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龍宿醒來時,已經是下午了。天氣晴好,一眼望去,心中敞亮。
龍宿穿戴好,走出門去,無意中一瞥,發現對面院子中有人坐在樹蔭下。
龍宿微微一愣,立刻明白這人是誰了。龍宿想了想,信步走過去。
走近那人,對方明明知道自己的存在,卻紋絲不動。龍宿停下,細細打量他。
“汝便是佛劍分說?”
“是。疏樓龍宿?”
“是清塵告訴汝的嗎?”龍宿微微笑道。
“是劍子。”佛劍說。
龍宿想起,劍子確實和他搭過話。
“聽說汝在這裡養傷?”
“是。”
“那傷勢恢復得如何?”
龍宿狀似關切,順勢坐下。
“已無大礙。”
兩人對坐,微風拂面。
“聽劍子所言,汝在此休養一段日子了。”龍宿隨意攀談。
“是,兩個月有餘。”佛劍一絲不苟地回答道。
“兩個月,還未痊癒麼?看來汝是傷重。”龍宿頗為關心。
“不,舊傷已復,只是清塵助我提升體能,於是一直留於此地。”
“哦,如何提升體能?”龍宿有了興趣。
“易筋換脈。”
“什麼?”龍宿心中一動。
“便是以蟠龍筋麒麟脈替換自身筋脈,強筋塑骨,再造體魄。”佛劍解釋道。
龍宿暗自驚訝,卻沒有表露出來,只在心中忖度。關於這蟠龍筋麒麟脈,本以為是僅存於傳說中的東西,沒想到真的有人找到,更被自己撞見,也不知是真是假。若那清塵果真用此為佛劍重造體魄,那此人的確是不簡單了。可是,清塵為何對佛劍這樣做,他二人可有淵源?
龍宿抬眼看了看佛劍,又在心中喟歎。這人倒是不防備,如此重大之事,輕易便向自己吐露出來,他這樣相信自己不會有異心麼?
“聽起來真是不可思議,易筋換脈,應該不是輕易之事。”龍宿似是隨口說道。
“的確不易,聽聞蟠龍筋與麒麟脈難尋,清塵的手法我以前亦從未見過。”佛劍坦誠相告。
“這樣……看來也有諸多風險,萬一失敗,是否會導致嚴重後果?”
“也許。”
“那汝就這樣放心讓他動手?”
“這……佛劍性命是他所救,現在仍交於他手,成敗乃是天意。”佛劍一本正經說道。
“汝倒是不擔心,”龍宿放下扇子,去端茶碗,“他既以蟠龍筋麒麟脈相贈,看來與汝也是淵源不淺,汝可知,他到底是何人呢?”
龍宿看似不經意間的閒談,暗暗觀察佛劍反應。
“我是日前重傷之際被他所救,據他所言,他是隱居在此,其他並未多談,吾亦未曾多問。”
“原來是這樣,連你也不清楚。”龍宿低頭喝茶,“看來這人決意不表明身份就是了。”
“他不願表露,恐怕是有難言之處,又何必追究。”
“哈,說得是,吾也只是好奇罷了。”龍宿笑了笑說。
龍宿打住了話頭,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喝茶吧。”
劍子回來時,聽得隔壁院子有人說話,略一看,竟是龍宿與佛劍在閒聊。劍子有些意外,一天不見,那兩人看起來倒是熟絡了。
佛劍見到他,只是點點頭。
“汝又弄得一身狼狽。”龍宿輕笑著說道。
劍子有些不好意思,訕訕地。
“快去換了衣服吧,”龍宿搖了搖扇子,“吾再換一壺茶,等汝。”
告了兩人,劍子先回房,把濕了的衣服換下,找出乾爽的衣服換上。再出來時,龍宿已經弄好了,在那邊等他。
“坐過來吧。”龍宿用扇子輕敲自己身邊的位置。
劍子過去坐了,龍宿已經倒好一杯茶,推到劍子面前。
“汝今日又去勞累了麼?”龍宿說話時,懶懶地倚在廊上。
“沒什麼。”劍子看了看兩人,“難得你們二人竟會閒聊起來。”
“怎麼,哪裡會覺得意外麼?”龍宿微笑著說道。
“哈,佛劍——”劍子本想說佛劍是這樣一本正經的人,可是想起佛劍在場,這話又硬生生吞下了,“我只是覺得,你們兩個有話題也是不容易。”
劍子說得含糊不清,龍宿卻立刻就明白了,不禁輕笑出聲。
“龍宿見識廣博,與他交談並不困難。”佛劍正色說道。
看著龍宿笑意更明顯了,劍子也無奈笑道:
“是啊,你們剛才在說什麼呢?”
“緣法與自然之理。”佛劍答道。
“呃……”果然好無聊……劍子心裡想。
再看龍宿,仍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劍子倒是有點佩服起他來了。
“佛劍,你的傷好些了麼,這麼久還未痊癒。”劍子轉向佛劍。
“舊傷已癒,現在是重塑體魄。”佛劍說。
“這是什麼?”
見劍子還不清楚,龍宿又給他解釋了,劍子聽後也覺得訝異。
“真是難得,這蟠龍筋麒麟脈,是罕見之物吧?”
“吾只在江湖傳說中聽聞過,也不曾親見。”龍宿還是向後倚著,輕搖著扇子。
“哈,看了那個清塵對你青睞有加,”劍子笑道,“肯把這樣的東西用在你身上,可算是出手大方。佛劍,該不會他是你失落的兄弟吧,不然怎會對你這樣好。”
聽到劍子的玩笑,龍宿輕笑一聲,佛劍卻沒什麼表示。過了片刻,佛劍微微皺眉。
“佛劍,你怎樣了?”劍子問。
“我正在思考,我是否曾有兄弟至親。”佛劍一臉嚴肅說道。
“呃……”劍子呆住了,一時不知說什麼才好。
“哈哈。”旁邊的龍宿毫不客氣地笑了出來。
“佛劍,你不必認真……”劍子氣力微弱地說。
“我仔細想過了,我並無兄弟至親。”佛劍堅定地說。
劍子萬般無奈地看著龍宿一張臉都要笑得扭曲了,這佛劍,還真是死腦筋啊。
“佛劍啊佛劍,汝不用理會劍子。”龍宿勉強止住笑,“這人時常不正經,聽他胡說八道。”
“龍宿,怎麼能說我不正經呢。”劍子正色道。
“冤枉了汝麼?”龍宿抬起笑彎的眉眼,看著劍子。
“呃……”
“喝茶吧。”龍宿不掩笑意,用扇子指了指茶杯。
隨後三人又說笑了一會兒,多是劍子和龍宿在說,佛劍偶爾插話,只是佛劍所言每每都是精華,他自己卻無感,只覺莫名其妙。
清塵從走向這邊,龍宿遠遠就察覺到了,只當沒有看見。
“過來一起坐吧。”劍子看見清塵走來,主動相邀。
清塵淡淡掃了劍子一眼,扔給他一個東西。劍子下意識接起,是本書。
“你若沒事,不妨看看,修習一二。”清塵態度很隨意。
龍宿正要喝茶,只抬眼瞥了清塵一眼,不想正與他的視線撞個正著。兩人目光銳利,電光火石之間,仿佛要穿透對方,卻又在下一瞬間立刻分開了,同時別過頭去。
龍宿討厭那種感覺,冰冷深沉的雙眸,好像一切都能看透一樣。
兩人視線片刻的短兵相接,並沒有引起劍子與佛劍的注意。
“佛劍,隨我來。”清塵再沒有看他們任何一人,轉身便走。
清塵走向佛劍的屋子,佛劍站起身。
“汝去吧。”龍宿說。
佛劍點頭,辭了兩人,跟清塵進去了。
劍子對清塵的態度見怪不怪,只在低頭看剛才清塵給他的東西。
“是什麼?”龍宿隨口問道。
“沒什麼,只是道境內功入門之術。”劍子絲毫沒有芥蒂地把書遞給龍宿。
龍宿心中正是想看,只是沒想到劍子完全不避諱。
“我很早前便修習過了。”劍子有些不解。
龍宿翻看著,這的確是本平淡無奇的內功入門而已,龍宿不明白,他為何把它給劍子。
從頭翻到尾,也沒有見到什麼玄機,龍宿又把書遞給劍子。
“看此人並無惡意,他要汝怎樣,汝就照做吧,總歸是無害。”龍宿這樣說。
回到自己的房中,龍宿關起門來,拿出紙筆,立刻憑著記憶把剛才書冊所記載的文字默寫下來,絲毫不差。龍宿是個疑心的人,他總覺得這裡該有些機巧。
龍宿盤膝而坐,照著書上所說,自行修煉。這真的是入門功夫,掌握起來並不難,龍宿按其所說運行氣血,一個小週天之後,並沒有不適或者提升之感。
奇怪,難道清塵真的沒有什麼用意?可是沒有用意,本身就很值得讓人懷疑其用意了。
龍宿想了想,下了床,把自己默寫的紙張燒了。
他這樣做,會不會是在試探吾?這是龍宿突然冒出來的想法,可是下一刻,他又把自己否定了。不對,他是想試探吾什麼呢?試探了,又有什麼好處呢?清塵若針對自己,總要有個理由。
龍宿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什麼,覺得也許是自己疑心了。只是,面對自己無法掌控的未知,龍宿還是有些隱隱擔憂。
夜晚,清塵的房門被悄悄推開,有一個人閃了進去。來人站到清塵床邊,靜靜地看著他。
睡夢中的清塵發出了一聲囈語,聽不清內容,但是明顯與白日是聲音不同。這次是他真正的聲音麼?來人心裡想道。
“你看夠了麼,龍宿?”清塵突然開口。
龍宿心中一動,卻沒有驚慌,更沒有閃躲。這個時候,閃躲已是來不及。
清塵緩緩睜開眼,坐起身,看著龍宿。
“深夜來此,有何事?”清塵說道。
“吾是想來向汝討教易容之術。”龍宿平靜地說道,“像汝這樣日夜相對卻看不出破綻的高手,已然不多了。”
清塵盯著龍宿看了一回兒,突然開口道。
“易容之術,說來也是簡單。”
清塵說著下了床,走到一個櫃子前面,打開櫃門。
龍宿看著清塵從櫃子裡一件一件拿出東西來,放在桌子上,逐一擺開。
“首先要選擇合適的皮,一般是獸皮,人皮最好。用藥浸泡,鞣成細密而又不易腐壞的材料。”清塵一邊說,一邊從包裹中摸索出一張皮來。
“再根據你想易容的樣子做模,對五官進行修飾雕刻,進行這一步,要非常瞭解人的臉部結構,否則會生硬古怪。”清塵低頭倒弄著。
龍宿在一旁看著,有些陰森之感。
“要易容成一個不存在之人,很容易,因為沒人認識,所以他可以是任何樣子。最困難的,則是妝扮作一個特定對象,若想不被他身邊人察覺,除了無懈可擊的面容,連他平日說話行走的習慣,思考行動的方式都要仔細揣摩。成功的成為這個人,往往需要幾個月時間的準備。”
清塵一邊說,一邊給剛才那張面皮裝飾眉目,眼皮。
“面具準備好了,貼合地黏在臉上也很重要,絕對不能凹凸不平,更不能脫落,或掀起一角。必須完全與面部貼合,就像你自身長出來的皮膚一樣。”
清塵說著,低著頭把手中那張面具覆在臉上,不停地按壓。
“做好這一切,我就成為了另外一人。”
清塵抬起頭,顯露出來的,竟儼然是龍宿的臉!
龍宿瞪大眼睛,整個身體劇烈一震,這一震,仿佛天地倒轉,頭暈目眩。
“呃——”龍宿睜開眼,胸口快速起伏著,手腳情不自禁抽動了一下。
什麼……
眼前是一片黑暗,龍宿心中的悸動揮之不去。龍宿躺了一會兒,讓心境慢慢平復,才坐起身。
眼前所見是自己的臥房,果然,是夢麼……
龍宿鬆了一口氣,卻又無法完全釋懷,總覺得有什麼在心口處梗著。龍宿下了床,給自己倒了杯水,呆坐了一會兒,仍是心煩意亂。
夢中的景象是虛幻,可是那種惡寒卻像是烙在身體上,龍宿一想起便覺噁心。
龍宿不想為這種摸不著的事情耗費心神,可又架不住滿心的厭惡,只胡亂喝了水,又回到床上去。
這一夜,龍宿輾轉反側,再不成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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