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淩晨,東方漸白,佛劍的房中燈火未熄。易筋換脈之事,又進行了一整夜,清塵才剛開始收拾。屋中又是血腥味彌漫著,地上是一盆血水。
“手臂已經全部完成,這幾日你好好休養,讓皮肉癒合。”清塵最後為佛劍包紮好。
“有勞你了。”佛劍點頭。
清塵打量佛劍上下,一貫沒什麼表情的臉上看出些滿意神色。
“待大功告成之時,你的氣力至少超出之前一倍,這世上,又有誰是你全力一擊的對手呢。”清塵感嘆道,“多年前我百般辛苦得到這珍惜的蟠龍筋麒麟脈,卻只能一直暗藏著,皆因無人有此天賦,能將其功用發揮極致,直到遇見你。”
佛劍第一次聽他說這蟠龍筋和麒麟脈來之不易。
“佛劍受之有愧。”
“不要這麼說,”清塵竟微微笑了,“你本身內力雄渾,走剛猛一路,強筋塑骨可使你的力量更上一層,發揮到極致,再適合不過。我在你之前,多年也未遇到合適人選,隨便用了未免可惜,而給了你則可謂是物盡其用。”
佛劍想了想,鄭重地說:
“多謝。”
“好了,”清塵已經收拾妥當,剩下的材料也包好,“你先休息吧,好好休養,痊癒得快,我們才好進行下一步。”
“有勞你了。”
佛劍是個不多話的人,總是那幾句重複,清塵倒也不在意。清塵把佛劍房中的窗打開,外面天已經亮了一半了。
遠處水聲轟鳴,這裡卻自有一番悠然閑適,遙遙與那九天飛瀑相對的亭子裡,清塵輕撫琴絃,琴音流瀉。
龍宿站在亭子外,略看了看,不請自入。
清塵眼睛抬也未抬,龍宿就坐在他面前,一手撐著頭,另一手搖著扇子,毫不掩飾地看著清塵。清塵不理會龍宿,龍宿也不出聲。
終於,一曲畢,清塵的抬起頭,與龍宿視線相對。龍宿嘴角微彎,清塵一如既往地平靜,兩人默默對視了一會兒,終是清塵先開口。
“怎麼,耐不住了?”
“吾只是有事不解,來問個明白。”龍宿慢悠悠說道。
“我們之前已有協議。”
“什麼協議?”龍宿裝作聽不懂。
“你想知道之事,待我身死之時,自會知道。”
“汝知道吾想知道什麼?”
清塵淡淡一笑。
“你想知道的,自然是我的身份。”
“可是吾現在突然覺得,等到那時,未免太晚了。”
“你不放心了嗎?果然多疑。那你想如何?”清塵看了龍宿一眼,站起身,面對無限風景。
“多疑嗎?”龍宿低笑一聲,“多疑乃是生存的必要條件。”
“是啊,我又沒有怪你,只是想看看你現在想怎樣做。”清塵頭也不回,淡淡地說道。
“汝應該明白,吾無法放任有可能的威脅在身邊滋長而不去理會。”龍宿亦站起身。
“看來你是打算有所動作了。”
“是否動作,端看汝一句話。”龍宿走到清塵身邊,與他並排站在一起。
“你要什麼話?”
“汝到底是敵是友?”
“哈,”清塵微微側身,看了看龍宿,反倒是笑了,“你這樣疑心,即便我說我對你無惡意,你又會相信嗎?”
“對吾無惡意嗎?”龍宿也側身看了看清塵,“那就請拿出些誠意來,至少讓吾相信汝的確不是與吾對立。”
“你這還是要我表露身份就是了。”清塵搖了搖頭,“吾不願提及身份,是為你好,無論你相不相信。”
“這麼多年,第一次有人用這樣居高臨下的姿態對吾說話。”
“那恭喜你有新的體驗。”
“那汝是決計不肯合作?”龍宿的聲音不易察覺地冷了些。
“除非你有這個本事。”清塵淡淡地說。
“說到本事——”龍宿繞到清塵面前,與他面對面的對視, “吾若真的對汝做了些什麼,汝有反抗的本事麼?汝功體不濟,又未見有什麼高明之處。”
龍宿雖笑意晏晏,但灼灼目光注視之下,卻有種無形的壓迫。
“若是好奇,你可以試試。”清塵微笑說道,“我知道你出手必是殺招,並不浪費時間。”
龍宿深深地看著清塵,分辨他到底是狂妄還是逞強。
“汝急著想讓吾出手。”
“不是我急著讓你出手,只是你不試一次,總難打消疑慮。”清塵頓了頓,“我只是想讓你明白,我若是針對你,你早已不能站在這裡說話。”
“就憑汝那武功?”龍宿譏諷道。
“我武功是不濟,但殺人不一定要用武功。”
清塵話音未落,龍宿突然並起手,指尖帶起風刃,向清塵的脖頸掃去。龍宿動作極快,幾乎沒有徵兆,然而,在離清塵脖頸只有一指之距的地方停下了。
清塵頭也未轉,抬著一隻手,拈著一枚極細的金針,金針尾端系著細線,不知是什麼做成,纖細又銳利,竟穿過了龍宿的手腕。現在龍宿是手腕被那細線拉扯著,不覺得疼,但是龍宿心知只要清塵一拉扯,這細線就會把自己手腕的筋脈割斷。
兩人僵持著,龍宿不敢妄動,表情也沉了下來,雖不顯得慌張,也不復剛才自如之態。
清塵終於稍偏過頭,看了看龍宿那被自己牽扯住的手,微微一笑。
“這手生得真是好看,你要小心,莫髒了它。”
“汝放心,吾絕不會髒了手。”龍宿冷淡地說。
“你不曾殺人?”
“吾從不用手殺人。”
“那你剛才對我,不是用手?”
龍宿看了清塵一會兒,突然笑出聲來。
“汝以為吾剛才真要殺汝?”
“當然不是,你連劍都沒出,當然不是有心殺我。你雖多以掌法和手刀示於人前,但其實並不擅長,你的殺招,始終在劍。”清塵清清楚楚地說。
龍宿不語,看向清塵的眼光中更多了深沉的情緒。
“你不會殺我,因為你不做沒把握之事。你摸不到我的底,自然不會輕舉妄動。你既是試探我,我自然也不會與你認真。”
清塵說著,瞬間將細線抽出,竟這樣收了回去。龍宿低頭看著自己手腕,因為針孔細小,竟看不出痕跡,連一滴血珠都沒有冒出來。
龍宿瞥了清塵一眼。
“汝還知道什麼?”
“還知道麼……也不多了,只知道你來的確是有所求,但求的絕不是表面那些。”
“既然如此,汝為何留下吾。”
“你既有所求,我自是打算成全你。”
龍宿微微一愣,隨即用懷疑的眼神打量清塵。
“汝知道吾要什麼,而且能成全吾?那汝不妨說說,吾要什麼?”
“你被迫離開儒門,自然是要重回儒門的方法和籌碼。”
龍宿沉默片刻,動了動嘴:
“不錯。”
“而我則有你需要的東西,而且我也願意給你,只是需要時日。”
龍宿轉過身,背對清塵,似是在考慮。
“汝要什麼條件?”龍宿說。
“這嘛,就如你進門時講好,以後再說。”
“汝到底為何要這樣做?”龍宿轉過來,問出心中疑惑。
“我是樂善好施的人。”
清塵這話,不知是認真還是開玩笑,總之,龍宿看著他,卻不禁笑了,只是笑得有些嘲諷。
“看不出汝竟有這種菩薩心腸,就不知面皮底下,是哪位神佛?”
“我明白你不會甘心,一定會想辦法找到答案。”清塵倒是滿不在意,“但是勸你打消出手的念頭,你若要對我動手,佛劍不會坐視,與他武力相對,你無勝算。”
“原來汝幫佛劍,是要為汝所用?”龍宿不禁冷笑。
“你若願意這樣想,隨便你。”
“汝對他很有自信。”
“我花費如此心血,自然不會培養一個廢物出來。”
“希望汝的算盤不要打錯才好。”
清塵不置可否,看著遠處,只見天邊濃雲越來越密。不知是想到了什麼,清塵的表情有些凝重,微微長歎一聲。
“風雨就要來了,早點回去吧。”
清塵抱了琴,一步步走下山。龍宿站在亭子裡,看著他沿著蜿蜒的山路下去,終是被樹林遮擋了行跡。
“這人真是要幫吾嗎?若他另有圖謀,將是難纏的對手。”龍宿喃喃地念道,“佛劍……真是個好籌碼,那吾的籌碼呢?”
劍子修煉一天,待休息時,天已黑了。時辰未到,卻比往日黑得早,皆因外面雲雨。
劍子推開門,清涼撲面。雨勢不小,恰到好處。劍子看了一眼隔壁,發現龍宿的屋子沒有燈光,顯然是人不在。
想了想,今天一天沒有聽到他的動靜,是出去了麼?
這個時候還未回來,劍子望了望外面,預感龍宿是留在山中了。也許是遇了雨,不想濕了衣服。
望著遠處空山幽寂,劍子喟歎。龍宿不需要人擔心安全,但是一日未見,動了某種不知名的心念。劍子走進屋,拿了兩把傘,再轉身,投入雨中。
龍宿遠遠地看著那白衣人撐著傘,從山下一步步走上來,不緊不慢地。
龍宿孤身一人站在亭中,四下沒有亮光,這裡顯得陰森又荒涼,可是看著劍子,龍宿卻覺得這人像柔和的無名燈火,帶著四周溫暖明亮起來。
劍子站在亭子外,仰望龍宿。龍宿見他撐了一把傘,手中還拿了一把,站在外面等著自己。不知怎地,溫柔暖意就在龍宿心中蔓延開來,慢慢流淌至四肢百骸。
龍宿噙著微微的笑意,站在亭中與劍子對視著。
“不請我進入嗎?”劍子微笑著說。
龍宿低笑一聲,轉過身,拿出火折子,點了掛在亭子一角的燈籠。微弱的燭火將這一方天地灑暖了些,好像連冰冷的水汽也隔離在外了。
劍子進了亭子,把兩把傘放在一邊,坐在龍宿對面。兩人默契地,仿佛都願意在這雨夜中多坐一會兒。
山雨襲來,整個山谷都籠在濛濛的雨霧中,溫柔著,朦朧著。言笑晏晏,都被這樣的雨夜吞去了,不留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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