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劍子聽到這句話,著實覺得意外和震驚。
從那個人的聲音中,一字一句,皆是刻骨的仇恨,連他這個局外人都受震動。這是怎樣強烈的恨意。
可是,劍子記得,賀長齡與骨簫乃是母子。母子之間,會形成如此大的隔閡麼?
“為何要她的心肝呢?她做了什麽,讓你如此仇恨?”劍子自然是要問。
“她做了什麽?她做了什麽?”一串瘋狂的笑聲,顯示聲音的主人精神非常不穩定,“她這個兇狠惡毒的女人,早該這樣下場,死對她來說已經是太便宜。”
“呃……”
這番話從繼子口中說出,非常聳動,但劍子又隱隱覺得骨簫可能的確是一個毒辣的人。骨簫從不掩飾她的風流做派與狠辣手段,說她做什麽,劍子都不會太吃驚。
也許人總有自己的偏好,自己的先入為主。龍宿從一開始就不喜情殺,對他略有偏見,劍子又何嘗不是對骨簫如此呢。
“可是,不能只憑你這樣說,我就去要了一個人性命。為救一人而殺一人,這種事不對啊。”劍子試探道。
看情形,骨簫與賀長齡之間必有故事,劍子在說動賀長齡前往救治情殺時,還希望能套出更多內情。
“把我弄成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生不生,死不死,這一切,都是那個女人!”聲音的主人,顯出無盡的痛苦。
那是怎樣?劍子不由得走近,想看清對方是怎樣。
可是劍子剛邁出一步,便是一道音波襲來,打在他面前。看來,對方完全不想讓他靠近。
“看來骨簫曾經做過傷害你之事,你把事情告知我,若果真天理不容,我會替你討回公道。”劍子說道。
“還有什麽天理?我變成如此,只能躲在這裡,不敢出去,她卻在外逍遙。還有什麽天理!”
劍子覺得為難了。賀長齡就是不說事情真相,這讓劍子無從判斷。劍子猜測,他這樣遮遮掩掩,恐怕另有不可告人之內情。孰是孰非,也未必像賀長齡說的這樣單純。
可是,現下情殺情況危急,沒有時間在這蘑菇,還是先讓賀長齡救治情殺要緊。
“好,我答應你,你先救人,若是成功,我立刻履行條件。”隨口唬爛,乃是劍子強項。
“不行,我必須見到那賤人的屍首,才能救人。”賀長齡也不是傻的。
“這,可是這樣一來一回,又要耽擱不少時間,情殺未必撐得住。”劍子努力勸說。
賀長齡冷笑幾聲。
“現在,他的命掌握在我的手中。我要他生便生,要他死便死。”
“這樣說來,他的毒,果真是你所下?”劍子聽出關鍵。
賀長齡又是一串陰冷的低笑聲,卻沒有回答劍子。
“琴娘,”賀長齡的聲音變得與剛才有些不同,這一次,劍子竟聽出些感情在裡面,“沒想到,最終,只有你沒有背叛我。”
賀長齡長嘆一聲,無限蕭索。
劍子倒是意外。聽他此言,難不成真是琴絕絃對情殺不利?這,情殺又是否知情呢?
劍子發現這幾人的關係簡直是一團亂,自己越來越看不清了。但是有一點他可以確定,賀長齡是認真的,不見到骨簫殞命,他是絕不肯去救情殺的。
“你真的不肯拿出解藥?”
“這毒沒有解藥,但是我會解。”賀長齡語中有些輕蔑。
“好,很好。”劍子說得從容。
賀長齡不了解劍子的流氓本質,若是龍宿在場,聽劍子這樣說話,就知道他要用強的了。
劍子突然動作,飛身上前,瞬間就掠到賀長齡身邊。賀長齡結結實實地錯愕了,因劍子身法實在是快,他還沒看清,更沒來得及反應,劍子已經到他跟前。
劍子是想,先把人綁回去再說,自己和龍宿總有辦法讓他出手。可是,當劍子看清賀長齡時,卻愣了一下。這一愣,就失去了最佳的出手時機。
讓劍子如此的,是面前這張臉。這完全不是人類的臉,而是山豬的面龐。但是劍子見識廣闊,雖然意外,到不至於大驚小怪,只是讓他停頓的,是對方極度憤怒的表情,和周圍徒然升起的殺氣。
強烈的殺氣瞬間撲面而來,劍子直覺危險,下意識又跳開。
果然,賀長齡迅速在手中化出一個皮鼓,猛烈敲擊。劍子閃躲,音波擊在他身後大樹上,樹幹立時折斷。
一聲未停,另一聲又來,一次次的攻擊綿密無間。劍子在林中竄逃。
雖然對方拼了命一樣的攻擊,但是劍子並非無法招架,畢竟功體超出賀長齡許多。劍子在林中不停奔逃,是因皮鼓師拿出那個小鼓的一瞬間,劍子起了興趣。
那小鼓,跟日前所見者極為相似。可是當那鼓被敲擊時,聲音似乎又不盡相同。劍子無法確定,於是引賀長齡連連追擊,是想聽個仔細。
林中似有無數機關被觸動,暗器紛紛向劍子招呼過來,劍子幾個起落,被逼到林中更深處。劍子一個翻身,在足尖點地之時,那地竟發生了變化。劍子只覺自己下方迅速沉下,好像踩空。劍子無法借力,想躍起而不成,瞬間跟著掉了下去。
好在並不算太高,幾乎立刻就著了地。還沒等劍子鬆一口氣,他又馬上聽到頭頂金屬聲響。
劍子抬頭一看,卻是忍不住嘆氣。自己這是掉入一個大大的陷阱,頭上是鋼鐵打造的大網蓋。最糟糕的是,劍子看出在那網蓋之上,有術法之困!
這本就是一個陷阱,瀚海有異獸,天賦異稟,力大無窮,皮鼓師賀長齡早想捕了它剝皮做鼓。這陷阱就是為那異獸精心打造,堅不可摧,並且有術法結界加持。怎料今日意外收穫,沒捕到異獸,卻俘獲無賴流氓道士一名。
劍子催動內力,想衝出去,發現這著實牢固。再看看周圍,同樣是精鋼所制的四壁,與上面蓋子扣在一起,毫無破綻。
劍子到處敲敲看看,想找到機關啟動之處。這時,一個聲音從上面傳下來。
“不用白費心思了,這個陷阱絕對無法從裡面開啟,你就好好待在裡面吧。”
劍子終於露出苦笑。
龍宿坐在房中,守著情殺,不時看看他狀況。龍宿心中計算著時間,料想劍子怎樣也應該回來了,怎麼還不見人?
龍宿擔心劍子碰上麻煩,又覺得以劍子能為該是不會。賀長齡的本事龍宿沒有領教過,但是既然三玄音齊名,龍宿猜測他與骨簫相差不多,劍子該足可以應付才是。
那,劍子又為何這麼久未歸呢?難道賀長齡果真不願意來,劍子也拿他沒有辦法?
可是,龍宿又覺得劍子一肚子壞水,哪怕是騙的搶的,把人拐回來是不成問題。自己時常被他拐,深諳他拐人的套路。
正在這時,房門開了,骨簫出現在門口。
龍宿一見是她,提不起興致,連話都懶得跟她說。
“好冷淡的態度啊。”骨簫倚在門上,展露她滑膩的大腿。
“汝來這,所為何事?”今日龍宿心情不佳,懶得敷衍她。
“汝真是薄情的男人。”骨簫走進來說。
“龍宿本就薄情,外面深情的男人有很多,情主請隨意。”龍宿懶懶地說道。
面對龍宿的冷淡,骨簫倒是不很在意,她來這本就不為此。
“劍子果然還沒回來嗎?”骨簫似是隨口說道。
“汝這‘果然’,是什麽意思?”聽到劍子,龍宿不得不注意。
“我說過,賀長齡絕不會救治情殺。”骨簫挨蹭到龍宿身邊。
“這倒是難說。”龍宿低頭喝茶,“吾相信劍子一定會帶他來。”
“就算他肯來,也不會出手。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他。”
骨簫說這話,讓龍宿覺得不舒服。
“到時會有辦法。”龍宿說道。
“我現在倒是就有一個辦法。”骨簫一邊說,一邊躺倒床上,就靠在情殺身上。
情殺若是還有意識,想必會一下子跳起來躲遠吧。龍宿心想。
“哦,原來是獻計,說來聽聽?”龍宿表現出有興趣。
“你與我合作。若是劍子帶賀長齡來,與我合計制服他。只要他在我手上,我保證讓他乖乖聽話,別說救一個情殺,就是十個,二十個,也不在話下。”
“怎麼,情主一人無法制服賀長齡?”龍宿有些好笑地看著骨簫,“定要吾相助?”
“賀長齡若是肯離開瀚海,絕對是要劍子幫他殺我為條件。我對付得了賀長齡,但是若有劍子插手,我就無絕對把握。”
“於是,汝的意思是,讓吾牽制劍子?”龍宿終於明白骨簫意圖。
“只是表面上。劍子仙跡與我無恩怨,想必也不想真的將我如何,只會是敷衍賀長齡而已。這樣,他出手,你阻止,也不算食言。最重要的是……”
“最重要的是,劍子將賀長齡帶出了瀚海原始林,你有機會將他宰割,是不是這樣?”龍宿目光灼灼,一語道破骨簫心思。
骨簫計劃被說破,倒也不惱。龍宿是個聰明人,總會知道。
“雙方得利,何樂而不為呢?”骨簫湊過來,伸手碰觸龍宿的臉頰。
龍宿不著痕跡地推開骨簫的手。
“沒想到,你們是母子,卻以將對方置於死地為目標。真是人倫慘劇。”龍宿譏諷說道。
“我與他的恩怨,早已成宿命。”骨簫微微一笑。
龍宿看著她,表面不動聲色,心中卻是有疑惑。為何他在骨簫對賀長齡的態度上,感到一種異樣。
“如何?”骨簫又問。
“計劃是不錯,可是汝有算錯。”龍宿從容一笑。
骨簫饒有興味地問:
“算錯什麽?”
“情殺與吾非親非故。能救便救,救不了,與吾何干,何必爲了他與汝合作?”龍宿說這話時,像是不帶一點感情。
骨簫眼中一絲訝異閃過,轉瞬即逝。她發現這個男人,在平日華麗儒雅的外表之下,還有著冷酷的一面。這是他的表演,還是真的冷情呢?有趣。
“還有一點。”龍宿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再緩緩放下。
骨簫看著龍宿,更是暗暗驚訝。此時龍宿的表情緩和很多,甚至出現了一種疑似溫柔的神色。
你要相信我,龍宿。
龍宿回想劍子臨走時所說的話,沒來由地覺得窩心。劍子知道自己所擔心的,並承諾不讓意外發生。這是兩人之間的默契,能夠明白彼此相互關心的情誼。
龍宿抬起頭,微微一笑。
“吾相信劍子。”
若是龍宿知道某人現在的處境,恐怕會恨不得把剛剛的話吞回肚子裡。多年之後,龍宿想起劍子那時說的話,仍忍不住咬牙切齒。
此時,數百里之外,出師未捷身先死的道門奇葩劍子仙跡大先天正在捕獸籠中做困獸之斗。
空間不大,劍子在裡面團團轉也沒發現機關。看來,這裡果真只能由外面打開。
認識到這個事實,劍子哀怨了,不由得仰天長嘆。
“時運不濟,時運不濟啊。”
劍子環顧四周,一點辦法都沒有,唉聲嘆氣的。
“龍宿,你會來救我吧?”說這話的劍子,完全把自己臨走時說的話拋在腦後,一點愧疚都無。
“對了對了,我們這麼好的交情,你一定會過來找尋我。”劍子篤定地想到。
[ 此帖被三脚猫伯爵在2010-03-05 15:38重新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