣給他們,卻沒說不想賣給別人啊。我看你在儒門身份定然不低,要是談好了價錢,我將它賣給你就是。”
    龍宿聽他霎風霎雨,自己平日如何受過這般捉弄,強按了怒意道:“汝要何價目,說來便是。”
    南易作勢想了又想,抬眉一笑道:“有了。我因那幾人不順眼,才不想將東西賣給他們。你也在這和我說了半天的話,多少也算有些交情。不如你就下車來讓我一見真面目。我若看你對了眼,就將這東西打個折扣賣你如何?”
    龍宿聽他語帶戲弄,氣極反笑:“汝要見吾?”
    南易笑眯眯道:“人家都說儒門最講究禮儀,你來和我談交易,露個面來,總是情理之中,不過分吧!”一面沾沾自喜道,“我一向很好說話,你十之八九合我的眼緣,不要擔心……”
    話音未落,車簾驀地挑起,龍宿卻是展了摺扇半遮了面,只露眉眼生寒,哼聲道:“汝接下吾三招,吾便見汝!”
    正午陽光灑下,映在龍宿發間點綴的無數鱗狀玉片與珠飾上,一派耀眼生花,南易眼前登時一片寶光璀璨,耳中雖聽得真切,卻不由的慢了半拍反應。而龍宿身形極快而動,語罷轉瞬間,已到面前,右手並扇如劍,向南易肋下劃去。
    南易雖失了先機,反應卻也不慢。見風聲已到肋下,立刻抽身。一聲輕微帛裂,束帶雖被龍宿扇底帶起的劍氣隔斷一股,卻也險險閃開,口中猶自嚷道:“你有扇子,我卻空手,這樣不划算,不划算!”
    龍宿挑眉不語,抿緊了唇反手又是一招,仍是向他肋下招呼,去勢較之先前又快上幾分,不容喘息。
    南易見他變招雖快,卻無意傷人,便故意驚驚險險的又一閃,只將身挪開半尺,與扇風擦身而過,笑道:“我也不怕與你動手,已經兩招……”
    “招”字尚未全部吐出,“啪”的一聲輕響,卻是掖住匣子的半股帛帶禁不住劍壓斷裂,南易心中叫一聲不好,龍宿眼底光芒一閃,已順勢向滾落的木匣抓去。
    南易片刻間反應過來,不肯叫他輕易得手,扭身一腳,將匣子踢上了半空。
    龍宿一手撈空,片刻不留,墊步縱身去抓木匣。南易與他幾乎同時拔身而起,兩人目標一致不容間隙,龍宿距匣身略遠了半分,空中點出一扇,意要將南易逼退。不想南易不閃不讓,迎著淩厲劍氣一把將匣子撈在手中,眼見扇頭已點到眼前,半空中抱頭一折,將自己的脊背直迎了上去,“嘶啦啦”一派混響,伴著兩人同時落地。
    龍宿那一扇,竟是點在了南易背後巨大劍袱之上,一時漫天絲縷紛飛,裹布碎成片片落下,露出其中一把黝黑巨大的長劍來。
    龍宿盯著那把巨劍,忽地哧笑一聲:“汝不是南易,而是南劍易家之人,好一把巨劍囂狂。”
    南易扭過頭對他露齒一笑:“你這通身的氣派,貴氣逼人,莫不是來自儒門天下?”
    兩人同時喝透了對方身份,儒門天下與南劍易家確也頗有幾分舊交,但此時卻誰也不願先伏低罷手。視線相對,竟是同時錯步舉掌,全力一對。
    雖是年少,但同人同出名門,雙掌相擊也非同小可。何況二人有意分個高下,在不著意傷人的情況下,已是各出全力。掌力甫接,轟然一聲巨響,龍宿與南易手臂俱是一陣發麻,同時驚叫起來:“不好!”
    全力一掌相對,彼此雖未受傷,卻忘了南易手中木匣,吃這一震,脫手直飛出去,半空中滴溜溜打著轉,奇准無比的墜向江心。
    龍宿“啊”了一聲,不暇思索,飛身掠起要抓。南易遲了半步縱起,卻是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猛力一拖,兩人險險落在江沿。再看龍宿右腳,已經半踩空在堤外。

    “汝幹什麼!”
    “你不要命啦,掉下去會死人……”
    “大公子,大公子!”
    一時江邊好不熱鬧,加上刷白了臉沖過來的書童與小武,四人纏做一團。而木匣入水輕輕“嗵”的一聲,便被淹沒在這一片混亂之中。

    拉扯著離開堤邊危險地帶,龍宿與南易對視片刻,半晌咬著牙道:“那裏面真是雪浣絲麼?”
    南易此時也沒了大半輕佻氣焰,頗為心虛的看看滔滔江水,又看看一臉鐵青的龍宿,那對琥珀般瞳孔中刷刷的向自己射著小刀子,乾笑道:“我本來只是想開個玩笑……”
    眼見龍宿眼中的小刀子已經接近實體化,南易突地一把拉住他捉著自己衣襟的手,正色道:“你知道江東儒林前幾天出的大事麼?”
    “何事?”龍宿從牙縫裏擠出字來。
    “有魔族偷襲儒林,數名門人傷亡,整個江東都鬧起來了,難道天章古聖閣不曾收到求援訊息麼?”
    龍宿一愣:“何時的事?當真?”
    “就在幾天前……”南易說得信誓旦旦,忽地趁龍宿分心,從他手下掙溜出來,拔腿便閃,一邊喊道:“我現下有事,回頭再去儒門負荊請罪啦!儒林的事我免費贈送,絕不騙你!”
    龍宿手下一空,南易已閃出數丈開外,溜得飛快。但此時也無心再去追他,一轉身瞪向書童與小武:“他所言可是真的?”
    龍宿天生一對剪水鳳目,平時若只懶洋洋撩著眼皮看人,頗有醉人滋味,但現下怒意滿眶的一瞪,書童與小武立時覺得遍體生寒,顫巍巍道:“大公子……我們不知情……”
    一甩袖,龍宿翻身上車,帶起的勁風刮得二人臉面生疼:“回古聖閣,吾要親自去問兩位修儒!”

    石流月的術法結界中,紅月當空,櫻雨飄散,景物俱籠罩在一片似煙似水的霧氣之中,迷離不清。
    雪霏霏獨自站在靜室外,等待瑤琴與她口中“主人”施術轉魂的結果。
    養將半月,雪霏霏當日被道佛合力法陣激蕩出的內傷業已平復,而三天前,瑤琴便施法移出她腹中嬰元,開始為他奪宅塑體。
    雪霏霏之前未曾聽聞過此類術法,經由瑤琴解釋,雖然明白一二,但心中仍是半信半疑。據瑤琴所言,今天便是施術的最後一日。饒是雪霏霏心殘情冷,嬰元所化,畢竟算是自身骨肉,仍不免有所記念,不知不覺便來到這石流月唯一的一處禁地外,等候結果。
    時已過午,靜室之中仍無動靜,雪霏霏卻是心神一蕩,神識之中,隱約傳來呼喚之聲。
    即便是修行多年之人,要達到神識交流也非輕易之事,何況石流月中籠有術法結界,平常念力難以穿透。能突破這重重障礙與雪霏霏交流,除同困數百年以魂體同修的念九劫外,再無他人。雪霏霏心中明白此點,野阪荒坡被他獨自遁走之恨立時湧上心來,垂目凝神,冷笑一聲:“念九劫,你竟然還有臉來找我?”
    念九劫的聲音略顯尷尬:“當日我被那臭道士一掌打出法陣,也是受了重創,身不由己,非是有意棄你不顧。”
    雪霏霏冷冷哼笑一聲,不置可否。
    念九劫只好繼續道:“我出陣之後,頭昏眼茫,胡亂走了一氣便昏倒了,連自己也不知道身在何處。要不是被人所救,怕是早就魂飛魄散。我當時已經自顧不暇,你之元功在我之上,當能自保。”
    雪霏霏哼道:“何必多作解釋,你為人如何尚不必瞞我。大難臨頭,各自保命,你我都是無心薄情之人,少來惺惺作態。”
    念九劫只好乾咳:“你我之間畢竟有著幾百年同修的情份……”
    “既然沒死,找我何事?”雪霏霏不耐煩糾纏下去,毫不客氣截斷他的話。
    念九劫一頓,複開口道:“我確實有兩件事要與你商量,一是我已找到重獲肉身之法……”
    雪霏霏一怔。立刻追問:“什麼辦法?”
    念九劫道:“我那天重傷之後,被魔族的魑魔大人所救,他的魔族秘法,可以以魂體為憑,塑造肉體魔身,並且不損功力。”
    “無條件為你塑造肉身麼?怕是沒有這麼便宜的事情吧!”
    “這……魑魔大人正在與其他魔族勢力爭奪一統大權,即便做為交換條件,也該助他一陣。若是魑魔大人統一了魔族,日後也有無限的風光。”
    雪霏霏“咯咯”笑了起來:“原來是去做別人的奴才,換來一個半魔的身份。姑奶奶不稀罕!”
    念九劫乾咳數聲:“雪霏霏,說話何必不留餘地。你我同病相憐,我才告訴你這個辦法。魑魔大人此時正需將力,你若點頭,立刻便可以進行塑身。一個魔體肉身,對你的修行也是大有益處。”
    “我說不稀罕就是不稀罕,你少囉嗦。倒是恭喜你成魔了,哈哈!”
    “雪霏霏……罷了,你若不願,我也不強求。此外還有一事要告知你。”
    “什麼事,快說?”
    念九劫道:“你我將當年仇家一一滅門,但江東白家還有一棵獨苗命大逃過了,現下被江東儒林的人收留。”
    雪霏霏臉上立時泛起一層殺氣,咬牙道:“白家竟然沒有死絕麼!”
    “是個叫白裳的奶娃娃……”
    “你動手了?”
    念九劫猶豫了一下道:“我出手一次,但江東儒林防守嚴密,只傷到了幾個儒生。魑魔大人此時全力要一統魔族,不願與苦境三教起衝突,所以……”
    雪霏霏吃吃的笑起來:“說你成了他們的一條狗,難道還錯了麼?”忽地又厲聲道:“縱然你肯等,我卻非要白家現在就斷子絕孫,才能一雪殺身之恨!”

    天邊紅月,一瞬大放血色光芒。瑤琴從靜室中出來,見雪霏霏站在門外喃喃自語,皺眉道:“侵入石流月結界之人,是你的相識?”
    雪霏霏毫不客氣的切斷神識,冷笑道:“一條狗罷了!”
    瑤琴也不再多問,道:“奪宅之術已成,但要那孩子蘇醒過來,還要三天時間,你可要現在見他?”
    “帶我去吧。”
    瑤琴點頭,卻不進靜室,而是帶路轉入一條小徑,進了一處天然的石室。
    雪霏霏在此住了半月,也不曾來過這個地方。隨瑤琴步入,見那室中極為空曠,僅有一張石床而已。床上仰躺著一名少年,全身籠罩在一層血紅光芒之下,極為詭異。
    “這是……”
    瑤琴輕笑道:“嬰元之魂入體,這孩子的外貌自然會有些改變,少時便會結束了。”
    雪霏霏點頭,舉步上前。看清楚了那少年的臉後,卻小小的愣了一下:“這孩子有些面熟……”
    瑤琴手上泛起一團陰紫色光芒,在那少年上方輕拂,一面道:“我自屍堆中將他撿回來,本是為我家主人準備,卻終是不十分合適。說來,他也算是你手下僥倖逃出生天的幸運兒呢。”
    雪霏霏腦中驀地浮現出那個狠命用石頭砸著屍體的啞巴少年來:“是他?”

    片刻之後,籠罩著少年的紅光漸漸消退,他的額上卻浮現三顆血痣,一頭黑髮也變得血般鮮紅,間雜著縷縷詭異銀色。
    “成了。”瑤琴也同時收起手上陰紫光芒,“如何,你還滿意麼?”
    雪霏霏看著依舊沉睡的少年,伸手捏起他的下巴,端詳片刻,掩口“咯咯”輕笑:“不錯,不錯,血染紅,雪染紅,從此以後,你便叫雪飄染吧。”
    瑤琴道:“他的啞疾並非天生,換魂之後,略加引導,便能重新開口。只不過一切還要等三天后他醒來再說。”
    “無妨。”雪霏霏伸手在他腕脈處一探,“嬰元功體,還剩下多少?”
    “四成有餘,不足五成。”
    “我有私事現在要辦,三天后,再來帶他離開。”
    瑤琴莞爾道:“三天后,自然是一個活跳跳的雪飄染。不過你不要忘了我們間的約定才是。”
    雪霏霏吃吃笑道:“龍宿是麼?我自然牢記著咱們的交易。”

    2007-5-30 般若蘭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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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用第44楼medeajin2007-05-06 22:46发表的“”:
    本來想一口氣看完再回帖的,還是忍不住了……大人寫得太好了,明明是很歡快的文字和劇情,爲什麽讓我的心酸疼酸疼的呢?龍宿到底是經歷了什麽才會變成避居疏樓西風的神秘龍首的呢?明明年輕的時候更符合儒家入世濟天下,修心做文章的精神的呀……老實說句,現在的龍宿,冷靜而不失血性,傲然卻也不會拒人於千里之外,作爲儒門少主,恭謹師長,教護弟妹,即可與劍子秉燭夜談,把臂同游,對於新認識的小紫和金子陵也足可以稱得上相知相交……想到後來華麗無雙的龍宿,雖然華光四射腥税莘瑓s不知爲什麽,縂有種說不出的寂寥……閉門不出身邊只得二徒相伴的他,縱然宮燈十裏黑夜煌然若白晝,午夜夢囘真的不會覺得孤單麽……我們看到的,喜歡上的龍宿是華扇輕搖,絕麗無雙的儒門先天,但卻不曾想過,千百年前,他也曾有過的青澀年少……

    555~~越來越想哭了……繼續看……


    拍拍,一同來心疼下龍美人的說~~~~
    確實以龍宿的個性,同樣的千年之路,他要比劍子和佛劍都走得辛苦。一個“入世”為理念的儒門中人,如何跨越千年歲月,成為現在這個輕易不會敞開心扉的龍宿。期間要經歷的種種坎坷,大概不是我們能想到的。

    在我覺得,龍大其實本來便不是多熱情的人,從小的身份,更是從一開始就壓抑他的天性,然後直到長大。儒門天下給了他很多,也剝奪了他很多。也許他掙扎過,也許他最終樂在其中了。但去描述他一步步留下的腳印,總是做為一個龍飯,最有價值的事情吧!

    我寫文很慢,《紫微垣》更是每章一定要到感情積累足夠了才動筆,要是有耐心的話,就和我一起慢慢陪著龍大走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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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十:遍地妖風雪打頭

    “吾明日要往江東儒林一行。”
    龍宿以不容置疑的口氣丟下這句話,立時炸的天章古聖閣中一干主事人仰馬翻。
    百里雲生不在閣中,只有文、武修儒主持大局。偏這二人,在龍宿眼中又本是有著“隱瞞政務”的前愆。午後龍宿忽然一身隱忍的怒氣來到議室廳堂詢問江東儒林遭襲一事,兩人便在心中迭聲的叫起苦來,不曉得他是在哪里得到這一消息。既已隱瞞不成,只好如實說出,本以為讓龍宿發作一番,最多二人灰頭土臉些,此事也就罷了。誰想拿到儒林卷宗,龍宿翻看之後便不發一言將自己關在了房中近兩個時辰。直到眾人揣揣難安到了極至時,才叫書童喚了法朝官進去,帶出了這樣一句結論。
    龍宿不肯見他們,言中倫與行中慮縱然有百般勸諫,也不得出口。好容易盼到書監司自古園回來,如同見了救星,將此事一五一十稟了,只求他去勸龍宿作罷江東之行,以免橫生枝節。
    書監司聽他二人所言,也著實吃了一驚。龍宿日常在儒門天下與三監之時,舉止進退得體萬分,何曾有過如此強硬形態。連連咋舌之後,忙去尋龍宿說話。文、武修儒並著法朝官團團聚在書房之外,既不能進去插話,又不肯放手走開。三個人六隻眼睛相對,也只能是長籲短歎,等著書監司的消息。

    及門外相比,書房中的氣氛反而要輕鬆許多。
    書監司甫進門,龍宿便知他的來意。既不能象對待文、武修儒般三言兩語打發開去,便索性將要前往江東儒林一事明攤開來,連帶著,這數日中積累起來的不滿與怨懟也一併委婉些的傾倒出來,只隱去了雪浣絲一事。
    相處三年有餘,雖然還是頭一次見到龍宿這般帶了些孩子氣的撒鬧,書監司終是瞭解他的脾性,既不去勸,也不多開解,只是好一番婉言安撫,又東西扯了些秋仕瑣事。直到見龍宿心火基本消得淨了,才笑道:“大公子,這段日子,也著實枯燥得為難汝了。”
    龍宿不由得撇嘴:“即便在儒門天下或三監,吾也未曾這般遊手懈怠。莫非為秋仕而來,此外之事吾便不得過問了麼?”
    書監司不由莞爾:“儒門天下之事,大公子哪件又插手不得?汝有心在儒門政令之上,即便龍首聽聞,也該只是快慰,而無他言。只是天章古聖閣諸人身為下屬,又豈敢對汝起居安危輕乎視之。百般小心,雖然縛人手腳,但其心也忠。”
    龍宿垂眼哼了一聲:“若非是知此,只他們三番兩次隱瞞視聽,吾便早就惱了。”
    “百里聖儒尚為緝凶之事在外奔波,這般勤懇勞碌,大公子自然不會再難為他的下屬。”
    “吾不追究便是。”龍宿眉目間和緩許多,“江東儒林遭襲之事,吾已詳閱。百里聖儒本是在察訪雙凶根底,卻不知為何繞道江東,才能及時施了援手。那兩名惡徒與儒林遇襲,不免相關。而自半年前血道冰邪行兇,江東一直頗多事端,明掌閣謹慎盡職,想來也要疲於應對。于公於私,吾都打算要往儒林一行,詳加詢問事發經過外,也可代師尊略行安撫之事,不知監司可有異議。”
    龍宿心中已是拿定了主意,即便書監司執意阻路,也要拿自身等級身份強行壓下,無論如何,非要前去江東儒林不可。因此最後一句詢問,口氣咬得極重,眼角眉梢,不以為然之意,已是悄悄透出三分。不想書監司一味只是笑臉盈盈:“既然大公子決意如此,吾自然不再多言就是。”
    “嗯?”龍宿運了滿腔子的氣,卻使了一空,掩不住七分驚訝的抬眼:“書監司竟無話要說麼?”
    書監司笑道:“若要聽吾說話,自然也是有的。龍首雖已授意要大公子揀些合適時機多加參管儒門事務,但此番刀劍雙凶實力實在非同小可,吾之本意,是實不願汝涉入其中。不過一來江東儒林方歇刀兵,近日之內,想不會再有風波;二來大公子也難得動念。若再攔阻,吾豈不成了不識時務之輩。只是不能免俗要叮囑大公子一句,凡事多加小心,貴體為重。”
    萬沒料到書監司私下還領了龍首一番授意,卻是自己一直被蒙在鼓中,龍宿立時有些洩氣,抓過扇子胡亂搖著:“師尊竟然連吾也不曾告知,莫不是還怕我濫用此令麼!”但轉念馬上想到自己今日威嚇文、武修儒,擅自做主之事,豈不正是活生生的拿著自身地位壓人,立時聲調又低了三分,“監司既無異議甚好,那天章古聖閣一方,便勞汝前去說明了。”
    “此事自然有吾照應。不知大公子要如何安排江東之行?”
    龍宿頗尷尬于書監司眼中寵溺孩子般的笑意,略偏了偏頭:“秋仕收尾還要數日,吾去江東儒林,僅是過問遭襲之事,也無太多耽擱,七天時間,足以完畢。不如就約在七天之後,露橋會面,既距離江東儒林不過兩天路程,又在天章古聖閣回轉三監的必經之路上,汝以為如何?”
    書監司略一尋思,點頭道:“大公子考慮得周全。不過一路平安要緊,吾會在露橋等候三天,大公子盡可不必過於匆忙。”
    龍宿展顏一笑:“既然如此,便這樣定了,吾明日啟程。”
    書監司忙道:“大公子,可否後延一日?”
    “為何?”
    “江東儒林有數名門生傷在魔氣之下,本也要請虛無先生前往施以妙手。既然大公子要去,何不等後日虛無先生自五藥亭帶齊了藥物,再一同前往。如此一來有虛無先生做伴,路上也更妥當些。”
    龍宿見前往江東儒林之事已是順利成行,此時本就心舒神爽,而虛無先生也是投緣之人,自然滿口答應下來。春風滿面的送書監司離開書房,一回身見小書童格外殷勤的泡來香茶,龍宿心念轉動,接過杯子,轉手已將掌中那把價值不菲的檀木春扇塞到了他懷中:“此扇賞汝,也不枉汝服侍吾這一回了。”
    小書童手忙腳亂的接住這天外飛來的賞賜,喜不自勝。龍宿見他如獲至寶的捧著扇子下去,眉眼間一股遮不住的孩子心性流露,心中忽的倒想起了打小便跟在身邊服侍自己的甘棠來。

    空山入暮,漸漸飽滿起來的玉色月亮斜掛林梢,被初冬的寒氣一激,月光也仿佛冷脆起來,映得山石樹木上,俱似結了一層白霜。
    但節氣雖至,薄薄的寒氣卻還未侵入山中,一座危崖之上,水瀑如銀緞倒掛,噴珠濺玉,直泄入之下石潭。潭口四周水霧升騰,嫋嫋有如暖煙。滋生周遭草木,一枝一葉都籠罩在煙水之中,月色之下,靈氣逼人,仿佛仙境。
    美景如斯,潭下卻忽然發出一陣“嚕……噗……噗……”的怪叫,紅色華光一閃,竟現出一隻全身火紅,繚繞煙光,形如三歲幼童卻禿發無足的赤身怪物來,由潭底沖向冷月高懸的中天,一番翻滾之後,又複直直落下,口中“嚕嚕噗噗”叫個不停,連連揮動雙臂,形容可怖。
    赤身怪物落下方向乃是潭邊一棵古松,它周身火光亂冒,松樹枝幹又是極易燃之物,但兩相接觸,卻不曾迸出絲毫火花青煙,倒也奇怪。怪物繞著古松飛轉了兩圈,勢頭慢慢緩了下來,忽地一頭向樹下紮去。
    明月繞開亂雲,一縷蟾華照亮樹陰之下,才看清那裡盤足坐了一人,一襲藍色道袍幾多風塵,五官眉目極為秀美中,又透出一股端肅出塵的清氣,竟是讓百里雲生正四處苦尋不得的正一天道天奇道者,法嚴天師。
    赤身怪物飛撲而下,雙臂亂揮:“嚕……嚕……噗……嚕……噗……”
    法嚴竟似懂它之意,微笑著引臂讓它落下:“赤翎,此地靈氣充沛,正適合你修行元氣,但莫要走得太遠,驚嚇到夜行山民。”
    赤翎連連點頭,抱臂拜了一拜,又一扭身沖向空曠之處,吸呐山川靈澤去了。
    “嚕嚕噗噗”的叫聲漸漸遠去,法嚴自己也端身正意,打起座來。數月之前,因一隻極為難纏的惡鬼作亂,法嚴為將它拿下,一路追蹤遠赴極西之地,連原定的南劍易家之行也因此耽誤。一番纏鬥之後,好容易擒下了惡鬼,卻在回程路上,聽聞中原一帶刀劍雙凶為惡之事。
    江湖之中,此類消息一向流傳極快,雖然其中不乏以訛傳訛扭曲細節的部分,但可信程度,仍在七成以上。法嚴聽眾人口中雙凶特徵,竟頗有幾分鬼魅之形。中原武林雖然不乏名門高手,但若講到與惡鬼之流對陣,卻不免有心無力,要大吃苦頭。聽得此事,法嚴不敢耽擱,這才風塵僕僕,返回中原。
    心有牽掛,法嚴一路之上,少有歇息。這日行到山中,心中估算一下,距離江東,不過一兩日的路程,才停下步來,略為打理風塵,一面借這山水靈秀之地,靜坐調息,恢復體力。

    月上中天,時近子夜,山中鳥獸之聲也不可聞了。正萬籟俱寂,法嚴忽地心中一驚,從入定之中醒來。左手翻處,已將鬼顯石取出,石面上綠芒亂閃,竟是感應到了極強大的一股鬼氣入山,正向瀑布方向行來。
    鬼顯石乃是正一天道法物,雖可感應鬼魂所在,卻也要由人施法操控。似這般自行運做起來,還是首次。法嚴不曾見鬼顯石如此失常,但也心知定是所來鬼氣非比尋常,忙起身捏了法訣,小心提防。
    漸漸已可覺到鬼氣侵骨,妖風撲面,法嚴知此時正是神消鬼長之刻,愈發不敢大意。不消片刻,陰風掃入石潭瀑布百步之內,夜霧開處,款款走出一名白衣縞素的少婦,正是要前往江東儒林取白裳性命的雪霏霏。
    法嚴當先將她看了一個清楚,卻不覺一怔。雪霏霏周遭氣息,雖然鬼陰淒厲,卻另有金兵利氣,混雜其中,似鬼非鬼,又似兵邪之靈。
    “莫非竟是修煉出靈體的異邪兵器?”法嚴心中湧出這個念頭,手上法訣一時不知是掐是放。雪霏霏也已察覺到了他的氣息,驀地轉身,厲聲道:“樹下是誰?”
    法嚴不再掩身,踏出樹下,頌了一聲道號:“是貧道夜宿於此。”
    雪霏霏上下看他,舞動水袖,掩口嬌笑起來:“竟是一個臭道士,看起來還頗有幾分實力。”
    妖風鬼氣夾雜著說不清道不明的脂粉冷香,撲鼻而來。法嚴不動聲色移開一步,淡淡道:“姑娘寂夜潛行山中,也非普通之人。”
    雪霏霏亭亭轉了半個身:“知我非人,你不怕麼?”
    “貧道自問不曾暗夜虧心,何懼之有。”
    “聽起來是個坦坦蕩蕩的正人君子,可惜……”雪霏霏眼神一厲,“我最討厭的,就是道士!”
    聽她聲調陡變,法嚴忙要防備,忽然天邊紅光一閃,“嚕……噗……嚕……嚕……噗……”的叫聲由遠及近,轉眼間,也感應到了宏大鬼氣的赤翎飛竄而回,便要撲向法嚴右肩。
    法嚴習慣性的抬起右臂要將它接回,不想雪霏霏一眼看到赤翎,立刻臉色大變,雙眼中凶光畢露,厲聲道:“正一天道!”疾揮出兩道極狠辣的冰寒劍氣,當胸直取法嚴。力道之狠,竟是要將他立斃劍下。
    法嚴因赤翎回來略一分心,哪曉得雪霏霏無端忽然發難,轉眼劍氣已將臨身,刺骨陰冰,割膚欲裂,躲之不及。本要落向他右臂的赤翎一聲嘶吼,忽地紅光暴竄,化成一條赤金長龍,卷開一道劍氣,另一道劍氣也被震得略失了準頭,于法嚴左臂穿肩而過,帶起一蓬血雨。
    劍氣入體,半邊身子如墜冰窟,陰寒之氣亂竄血脈。法嚴踉蹌後退數步,右手一招,金龍回復赤翎朱砂法筆原身落入掌中,連挑開雪霏霏接踵而來的又數道劍氣,心中靈光一閃,脫口道:“碧魄邪劍,原來是你。”
    雪霏霏怨毒之極的嘶笑起來:“正一天道的臭道士,害我生受三百年封魂錮魄之苦,今日不殺你,難消我心頭之恨!”碧魄劍於掌中化出,陰碧寒光暴長數尺,帶起一片百鬼哭嚎之聲,直取法嚴。
    法嚴不及逼出傷處陰冰鬼氣,忙催動赤翎法筆應戰。但甫一提氣,由左肩傷口竄入的鬼氣便刺骨錐痛,侵蝕功體。交手只數回合,額上已滿是冷汗。
    雪霏霏恨極正一天道,毫不放鬆,招招式式毒辣取命。碧魄劍本是至陰至邪之物,與她魂體同修,更是邪氣沖天威力大增。雪霏霏生前劍術造詣已是非凡,含恨出手,法嚴又受傷在先,哪里招架得住,被她逼得節節後退,已到了石潭邊上。
    身後瀑布水聲轟鳴,再無可退。法嚴無奈之下,只得橫心一拼,祭起赤翎法筆,低喝一聲:“運天之法,行地之功,化。”
    法筆又化做金龍,盤旋飛繞,敵住雪霏霏淩厲攻勢。
    借此一緩之機,法嚴忙掐法決,反手一招,引出潭水如雪練一般,罩向雪霏霏:“水雲訣•困!”
    轉眼術成,一片茫茫水霧,結成銀晶一般,將雪霏霏團團困住。繞是碧魄劍氣淩厲,水牆四周法咒環繞,一時也難突出。
    法嚴一擊得手,方吐出口氣來,雪霏霏已在陣中怒笑道:“正一天道的神棍,以為這就困得住我麼,讓你見識碧魄劍的厲害。”手腕一頓,劍身碧芒大盛,竟有欲破陣而出之勢。
    水雲訣性屬坎水,與赤翎法筆難以共作。法嚴收起金龍,默運玄功喚出天靈聖劍,與雪霏霏隔著一道水牆,拼鬥法力。正一天道術法本有清聖伏邪之力,水雲訣法陣展開,已是占了先機。也因此法嚴雖負陰劍之傷,雪霏霏一時也無奈他何,兩廂便這樣僵持起來。

    月落日升,不覺時間流逝。法嚴百忙中抽手封住左肩穴道,也只能是暫時止住傷口失血。憑著一股毅力,渾然只做不覺半邊身子陰氣鑽蝕之痛,一心操控水雲決困陣。
    被困陣中的雪霏霏此時也不得不收起了輕視之心,盤坐在地,將碧魄劍運轉在天靈三寸一上。一邊對抗陣中法力,一邊尋找破綻,伺機脫身。
    兩人同樣心無旁騖,全力對峙。於外看來,僅是一道水牆內外,波瀾不驚;但個中兇險,非身在其中不能體會。不知不覺,維持對抗之勢已過兩日,好在深山之中,少人來往,才不曾牽涉到無辜山民。
    雪霏霏困在陣中,內元消耗也非同小可。忽然心中血氣一蕩,一種十分陌生又帶幾絲熟悉的異樣感覺直泛上來。雪霏霏略一茫然,忽然驚覺:“離開石流月已經三日,莫非竟是他醒來了麼?”
    法嚴幾乎同時察覺陣中人的異動,連掐數決。雪霏霏霍然長身而起,一聲厲嘯,碧魄劍邪光竄長,拼損二分元功,正面硬沖水雲決。
    一聲爆響,水氣陰光飛散滿天,雪霏霏縱身化碧光向來路而走,轉瞬便逝,只餘殘聲環繞:“下次再遇,定取你之命!”
    法嚴與她最後這全力一拼,雖傷了雪霏霏不淺,但自己也已支撐不住,體內陰傷一併爆發出來。嘔出數口鮮血,踉蹌退倚到了一塊大石上,眼前已是一片昏黑,喘息片刻,才穩了下來。
    赤翎一閃現身,周身紅光極柔和的將法嚴圍繞其中,以自身靈氣為他療傷。法嚴順勢調息一番,將內傷穩住,伸出手道:“我無大礙,將你的靈氣收起來吧。”
    赤翎連連怪叫,一顆鬼頭在他手心蹭了又蹭,才十分不情願的收起紅光。法嚴掩口咳了兩聲:“碧魄邪劍破封而出,丹魂刀也該同時出世了。此事牽扯甚大,耽誤不得,我必須馬上向滇南一行,傷勢沿路慢慢調養就是。”
    “嚕……嚕……噗……噗……噗……”赤翎繞著法嚴亂跳起來,紅光亂吐,似是十分不滿他的決定。
    法嚴苦笑一聲:“如果所料不錯,刀劍雙凶之劫,乃因正一天道而起。你再多言,便自回天外天去,莫要同我往滇南了。”
    這句威脅果然好用,赤翎周身氣焰立時滅了大半,十分委屈的蹭上法嚴右肩,滾了滾,化回赤翎法筆原身落到他手中。法嚴收起法筆,一手撫胸默運功體,感覺到真氣運轉已經不再似先前那般滯澀,便撕了半副內衫袖子裹住肩傷,辨明方向,尋路下山而去。

    江東儒林這一年來風波不斷,自血道冰邪之後,刀劍雙凶竟也要來插上一腳湊趣,修椽書客不由倍感焦頭爛額。儒林遭襲,雖然折損人手不多,但卻牽扯到百年來與苦境三教井河不犯的魔界勢力。這般不尋常的動靜,修椽書客自然不敢怠慢,修書上稟。只是未曾想到前來的竟會是龍宿,門人通稟,免不得大吃一驚。
    龍宿也不多加客套,只在大廳中略坐了一刻,見虛無已隨著門人去探望受魔氣侵體諸人,便也直奔此行主題,詢問起儒林遭襲的細節來。
    修椽書客卻是頗猶豫了下,才下定決心般起身向龍宿一拜:“大公子,還請恕屬下隱瞞之罪。”
    龍宿一愣,將手中茶碗也慢慢放下了:“明掌閣何出此言,莫非儒林遇襲之事還有隱情不成?”
    修椽書客道:“不敢再瞞大公子,遇襲之事雖然不假,也確實折損了數名門人,但事發之處,卻非儒林,而是在南陵城外的野坡。”
    “非是儒林?”龍宿微皺起眉,“明掌閣,其中經過,還請汝詳言。”
    “大公子可知江東白家不久前被滅門一事?”
    “吾知,此乃刀劍凶徒所犯之案,與此事有何關聯麼?”
    修椽書客道:“白家滿門被滅,僅有幼子白裳僥倖不死,吾見他稚齡孤苦,儒林又與白家有故,便將他收在門下。十天前,乃是白家亡人尾七之日,于公於私,都該先往拜祭一番。只是白裳在前一夜發起熱來,不能出門見風,吾便派徒兒與數名門人,帶了香燭供品到白家弔祭。遇襲之事,便是在他們回程路上發生。”
    修椽書客雖未明言,但龍宿也已領悟到其中關竅:“掌閣之意,乃是認為暗襲之人的目的,非是與儒林有隙,而是在白家遺孤身上?”
    修椽書客黯然道:“十之八九。吾徒身世慘澹,如今還在繈褓之中,又招此橫禍。一時間實叫吾心緒紛亂,難以定奪。”
    龍宿笑道:“掌閣過慮了。無知幼兒,能有何罪。即便此事因他而起,白家仍是受害之人。儒門天下未嘗放過兇手,又豈會遷過於他。不過,那日劫殺儒林弟子之人,掌閣可知其身份,果然是刀劍雙凶麼?”
    “此事屬下不敢斷言。一來事發之時,吾不在當場;二來據受傷門人的傷處來看,雖然多也是受炎刀之氣侵蝕,卻又與當初被刀劍滅門屍體上的傷痕有細微不同。吾想請虛無先生來此,一來為治療門人被魔氣侵襲的傷口,二來也是想借他之力,分辨傷人者的身份來歷。”
    龍宿點頭道:“虛無前輩已到後堂看診,想來稍後便有消息。掌閣可否找來幾名當時在場之人,容吾詢問?”
    修椽書客忙道:“吾徒陌上塵當日以兄長身份,代替白裳前去。大公子要問何事,吾叫他前來便是。”一面喚人傳下話去。

    少時,一名青衣儒冠的少年進來,分別見過二人。修椽書客道:“塵兒,大公子為前幾日汝等在城外遇襲之事而來,具體事宜,汝可直說無妨。”
    龍宿在旁見那青衣儒生,依稀身形輪廓,總覺得有些眼熟,卻又想不起在哪里見過。正疑惑間,陌上塵開口領受師令。他的聲音入耳,龍宿驀地記了起來,竟是數月前自己因血道冰邪之事歇駐風簾翠幕時,無意中窺見,向修椽書客進言自己“言未及而言之躁”,而被斥退之人。
    雖已是舊事,此時想來,龍宿仍不免有些耳根微燥。呷了一大口的茶後,才將心中早已準備好的數個疑問一一提出。
    陌上塵口齒十分伶俐,對於當日之事,也記得清楚。他因是代替師弟白裳前去,重孝服喪,不敢稍減。直到回程,也未將一身大孝換下,麻衣素服,于人群之中,格外扎眼。
    遇襲之時,距白家墳塋尚未太遠,忽然間魔氣彌漫,便見一名持著暗紅長刀的陰沉男子攔路,身後尚有二名隨行,相貌也都極為詭怪,不似人形。
    三人面孔陌生,一經出手卻直指一身孝服的陌上塵。同行儒生勉力一阻,卻哪里抵擋得住。危急之時,還好百里雲生路經出手,才使眾人免於遭難。
    龍宿聽得仔細,問道:“汝可曾聽到他們之間有何稱呼應對?”
    陌上塵道:“現場混亂一片,學生慚愧,不曾聽仔細了。只是依稀記得,天章聖儒出現之後,不知是誰說了一句‘錯了’,持紅刀那人便收了手,迅速離開了。”
    龍宿點了點頭,心知這句“錯了”十之八九是指陌上塵非白裳一事而言,便不多糾纏於此,又道:“百里聖儒如何會在江東,他可有話留下?”
    “聖儒只說他是尋人而來,恰巧路經,並叫我們小心提防再有人來犯。那三人身上魔氣,也是聖儒告之,並要儒林儘快修書到天章古聖閣,請虛無前輩前來坐鎮。”
    龍宿挑了挑眉:“魔氣侵體雖然麻煩些,倒也不難醫治,為何百里聖儒單單點名虛無前輩?”
    修椽書客笑道:“大公子有所不知,儒門輕於術法,若是魔界鬼魅來襲,定會吃虧。虛無先生不僅醫術高明,於陣法之上,也頗有研究。百里聖儒之前也曾修書要吾等留意天奇道者行蹤,如果所料不差,此番他前來江東,便是為尋奇者對抗刀劍凶徒。有虛無先生坐鎮儒林,即便暗襲之人真是雙凶之一,短期之內,也無法再越雷池。”
    “法嚴天師……”龍宿低吟。近日中,他已不只一次聽聞這個名字,但對其印象,卻仍停留在三年前荒谷中模糊之極的一面上,想了想,遂道:“若能得奇者助力自是妙極,但聖儒與掌閣為何不直接前去正一天道相請,反而在外苦尋?”
    修椽書客歎了口氣:“正一天道總壇天外天究竟位於何處,歷來少有人知。奇者素是雲遊四海,降妖伏鬼,即便尋到天外天,也難見他一面。所以也只能出此下策尋人了。”
    “雙凶已為害甚巨,再如此私下尋訪,要到何時才有結果。”龍宿皺眉,自袖中取出不過半個巴掌大一枚金印,“明掌閣,許汝持吾儒門天下令璽,通傳苦境所有儒門組織,尋找奇者行蹤。一有消息……便迅速回報天章古聖閣吧。”
    修椽書客本就因人力不足,找尋法嚴天師如同大海撈針一般。此時見了金令,不由喜出望外,忙雙手接了,好生收起。

    晚間龍宿仍是歇在風簾翠幕。舊地重遊,已非當日花木撫疏之景,換了一副冬寒景色。
    虛無與他同在此處落榻,見龍宿晚不入室,只在廊下向著園內張望,便笑呵呵過去拍他:“夜晚霜寒,呆站在這裏幹什麼?”
    龍宿手裏牽著一枝早已落光了葉子的柳條,也是一笑:“平原之上,氣候格外分明些。前天路過野山,那山裏的樹木,倒比南陵城得還要青綠。”
    虛無大笑道:“那座山的靈氣極佳,草木受它滋養,才凋落得遲上許多。咱們歇腳的山瀑邊接進靈眼,若能在那結廬修行,受益非淺,只是我已經有了五藥廬,你們儒家,又不是煉氣修行的路子,可惜了一處寶地。”
    龍宿偏頭道:“倒也未必。前輩不是說那座山瀑邊有鬥法痕跡,或許便是有高人要在那裏擇地而居。只是吾等去得不巧,才未遇見。”
    虛無咋舌:“打得那樣狠,只怕不是高人,而是仇人才是!”

    月圓夜前日,百里雲生依約再訪飛仙谷。
    山中花木繁盛依舊,不受外界俗埃侵擾。百里雲生前番已見過這般奇景,心中又有難解之困,再無心思賞花步幽,一路直奔飛仙谷地界。
    谷口處,幾名女孩子正在打掃甬路,將那些紛紛揚揚的落花拾到藤籃之中。遠遠見了百里雲生,立刻丟開手中活計湊到一起偷笑起來:“那可不是半個月前來找谷主的書生麼?”
    “就是那個莫長鋏的朋友?不要他進去,免得谷主傷心!”
    “笨丫頭,他也是谷主的朋友,心玉姐姐吩咐過不許為難他……”
    “請問……”
    幾人笑鬧間,百里雲生已到了谷口,禮數作全才一開口,那幾個女孩子“轟”的散開了,一人站出來笑道:“百里先生,請稍等,我去為您通傳。”另幾個則擠在另一邊,嘻嘻哈哈的說著什麼。不時回頭看一看百里雲生,卻是一派女兒家爛漫,格外可愛。
    百里雲生卻無心思看她們嬉鬧,肅容靜立谷口。自入山之後,越接近飛仙谷,胸腹之中越有一股隱約寒氣,亂竄在經脈之中。待到運功試探,卻又捕捉不住。百里雲生暗自揣摩,許是在江東之時受到暗傷。但一時之間,既難以詳細診視,又無閒暇,只得運動功力將它強行壓下,日後再作打算。
    少時,薄心玉迎出谷來引他入內。二人一路轉上前往綠水朱華的石路,兩側繁花明麗,百里雲生卻覺得胸口那股被壓制的異勁突地鼓蕩起來,在心肺間突竄,眼前立時有些發黑。
    薄心玉聽到身後舒緩輕穩的腳步聲忽然亂了起來,忙轉身,正見到百里雲生一手撫胸,臉色極為慘淡,似是正在承受極大苦楚,額間已有細汗。
    “百里先生,您身體有恙?”
    百里雲生緩過一陣巨痛,勉力一笑:“無妨,只是心中忽然一悸而已,薄姑娘,繼續走吧。”
    薄心玉遲疑著邁步,每走一段,便不由自主的回頭去看百里雲生情況。百里雲生報以微笑,似是無事了般,步子也重新穩了下來。

    華顏日常起居的綠水朱華,位於飛仙谷中央地帶,乃是地氣最為旺盛之處。得天獨厚的水陰之氣,滋養谷中百花。一道清溪環繞玲瓏樓閣,碧玉帶般,正是靈脈所在。
    步上小橋,已可見華顏正倚坐錦榻相待。薄心玉見百里雲生一路行來,再未出現方才不支之態,才略放了心,伸手向前一引:“谷主便在閣中,先生請……”
    “請”字未落,百里雲生忽然臉色大變,一瞬間蒼白無比,“噗”的噴出一口血來。血箭直濺出三尺開外,人也同時如受重擊,咬牙便向後倒。
    薄心玉哪料得到這一變數,險險驚叫出來。百里雲生身後,就是高不盈尺的細巧雕花木欄,站眼見他便要跌落水中,忽然溫香拂面,彩紗飛處,華顏落身朱橋之上。百里雲生直直跌入她懷中,已是牙關緊咬,意識全失。
    “谷主……百里先生……”薄心玉一時亂了方寸,不知如何是好。
    華顏探了探百里雲生腕脈,輕蹙起眉:“這……莫非是……”
    “谷主?”
    華顏扶住百里雲生:“他之傷勢,不能在綠水朱華停留。吾帶他回瓊樓,你去取赤蜂蜜來。”

    百里雲生昏茫之中,只覺周身如被陰火炙烤,連骨髓之中,也冰針穿刺般痛苦難當。不知掙扎了多久,直到一股柔和如水的真氣灌入,漸漸洗褪陰火,極熨貼的撫慰著五臟六腑。
    疼痛減緩,漸漸消散在四肢百骸中,神智也逐漸清明起來。百里雲生鼻端嗅得一陣清淡幽香,人也仿佛躺在雲堆之中,一時竟不知身在何處。忽然又一股柔勁灌入心腑,在真氣最鬱結處旋轉疾退。百里雲生應這一帶,喉中腥甜,猛的咳出一口淤血,人也完全清醒過來。
    甫一睜眼,便見繡榻香茵,羅帳如雲。百里雲生一怔,已聽身旁有人道:“已無礙了。百里先生,現在感覺如何?”
    百里雲生忙轉過頭,見華顏坐在床邊,手中擎了方錦帕,尚濺滿汙血,一時赧然,掙扎著欠起半身:“吾之暗傷發作突然,多謝芳主援手醫治。”
    華顏抿唇:“百里先生不必多禮。若非飛仙谷地氣,你的傷勢也未必如此迅速發作,好在有法可解,才免讓你多受苦楚。”
    “芳主此話何意?”
    華顏歉然道:“你身上暗傷,乃是陰火魔氣潛伏在脈絡之中。飛仙谷本就是一處水陰之氣極為潤澤的所在,綠水朱華更是靈脈根源。因這股天然陰潤之氣,才將你身上的陰火魔氣一併激發出來,一瞬間衝擊百脈。若是不馬上將這股陰火收束導出,後果不堪設想。”
    百里雲生聞言怔了怔:“芳主為吾療傷,豈不是反要受陰火倒灌之力,這如何使得!”
    華顏輕笑出來:“百里先生不必多慮,吾之體質特殊,乃是極陰靈魄。這小股陰火進入吾體內,便如溪流入海,轉瞬就被化消。倒是先生已被陰火傷了數日,內腑之創,還要多加調養才是。”
    “吾已無礙……”百里雲生忙道,“蒙芳主引出陰火,其餘小傷,略作調息便可。明日就是月圓之夜,刀劍雙凶之事,再不能耽誤,還要勞動芳主與吾前往歲時淵一探。”
    “你莫急,明日吾自會與你前去。”華顏垂眉輕笑,“但距離動身,還要一天光景,你大可在此放心休息。”
    正說話間,門櫳一響,薄心玉托了只碗大玉盅進來:“谷主,赤蜂蜜取來了。”
    華顏點頭起身,又向百里雲生道:“雲嶺赤蜂蜜性極溫補,對你傷勢大有益處,多服無礙。”
    百里雲生坐起身笑道:“雲嶺赤蜂極難捕捉馴養,芳主的飛仙谷竟有此物,果然非同凡響。”
    華顏聽他此言,身形一頓,神色竟有些恍惚起來,許久才幽然一歎:“吾如何能一探雲嶺?這赤蜂,原也是他捉來送吾的……”
    百里雲生微一怔,已反應過來華顏口中的“他”便是莫長鋏了,自覺失言,好生困頓。
    反倒是華顏先抬眸對他一笑:“不提此事了。先生好生靜養,吾先離開。”
    “芳主慢走。”
    華顏微一點頭,飄然出房,腳下卻仍是有些淩亂了。直到樓外小廊中,才停下步來,斜斜倚身靠著朱欄,看那滿院繁花似錦,心中卻湧上一股淒清,低歎道:“勝絕,愁亦絕,此情誰共說。惟有兩行低雁,知人倚畫樓月!”
    薄心玉隨後跟來,只是遠遠站著,不上前去。

    華顏一時忘情匆匆離開,卻不料百里雲生房中雕窗,斜斜對著的,正是那一道回廊。將廊上華顏的滿身愁緒盡收眼底,百里雲生默默別過眼,轉頭看搭在床邊的血污錦帕,上繡著鴛鴦戲水荷花並蒂,不由得苦笑一聲:“長鋏,飛仙谷此行,是吾來錯了麼?”

    初冬寒氣常是突如其來的,便濃烈起來。昨日還可見溪流暖陽,夜裏北風吹去,清早已是萬物俱披了層薄薄新雪。脆玉般的冷光,耀入眸子,滿眼生花。
    這場雪便下在龍宿離了江東儒林,前往露橋與書監司會合的途中。
    山林小路,本就幽靜少人行。雪色天光交映,連空氣中都滿是冷脆剔透的感覺。龍宿見山路兩端都無人跡,細雪玉屑般鋪得一地潔白,一時興起,專揀那平整雪白處一步步踏過去。走出一段,再回頭望,只見一排腳印東倒西歪的烙在身後。幾隻不懼冷的山雀便落在了那淺淺的印子中,仿佛學步般跳出許多小小的三叉花圖案來。
    抖了抖雙肩細雪,龍宿心情極佳的又向前行。道路一側的雪下,還依稀聽得到山溪潺潺流動,不時帶起一團小小的雪渦來。
    “野堂吟罷獨行行,點水微微凍不鳴。十裏溪山新雪後,千家襟袖曉寒生。”興致一來,隨口吟哦詩句。龍宿正心爽神清時,忽見遠遠雪包之上,坐了一人,似是低著頭在看什麼,一動不動。
    有些詫異的加快了步子,待走近了,龍宿才發現雪包上的,竟是一名十一二歲的少年,穿了身白地紅紋的錦袍,紅發紅鞋,在雪地之中,頗為打眼。
    龍宿見他打扮不似貧苦人家的孩子,不知為何一人獨坐在著雪地之中。一時動念,上前想要問個詳細。不過才走近幾步,腳下一硬,似踩到了什麼。
    用鞋尖點開浮雪,露出巴掌大一枚血色楓葉來,似是紅玉雕成,十分細膩精巧。
    龍宿拾起玉楓葉,見那孩子也隨著略抬起頭來,目光不曾離開自己手中,便將楓葉略向前一遞:“此物可是汝的,為何丟在雪地之中?”
    紅衣孩子不點頭也不搖頭,更不出聲,仍是盯著那片玉楓葉看個不停。龍宿好生奇怪,又向前靠了靠,要再問時,那孩子忽然慢慢仰起頭,與龍宿的目光對個正當。
    入眼是一張青白毫無血色的臉龐,額頭三顆紅痔卻豔如滴血。襯著孩子邪紅的眉與唇色,格外妖異。
    發覺紅衣少年的異常,龍宿心中一凜,不動聲色暗退了兩步:“汝是何人?”
    紅衣少年輕輕躍下雪包,不開口,只是向龍宿伸出一隻手去。
    龍宿看看他張開向上的手掌,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玉楓葉:“汝要這個?”
    紅衣少年踏上前一步,算是認可了。龍宿輕吐一口氣,將楓葉遞了過去。紅衣少年一手接過,龍宿眼神忽然一變,抖手將楓葉擲了出去,人也同時向後疾退。
    楓葉入雪的輕聲與利風破空聲同時響起,紅衣少年向龍宿伸出的那只右手指甲突地伸長寸許,豔豔如血紅毒刺,當胸便抓。
    龍宿遞出楓葉時已發覺不對,迅速擲出後便向後退,但仍是稍慢了幾分,一聲輕微帛裂,護在胸前的左臂袖上已開了三道細長裂痕,齊若刀裁。
    心下吃驚,龍宿反手已按在“靈台”劍柄之上,小心提防。
    紅衣少年一擊不中,眼中忽然光芒閃動,一反方才滯鈍之色。左手一招,雪地中的玉楓葉落回他手中,血光大盛一閃而沒,紅衣少年也同時跳起,雙手十指血甲隱現寒光,撲向龍宿。

                                          2007-6-2 般若蘭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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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端 Posted: 2007-06-02 12:07 | 33 楼
    sherrylinb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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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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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口氣看下來,覺得一股欽佩之氣積在胸中,腦袋也不斷的在轟隆響著...
    好棒的文筆!好細緻的架構!好像在看一部鋪排謹慎情結完整的武俠小說啊,真是令人著迷不已~尤其主角還是本命的龍宿~(大心)
    在蘭寧大的筆下能看見慢慢成長ˋ體悟的龍宿,以及與其他人活潑的互動...尤其是和劍子ˋ金鎏影ˋ紫荊衣交遊那斷,真是...青春陽光少年郎,自在恣意瀟灑遊(笑)小師弟小師妹也很可愛,並且還看見楚君儀大姐的少女時代,想來這些頂先天也是有多情的年少時光的XD
    另外不時在文中發現意外的驚喜,看見金子陵ˋ蒼ˋ藺無雙ˋ陰陽師和瑤琴等等角色,更意外的是居然有雪飄染...這枚外表秀氣的小可愛想當年也是我喜愛的配角之一啊(遠目)那番身世轉折很精采>\\\< 只是...怎麼就突地向龍宿下手了,邪主大人注意到龍宿我是挺高興的啦,可是重視的方向好像不對啊...(泣)
    龍宿少時的脾性和丰姿刻畫的很入神,看見這樣有點傲氣,有點熱血,但又十分謹守禮儀的翩翩公子,不就是我心目中的理想主角嗎?蘭寧大,請繼續讓龍宿這樣漸漸地成長吧!長成高貴又灑脫的龍首吧!(巴住人家)

    再說一句,不知道為什麼,在諸位出場的熟悉角色中,最讓我興奮的居然是瑤琴長老...為什麼不是子陵呢...(汗)
    送小花~托下巴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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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年孤单
    顶端 Posted: 2007-06-03 14:24 | 35 楼
    般若兰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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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用第48楼sherrylinbo2007-06-03 04:36发表的“”:
    情节突然急转直下呢!紧张刺激,龙宿有危险了。本来不是雪霏霏要动手的么?怎么那个名叫雪飘染的男孩先动手了?他是奉命前来还是自作主张?恩……私以为后者居多呢!因为要抓 龙宿的话,还是雪霏霏稳妥点,万一一击不成,儒门有了防备,再下手就困难了。但是雪飘染对上龙宿的话,似乎事情转圜余地要大的多。(说的好像我很希望龙大被抓走……)
    .......


    雖然在三十六雨已經回過啦,不過因為還順帶解釋了一些《紫微垣》裏的設定,所以這裏也來給親回一個~~~

    嗯嗯,雪飄染和雪霏霏究竟要怎麼對付龍宿,下一章就知道啦,賣個關子先~~~總之不能說是瑤琴失算啊什麼的,只能說是天意吧(龍大要是出事了,《紫微垣》還怎麼演到千年後去……)

    至於南劍易家,那個……其實和憶伯伯倒真沒有什麼關係。不知道親看過九皇座沒,如果看過的話,從南易的身份啊兵器上啊,就能推測出來他是誰了……其實,在之前的某一章裏,我就寫過他的名字啦^^

    關於劍子的所屬,《紫微垣》裏的設定畢竟是我自己編的,官方也沒明確給出過。照我的安排,道士們大概可以分為戒律非常嚴格的全真,與相對要鬆散很多的火居。全真的道士受過戒律後出家,什麼娶妻生子飲酒吃葷等等,都嚴得要死;而火居的話,就沒那麼多說道,大多是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自由心證的多些。在《紫微垣》裏,如劍子和他師父雲笈道子,包括後來的蜃海蓬萊雲笈觀(就是道少他們家),都是屬於後者的;而戒律嚴格的出家道士,則是象道境玄宗,以及後來的聖龍口道門等。而正一天道,則屬於另一支道門“天師道”,大概介於二者之間,創教者郭天師,之後是法嚴天師,刑天師,再傳到天忌。

    《紫微垣》裏的道門組織大概就分為這三類(散仙們不算),三支道門各有體系,但是畢竟是同出一脈,所以他們的高層,也可以彼此拉扯上關係。雲笈道子本來是建立雲笈觀的主持,雲笈觀在九皇座裏明確地位,有很高層的道教仲裁權力。但是雲笈道子後來把雲笈觀傳給別人,自己雲遊去了,並在雲遊中收了劍子當徒弟。他雖然已經不再是雲笈觀的主人,但是身份資歷還在那,是很受道門尊重的前輩,也因此,他的徒弟劍子被稱為“位高權重不管事”。

    PS:念九劫和雪霏霏的真正身份,要自己慢慢猜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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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用第49楼幽嵐2007-06-03 14:24发表的“”:
    一口氣看下來,覺得一股欽佩之氣積在胸中,腦袋也不斷的在轟隆響著...
    好棒的文筆!好細緻的架構!好像在看一部鋪排謹慎情結完整的武俠小說啊,真是令人著迷不已~尤其主角還是本命的龍宿~(大心)
    在蘭寧大的筆下能看見慢慢成長ˋ體悟的龍宿,以及與其他人活潑的互動...尤其是和劍子ˋ金鎏影ˋ紫荊衣交遊那斷,真是...青春陽光少年郎,自在恣意瀟灑遊(笑)小師弟小師妹也很可愛,並且還看見楚君儀大姐的少女時代,想來這些頂先天也是有多情的年少時光的XD
    .......


    關於寫《紫微垣》的宗旨和目的,自己也嘮叨過很多次啦,就不再重複說了。總之就是,能看著龍大在自己筆下一點點經歷成長起來,真是是超級有滿足感的(這麼說,我喜歡的是養成系麼@ @)!

    楚阿姨的少女時代是我很手癢的一個設定啦,因為總覺得這麼好的女性,一定不會沒有感情經歷的,而即便要戀愛的話,也是那種很溫和的才女式……因為看片子時覺得南溟很可愛,不自覺就這麼設定了(天音:這有關南溟什麼事麼???)。

    小雪飄染貌似讓很多人意外,真得意(轉圈圈)~~~~,他現在的故事應該還算是一個鋪墊吧,貌似要鋪墊到很久以後去……誰讓覆天殤手下人不少,相貌生得整齊的卻實在不多,只好自己努力掰了……

    《紫微垣》寫的故事要跨越千年,所以放心,後面還會不住的有“驚喜”出現的,至少下章,下下章,都是肯定有的……但至於是誰,就要自己去猜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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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珍珠:8 (By Maryanna) | 理由: 兰宁大~~~你是不是回复总那么认真年,读者会感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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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端 Posted: 2007-06-03 23:53 | 37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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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十一:孤天冷透冰霜色

    雪地之中突兀受襲,龍宿驚訝之餘,卻不曾亂了多少陣腳。紅衣少年自一出手,便是極詭異狠辣的招式,十指抓動,暗紅色光芒夾著淡淡腥甜之氣。龍宿見他指上十之八九藏有玄機,不肯硬接,身形挪移閃過兩招,已拔出劍來,小心招架。
    “靈台”寶劍非是凡器,甫離鞘,一層瑩潤紫光已裹於劍身之上,龍宿初受此劍時,便知其有辟邪護主之能,卻未曾著實試過。今見紅衣少年十指利甲與劍刃相交,火光擦迸,少年竟似忌憚了幾分,再出招時,已是留心避開劍鋒,只向龍宿身上招呼。而“靈台”之上的紫氣,隨著兩人招來式往,愈發璀璨。
    紅衣少年的指上功夫奇辣多變,龍宿自認在儒門天下之中,各家長短多少都有些見識,卻完全認不得紅衣少年的路數,只得自護為主。但十數招過後,突地發覺他攻擊雖急,卻從不著眼要害,只向穴道脈絡處著手,似是只求制敵,不願傷人。
    龍宿手上仍是小心拆招應對,心中卻“啊”的一驚:“他之意,莫非在生擒麼?”
    儒門天下與佛、道二教鼎足立於苦境,其聲威勢力,足可敵國。但也不得不防暗處窺伺之人,或是不滿三教之尊,或是野心勃勃,總要尋著機會偷動些手腳,想要動搖三教根基。昔日在儒門天下,或其他下屬組織處,俱是高手警戒,尋常人難越雷池,但此時孤身在外行旅,無人拱衛,最是易被人乘機下手。龍宿心中暗想,不知自己行跡如何暴露在外,但這紅衣少年身後隱藏的來龍去脈,才更是需要提防。
    紅衣少年卻不知龍宿心內這一番牽扯了苦境大局的思量,一心不過“擒拿”二字。兩人交手已過數十回合,不占上風,招招式式更加淩厲起來,漸漸竟不再似之前那般束手束腳了。
    龍宿不料他氣勢突變,一個閃神,左臂上又中一爪。雖只被抓破了表皮,微沁幾粒血珠出來,但一思量到少年指爪上詭異的猩紅色澤,不知是否摻了毒素在內,龍宿心中暗叫一聲不妙,忙暗中運氣閉了左手幾處血脈,以防萬一。但這一來,手腳不免又遲鈍三分。紅衣少年飛身一輪快攻,龍宿已被迫離了山路數丈。
    山徑本就狹小,一邊有薄雪覆蓋的潺潺溪流,另一邊則是一片極陡的斜坡,向下通著谷澗。枯樹荒立,枝椏上原本掛滿了細碎雪末,此時也已被兩人交手間帶起的氣流震飛滿天。
    龍宿劍利氣穩,紅衣少年招快身奇,一時間倒也分不出個高下。斜坡之上又要小心穩固身形,戰得久了,龍宿知自己雖不至敗,但片刻間也難以拿下紅衣少年,更何況二人已交手了小半時辰,少年體力速度仍是毫無滯怠,就似不曾消耗過般。這樣一比,耐力之上自己未免吃虧,便轉念開始思索起脫身之計來。
    紅衣少年足下輕盈,陡坡之上也仍是縱跳自如。龍宿不敢大意的運劍護牢了全身,一邊抽眼打量地形地勢,忽地,遙遙不知幾座山頭外,響起一聲長嘯,淒如鬼嚎,刺耳驚魂。龍宿全身一冷,險險一腳踏錯了方位,踩在一大片浮雪薄冰之上,直向坡下滑去。
    紅衣少年本也被嘯聲分了些心神,這一突變出乎二人意料,龍宿慌的打算沉氣站穩,紅衣少年竟也合身縱過來,似要將他拉住。
    兩人間的距離瞬息拉近,龍宿眼尖猛的瞥到,合著嘯聲,紅衣少年隨手塞在腰帶間的那片玉楓葉,也一閃一閃出血紅光芒,與遠遠傳來的厲嘯聲竟似遙相呼應著般。
    龍宿一驚,一個念頭驀地轉過腦海,腳下暗勁一吐,竟是加速滑向坡下,一邊連出三劍,紫芒淩厲吞吐,紅衣少年立時被迫開數丈,翻身落回了山徑之上。
    這眨眼一瞬,龍宿已踉蹌墜下斜坡。盡頭處,便是陡淵山谷。紅衣少年眼見著龍宿一勾唇角,似笑非笑瞥了自己一眼,身形歪了歪,便合身落下谷去。

    嘯聲起後不過數刻,鬼風裹著碧綠妖光已到了這片被打鬥破壞得一派狼籍的山徑。雪霏霏甫落身,便見紅衣少年蹲在斜坡之上,呆呆向下,不知看著什麼。
    雪霏霏掩唇“咯咯”輕笑,長袖一擺,將紅衣少年攬了進懷:“我兒,你在看些什麼?”
    紅衣少年極乖順的偎在她懷中,但仍是盯著坡下,也不作聲,只是偶爾的眨眼。
    雪霏霏已又笑了起來:“跳崖遁走了麼?看來這位儒門的千金之子也非易於之人,竟會以此脫身。也罷,稍候我們下去尋他就是,料他也脫不出我的手心。”
    紅衣少年只是聽著,仍不開口。雪霏霏抬手將他轉個半個身,仰面對著自己,打量片刻,微一皺眉:“你的鬼玉呢?”
    紅衣少年慢騰騰摸向自己腰間,還未觸及,雪霏霏已先將那塊玉楓葉拈了出來,袖中取出一根青繩,拴好了掛到少年頸上,又在他額上點了一指:“傻孩子,怎麼解下來了?”
    紅衣少年略略低了頭,用指尖輕碰著滑潤冰涼的玉面。雪霏霏不輕不重在他臉上擰了一把,吃吃笑道:“血色楓紅,這可是為娘取給你的名字呢。雪飄染,血飄染,記住了沒有?”
    雪飄染安安靜靜的點了點頭。

    龍宿半是放任的跌下山崖,雖是已經做了好心理準備,但在全身騰空的那一刹那,仍是不禁心中抽緊了一下。
    山風掛耳,響如雷鳴,只一瞬間,龍宿已經捉回了神智,提氣凝神,覷准崖壁上蓬生的亂樹雜枝,翻掌拍出。
    石壁上的樹木本就枝幹細弱,哪經得起掌力與下沖之力的合擊。龍宿連出數掌,一路墜下只聽草折木斷聲不絕於耳,直狼狽下跌了十數丈,才能勉強控制自身方位。空中猛一折身,調正了頭下腳上的窘境,翻手一劍,便向山壁上刺去。
    依龍宿心中盤算,“靈台”劍乃是兵中至寶的神鋒,要刺入石壁穩住身形自是妥當。但不曾想到的是,“靈台”本是神品,雙刃鋒利絕倫,削石斷玉,俱如泥屑一般。劍刃刺向山石,幾乎毫無阻礙便入了大半。龍宿右手握著劍柄,本是運足了臂力以免自己被若大的阻力甩出,卻不料那劍在石中竟似毫無窒礙一般,下墜之勢僅是微微一頓,便又向下落去。龍宿心中大驚,此時全身已貼近了山壁,向下之力道不停,身上早被凸起的石塊木枝掛得狼籍,竟是連苦也叫不出了。
    好在又落了數丈,終還是緩緩頓住。龍宿“啊”一聲睜眼,不過彈指一瞬,竟似大夢初醒般,抬頭望,山體之上,黑黝黝一道劍痕,破石而下;再向下看,崖底枯草平地,距停身之處已不過三四丈了。
    深吸了口氣,飛身落下。直到雙足踏在實地的那一刻,龍宿才覺出自己竟是汗濕重衣。而握劍的右手虎口,熱辣辣刺痛,已被震得微微裂開了。
    崖頂遙遙可見,想到自己果真竟是從那麼高的地方一路墜下,龍宿仍是有些心驚。拍了拍胸口,穩下神來,一邊整理衣冠,一邊打量起身處之境,這才發覺,崖下雖是一片枯草荒地,卻頗有些人跡,而非是閉塞窮谷。這一來,要尋出路就有了十分方便。龍宿心中暗暗慶倖好運,但想到在崖上時聞得的那一聲長嘯,功體驚人,又分明是紅衣少年同路之人,不敢多做停留。紮束停當了,胡亂尋了個方向,匆匆離開。

    月升又落,已是到了十五之日。百里雲生心中惦記雙凶之事,早早便約了華顏動身出谷。待到歲時淵左近,也不過才過午時分。
    歲時淵處地隱蔽非常,但其麗景天成,四季調和之美,竟還在飛仙谷之上。百里雲生心中沉重,也不免對景讚歎。華顏見了,微笑道:“此處還只是歲時淵週邊,若要看人間仙境,入內便知。”
    百里雲生歎道:“萬花佳樹成谷,卻無絲毫匠心,一切單憑天然。苦境之中,竟從不知有如此妙處,是吾孤陋寡聞了。”
    “百里先生玩笑了。歲時淵本是魔界分支,因其多倚水木靈氣滋生,數千年與山川地理彼此滋養,才有此處。三教圖文,料不曾有過記載,非魔界之人,又哪里可知呢。”
    百里雲生笑著稱是,再與華顏舉步,身移景換,已是可見歲時淵入口之處。
    一路行來,草木芬芳濃郁沁人卻不刺鼻,細甜花香嫋嫋入骨。但驀地,突兀一股極怪異的惡氣隨山風而來,百里雲生與華顏不曾提防,被撲面一激,幾欲作嘔。
    百里雲生尚不知因何,但華顏終日與花木為伍,其中分毫的氣味變化,也察覺得出,這一來早已駭得面色大變,掩口驚道:“屍敗之氣?不妙!”

    察覺不對,二人不再緩行,連袂向前飛掠。待到入口處,才發覺拱護歲時淵地脈的天然結界也早已毀損。暢通無阻直入其中,眼前驟見一派血肉屍橫,慘烈不堪,華顏已“啊”的驚呼一聲,身子一搖,險些坐倒。
    突見慘相,放眼望去,遍地屍骸竟無活口。百里雲生雖在華顏叫出“屍敗之氣”時,心中已有了準備,但仍是震驚當場,許久才平復下來。
    華顏踉蹌退了數步,勉強立身,慘白了面色道:“滅族禍劫,竟真是防不勝防,防不勝防……”
    百里雲生一凜:“滅族?華谷主,此話怎說?”
    華顏慘然道:“昔日歲時淵一族長老曾有全族須應劫禍的預言,為此才將入口封閉,全族避居不出。吾雖不知預言詳細內容,但今日見此,複有何言!”說罷,雙目微闔,已見淚光。
    百里雲生知她與歲時淵魔族頗有交情,此時定是心中慘痛。雖然自己一心求得的雙凶之事也因此而斷,卻也丟開,勸言道:“芳主可知屠戮全族是何勢力?能將若大一支旁族無聲無息滅盡,著實可懼,谷主切莫過於傷心,日後得知兇手下落,再作打算。”
    華顏搖頭道:“能將歲時淵外天然結界破壞,定是魔界之人。吾……罷了,天命該然,吾又有何可為……”
    “華谷主……”百里雲生出身正儒,對於天命一說素來頗有不以為然之意,但此時也開不了口,只得生生轉道,“歲時淵若大一族,有一二倖存之人也未可定,不如吾等先入內尋找一番。”
    華顏驀地怔了一下,似是想起什麼,忙向淵內深處而去。百里雲生匆匆跟了,不知要往何處,但見華顏道路輕熟,曲曲彎彎也不知繞過了多少關節,只見四散屍骸,愈發密佈,死相也是更為慘烈,顯然都是經過了一番苦鬥。
    華顏忍住胸中翻騰的鬱氣,一路向前,直到一座青石巨壁前停下。百里雲生隨後打量,見這石壁上雕刻雲紋花木,古拙壯麗,但也就只是如此罷了。而華顏怔怔站在壁前,不知是在尋思何事。
    百里雲生在旁站了半晌,試探問到:“華谷主,這石壁……”
    話音未落,華顏似被驚醒一般,伸手向石壁上觸去:“這裏是他們一族禁地,吾也是初次來此,若有倖存之人,想來會在此處,只是不知如何進入。”
    百里雲生更是無從得知石壁奧秘,卻只見華顏一手碰及石壁,濃重青石上,忽然映出七彩暈光,再一恍眼,人竟是已不知去向。

    華顏驟覺不對時,人已如浮在空中,輕飄飄落於一處。抬頭只見滿眼雲霧,百花芬芳,竟不知何來。
    短暫驚駭過後,華顏料得自己已是身處禁地之內。極陰靈魄之體,對許多魔界事物妙用無窮,既非初次知此,能如此便進入歲時淵禁地,也無過多詫異了。
    只是禁地之中,只見雲煙聚散,數步之外,便是茫茫一片。華顏舉步難行,從腕上脫下一隻通體晶瑩,非金非石的鐲子,正是她獨門的護身兵器,喚作“玉靈飛”之物,甩向空中。
    玉靈飛懸在半空,彩光閃過,已化為十六連環,滴溜溜旋轉起來,卷起一股強風。禁地之中的雲霧本是虛渺之物,經風一吹,浪潮般向兩旁退去。華顏眼前驟然一亮,竟現出一片無邊無際的黃菊花海。清芬濃郁,宛如夢幻。
    “這是……”乍見美景,華顏又是愛花之人,卻見她只是歡欣一瞬,忽又愣住,喃喃道:“無邊雲海,萬里黃花,竟是如此麼?”心中驟然一痛,怔怔滾下兩行清淚來。
    淚落唇邊,華顏才恍然驚覺,拈起衣袖草草拭去,勉強笑道:“既已命定如此,順其自然便是。”舉步向花海內走去。

    花海無邊,但華顏行于其中,隨意邁步,卻似被冥冥中一股力量牽引,漸漸到花深處,只見一座玉台,其上柔光大有二尺,團團做混沌之狀。
    華顏收了玉靈飛,仔細打量那團柔光,見其中隱約有物,卻看不甚清楚。試探著以手碰觸,不料只肢接的瞬間,轟然有如萬馬奔騰一般,無窮感應映入腦海。華顏“啊”一聲,痛苦萬分彎下腰去,一隻右手卻離不開那團柔光,眼見禁地之中,七彩靈氣奔湧入華顏之身,瞬息又從她右手腕脈,流入柔光之中,只是已盡化做暖黃光澤。這一進一出之間,華顏只覺身脹氣喘,直欲眩暈過去。但偏又心中靈犀一線,若有若無感應著柔光內一團生命存在,其中滋味,實難說清。
    靈氣吞吐,雖讓華顏體內,死去活來般翻騰了一番,但實不過片刻功夫。少時,靈光褪盡,華顏漸漸緩過神來,才發覺不知何時,右手已是自由。那團柔光愈發明亮,忽地一聲脆響,四下裂開,如一朵菊花般散落玉台之上。花蕊中芬芳鬱馥,竟然仰天躺了一個粉裝玉砌的娃娃,模樣還不足周歲,手足亂舞的啼哭起來。

    龍宿匆匆離了崖下,因忌憚著紅衣少年背後之人,不敢過多停留,連所行方向,也只是隨意所選,未多考量。
    但山中小徑最是複雜,走出數裏,眼見山路亂麻一般,龍宿心中不由也著急起來。尋不得出山之路,莽行野宿倒還罷了,若無法按期到達露橋與書監司會面,只怕不知又要生出多大的事端來,才是最頭痛之事。
    心中郁煩,一時卻也沒有什麼解決之道。龍宿氣悶著繼續信步前行,忽然聽到遠處隱約有人聲傳來,不多時看得清楚了,卻是兩名山樵,擔柴而來。
    見有山民,龍宿心中大喜,忙要上前問路。那兩名樵夫遠遠也見了一位華衣青年公子立在路邊,甚是稀奇,不住眼的打量過來。
    龍宿候他們近前了,才做了個半揖道:“二位,可否借問,指點一下出山的路徑?”
    兩名樵夫歇下擔子,露出臉來,眉目間頗有些流氣。人道相由心生,眉宇間那股為人氣質總是掩蓋不去的。龍宿一眼見了,心下很有些厭惡之感,但此時無法,也只得勉強去與他們應對。
    打頭那名樵夫是笑嘻嘻的打量著龍宿,雙手插了腰道:“這位公子想來是在山裏迷路了?”
    “大意失了方向,因有急事要向露橋去,不知哪條路可出東山?”
    那名樵夫撮著牙吸了口氣:“哎呀,要從東邊出山麼?那可就遠了,這山裏兜兜轉轉的,公子你怎樣也要繞上五六天。”
    龍宿一愣,但轉念想到五六天之說,大約是指常人腳力,自己提氣疾走,至少也可時間折半,並不耽擱多少,便道:“如此也罷,煩請二位指點一個路徑方向可好?”
    兩名樵夫對看一眼,“嘿嘿”笑了幾聲,一人便攤開手向前一伸,笑道:“公子爺,深山之中,討口生計不容易。看您穿金戴銀的,想是不在乎錢財這些身外之物,拿些出來,買個問路,不是大家方便?”
    龍宿斷沒料到這般,見那手直直的快要伸到自己鼻尖上來,氣怒的一甩袖:“放肆!”
    那名樵夫雖是慣走山嶺,卻不識武功,吃這一甩,連退出三四步去,也不著惱,笑哼哼道:“公子,看您也是個大家出身,幹嗎動手哇!我們兄弟又不是剪徑的強盜,您要問路,我們指路,一個願買一個願賣不是?您要是不樂意出這個錢,我們也不強要您的,大家有緣回見,如何?”
    他二人吃定了龍宿急於出山,樂呵呵抱了雙手在那,也不急,也不勸。龍宿氣結,卻是無可奈何,冷著臉只當自己打發討飯花子了,一手去向懷中取錢。
    但這一摸,卻是個空,裝著銀兩的荷包只剩半截斷帶拴在懷裏,十之八九是在落崖中刮落了,又是空手抽了出來。
    兩名樵夫盯緊了看著,見狀嘿笑起來:“公子想是富貴人家,常是有人伺候著的。不過沒錢也沒有關係,公子這一身穿戴的珠寶,隨便哪件,也夠我們小人家過些好日子了。”一面四隻眼睛,在龍宿周身連連打轉,最後落在他腰畔香囊之上,再不肯離開了。
    龍宿這只香囊,仍是慣用的水碧珠串成。兩名山樵雖不識寶珠,但見珠囊光彩流溢,顆顆小指肚大的明珠水潤翠綠,也知是件寶貝。龍宿尋不到銀錢,順著兩人目光落回自己腰上,心中立時通明,“哼”一聲將珠囊一把扯下,內中尚有兩塊半指大小的香結,也懶得取出,一併丟了過去:“這樣,夠了麼?”
    兩人將珠囊接了個滿懷,只覺寶光耀目,立刻眉花眼笑起來,也不再刁難,喜滋滋為龍宿詳細指了出山的道路,便捧著寶貝歡天喜地離開了。臨走了,仍不忘將柴捆擔上。
    龍宿記下道路,也再不願多做停留,只覺那兩人市儈之氣,沖鼻欲嘔,狠狠一摔袖子,便也離開。

    百里雲生眼見華顏如被一股力量牽引,穿過青石壁失了行跡。華光一閃,人便不見。而自己再三嘗試,也仍不得其門而入,只得守在石壁外,不敢妄動。
    冬陽高照,歲時淵中卻是溫暖如春。若在平日,該是十分愜意之事,但此時殘屍遍地,再被春暖之氣一蒸,刺鼻惡味,混著花香,格外難過。在石壁前站得久了,百里雲生只覺得頭目都微微眩暈起來,扶了一隻翻倒的石鼓坐下,默默運氣清心。
    時光靜靜流過,大約又是一個時辰過後,青石壁上再次彩光流動。光芒開處,華顏完好無損自虛空踏出。滔滔彩光,自她身後盤旋湧動,只一瞬間,歲時淵中光彩橫流,如水波般蕩漾開來。本是滿地的腥血腐屍,一經光華撫過,頃刻散做煙塵。清冷陽光之下,迷塵流麗,繁華豔絕,直如幻境。
    百里雲生見識雖廣,也吃驚於這反差極大的變化。眼見華顏落下地面,面容雖略帶了些憔悴,卻無大損,滿目的溫柔,看著懷中嬰孩,輕咳一聲道:“華谷主,這孩子便是歲時淵中唯一的倖存了麼?”
    華顏歎道:“若無此劫,他該是歲時淵中,下一位一族之長。可惜遭此巨變,也不過只是一個舉目無親的孩子罷了。”
    百里雲生打量那孩子,周身裹著的,還是華顏肩上紗帛草草製成的繈褓,年歲極幼,但頭上淡金髮絲,卻已是長長一束,正睜著一對琥珀紅的圓大眸子,好奇的四下張望著。而額上淺淡筋紋,便是最異於普通人類孩童之處。
    “他莫非是族長之子麼?”見娃娃生得十分俊俏討喜,百里雲生也不覺將聲音放得更柔和了幾分。
    華顏逗弄著娃娃,見他“咯咯”笑了,才道:“歲時淵族長一脈的傳承,非是受父母精血,而是由禁地中最為精純的魔氣,經歷數甲子凝聚成形。吾之前曾聽族長提及,這一代純魔之子,早該成形,卻一直不能吸納足夠靈氣現身。本不知為何,但今日見來,他竟是與吾早結了這一段緣分在此。”
    “芳主莫非是要撫養此子?”
    華顏柔聲道:“肢接一瞬,已有血脈相通之慟。吾此時視他,如同己出,自是要帶回飛仙谷將他教育成人。”
    百里雲生聞言,心中莫名閃過一絲不妥,但又不知其為何來。只握著娃娃四下揮舞的白胖小手道:“如此也好,有芳主照料,定是無礙。這娃娃甫出世便遇滅門之禍,先天慘澹,只望能夠後世無憂,也不枉芳主一番慈心。”
    此時谷中四起的迷塵彩霧已漸漸散去,花木扶疏中,絲毫不見片刻前的血腥屠戮之象。驀地,石壁中溢出的七彩流光一分為三,兩道破空而去,一道複歸石壁禁地之中。頃刻煙消雲散,一切如常。
    華顏抬手掬住最後一捧飛塵,但也只是略略一頓,便在她指間散化了:“歲時淵數千年靈脈之氣,不復存焉!”
    百里雲生道:“尚有一縷靈氣回歸禁地之中,想是護脈之根本。”
    華顏輕歎:“也不過勉強維繫禁地一絲氣脈罷了。”一面將娃娃抱高了些,輕蹭著他柔柔嫩嫩的臉蛋,“吾兒,你可知,家山滅,此恨無窮之怨麼?”
    娃娃軟軟的小手輕拍在她粉頰之上,“噗噗”的吐著口水泡泡,不知生死離別。
    百里雲生心中一時也被觸動,略作悵然,道:“芳主,可要為孩子取個名字,也好讓他拜別故土?”
    華顏略一尋思,緩緩道:“歲時淵魔族一脈,俱是依水木靈長之氣而生,族姓便是‘沐’,而今全族已合光流散,百歲成塵,吾兒,日後便喚你沐流塵,可好?”

    青山之中,小小村落,不過二三十戶人家。鄰里之間,雞犬相聞,即便哪一宅哪一戶多砍了一擔柴草,也多是要袒露在天日之下,做不得什麼秘密。
    這一日,小山村中家家院院口耳相傳起來,都道村頭砍柴為生的王樵子兄弟,從山中得了一件不得了的寶貝,據說是用無數顆夜明珠串成的一隻萬寶囊,價值連城,要是不用三層黑布蓋住,夜夜寶光也要衝出天上十數丈去,耀得花人的眼睛。
    小村山民清寒貧苦,如此的寶貝,不要說見,聽也未曾聽過。一干人等,早就團團擠在了王樵子家的草茅之中,摒息靜氣的,等他拿出寶物來好見識一番。
    王樵子兄弟在村中一向只有大嘴貪財的惡名,幾時被這般眾星捧月過,好一番得意。直到賣足了關子,又將來看寶的村民一人收了兩把乾菜的好處,才珍珍重重的從被套破棉絮中,掏出一個布包來。
    三層裹布打開,幽碧光芒水般流瀉而出,光線黯淡的草茅中,立刻漾起了一層柔柔寶光。眾人團團圍著那珠囊,個個張大了眼睛,很像是只要多看一眼,便會賺去囊上一粒寶珠似的。
    王樵子兄弟志得氣滿,連連炫耀著珠囊的珍貴之處,配合著村人極捧場的讚歎聲,一時好不熱鬧。竟無人察覺,本是牢牢關起的木門,不知何時冷冷的洞開了。
    王家兄弟中的大哥猶不自知,擎著囊高高舉起,吹噓道:“那公子好生整齊的人品,身上穿的頭上戴的,晃花人的眼睛。那相貌打扮,比財神老爺身邊的金童還要好看。把這寶貝給了我們兄弟,就朝著反方向走了。不知是要去哪里,還是回了天上……”
    人圈子外,有女子“咯咯”嬌笑起來:“想是回天上去了吧,我看你們跟他也算有緣,可要一同去了?”
    村民譁然一散,這才看到不知何時開了半扇的門邊,一位頭紮白紗,身穿孝衫的嬌媚少婦,俏生生倚門站著。一手挽著半縷鬢髮,一手向後攜了名紅白錦衣的少年,眼角眉梢俱是春色的打量著屋中眾人。
    一股刺骨的寒氣,陡然而生。

    露橋失約,雖然還只不過遲了一天不見人影,書監司與下屬儒門弟子,已快要將周遭地皮翻了過來。
    龍宿雖謹小慎微不如鳳辰,但也絕不會是毫無聲息便斷了音訊的個性。驟然失去行蹤,十之八九便是逢了劫困在身。一番察探不得,書監司不敢怠慢,調集了可用人手,深入兩處往來必經之路上的莽莽青山,細籮般的仔細篩尋。
    半個山頭不見人跡,又翻過兩道山溝,才找到了一座小小村落。
    書監司派了兩人先行入村,卻不料還不到一刻鐘,那兩名儒生已經驚慌萬分的跑了出來,直到了他面前,才能指手畫腳的叫出聲來:“死人,村子裏都是死人!”
    書監司大驚,推開兩人,當先掠進了山村。二十多戶人家的村落中,冷清死寂非常。只有村頭一戶,從草茅到院中,似是聚齊了全村上下的人口,卻已俱是屍體,躺滿一地。
    初冬冷寒,屍身尚無多少腐爛,清楚可見他們臉上的表情,恐懼混雜著驚訝,雙眼暴突,似是不肯瞑目。
    書監司沉吟了下,蹲下身翻動一具屍體,致命傷痕乃是當胸穿透的一劍。殘血早已結凍,但創口之處,格外有些鬼碧的冰光,閃著點點寒芒。
    “是刀劍凶徒中用劍之人!”倒吸了一口氣,書監司忙吩咐道,“快查看其他屍體上的傷痕,可有不同。”
    一聲令下,眾人立刻行動起來,少時回報,除碧魄劍痕外,尚有部分村民似是死在爪功之下,被抓破要害而亡。書監司只知刀劍同行,卻不知雙凶身旁何時又多了這樣一名使用指爪功夫的同路人。而現場只見劍傷爪痕,不見刀招,更是奇怪,其中變故,一時難能理清。
    但與此相比,書監司更為掛心的,顯然仍是龍宿的安危下落。刀劍雙凶的行蹤在青山出現,無論其來意為何,這兩人俱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而新進添上的用爪之人,兇殘程度,比之起來也不遑多讓。如此三名危險殘毒之人也遁跡青山之中,萬一龍宿與他們迎頭對上,後果不消多想,已讓書監司冷汗潸潸,匆忙下令道:“留下幾人掩埋村民屍體,之後出山將雙凶身邊再添同路之人的消息通傳三教,以茲提防。其餘人等,速隨吾繼續尋找大公子下落。”

    留在山村中的儒門弟子不過三四人,村子雖小,也有近百人口。悉數慘死在一處,只掩埋一事,已叫這幾人直忙到第二天破曉時分。一切都停當了,才頗惋惜的歎著氣離去。
    山中冬晨,清冷如冰,不知何時又細細的飄起雪沫來。孤村已成荒塚之地,家家院落房舍雖在,卻已空寂得怕人,連牲畜欄也被幾名儒生離開時順手打開了,放了家禽入山。
    空蕩蕩的凝寂中,忽然又有腳步聲緩緩傳來,踏碎一地細雪。來人一襲白衣,點塵不曾落,通身上下,乾淨得如冰雪一般。負手行來,只見雪白的衣袂隨風翻飛,單薄涼綢,幾欲融在了雪中。
    白衣人信步而行,直入了王樵子家的小院。沿著籬笆繞了半圈後,停在草茅門前不遠之處,輕輕拂袖,一塊破碎的門板陡然翻開,露出下面通體流碧的一隻珠囊來。
    “久居蘭室,不嗅其香。”白衣人俯身拾起珠囊,撣落其上的細微塵土。“好友,你說是不是呢?”
    清光閃過,空中落下一名抱琴人,墨綠衣袍,古冠長襟,面容清俊,但又不似白衣人的雅致,笑道:“好友,先生,你怎又知是我來了?”
    白衣人眉眼間也微帶了笑意:“風過琴弦,樂音琳琅。似這般無論何時何地,都有天籟隨身的風雅名士,自是非好友莫屬。”
    抱琴人笑歎一聲:“這些微動靜,竟也逃不出你的耳朵,你果然是生了一副眼靈、鼻靈、耳靈口亦靈的七竅玲瓏心肝。若大魔界,竟再尋不出這樣的了。”
    “那也不及好友總是能踩准吾之行蹤,連這般荒山野嶺,也尋得來。”
    抱琴人忙搖手道:“你莫高估我了。只是今日本要去送那件東西於你,卻先見到旱獸降于好友家中,知是貴客親臨,不敢打擾,才候你事必,隨來此地。”
    白衣人淡淡一笑,轉去撫弄珠囊,道:“這兩節辟寒香,本是儒門上用,只可惜寒凍之下,氣味淡薄。而那人身上也配有此香,匆匆來去,不覺便忽略了這若關重要之物。”
    “你既拾了它,莫不是要插手此事麼?”
    白衣人道:“奇兵突現的不破魔軀,總非魔界之幸。半月前血枝巢,數日前歲時淵,這股力量,過於強橫了。”
    抱琴人略皺了眉:“世態興亂,皆貫冰霜,你的心難得竟肯動了。”
    白衣人搖頭略笑了笑:“數百年來,僅此一次而已。好友,你知我不忍拂她之求……”
    抱琴人微怔了下,複笑道:“既是你之意,我無他話。”一面取出一隻扁平精緻木匣,“于水舍前打撈出的,便是此物,交於你了。”
    白衣人接過木匣收好,莞爾一揖:“有勞好友。”
    “你何必與我客套。”抱琴人道:“早去早回罷。我新近譜了一曲,便在寒舍候你。”
    白衣人與他作了別。抱琴人方轉身,忽聽他在身後吟詩道:“涼風起天末,心遠意如何?”
    抱琴人一笑,指尖撥弄琴弦,複作答:“流光逐水動,鳴琴坐相和。”
    “好友,請了。”

    龍宿自那日依照山樵指點的路徑,匆匆想要出山,已是跋涉了整整數日。原本未曾將這些須路程放在眼中,但親身走去,才知坎坷。那竟不能再稱之為山路,曲曲彎彎的山中小徑,荊棘難行,也不知已被荒廢了多久。每前行一段,便要盡力撥開橫生的雜木。可憐“靈台”名劍,此時也只能委屈去做些柴刀的用處,開荊辟路,好不辛苦。
    所幸的是,山中溪流潺湲密佈,從不曾少了食水。而自從當年有過在一水三清狼狽一餐之後,龍宿時時記得放些滋補元氣的靈丹在身。此類丹藥多是極珍貴的滋養藥材煉製,尋常習武之人,千金難求,此時竟被他拿來當做充饑乾糧使用。若非儒門天下富可敵國,又隨他耗用,再換任一人,也難能有如此手筆了。
    縱是心急,腳下速度畢竟有限。眼見已超出露橋之約兩日余,龍宿再是不甘,也只能聽任這讓人懊惱至極的自然之力擺佈,繼續在莽林之中辛苦跋涉。
    好容易穿出一片雜木林,還不曾喘息勻當,一蓬冷雪隨風卷來,周遭空氣頓時一凝,森森寒氣,冰入骨髓。
    龍宿跳身而起,只覺這針砭般的冷意頗有些熟悉,急忙暗運功體,仔細提防。
    果不然,一陣風吹雪卷之後,淡淡人影,漸漸走得近了。龍宿一見那熟悉的白底紅衣,心中暗叫晦氣,反手抄劍,索性打算先發制人,一輪快攻將人撂倒,也好過被拖在此地平白消耗。
    心中打定了主意,雪飄染仍是半垂著頭,一步一步向前走著,看似溫順無害極了。龍宿卻不大意,掐動劍訣,便要出手。但劍鋒方動,身後大樹上,忽有女子吃吃笑道:“小貴人,莫要傷了吾兒啊!”
    龍宿一驚,猛地縱出,本能反手掃出一劍。一點利芒破空擲來,正中劍身,“當”一聲彈了開去,卻只是一塊碎冰,已讓龍宿右手微微發麻。
    這一驚非同小可,龍宿挽劍護住周身,一眼看到樹梢之上,雪霏霏迎風而立,雪白的紗袖飛舞,便如一只巨大白蝶般,冷冷下望著自己。
    冷冰無人氣的目光,刺得龍宿周身極不舒服。身後忽又有利刃掛風,雪飄染已彈出十指血甲,劈面抓來。

    雪飄染的爪功詭異,龍宿早已領教過了。二次交手,拆解招式頗有了些心得,隱隱已占了上風。雪霏霏一直翩然立於樹稍,冷眼觀戰。周身散發出的寒氣,卻讓龍宿更感壓力。她既不參戰,卻每在龍宿穩拿優勢之時,甩下幾塊冰屑,角度力道,無不刁鑽狠辣,立時便將龍宿陣腳打亂,讓雪飄染再次扳回局面。
    龍宿便這樣被夾在這對母子之間,三番五次的躲閃碎冰,只覺自己似被視作玩物一般。他平日在儒門之中,身份何等尊貴,如何受過這般戲耍,頓時倍感屈辱,一連數劍,迫退雪飄染,驀地轉身扣劍,怒喝一聲:“龍騰怒潮!”劍身紫光暴竄,隱約竟成一尾龍形,破雲沖霄。瞬間天雷勾動,水光電閃橫奔,當頭劈向雪霏霏。
    雪霏霏不曾料到龍宿氣極之下,竟用得出這般聲勢浩大之招,只一眨眼,雷電水龍已擊中大樹,火光霹靂,登時響成一片。而龍宿功體不足,強用此招,也同樣被倒震飛出數丈,踉蹌落地。
    雪飄染被霹靂雷霆震得一頓,竟緩緩停了手,眯起眼向著煙塵中打量。
    龍宿撫胸急促喘息,見雪飄染也同樣分了神,料想這一擊必中,正待飛身迅速離開,忽然塵灰內,響起淒厲尖笑,雪霏霏竟從中安然踏出,只左臂袖上半幅白紗,片片碎落。而右手中,已多了那柄鬼氣森寒的碧魄邪劍,直盯著龍宿冷笑:“招式不差,力道卻不足三分。小貴人,你今日該給我留下了!”
    龍宿毛骨悚然,手心隱隱沁出汗來。雪霏霏步步邁向前,忽地甩手一劍,妖碧劍光勢如電閃,還未及身,已感利風割膚之痛。龍宿運功勉力一擋,一聲交鳴,連退了十數步出去,右手直到小臂處,俱被震得發麻。
    雪霏霏複又笑了起來:“傻孩子,你最多不過再能接我三劍,何必自尋苦惱呢?乖乖與我回去,豈不免受皮肉之傷!”
    龍宿驀地警醒:“汝又要帶吾‘回去’哪里?”
    雪霏霏掩口而笑:“回去了,你就知了,還是隨我走吧。”
    龍宿抱著麻木的右腕慢慢揉捏,邊揚眉道:“君子不處危地,吾如何知汝口中之處,是安是……”最後一字尚未出口,突地翻身揚劍而起,十數道冷冽劍光,劈面攻向雪霏霏。同一時,龍宿已彈身向後縱出,便要脫身。
    雪霏霏哪里肯放他就這樣走脫,一劍掃出,滿天劍光俱滅,再反手拍出一掌,竟比龍宿後退速度不知快了幾分,掌風眨眼已罩向全身。
    龍宿“哎呀”一聲,暗叫不妙。忽覺身後一動,被一道柔和掌波托住後心,巧妙借力卸力,將雪霏霏的掌風盡數化開。雪霏霏不知這一瞬變故,唯見龍宿被自己掌風掃出數丈,竟在半空中一個翻身,穩穩落地,很是吃驚。立時要再補上一掌,頭頂已是狂風大作。飛沙走石中,隱約降下一隻金光繞體,似小龍又似麒麟的多足怪獸。只一撈,便將龍宿提上空中,駕著狂風瞬息不見了蹤影。

    2007-7-9     般若蘭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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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端 Posted: 2007-07-09 04:51 | 38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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