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亮延,〈不C而且有禮貌——一個六年級生的詩歌見解 〉
我們雜交
但這些並不猥褻
誰都和誰睡過
大家也變成朋友
——夏宇
七天裡幾乎有七天他喜歡接受,他常常開朗地接受許多侵犯,他樂於張開然後輕輕呼吸,有時發出聲音有時沒有,他快樂並滿足。
二○○一年他終於來到天安門廣場遊蕩,他遊蕩像一個花癡,從他精巧的觀景窗看去,空氣裡充滿一種就快要來的,性慾鼓鼓一大包的感覺。他好興奮因為他知道在他南方村子裡的居處,有許多高大堅硬的英雄將會來訪,他會靜靜準備好一切。這多麼令人雀躍。
世界很好,有房子斷掉有橋缺了一根腳,雖然路面滑走或是街道變成河,都不要緊,不要緊真的,他可以把泡水的車子拿去修理,有保險公司,它不用擔心沒有食物與水,有便利商店,很多。很多下雨天他放肆地淋濕,他有浴室有熱水澡。他可以將整台電腦砸掉,在頂樓殺死一隻老鼠,沒有人聽到。他可以反覆做同一件事而不流露出厭煩,他可以假裝,甚至他假裝他現在很需要擁抱,他雙手張開在海邊或通往海邊的路旁,他假裝世界愛他。世界靜靜地跟他一樣飢渴,秋天子夜的太平洋岸,世界一聲接著一聲嘆氣他也是,好像大家都很苦悶,經濟不景氣,沒有暴發戶,沒有國王。很多時候他多希望有一種精壯而多汁的未來可以解決鬱悶,他的這一代沒有死傷,因為信仰與神聖的空缺甚至興起一股又一股對於戰爭,流亡等的虛擬,那是懷舊的意思,但是舊時代本身是一個匱乏。人們手持假槍或者呆滯地吃藥,用開關與按鍵進入某種想像,高度坦誠或完全獨立的一個孤單的狀態。人們在冷氣房裡搖晃,流汗然後搖晃不說話,這個冷調的世代阻絕了嘩啦嘩拉的射精以及射精以後的髒亂,他整齊乾淨或甚至對於噴射機不會好奇。他對待自己身體好像瓷器或有金屬光澤的塑膠製品,有如亞當與夏娃般對於毛髮與指甲的雜亂感到羞赧。沒有狐臭,馬桶與鞋子是香的。
他在一個城市的3D模型裡蓋一隻大象,兩隻,三隻,大象隆隆的步伐,騷得他猛跑廁所,他沒有大象跟大象的朋友他也不能精確計算出街與樓的比例,他放棄了這種虛擬,刪除重來然後開始尋找,一種熟悉並親密的陽剛形象,被他猥褻讓他放肆地進出。一隻米格魯兩隻,米格魯好動而且非動不可,他們有一種獵人的性感,最重要的是他們的花色,那提供了一種蟒蛇的想像。或者一輛五○CC的摩托車,通常他稱它作小芭辣,至少那也會放屁也能奔跑,小芭辣或多或少都有一種類似於駿馬的性器,它也能讓他騎上去。
這些叢林與原始的想像,僅止於想像沒有發生,他喜歡觀看但是不會參與。他不知道怎麼試著去耕田或打獵,那個現場他覺得太過於矯情,因為根本沒有人會這樣做,農夫坐在機器上獵人都變成演員,森林裡面有步道,心情是應該放鬆的。
他熱衷於閱讀所有的使用手冊,或是進行產品功能的文獻比對,他把所有時間拿來選擇商品,而當他做出決定的時候也就是下一個選擇的開始。比如說去法國玩還是英國,他可以依據風景照片的說明進行比對,或是依據不同的行程,他或者可以用所謂比較知性的文獻比對資料決定哪一個國家的古蹟比較多或者音樂家比較多。
他可以判斷價值並適時表現出態度,比如像是「詩歌」或者「哲學」之類古老而悠遠的名字,他知道它們擺在安靜的書局哪一個櫃子裡,他會光鮮亮麗地在書局裡遛達,並且在適當的注目下取出來翻閱。他也會判斷難易,比如容易懂的愛情或者食物,他只吃他吃得下去的那些或者在中途把苦的吐出來,他很自主,作自己不讓自己受苦。
當提到殘渣,他很興奮,因為那不多,他相信沒有人希望自己的家園由垃圾組成,但是那很美有一種頹廢的美,有臊味,很性感。像一個喝酒醉的工人,或是一個失去理智的酒女,黯淡的月光,駭人聽聞的姦殺案。他甚至希望建議一些有錢但不知道怎麼花的人舉辦一個全世界獎金最多的文學獎,只有一種文類,就是廣告文案詩,看哪個人的蹺腳或斜躺最扭。這樣的理想傾斜同時非常迷人,因為當世界失衡到一種境界,就會有另一股力量凝聚起來,然後爆炸然後重來,一切變成新的,像一個乾淨的早晨,他可以好好的弄頓早餐吃,或是興起一股非常明確的念頭,一個整齊清潔的街道,還有花果香。而這都跟他一點關係也沒有,不干他的事。
一串半透明類似於雨滴的覆盆子在溫帶海洋性季風下,它卑微不易被察覺,只有一些飛鳥熟悉它們偶爾來,搓破它薄薄的皮,吸吮它微酸的果汁;它躲藏於灌木叢中沒有過於鮮豔的主題,但是飛鳥知道,飛鳥侵犯它,它也卯起來長,這樣也很爽,他覺得。
「重點是被幹為什麼不好?」他說,「我們可以更專注於等待,而最主要的部分反而不是幹本身,很多時候你根本沒有那種福份,我指的是真的被幹,像一插座,安安靜靜的躺著等,這有什麼不好。為什麼你們這麼擔心一直吵,或者裝扮出一種很陽剛的樣子」大晴天他撐起雨傘別過頭去,瞪了一眼那些鼓譟的人說:「你們可不可以理智一點!」
這個世代的他們無助同時本質與結構上彼此沒有什麼不同,有人用一個獨立自主的形象裝飾自己,有人選擇規避體制舉行私人派對,就像是非得要到一條大河前面才算知道什麼是水,而另外一些人只是覺得一個水龍頭就足以說明這一個主題;於是他們會來到「水」這個主題,一個稀鬆平庸而掌握不住的文學主題,喝水尿尿洗澡泡溫泉,每個人輪流說一遍,再來一遍,接著提到「海」,用一種情緒,戲劇性的站直,流淚然後吐,之後坐著車子離開像關掉探索頻道。但是他們不聽那裡其他重要的聲音,除了原住民歌舞,而且他們理所當然的認定「邊陲中的邊陲」具備某種程度的消遣性質,比如現在你走出去你去踏青,那是比較不正經的。
在一個市場裡面,不管今天你是不是要來帶什麼回家,有些人有期許,他可以是抱著要買下一斤新鮮但便宜的蝦,他有可能根本只是孤單在家裡無聊得非得找人說話,說便宜五塊好嗎?然後莫名其妙的帶回一把空心菜,莫名其妙的把它切來炒。
他曾經很嚴肅的丈量過消極美的長度,深度與可行性,比如他盡講廢話,他排隊去買蛋塔,他通宵坐在海邊等日出,或者學一個性感的人抽菸,試著罵幹,或唱周杰倫的歌,最消極的他也嘗試過在夏天穿無袖背心。
比如他在花蓮的時候,很多破曉他靜靜的坐著吹風然後把他的東西南北是什麼想過一遍,他試著加入某些很基本的句型,「要去哪裡,要吃什麼,要找誰」。然後試探性的選擇答案,「比如說祕密地寫,祕密地雀躍」。之後再想辦法找出一種最負面同時最糟糕的詰問,「這樣會比較好比較高級嗎?」
他們許多朋友在市場裡挑選皇冠,仿黛安娜王妃比較現代感一點的,仿路易十四,想像中的阿波羅或雅典娜的,仿清高宗乾隆,或是一個稀有的真品來自歐洲十九世紀氾濫的某王儲頭上,有些人索性戴上施有魔法或五行之術看不見的頭飾。他也在進行挑選的工作,而這也是一種消極體驗。
這沒有什麼不好,其實,頂多就這樣糟糕了,他躺著不說話但他根本沒死他身體好得很,他浪費時間他自己知道,他聽別人說盡廢話做盡蠢事,比如像吃E搖頭沒有罪,主愛同性戀,心靈療法,愛護流浪狗不能撲殺他大家來領養,或是上健身房吃K他命和高蛋白。
他不作回應讓與他無關的比如說一袋垃圾在垃圾車裡爛掉,或是盡量對別人的腋毛視而不見,他雙腳開開躺著笑或者坐在籃球場旁捧花,他不必屏住呼吸撐直身體很陽剛的僵住,他不C而且有禮貌。
轉錄自:自由時報自由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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