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豁然之境,微濕、微涼的空氣中飄散著淡淡桂香。
劍子甫步出房門便聽得輕微的灑掃聲自大門附近傳來。微微皺了眉頭暗自嘆氣,言歆這孩子實在固執,不是告訴過他待在豁然之境修行自己的專學嗎?『灑掃』總不是專學吧。
除了外頭的灑掃聲,劍子聞到一陣往昔絕不可能出現在然之境的飯菜香,想必是另一個閒不下來的仙鳳正在廚房裡忙著。
劍子一陣恍惚,這熟悉又陌生的豁然之境,怎有著如置身疏樓西風的錯覺。
漫長的獨居歲月,興致一來便四海雲遊為家,他從未想過該為豁然之境打理些什麼,畢竟道家崇尚自然,生生滅滅自有道理,他並不強求。
但今日卻見兩個孩子如此悉心照顧豁然之境,著實令他這個作主人的受寵若驚。
劍子緩緩往大門走去,本忙著用掃帚掃地的黙言歆,在劍子離他尚有五步遠時迅速轉身欲出招擊退來人,一見對方是劍子,趕忙行禮問候。
瞧著黙言歆手中握著的工具,劍子似是憐惜又帶慈愛說著,「默言歆,你不需要這樣做的。」而後劍子打趣道,「這裡不是疏樓西風,哪來那樣多繁文縟節?」
言歆不加思索回答,「守門人就該守門。」而且他從不覺得疏樓西風有什麼繁文縟節讓人不自在。
「你是不將豁然之境當作自個兒的家。」劍子抱怨的話語裡有著長輩對晚輩的任性,讓言歆有些不知所措抓著掃帚握柄,而後劍子又問,「我不是說過在這裡自由地去做你想做的事。」
言歆沉默了許久,劍子微微一笑也不加為難,轉身就要再進入豁然之境內,後方卻傳來一陣低語,「劍子先生,我很自由。」劍子旋身望著向來寡言的晚輩,瞧著他吃力想表達自己的想法,「有家可以守,就是自由。」而後言歆不再言語,再次行禮後便繼續著手邊的工作。
劍子一時愕然望著翻動落葉的黙言歆,想著廚房裡忙碌的穆仙鳳。『守就是自由』嗎?在兩個孩子的心中,守候著『自由』的方式如此簡單、自然且是責無旁貸,他們眼中沒有絲毫不耐、厭煩,像是一切本是應該。
漫長的修行時光,自己幾乎要忘記何謂真正的家了。
劍子腦海裡不自覺浮現一抹紫影。在宮燈帷裡盡責的溫著酒、盡責的撫著琴、盡責的等待著,盡責守著兩人共有的交錯處。一股鬱悶自胸中釋出,是因為腦海中的他總是怡然淡笑守著。
「劍子先生,該用早膳了。」仙鳳柔笑打斷劍子思緒,「您今日可也是不得閒,得有好體力才能應付武林層出不窮的意外。」仙鳳這話絕非挖苦而是她真見識到劍子先生交遊廣闊的魅力。在這三日遇見的武林人物比她在疏樓西風待了十年的總數還來得多,劍子先生整日忙進忙出的,要是累倒了可不好。
「你們也一起來吧。」劍子出口邀約,卻見兩人像之前一樣同時搖了搖頭拒絕。「劍子先生請先用,仙鳳和言歆稍後便到。」
明白兩人似乎有話要談,劍子無奈只得先行離去,留給兩人獨處空間。
黙言歆觀察仙鳳一會兒後問道,「你還好嗎?」
「嗯。」仙鳳點了點頭表示沒問題。可長久相處的默契,言歆不會忽視仙鳳那多少也帶著主人言不由衷的性子,所以,那雙眼依舊是直盯著對方瞧,瞧得仙鳳臉紅了起來,「真的沒事啦。」但對方也不好打發,讓言歆眼神裡的執拗惹得無奈,仙鳳便將心中這些日子所聞所見的想法全盤說出。
「我只是為主人不平。」這幾日聽到太多正道人士對主人大加討伐的口吻還有劍子先生臉上掩不住的心痛失望表情,她只覺難受得想要流淚。這許許多多表象之下的因果,只需一句正義與否便斷定了主人為人,實在太不公平。
「但是劍子先生是對的。」言歆面無表情,口吻平淡回應,「情本就無法公平放在天秤兩端衡量。主人是認清此理,所以選擇了不同的道路」
「我們只要記得,主人是我們的父親,天底下沒有不站在父親身邊的子女,其他的與我們無關。」
用完膳,本欲出門的劍子停下腳步,靜靜聆聽著言歆的話語。
有個聲音不斷問著自己,『教育出這樣孩子的龍宿,劍子仙跡可曾認識過?』答案,劍子暫時無暇想。
***
金劍沒入胸口,劍子咬牙撐忍著玉石俱焚之招所帶來的疼痛。魔龍祭天果真是不容小覷,一連串的陰險詭計幾乎要讓自己送命,『當然現下的狀況也算是去了半條命了。』劍子不禁在心中自嘲。
一陣清風送來一股熟悉的琥珀香,劍子立時繃緊心神,果不其然他見到熟悉的身影出現眼前。對方手搖華扇,目光放肆的打量著自己,看來今日真是要『遺笑龍口』了。
「哈,劍子汝看起來真是狼狽。」這樣極端的自殘行為也真虧汝能做得出。
「你看起來也不差。」疼痛暈眩著自己的神志,但劍子並未忽略龍宿肩上的血跡,想來是四分之三的傑作,莫非那兒是龍宿的死角?劍子盤算要是龍宿真要動手,那他也得有個辦法反制。
突然,龍宿輕笑出聲,「吾一直以為汝會繼續完美保持著天下無敵的神話呢。」
「我也以為愛琴惜命的龍宿,不會讓自己身上添了任何毀傷才是。」
能夠見到彼此這樣窘迫的狀態,兩人心中不知是該為自己懊惱抑或是竊喜才對,最後只好沉默。
龍宿觀察著劍子佈下的金黃色結界笑道,「劍子,汝這氣罩真是好看,華麗得不像汝之風格。」
劍子看著龍宿緩慢將手靠近氣罩表面,以為龍宿真要一試此招威力,卻見他在幾乎碰觸氣罩處停下手。劍子強撐著意識,今日的龍宿過於不尋常,那眼神讓他想起那日清晨的言歆。
「劍子,言歆死了。」龍宿的眼裡沒有悲傷、沒有憤怒,像個不關己事的傳信者,但手依舊在空中擱著,「那樣年輕的孩子呢。」龍宿依舊彎了嘴角,但劍子知道他的眼神裡並無任何笑意。
「汝與吾曾經相互重疊部分像兩個曾經交錯的圓,」龍宿退回幾步後笑道,「最後竟只餘這彼此無法相容的各自圓界。」
劍子只是凝望著,他明白兩人現在的立場說什麼、做什麼都是傷人,於是他選擇安靜的聽龍宿說。但腦海裡卻轉著那日言歆在豁然之境同仙鳳所說的話,那個讓他從小看到大的孩子啊。心中不捨與傷痛,劍子一時間竟也難以表達。
龍宿指著劍子傷處,「吾心與汝胸口一樣疼痛難當啊,劍子。」
外頭傳來一陣呼喊截去龍宿的話語,龍宿淡然一笑,「為汝治傷的救星到了,好友,請善加珍重。」傾身一禮,瞬間紫影消失眼前。
劍子在龍宿消失瞬間閉上的眼,輕聲低喃著,「……龍宿,我懂你的痛,……真懂了。」
爾後劍子安慰著為他神傷、為他付出心力的友人們,在眾人關懷下前往北堣。
龍宿的傷,他掛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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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終於要完結了!(神啊,請給我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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