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龍宿走過來,也俯下身子,一臉嚴肅地查看。白雪飄身體倒是無異,只是這心臟早已腐爛了,人絕不能活。
“他是如何活這麼久?”龍宿沉思道。
“恐怕與這脫不了關係。”劍子注視著那晶石,此時正發著熒熒的光。
“它長在這裡,可能是代替了白雪飄的心臟,”龍宿猜測道,“是以白雪飄的軀體受它控制,只是,這強烈的味道又是為什麼?”
劍子想了想,又看看地上那心臟碎肉包裹著的晶石。
“味道,為了掩飾腐爛的味道。”劍子沉聲說道,“之前,我們就在白雪飄身邊,離得那樣近,卻沒有察覺到。”
“可是這異香也同樣強烈。”龍宿質疑。
“這……你沒發現只有剛剛他把心臟掏出來時才有這樣強的味道散發出來麼。”劍子皺著眉說道。
“若是這樣,真是一種邪術,玄宗道門,未必有這樣的手段。”
“道門正統,必定不會使用這種邪道。”劍子肯定地說道。
龍宿看著白雪飄,俊逸的面龐此時猙獰著,恐怕那一瞬間,也有痛苦和不堪。
“只是白雪飄就這樣犧牲未免可惜了。”龍宿歎道。
“更可惜的是他的兩位同修,皆是在這樣近距離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殺,恐怕身死時也不能相信。”劍子突然想到什麼,“說來,蒼呢?這一連串事情,既然藺無雙與蒼有所計畫,為何事情還能發展到如此?以他能為,怎會任由事情發生。”
“汝不覺得整件事像是一個陷阱,目前看來,蒼是其中最不合理之處。”龍宿也眉頭微皺。
“不錯,若他知道內情,這樣任由悲劇發生不合理,若是他不知內情……他怎能不知呢?記得白雪飄最初異狀之時,他明明發現了什麼,卻有所隱瞞。”
“這絕對是故意。”
“是啊,為何呢……”
正在這時,遠處天空中耀眼金芒,龍宿與劍子遠遠看著,是金鎏影與藺無雙極招相對。兩人交換一記眼神,站起身,迅速趕了過去。
藺無雙與金鎏影正激烈地打鬥著,但是以劍子和龍宿的眼光來看,藺無雙能為明顯在金鎏影之上,金鎏影不能支撐很久了。
只見藺無雙躍上九天,極招再出,一個宏大太極法印展開,劍氣四射而下,向金鎏影席捲過去。劍子在下面觀看,眼睛發亮,看得是心神蕩漾。
眼看金鎏影就要滅頂,突然,一道藍光迅速閃過,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藺無雙的極招之下劫走金鎏影,大招擊在地上,大地轟隆。
劍子和龍宿不免錯愕,但是反應不慢,立時便想去追,不想,此時此刻,整個空間突然凍結,就連大招過後的氣旋也凝結住了。
劍子和龍宿心下一驚,不知這是怎麼一回事。片刻之後,一陣怪異聲響,凝結的空間竟如打破的銅鏡一般,碎成無數碎片。整個世界就這樣支離破碎著,裂縫中是一望無底的黑暗。兩人抬頭望去,藺無雙也不見了。
劍子與龍宿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下意識立刻靠在一起,背貼著背,小心地戒備著。
此時萬籟俱寂,周圍是這樣破碎的景象,讓人不禁集中全部心神,心中也不安起來。
四處皆不動,只有遠遠一個點突然動起來,這一動,連帶周圍的碎片化為塵星,瞬間灰飛煙滅了,只剩下極遠處一個光圈,好像深邃的山洞中的一個出口。
有一個人從那光中走來,無聲無息,越來越近。劍子和龍宿竟有些緊張,此時實在是情況莫名。
那人穩穩地走著,漸漸能夠看清了,竟然是蒼。
蒼一臉淡然,朝他們這邊走過來,卻仿佛沒有看見二人一般。劍子和龍宿心下疑惑,卻不約而同屏息等待著。兩人都有預感,事情似乎在此會有一個結果。
蒼走到他們面前,停了下來,微微頷首示意,原來他還是看到了他們。
“蒼?”龍宿皺著眉問道。
“兩位莫名捲入其中,受驚了。”蒼開口,聲音一如既往,只是不知是否錯覺,總覺得多了些沉重的味道。
“這到底是怎樣一回事?”劍子問。
蒼的表情終於有了些變化,看得出些許寂寥之意。
“汝果真詐死?”龍宿懷疑道。
“這樣說,無不可。”蒼回答。
“怎會這樣,汝怎樣做到?”龍宿疑惑。
“如吾所言,空間即是不真實,那空間中的人事物也非是真實。既然不是真實存在,毀滅也於真實無影響。”
“之前的蒼,也是假的?”劍子問道。
“非也。不是真實,亦未必是假。”蒼回答。
“這到底如何解釋。”劍子不明白了。
“吾之前所說,撲捉到六絃殘留意念,利用術法將其重現。吾所做的,非是重現個體,而是重現這一段時空。”
這樣說,劍子和龍宿仍不理解。
“那天命符篆,你們可知是何物?”蒼突然話題一轉。
劍子和龍宿對視一眼,龍宿忖度了一下,答道:
“吾聽金鎏影所說,可召喚與異度魔界抗衡之蒼龍。”
蒼搖了搖頭。
“並不是,金鎏影說了謊,別人或許不知,但是他一定清楚。”
“哦,那是什麼?”龍宿頓感興趣。
“是打開異度魔界通往外界通道之封印。”
知道還是與異度魔界有關,龍宿雖然意外,但是並未感到驚奇。
“那麼,金鎏影奪取符篆,難道是為了打開魔界通道?”劍子馬上想到了。
“正是,”蒼略點點頭,“十年前,魔界與道境之間通道開啟,魔兵侵入,致使未及準備的道境眾人死傷慘重。吾率領眾人與之抗衡,百戰之後,將魔界重新封印。可是,對於通道的開啟,吾始終存疑。”
聽到這,劍子和龍宿皆有疑慮,但並未說出口。
“魔兵入侵之際,吾正閉關,感於天地動搖,是以出關應戰,卻不見其餘幾絃。魔界退回之後,吾幾番找尋,感其遭遇不測,卻不知情形為何。待終於撲捉到六絃氣息,於是逆天而為,斬斷時空,窺伺過往,以尋得真相。”
“斬斷時空,窺伺過往?”龍宿聽到這,突然念頭一閃,“汝是說,今日所見,皆是過往?”
“不錯,過往發生之事,無能阻止,而不屬於過去之人,不可能更改時空運轉的軌跡。”蒼緩緩說道,“所見只是所見,與你並無影響。當這一段時空重新接合,身處這一時空中的你我將不存。”
劍子和龍宿面面相覷。
“既然不能更改,你為何還要大費周章這樣做?”劍子問道。
“吾剛剛說過,為了尋求真相,吾必須一窺過去。”
“得知真相,又如何?”
“有罪之人該承擔罪業,枉死之人該得以超脫。”說到這,蒼眼神有些不同,“六絃天命未盡,並不該亡於此,吾當一力迴天,引其重入生門。”
“難道汝是打算……”
龍宿不禁刮目,蒼一貫清冷的樣子,沒想到手段卻如此強硬。
蒼負手而立,低聲念著,更像是說給自己聽:
“中元節已至,鬼門將開,機不可失。六絃天命未盡,魂魄不散,是該入輪迴。”
蒼這樣說著,一步一步走向前,經過劍子和龍宿身邊,沒有停留地繼續走下去了。劍子和龍宿情不自禁轉身,看著蒼的背影,向著遠處走去。無限遠處,似乎也有一個光亮的出口,不知是否就是時空另一個斷處。
孤身一人的蒼,在這茫茫的黑暗之中,顯得蕭索。蒼的身影越來越小,而那光亮處似乎隱隱有一個人影站在那裡等著他。
這條路,不知是不是通往蒼所要走的天命之路。
龍宿想再看清楚一點,周圍卻開始扭曲了。
龍宿睜開眼睛,精神一晃,不自覺愣了一會兒。
“什麼時辰了?”龍宿問。
外間細碎的腳步聲進來,仙鳳走到床帳外面低聲答道:
“主人,是三更天了。”
“三更……了麼。”龍宿摸了摸胸口,覺得有些悶。
仙鳳撩起床帳,固定在一邊,扶龍宿坐起身。
“劍子是不是來了。”龍宿突然問道。
仙鳳微微一愣,隨即笑道。
“傍晚就來了,還和主人一起用過晚飯,現在正在客房休息呢,主人不記得了嗎?”
龍宿想了想,的確是有這回事,剛剛才和那人分開不久。
龍宿向後挪了挪身體,有個明晃晃的東西從身上掉下來了。仙鳳一見,便說:
“這東西,主人若是要隨身帶著,我就去給它串個線,也好佩戴。”
龍宿撿起來,這是一塊金石符篆,上面是金絲交錯的咒文。龍宿想起,這是傍晚時劍子送他的,說是無意中得來。劍子留了一塊,送自己一塊。那時自己還嘲笑他,哪裡能送得出什麼好東西。
不過拿在手中,這符篆的質地是極好的,自己並沒有見過如此精緻的金石符篆,便當作掛件收了。想來睡前忘了摘下去,壓在身下了。
“主人?”仙鳳見龍宿有些出神,喚了一聲。
龍宿回過神,順手把那符篆交給仙鳳。
“不必了,汝替吾收著吧。”
仙鳳聽了,卻有點想要偷笑的表情。
“主人,難得天上下紅雨,劍子先生有好物件相送,真的不戴了嗎?”
龍宿笑道:
“罷了,也不知他從哪裡弄來,借花獻佛而已。等哪天凹來他那塊龍頭玉,吾就時時戴在身上。”
“原來主人看中那個,其實以主人與先生交情,主人直說就是,先生未必不給。”仙鳳掩嘴笑。
“他若真給吾,吾倒不敢收了。”龍宿笑著搖搖頭。
“為什麼?”仙鳳好奇地問。
“仙鳳,汝話變多了喔。”
“唔,主人。”仙鳳趕緊低下頭。
龍宿半夜睡醒,一時精神振奮,暫時不想繼續睡了。
“仙鳳,去把劍子請過來。”
“這個時間?劍子先生恐怕早已歇息了。”
龍宿想了想,低笑道:
“沒關係,挖他起來。”
沒過一會兒,劍子披了外衣跟著仙鳳來到龍宿臥房,仙鳳待劍子進去便離開了,並帶上房門。劍子顯然剛從床上下來,裡面只著褻衣,頭髮也是披散的。
“半夜叫汝過來,擾了汝清夢了。”龍宿坐在床上。
“是什麼事?”劍子坐在椅子上。
“沒什麼,”龍宿搖搖頭,“半夜睡醒了,竟再也睡不著,想說說話。”
劍子是瞭解龍宿的,有時是會這樣半夜起來。劍子什麼也沒說,站起來,把外衣脫下來放在一邊,坐上了龍宿的床。
龍宿往床內挪了挪,讓劍子上來。劍子也不客氣,輕車熟路掀起冰絲薄被躺了下去,龍宿則身子滑下,躺在床的裡側。
劍子剛一躺下,便歎了一聲。
“龍宿,你真是小氣,怎麼不把客房換成跟你這邊一樣的被褥。”
龍宿的床榻睡在上面像躺在雲朵上似的,絕非凡品。
“客房一向少有人住,何必準備,浪費了。”龍宿說道。
“那我每年多來住幾天,你趕快換了吧。”
龍宿微微笑著,不置可否。
“中元節了,我要回道門開道場,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劍子問道。
“今年輪到汝來赦罪了嗎?”
“是啊。”
“唉,有時真忘了汝是個道士,汝會誦經做法麼?”龍宿歎道。
“龍宿,你小看我了。”劍子抗議道。
“豈敢,豈敢,只是不知誰說的,劍法好的道士,術法總要差一些,想來法事也是同樣。”龍宿一本正經說道。
“這便是胡說了,劍子仙跡——”
“劍子仙跡,凡事都是第一流,是麼?”龍宿搶在他前面說。
這話說出,兩人皆是一愣,互相對視著,都覺得有些莫名。
劍子乾笑兩聲,言道,正是。
“那你要隨我去嗎?”劍子又問。
“道門的法事最沒意思,太冷清了。”龍宿歎道。
道門人丁稀少,劍子之下,分明沒有什麼人。
“呃,話雖這樣說,不過,過幾天清靜日子不好嗎。”劍子勸說道。
“不如直說汝怕冷清無趣,於是想要拖吾陪汝一起。”龍宿閑閑地說道。
“這……”劍子的意圖被看穿了。
“唉,這種事,汝怎麼不去拖佛劍。”龍宿說。
“中元節那日也有盂蘭盆法會,他也脫不開,更何況,若是只有我們兩人,話題很快就冷了。”
“說來有段時間沒見過佛劍了。”龍宿說。
“你想念了麼,那中元節過後我們去找他一聚。”劍子說道,“那你呢,要跟我去道門嗎?”
“罷了罷了,隨汝去吧。”龍宿被劍子纏得沒法。
“那我們明天一早就走,正好趕得及。”劍子算了算時間,“你再睡一會兒吧,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
龍宿聽了,不耐地動了動身體。
“道門寒酸,床榻硬得很,睡不舒服。”龍宿抱怨著。
“你還真是怨念深重,需要我捲上你的鋪蓋上路嗎?”劍子無奈說道。
“好吧,再把吃穿用度都帶一套。”
“喂……”
“明早時候到了叫吾。”
“放心吧。”
……
【独上高楼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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