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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若兰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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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微垣(~11,52F/07.09)副標題就該叫做“霹靂世界穿穿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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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有點囉嗦,但再三考慮後還是貼在文前了,希望看文的大人們看後,對本文行文多少有些了解。
1,   本文是龍宿同人。因爲從他少年時寫起,而霹靂原著中年齡夠千年又與龍宿有關的人物實在少得可憐,一方面又是不少現在的先天人當年的少年郎……但都是年紀輕輕能力不足,所以在龍宿的前輩長輩上幾乎都是原創人物,尤其女性角色,連同輩或小輩也幾乎全是原創。這應該算是本文的硬傷吧,但也是實在沒辦法的事,我會努力把這些原創人物融入霹靂世界,而不喜歡看原創人物的大人們,就只能說抱歉了。
2,   二來本文屬於“正劇”性質,並且儘量貼合霹靂中千年來的事情發展發生來寫。不過龍宿做爲主角,卻不是那些大事的主角,所以只挑能和龍大扯上關係的部分來寫,其他草草之處,還請見諒。
3,   文中儒門中人,尤其是成年儒門中人,言談舉止會十分“文氣”,估計大家不太明白的詞,我會在文後一一注釋。而非儒家的一些角色,同樣會根據身份等決定談吐是否文言,所以希望大家不要被“序”嚇到了,汗……
4,   我進入霹靂界不久,雖然劇情都大概知道,但了解畢竟也有限。因此本文也是一個成熟過程。有什麽紕漏缺陷,希望看文的大人們指出,多謝多謝。
5,   關於作者名字,因爲我之前都是用“月月臺”這個名字,但不算之前與人打賭輸掉的那篇《賭》,這是我的第一篇霹靂同人,因此也決定正式改回寫同人時的專用名字“般若蘭寧”,但論壇改名字很麻煩,我還在努力中。因此大家看到文的落款與發文人名字不同不要奇怪,繼續汗……

囉嗦完畢,進入正文……



紫微垣


丹魂碧魄篇




“玉圭先啓國,銀榜後題名。育德吾君子,庸親天下公。”
二尺玉圭輕點,金芒隨聲四散,乍見黃衣儒裙飄拂過眼,書夫子盧妃[注一]已現于文思院庭中。方要舉步登階,忽見龍首私輦竟停在廊下,左右卻不見文武二衛肅立。
“這是……”
“盧妃好友,滇南之行耽汝數月才回,辛苦了。”樂夫子墨台自穿堂後轉出,微稽成禮,滿面笑容。
盧妃回衽:“有勞好友挂心。今日龍首私輦移駕文思院,不知是爲何事?”
墨台笑道:“好友一去多日,竟連今日是龍小公子發蒙吉日都忘記了嗎?前日先龍首禫祭[注二],龍小公子服斬衰[注三]畢。龍首今日遣小公子至文思院拜祭至聖先師,是爲發蒙。此刻,左師好友正在祖堂主祭,還需片刻才罷。”
“是吾疏忽了。”盧妃與墨台拾階而上,徑過穿堂。
“好友,滇南儒院現況如何?以好友之能,尚需數月奔勞,想來棘手。”
盧妃微露悵然之色:“教化蠻荒,豈是朝夕之功。幸而期公大志,主持滇南儒院,艱難困苦不悔。近日中,已漸有蒙化之德。”
“如此甚好,期公果不負龍首重托。”

二人閒談且行,漸近祖堂庭外。墨台忽然止步笑道:“左師好友來了。”
話音方落,禮夫子左師已自廊下踱出,右手所攜幼童,素衣垂髫,目俊眉清。雖是孩兒氣未除,卻自有貴胄之尊。
“那可不是龍小公子!”墨台一揚手中雀翎。
兩方照面,龍宿先行上前一步,施了一個半禮:“盧妃先生,墨台先生,龍宿見禮。”
盧妃、墨台自知龍宿年齡雖幼,卻身爲先龍首子息,現任龍首長徒。受他一禮,便也以半禮之數對答。
禮罷,盧妃揚動掌中玉圭,笑語晏晏:“龍小公子,今日發蒙,此後便要恪守先師之道。儒門天下之泱泱,德厚至民歸,不由不慎。”
墨台聞言哂然:“好友,龍小公子方才發蒙,此一說未免過早了。”
左師拂須而笑:“龍小公子雖是蒙童,天資卻非凡質。墨台好友,汝只道盧妃好友言精意深,卻不知龍小公子能答也。”
“噢?”墨台趣味非常,躬身笑道:“如此,請教龍小公子,如何答之?”
龍宿默然片刻,朗聲道:“君子不器,君亦不器。”

三師目送龍首私輦漸遠,連袂而回。盧妃慨然道:“此子不凡。假以時日,可爲儒門魁領乎?”
左師莞爾擼須:“乾始能以美利利天下。如不器,或可行也。”


[注一] 盧妃:盧妃與後文的墨台,左師都是中國古複姓,在文中也是做姓氏使用,爲儒門天下文思院的三位大夫子。盧妃同時取字面意思,是女性。
[注二] 禫祭:中國古代葬後禮儀的—種。禫指除服祭,即喪家除去喪服的祭禮。
[注三] 斬衰:斬衰是“五服”中最重要的喪服,斬衰用最粗的生麻布製成,不縫邊表示服孝的人不做修飾。服斬衰期爲三年。著斬衰人是子、女(未嫁)爲父,妻爲夫,承重孫爲祖父。女性還要以生麻束發。


章一:端陽初見紫微人

時過端午,酷夏之姿有增無減,這日過午卻難得風清。龍首興起,攜了次徒帝女穆容思,幼徒鳳辰在儒門天下北苑之中閑步納涼。
苑中百花鬥豔,師徒三人置身琉璃閣之中。承簷之下,由閣後水車帶起的白浪化做無數碎珠垂落。水霧隔花,尤見姿研色潤。
穆容思與鳳辰見師尊難得可親,愈發童心萌動,舉止之間,也大不似平日謹言慎思。穆容思心慧,每出妙語開懷,鳳辰雖性靦,偶爾也會插言。龍首有二徒環侍,雖愛徒龍宿不在左右,也大得天倫之趣。
清談片刻,有下人送上涼茶細點,穆容思命人取了數隻銀盃置於簷下,水滴擊之,丁冬間恍有五音之妙,笑道:“師尊難得有興致命人開了琉璃閣,只可惜師兄有功課在身,不能同來。不然這珠雨之妙,定是極對了他的胃口。”
“無妨,待宿兒功課罷了,汝去喚他前來便是。”龍首愜然拂須,“吾之好友將至,汝等需一一見過才好。”
聞言,鳳辰暗忖來者是誰。穆容思已笑道:“師尊,不知是哪位前輩仙駕,弟子與師弟可曾見過?”
龍首笑擊玉几:“見過便知,多問何益。”
穆容思與鳳辰對視一眼,見師尊心情極佳,想來將至的高人必爲密友。二人在儒門天下地位雖高,卻終究不過是總角稚齡。終年深居內苑學文習武,少見外人。如此一來,對龍首口中“摯友”越發上心。
不過須臾之刻,龍首長身而起,攜二徒至琉璃閣外:“容思,辰兒,貴客到了。”
穆容思與鳳辰展目望去,但見長空一碧如洗,瞬息之後,天邊卻驀然霞光翻湧,青氣橫霄。雲光之外,朗吟之聲飄然而至:
“松篁交映有無中,行近仙扉一水東。獨上太清三洞妙,寶章雲笈助真風。好友,別來無恙乎?”
聲隨光至,光散形現。青霞雲藹散去,來人已登上琉璃閣。穆容思與鳳辰偷眼打量,見那道者寬袍披發,鶴鬢童顔,形貌極爲清聖不凡。右手挽三尺長拂,左手攜了一名麻衣布履的黑髮少年。
“雲笈好友,自汝離蜃海蓬萊行化外之遊,不覺已是一甲子光陰。好友愈發大道弗虧,精進良多啊。”
“彼此彼此。”雲笈道子甩拂還禮:“好友不也同樣未墮寸功。數十年不見,儒門天下愈發瑰麗堂皇了。”
“好說了。”
略爲寒暄,雲笈道子牽過身側少年:“跡兒,見過儒門龍首。好友,你看此子可堪承我衣缽?”
少年上前稽首見禮。龍首上下打量一番,笑道:“如此良材美質,好友是何處尋得的?此子骨格清奇不凡,假以時日,必有無量成就。”
雲笈道子手攜愛徒,道:“跡兒自幼爲孤,約是十五年前與我結緣。當年猶在繈褓之中,我見他道骨難得,便收在門下。不提貧道,看好友近來,不也同是桃李齊芳,好一對玉秀娃兒。”
“哈,久不見好友,只顧寒暄,倒忘了叫他們見過長輩。”龍首招手叫穆容思與鳳辰近前施禮。“容思略長爲孟,辰兒居末。可惜吾那首徒課業未完,稍候再叫來與好友見禮吧。”
雲笈道子端詳二子片刻:“女娃靈惠,男娃清俊……不知好友那首徒,又是何等人物。耶,好友,這男娃娃瞧來面善……嗯,六庭館主鳳期公與他有何淵源?”
龍首慨然長歎:“百年前一面相識,好友竟還記得。辰兒正是鳳期遺子。鳳期五年前卒于滇南,是爲儒門教化至勞也,吾亦悲戚。幼子失怙,天人可憫,吾便將其收納門下教養。”
“受邀三界磐石客論之事雲煙未散,不料期公竟已仙卒……” 雲笈道子同是喟然。

說話間,兩位長者已至琉璃閣內落座,慧仆奉上茶來。雲笈道子自一甲子前別雲笈觀而閑遊化外,二人已久未相見。故友再逢,不免把盞暢談。劍子仙迹侍立在師長身後,貌似垂眉肅立,但見師尊與龍首二人相談甚歡,力不及旁,少年心性終是難抑,漸漸偷眼四顧起來。
如雲笈道子所言,劍子自幼便隨師苦修,所居所行,雖儘是靈山寶地,終歸天然,更是少見浮世繁華。此日一入儒門天下,撲面而來,便是世間極至的耀目榮華,前所未見,不免嘖嘖稱奇。
琉璃閣雖是避暑閑館,取其玲瓏潔雅,卻也不失儒門泱泱之度。鋪設陳列,無不華美珍奇。劍子偷眼打量一番,周身多是自己未聞未見之物,考究之極。師尊與自己的居所一水三清清寒簡陋,儒門天下堂皇富麗,反差極大。雲笈道子置身其中,言談舉止,卻似極爲習慣適應的,不由暗自打趣自家師尊不可貌相。
儒門龍首氣勢凜然,王者君姿,劍子自是不太敢過多窺視,只眼角餘光微微一轉,便落在龍首身後二徒之上。左首女娃便是穆容思,鵝黃衫子縷翠點金,許是夏日,輕紗小袖將將及腕,一對碧玉釧微露,皓膚如雪……劍子忙不叠心中默念“罪過”,調開目光,轉而打量侍立右首,一身正紅儒衣的鳳辰。鳳辰年貌雖幼,但生父爲六庭館夫子,又得龍首親身調教,形容舉止,已頗見正雅風貌。垂手在龍首身後,已臻半個時辰,竟未見他貿動分毫。
劍子咋舌稱奇,心中暗道:“不怪師尊常道天下教化出儒門,見這兩娃才及總角,已是如此坐立合度。但規矩雖有了,卻嫌太拘束了些,不如道家瀟灑隨性來得自在……”
正思量中,無意擡眸,竟見穆容思妙目橫波,向自己微微一轉。劍子吃她一瞥,不知何意,已聽龍首道:“好友,吾與汝久未見,尚要暢談多時,不妨讓這三個娃兒去自行玩耍。迹兒初來儒門,便讓辰兒帶他四下遊玩可好。”
雲笈道子聞言點頭:“如此甚好。跡兒,你隨辰兒出去吧,莫要失禮。”一面淡淡掃了他一眼。
劍子暗自吐舌,知是方才舉動未嘗逃出二人眼底,忙低身道:“弟子遵命。”
“辰兒汝去吧,莫要輕慢客人。容思少時有功課去文思院,叫宿兒下課後來琉璃閣見吾。”龍首一一吩咐下去。三小施禮告罪,退出了琉璃閣。

才出琉璃閣方圓,穆容思驀地停步轉身,對劍子笑道:“小哥哥真沒耐性,一雙眼睛四下亂轉。我和師弟倒是不怕你看,不過要是大師兄在,就有你好瞧的呢!”
劍子哂然:“你家大師兄都不許人瞧的?”
穆容思輕嗤一聲:“你若好奇,不妨自己親身一試。師弟,我去文思院了,你慢慢待客吧。”
“師姐慢走。”
穆容思翩然而去,鳳辰目送她行得漸遠了,回身對劍子道:“劍子……唔……哥哥……”話方出口,已覺稱呼得過於熟絡,一時澀極。
劍子見他拘謹,不由道:“唉唉,不習慣的話,叫我劍子就好了。道家體性自然,不拘俗禮,你我同輩論交,這樣叫也不算失禮。”
“……”鳳辰又略猶豫了下,終於點頭道:“那……劍子。”
“哈,這樣就好。”劍子笑開,本還想伸手去他肩膊拍上一拍,忽轉念想到儒門舉止言談無不講究,惟恐冒犯,遂轉手將拂塵塞在腰後,“我見儒門天下占地極廣,處處皆有好景致。鳳辰你是小主人家,我就跟定你慢慢玩去,如何?”
“嗯。這邊請。”
鳳辰先行一步引路。劍子隨在其後,暗自忖道:“鳳辰小小年紀便過分的言思謹慎,容思姑娘雖截然不同,狡黠靈惠,但都非是好相與的脾性。師尊行前囑咐我善交儒門之人,不知他們口中那位大師兄又是如何面貌。若也言行必論書禮,那可真要爲難死我了。”

穆容思一路徐行,遙見文思院外雙銀杏,如翠蓋相疊。鸝鳥剔羽其上,偶爾嬌啼。一縷笛音婉轉其間,空明喜樂。
穆容思眨了眨眼,快步繞出花籬。果然遠遠便見墨台倚坐在文思院那堵題有“子不器,思無邪”六字的照壁之下,翹腳品笛,陶陶然好生自得其樂。
文思院三位大夫子中,墨台最是隨樂善言。穆容思在另兩人面前舉止合度,唯獨見了這位樂夫子時,孩氣畢露得緊。此時見他閉目橫笛,一派陶醉。童心一動,悄無聲息掩了過去。
墨台側坐石塄,穆容思伸出手來,恰恰掩住他雙眼,也不做聲,只偏了頭看他的反應。墨台輕咳一聲,放下長笛:“帝女,左師好友來了。”
“啊!”穆容思輕呼一聲,連忙放手站好,連連四顧左右,卻不見其他人影,立刻扁了扁嘴:“墨台先生,您又拿左師先生嚇唬我。”
墨台笑道:“毋不敬,儼若思,安定辭。帝女以曲禮爲名,總要不負了容止若思之意才好。非是吾挾左師好友之威啊。”
“您是夫子,我才不與您辯。”穆容思目光溜溜轉到笛上:“墨台先生,您剛剛吹的是什麽曲子,好聽得很。”
墨台揚手:“這是大公子今天的功課。考磐在澗,碩人之寬。”
“《考磐》麽?”穆容思撇撇嘴:“大師兄不喜歡這個的。師尊常要師兄識濟天下的大道,才好日後統領儒門。您要師兄‘獨寐寤言’,那儒門天下豈不是要‘於嗟乎,不承權輿!’了!”
墨台失笑:“汝是越來越靈牙利齒了。大公子的脾性汝倒清楚。好吧,時辰近了,吾不與汝多言,盧妃好友尚在書齋等汝,快去吧。”
穆容思應了聲,擡腳要走,忽然驚呼一聲:“哎呀,墨台先生,您不是該在爲大師兄上課……大師兄呢?”
“今日課結得早,大公子先離開了。”墨台見她蹙起眉頭,好生失措,不由安撫道:“帝女可有事要找大公子?”
“師尊的好友雲笈道子前輩來訪,師尊要大師兄去見禮……”
“雲笈先生麽……”墨台略一沈吟,“帝女莫急,吾會派儒生前去通報大公子,汝放心便是。”
“多謝墨台先生。”穆容思一掃愁容,笑嘻嘻福了福:“有勞了。”

儒門風光,大不同于一水三清。鳳辰因溽暑悶熱,便選了沿琅湖水道蜿蜒的堤道前行。一路白堤翠柳,放眼便見湖光飛闕,琳苑紅潮。那派花團錦簇的富貴氣象,劍子乍見,登有目迷五色之感。
兩人由儒門龍首閒居的北苑一路行來,愈近湖心地帶,愈見儒生往來頻繁。鳳辰遙指一個方位道:“那邊便是儒門天下的文思院。儒門天下儒生,經春士與秋仕選拔後,擇優者入內學習。這時未課已罷,大多會來琅湖納涼休息。”
劍子點頭道:“文思院……聽名字就很有學問。不過我看這些儒生長幼不一,都是經過多次選拔才進學的麽?”
鳳辰怔了怔,道:“儒門天下下屬各派繁多,儒生數如過江之鯽,自然要層層選拔。不過地位不同,要求倒也不同。”
“唔……”劍子若有所思,“想來你也在這文思院讀書了?”
“師兄師姐與我,都是在文思院發蒙,那是自然。”
劍子點了點頭,不再多問,鳳辰便也繼續爲他四處指點景致。劍子隨之盼望,忽然見東方遠遠花木紛掩處,一帶剔透閣頂,陽光下熠熠流光,耀眼非常。
“鳳辰,那邊是什麽所在?”
鳳辰順他手指看去,方要開口,耳畔忽聽風響,又有人在不遠處大喊:“小公子留神!”鳳辰眼只瞥到一團七彩物什當頭砸來,忙閃身一避,卻又忘了人在湖邊,一時失衡,險像叠生。
劍子在鳳辰左側而行,卻看得清楚。左手拽出拂塵一抖,已卷住來物,右手順勢拉回鳳辰:“哎呀好險,鳳辰你沒事吧。”
鳳辰腳下立穩,立刻收斂慌亂:“多謝,無事。”
劍子倒也習慣了他這副樣子,笑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一面去看已卷到手中的什物,卻是一隻七彩纏絲,十分精致的彩球,一條紫紗堆成的小龍盤桓其上,下墜珍珠八寶,極盡華麗。
“這是……”劍子拈著彩球,暗暗咋舌。
鳳辰擡眼,看向球飛來處,一名童子正垂頭喪氣跑來,到了面前,哭著臉向地上便跪:“小公子,棠兒知錯了,冒犯了小公子尊駕。”
鳳辰尚未開口,劍子卻被這一跪嚇了一跳,忙不叠一步向旁跳開:“跪他莫跪我,叫你這一跪,我會折壽的。”
鳳辰看他一眼,又向那童子道:“你起來吧。甘棠,這球你哪里來的?”
甘棠慶倖著起身:“是昨天大公子陪帝女玩兒時紮來消遣的。紮完懶得安置,就賞了棠兒。”
“大公子?你師兄麽?”劍子在旁好奇開口,“這球紮得真精致,你大師兄一定手很巧。” 一邊很有些戀戀不捨的將球還了甘棠。
鳳辰微點了點頭:“師兄雜藝旁精,興致來時,常會弄些小東西消遣。甘棠,你不在大師兄身邊,爲何自己四處遊蕩?”
“今天下課得早,大公子練了會兒劍,說氣悶,又說劍勢不順,心煩得很,叫我不要跟著,自己不知逛去哪里了。”
“師兄心情欠佳麽?”鳳辰忱思。

三人立在湖邊各持一事,卻不想甘棠大喊大叫一回,頗引人注目。幾名與鳳辰相熟的小儒生湊趣而來,見了劍子,不免要鳳辰引見,熱絡談笑一番。道儒兩家,既一氣連枝,又大相徑庭,劍子健談,口若懸河的講來,旁引博證,煞是勾人趣味。漸漸不知何時,身周人群積少成多,將他與鳳辰圍在中間,好不熱鬧。
儒門天下崇文不諱武,君子亦常配劍於身。這群小儒生多半少年,心喜獵奇,不多時,團團圍了劍子,要他評點儒道劍意。
劍子縱然天資聰慧,道書劍術學有小成,可終歸少年,如何點評得來。但被諸人圍觀,又不願示弱。忽然靈思一轉,從一旁折了樹枝笑道:“儒書道卷,雖然大義微言,也不是三言兩語解釋得明白。不如我舞一套行劍,你們看來。至於能看出多少門路,個人天資不同,慢慢悟嘛,哈哈。”
衆人聽他這一說,倒也合意,當下四散開三丈方圓一個圈子,由他揮灑。
劍子折枝爲器,只當是平日習劍般,腳下踩開八卦方位,點、刺、抽、挑,隨心揮灑。起初時,猶將速度略略放緩,但舞到興起,手下一緊,但見綠光如雨傾灑,身轉劍動,一體渾然,猶如忘我。
周遭之人齊聲喝彩,鳳辰也屏息細看,一面在心中揣摩劍路。一刻左右,劍子收勢,團團轉了個圈,抱拳一笑:“現醜現醜。”
衆人二番將他圍住,就劍式談開,各言其意,一時熱鬧得更勝初時。鳳辰在旁不多插言,但也留神去聽諸言。忽聽有人道:“不知劍子道兄的劍法,和大公子比起來誰更勝一籌?”
鳳辰驀地一怔,尋聲望去,卻看不清發問人究竟是誰。四周嘈雜似乎也因這一問突然停了下來,但不消一瞬,聲浪忽的再起,七嘴八舌,各持一詞,爭得不亦樂乎。
劍子似乎也沒想到會有這樣的反應,瞥瞥沒有什麽表情的鳳辰,覺得自己似乎惹出了一攤麻煩,只得乾笑。
衆人立足之處,正是琅湖邊最爲水景秀麗之地。沿湖而去,一路架築遊廊曲橋,間有水台小築之類供人駐足休息,大多別致精巧,鋪陳完備。此地不過數丈之外,即有一座玲瓏小室,懸有“芰裳亭”一匾,四面裝有雕鏤槅子,上糊銀紅窗紗描畫花卉,映著碧水,格外嬌嫩欲滴。
這邊廂哄鬧非常,劍子一時難以脫身,苦笑連連。鳳辰立了半晌,終究覺得讓他們再說下去,更爲不妥。方要開口,忽聽一聲輕響,芰裳亭面向這邊的槅窗被緩緩推開,一人身影半露,冷笑道:“飽食終日,無所事事,便是眼下麽?”

聲線清潤,卻尚帶少年口音。劍子聽得清楚,眉頭一凜,暗道:“這句話說得好生刻薄。文思院中的小儒生個個出身不凡,豈是吃得下這般冷誚言語的……”
但他思緒尤未定,忽覺身邊聲響一時全收,彈指一瞬,鴉雀無聲。與亭中人驀然開口相比,這一變故反而更叫他瞠目結舌。
亭內少年倒似全不意外,劍子只見槅窗口衣角微晃,人已不見。隨後亭門慢啓,踱出一人來。
劍子定睛,見那少年與自己年歲相仿,紫衣華履,珠冠束發。五官眉目只覺難以描畫,俊挺嬌妍和諧揉雜。瞥向自己一眼,眸光若星,卻是琥珀色的奇星。
“他是……”見他風貌氣度,劍子心中暗忱,略略已有了大概。果不其然,那少年緩步行來,身周諸人紛紛躬身行禮:“大公子。”
“果然是他……”劍子對自己揣摩身份的眼力十分滿意,一面放開了上下打量這位儒門天下的少主人。
龍宿的目光在衆人身上輕描淡寫的一轉,不曾理會劍子,只道:“還都聚在這裏幹什麽,文思院無功課了麽?”
一言如赦,諸人立刻紛紛走退。不消轉眼,芰裳亭下已只餘寥寥四人而已。
鳳辰低眉向前:“大師兄,是辰兒失禮數了……”
龍宿聞言一皺眉:“有人自招嫌隙,與汝什麽相干。”鳳辰立刻噤聲退後。
劍子見龍宿眉目間猶有微餳,約略是小憩中被人擾醒,心下不得爽快。鳳辰與甘棠在旁都似不敢多嘴一句的樣子,便自發拽出拂塵,一甩而稽:“貧道劍子仙迹……”
話剛出口,龍宿橫瞥他一眼,冷哼道:“吾知曉汝是劍子。方才那些人恭維汝得緊,當吾是聾子聽不到麽!”
劍子心下哎呀一聲,倒將龍宿怒意的源頭摸清了幾分,攤手笑道:“儒門門生都好生好客,多方擡愛,倒是劍子受之不恭啊!”
龍宿旁踱了兩步,挑眉道:“恭與不恭,還要見過才知。汝既然師從高人,又以劍爲號,想來手下不凡,不如讓龍宿領教一番如何。”
“大師兄……”
“大公子……”
鳳辰與甘棠愕然,俱料不到龍宿會如此反常,出言挑戰。反觀劍子,卻是不亢不卑,嚼著笑意,連甩拂塵:“哎呀,能與你切磋,真是受寵若驚。只是劍子頑劣,學藝不精,還請手下留情啊!”
劍子山中不羈頑皮慣了,此類腔調信手拈來,龍宿在儒門天下卻幾時見過,只覺油腔滑調使人生厭,眉眼一凜:“何必多言。”
“好說好說。”劍子卷起拂塵插回腰後,右手猶提著适才折下的樹枝,抖了抖笑道:“既是切磋而已,就以枝爲劍吧……”
“甘棠。”龍宿卻不去理會劍子,負手道:“去吾書齋拿兩柄玉尺來。”
“是。”甘棠一路小跑而去,劍子啞然無聲。

鳳辰在旁聽兩人言語來往,想起少時甘棠所言,倒也多少明了龍宿今日因何一反常態咄咄逼人。眼見龍宿眉梢飛慍,劍子笑容可掬,只得抱了圓場的心思出聲:“大師兄,師尊有貴客來訪,正在琉璃閣小坐,囑咐師姐轉告,要你下課後前去見過。”
“容思不曾見吾。”龍宿瞥向劍子一眼:“是哪位貴客?”
“便是家師。”劍子樂呵呵在旁介面。
“唔?”龍宿擡眼冷笑:“無妨,待吾與這位劍子道兄切磋之後,再去見過便是。辰兒,汝退開吧。”
“……是。”鳳辰欲言又止,退後數步,不再做聲。
龍宿側立湖旁,不理會劍子,只去望那一帶清波。劍子卻好生不客氣的放了膽看他,再瞧瞧默立不語的鳳辰,心下暗笑:“龍首前輩這三名弟子脾性倒真是大不相同。怎生幼徒拘謹,長徒倒是如此喜怒隨于心形於色,真真有趣。依次看來,若真要從人論交,這位龍宿大公子卻是最好相與的。師尊有命在前,莫怪我放手一試了。”
龍宿自不知劍子心中有何盤算,只面對琅湖默思數日來轉圜不順的一手劍招,一時間到也安靜。片刻,甘棠氣噓噓原路回來,懷中果然抱了兩柄玉尺,遞倒龍宿手中。
劍子偷眼去看,那兩柄玉尺俱是三尺長短,質地溫潤晶瑩,雖非奇珍,倒也名貴。龍宿拈尺在手,抖了兩抖,瞥一眼劍子:“汝平時慣用之劍,長短如何?”
劍子被問得一怔,不知他意爲何,想了想才小心答道:“不過二尺一寸左右,和這尺的長短倒也相差無幾。”
“二尺一寸是麽……”龍宿將玉尺平端,“吾素不喜占人便宜,如此……”舉掌拍去。只聞兩聲脆響,兩柄玉尺登時各被折去二寸長短。
“哎呀……”劍子失聲叫出,好生惋惜的看著落在地上的兩截斷玉:“這何必……”
“汝自選一柄吧。”龍宿不由他嗟歎捶頓,將尺向前一遞。
事已至此,劍子只好十分從善如流,隨意擇了一柄,拈了拈笑道:“非金則玉,儒門天下果然好氣派。”
“無非器皿罷了。”龍宿將尺一抖,捏了一個劍訣:“請進招吧。”

兩人各有分寸,同時擠步上前。雲笈道子一脈,煉劍氣以修仙,開闔飄逸,劍勢綿綿如絲,運轉不絕;龍宿所習儒門正宗,中庸抱守,揮灑靈動而不失大家風範。劍子與龍宿雖然後輩小成,但自家劍法施展開來仍純熟無比,起手運招靈活敏捷,以補真氣不足。
鳳辰與甘棠在旁看得眼花繚亂,半個時辰晃眼即過。二人靜立無虞,場中劍子與龍宿卻終歸少年,盡力而搏,漸漸氣空力盡了。發覺體力難支,龍宿心中一動,將前日新學得的一式“萬化千影”施展開來。雖然火候功力均不足,但此招三味已得。跨步抽身,輕叱一聲,身影幻化數條,玉尺或劈或刺,盡籠劍子周身。
劍子倒也不敢大意,足下迅速騰挪。踩八卦,凝氣於尺,遞出一式“劍影紛紛”。雙式相接,叮叮噹當脆響如爆豆。鳳辰甘棠一時目不暇接,屏息而待。
精光消散,唯剩衣袂猶在翻飛。劍子與龍宿相對而立,間距不過二尺餘。甘棠一眼瞧清劍子兩手空空,龍宿掌中玉尺卻穩穩點在他胸口之上,拍手喜道:“大公子勝……”
話音未落,“叮”一聲微響,龍宿那柄玉尺齊齊從中而斷,前段與地上原屬劍子那柄跌作了一處。
“這……”甘棠啞口,不知所措的看向鳳辰。
一片沈靜。
驀地,龍宿“嗤”的輕笑一聲:“汝劍法不錯。”
劍子眨眨眼:“彼此彼此,你的也很好。”
龍宿忽的擰眉:“可惜市井油腔讓人生厭。”
劍子依然笑得無辜:“此乃從善如流也。龍宿,不有祝鮀之佞,而有宋朝之美,難乎免於今之世矣!”
龍宿皺眉想了想,忽又莞爾:“汝倒是有趣!”隨手抛下斷尺:“甘棠,打理乾淨這裏。”
甘棠見龍宿色已轉霽,長長吐了一口氣,一溜小跑的去收拾殘玉。龍宿轉身拉過鳳辰:“辰兒,隨吾去見師尊。”
鳳辰被他拉著便走,劍子無頭無緒的扎手站在原地,無從來去好生可憐。龍宿走了兩步,回頭哼一聲:“還不跟著,汝等著人來擡麽!”

三人偕伴返回琉璃閣,再次見過雙方師長。雲笈道子見了龍宿不免吃驚,龍首這才笑道:“宿兒正是先龍首子嗣,根器資質俱是不凡。吾儒門基業,未來盡付他矣!”
“此子命有風雲之氣,好友後繼有人啊。”雲笈道子攜了龍宿一手,越看越愛,笑歎道:“可惜非是塵外之人,不然縱然與好友齟齬,我也忍不住要搶來一水三清栽培了。”
龍首撫須連笑:“好友有跡兒足以承衣缽,何必眼紅。歷來三教並立,汝這徒兒根骨絕佳,吾儒門又豈能落於人後。只待假以時日,武林頂峰之列,必不難見他二人之名。”
兩位長者談到樂處,開懷一笑。劍子侍于師後,偷偷向龍宿吐了吐舌頭。見他眉目一皺,反瞪了一眼回來,不由大樂。暗道:“如此有趣,儒門之行倒不怕乏味了。”
少時鳳辰因課時已到,便請告退,龍首一併便命龍宿退下了。劍子枯站了半晌,見此大急,連連在雲笈道子身後偷偷鼓手弄腳。雲笈道子心知劍子仍是玩心未退的年紀,便順了他的意笑道:“好友,此地甚佳,你我正可長夜把酒,但娃兒們起居自有時辰,不便陪同枯坐。我見這幾個孩子也頗投契,不妨讓他們同去交遊玩耍,也勝過在此受著拘束。”
“好友言之有理。”龍首頷首喚過龍宿:“宿兒,近日跡兒便由你招待,需善盡地主之誼,可知?”
龍宿乖巧應聲,劍子一旁正中下懷,愈發的眉飛色舞。雲笈道子見狀,不動聲色清咳一聲:“跡兒,儒門天下禮儀之地,不比一水三清之無拘,切莫頑皮。”
“是。”劍子咋舌稱是,與龍宿鳳辰辭了兩位師長,同去了。
雲笈道子慨然:“跡兒心性過於活潑,恐非將來修行路上助力。蜃海蓬萊已是前身,此後餘年,我擬便在一水三清將他詳加打磨,望其成器啊。”
“好友莫多慮,跡兒仙骨不凡,必有大成。何況汝仙道將成,便是善例,跡兒循汝之法,自然無礙。”
雲笈道子歎道:“以煉劍氣入仙道,更難於煉氣之門路。一念之非,便是仙道凡道之別。跡兒雖有仙骨,塵世羈絆卻也厚重,一切仍要看他自身造化,非是能假以旁人之手。”
“好友且放寬心吧。”

琉璃閣外日已偏西,霞光如火,映得萬物流丹溢朱。龍宿攜了鳳辰直過橫橋,才放手吩咐他去了。回頭見劍子臨水而立,長吸著氣感歎:“美景啊!有道是半湖瑟瑟半湖紅。這水岸雖然是人工砌景,卻有天然匠心,不俗也……”
龍宿嗤笑一聲:“汝有感慨的話請便儘量免客氣,等吾用過晚膳,到了就寢時分,自會讓人前來叫汝。”
“耶!”劍子連忙晃身過去:“有言民以食爲天。孔老夫子也說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龍宿你怎麽可以罔顧我的民生大計呢!”
“吾以爲美景當前,劍子汝吸風飲露便可過活了呢!”龍宿略偏頭上下打量他一番,喚過一直在閣外侍侯的甘棠:“傳一桌上膳擺在吾那,要快。”
甘棠應聲要走,劍子連忙出聲叫住:“小哥,菜品隨意,飯量倒是麻煩足些。有勞有勞,多謝多謝。”
甘棠聞言,先是一怔,隨即撐不住笑應了一聲,飛快去了。劍子不以爲意,轉向龍宿道:“你住在什麽所在,咱們這就去麽?”
龍宿向東擡眼,繁花茂樹之後,隱見一點琉璃屋頂,熠熠生輝:“紫雲台。”
“紫雲……台……”劍子摸了摸頭,暗自咕噥:“儒門天下這麽大,龍首不至於這麽小氣吧……”

直到兩人穿廊過院,在一組房室前停下後,劍子才發覺龍宿口中的“紫雲台”與自家師尊打坐時所用的“掃塵台”,無論大小還是奢糜程度,都相差了何止雲泥。若大一片華屋美室,前有芳庭,後植松濤,朱廊環設,流水隨之。一塊半人高璞玉立于三尺石台之上,鏡磨一面,鐫有“紫雲來兮”四字,仿佛門戶。
龍宿偷眼看他顔面表情紛繁變幻,這才笑道:“此地地面,本是數十丈方圓整塊白石,天生紫紋。師尊命人合著房舍地步雕鑿成台,故名‘紫雲台’。”
劍子搖頭撫胸:“奢侈人力。”
龍宿勾唇:“非也,此乃華麗之本色。汝若嫌珠玉之光汙目,舍後竹亭,請君自便。”
劍子雙手一推,拔步便向紫雲台內率先行去:“既來之,則安之,方不拂主人好客之禮啊!”
“那便請吧。”龍宿笑吟吟隨在其後,頗有得意之色。

兩人在小廳落坐,侍女奉茶即退。龍宿不喜過分喧鬧,紫雲台一干僕役,未經傳喚少有近前。龍宿伺人退盡,起身推開後窗,隨手放下簾子用金獅子倚了。劍子這才發覺此廳正臨竹林,清風徐徐,鳳尾森森,間有蟲鳴一二。一室忽覺空寂,不由喟然。
龍宿返座,呻了兩口香茶才道:“無由來,汝忽然一臉悲愴幹什麽?”
劍子好不同情的看著他:“一水三清雖清寒簡陋,我卻能與師父抵足相親。而你雖身處華屋廣廈,反而冷冷清清……”
龍宿噎住,一時只覺劍子的眼光與思維好生詭異,反而無言以對。
劍子仍在語重心長的道:“太教條的生活環境不利於少年成長,一水三清雖不比這裏富貴氣象,卻不拘人性天然……哎!”
話未盡,一物晃面而來。劍子反手抄住,卻是几上果盤中一隻水梨。龍宿一手疊於頷下,微微含笑:“不勞操心,請用果品吧。”
“多謝。”劍子笑眯眯咬下一口,忽又搖搖頭在自己頰上輕拍一下:“逾越了!這張嘴……”
“什麽?”龍宿瞟來一眼。
“沒什麽沒什麽,梨很好吃。”劍子笑得越發燦爛。
龍宿便也不再多言,順手抓起晨時扣在几上的《國語》翻看起來。劍子低頭啃了片刻水梨,忽覺耳畔無聲,擡眼見好大一卷書冊被龍宿平舉在臉前。見自己擡頭,書卷邊緣琥珀色一點眸光飛閃而沒。劍子連忙端容肅相,愈加寶相莊嚴的眼對鼻,口對梨,心下竊笑。

少時,晚膳傳至。儒門上膳,自是珍潔細美之極。此外,果然又有一隻頭號簋碗,滿滿盛著香稻米飯。饒是劍子自詡肚大,見了也不由咋舌。
龍宿舉箸讓客,甘棠侍立一旁添飯布菜,一時鴉雀無聲。劍子卻無“食無語”的習慣,片刻之後,只覺好生難過,終於開口笑道:“龍宿,你今年多大?”
龍宿一怔,停箸看他片刻,才道:“十五。”
“喔,我比你大哦!”劍子笑眯眯比了個“六”的手勢:“我應該是十六了。”
“應該是?”
劍子連連點頭:“師父撿到我十五年了,撿到我那年我貌似已經十幾個月……這樣算,當然是比十六隻大不小了。”
“唔。”龍宿點點頭,拿起牙箸準備繼續吃飯。
兩口咽下,劍子忙又道:“龍首前輩帶你到儒門天下外面玩過麽?”
“不曾……師尊公務繁忙……”龍宿猶豫了下,“幼而學,壯而行,現下還不急開始尋幽訪勝。”
“我也是在一水三清長大的……”劍子眯眼尋思著開口:“不過我師父每年都要外出雲遊采藥,我跟著他倒也走了好多名山秀水。其實采藥只是個藉口啦……”
劍子拖長了聲音,然後一頓。龍宿果然介面道:“什麽藉口?”
“師父之前本是在蜃海蓬萊的雲笈觀修道,後來大道將成,便把道觀讓出,雲遊去了。但俗務冗雜,師父在一水三清定居後,總有道教門人想方設法摸來,請師父再渡紅塵。師父不勝其擾,才經常四處閑遊……”
“雲笈前輩爲何不肯再渡紅塵?”龍宿有些興起,匆匆咽下一口飯菜發問。
劍子清了清嗓子:“你們儒家學的是經世濟民的入世道理,而修仙道是要斷絕塵世俗務的。塵緣不淨,如何飛升?師父所修的是仙道,自然要放心於化外。據師父他自己說,現下他唯一肯涉足的俗界之事,便是每百年召開一次的證道會了。”
“證道會?”
“我也不太清楚,似乎是苦境道境的道門比武大會……不過應該很熱鬧很有趣就是了……”
如此你來我往,劍子成功的將龍宿拉進自己的話題之中。兩人邊吃邊聊,一頓晚膳罷了,之前的客套與較勁早去了八分。雖然各負奇稟,終是少年,一旦話語投機,便能極快的熟絡起來。連甘棠在旁侍立,都要忍不住來插上幾句。龍宿身份不同尋常,身邊極少有些可以不拘閒聊之人,今日難得如此暢快,縱然甘棠逾規插嘴,竟也一笑而過。而劍子雖然嘴巧人靈,深山古澗長日修行,也少有話伴,存了滿腹的見識點子,一傾而出。
飯罷上茶,兩人換到內廳剔燈續談。甘棠雖有些不支,但童心更勝,偷偷出房叫人沏了釅釅的一壺濃茶喝了,回轉身來爲二人添擺點心小食,只蹭在龍宿身邊不肯離去。三人窩在房中自得其樂,直到三更過了大半,方依依散了。甘棠服侍龍宿睡下,劍子也自回客房歇息。

此後一連三日,龍宿將甘棠陪在劍子身邊,一一玩賞儒門風光。待功課一了,便是三人同行,談天說地,好不快活。有時連穆容思也拖了鳳辰跑來湊趣,命人在琅湖上放了輕舫,水氣輕薄散暑,冰碗涼品齊備,一路隨水漂遊,舫上自在如仙,竟是從未有過的愜意舒暢。

三日之後,雲笈道子帶劍子告別而去。龍首在琉璃閣外送別好友,轉身看向猶帶別緒的龍宿:“宿兒。”
“師尊?”
龍首莞爾拈須:“儒門天下以教化爲本,少問江湖雜事,但仍有不得不爲之時。外設三監,便是代理儒門外務的門面,汝可知?”
“弟子知道。”
“宿兒,汝未來將領儒門,內外之事便俱要一一精熟。從明日起,汝便每月前往三監一旬,觀摩學習吧。”
“……是。”龍宿暗暗忱思:“莫非已是‘終日乾乾’之時了麽!”

                                      2006-6-23 般若蘭寧
[ 此贴被般若兰宁在2007-07-09 04:51重新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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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珍珠:7 (By kmcx0620) | 理由: 感謝您的文章~(正文共12291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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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端 Posted: 2006-06-23 08:15 | [楼 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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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原来是写狂风沙的般若兰宁大人,撒花~~~
    文中的龙宿和剑子,龙鳞的厚度和欲盖弥彰的功夫都还没怎么开始修炼,真是好年轻好清新啊
    期待后续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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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端 Posted: 2006-06-23 13:31 | 1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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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合掌,阿弥陀佛,版主是好人,帮在下把ID改过来了……

    先坦白从宽……我是圣圈子里的兰宁,汗,我就知道会被抓包的,《狂》我不会弃坑的,抱头泪……
    关于龙大的出场,是考虑后决定先三重铺垫一下,这样千呼万唤始出来比较有震撼力……花痴笑……
    因为我的写“正剧”类的文习惯了的,所以文的发展与伏笔一向都很慢很长……希望诸位麦嫌我写得罗嗦,汗!这文是个大工程,文里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希望大家为我指正,慢慢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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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端 Posted: 2006-06-23 21:01 | 2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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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樓上的回覆,樓主在別的圈子還真有名,而且......還是有坑的名。這下要追文得做好心理準備了。><
    「兰宁大人喜欢上霹雳和龙宿,对于我等小观众来说,真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點頭,大大贊同啊。
    雖然在之前沒有看過樓主寫的文,不過當我點進標題看見一大堆寫在文前的設定,就覺得樓主是很認真、很厲害的作者了。
    還有最重要的,這種設定恰好是我最愛的同人類型啊!很多原創角色,有不同於正劇(霹靂劇集)但接得上軌的情節,再加上文白夾雜的文字,根本是我理想的化身(?)啊~~(星星眼發光中)
    哈,誇張了。總之萬分期待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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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端 Posted: 2006-06-24 00:28 | 3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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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好文呀~~
    大人的相当精细,而且喜欢大人笔下的剑子和龙宿。
    性格和原剧可以承接上,又带着少年的清涩感。
    有些孤高且美人脾气的小龙,实在让人口水~~~
    不管怎么说,好文是坑也值得跳~~~
    不过有有些担心,正剧……应该不会不是欢喜结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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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端 Posted: 2006-06-25 14:35 | 4 楼
    般若兰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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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二:春風一等少年心

    如月之末,仲孟春交,正是清明將近,常有細雨霏霏時節。
    儒門三監側堂之中,禮、樂二位監司適逢清閒,茶談無忌。二泡將過,門外忽有人聲,有執事儒生在外稟道:“大公子請見二位監司。”
    禮監司聞言停茶,忙道:“快請入。”
    不消片刻,門簾打起,龍宿緩步而入。夾衣輕薄,越顯身長如玉柳,較之兩年前束發之時,更見清俊明麗。見了二人,微躬成禮:“見擾二位先生。”
    二位監司微微離椅,還禮再坐。龍宿也在下首坐了,笑道:“一旬彈指即過,今日已是晦日。吾明早將返儒門,所以來向兩位先生辭行。”
    禮監司略一沈吟,道:“已是冬至後百日,儒門天下中該備寒食禮。大公子此去,請代吾等請龍首新火[注一]。”
    “這是自然。”龍宿頓了頓道:“元月已過,這一旬功課較清閒。但如有不足,還請二位先生指正。”
    二位監司相視笑道:“大公子言謹了。時方兩年,三監事務,大公子已精進如斯,吾等豈敢再當‘指正’二字。”

    正言間,繡簾再開,卻是書監司入內。手中搖著一封玄色書簡,笑道:“百年將至,此帖果又到了。”
    因是側堂,禮數少拘,龍宿只在椅上略起,道:“帖用玄色,實爲少見,不知是何處投來?”
    “大公子想未見過。”書監司莞爾,將貼遞于龍宿。
    龍宿接帖在手,見那紙地堅潔如玉質,封面無字,僅以金絲鑲就太極圖案。內襯一頁,筆力蒼勁透紙,爲“證道”二字。
    “這兩字聽來耳熟……”龍宿暗忱,道:“這是……”
    “汝莫要再賣關子了!”樂監司搖頭微笑:“大公子,此貼來自道境玄宗,乃是相請證道會列席佳客之意。”
    “證道會!”龍宿恍然記起劍子當年似乎略提起過此事,微詫道:“據說此會是苦、道二境的道宗盛會,爲何請貼會發來儒門天下?”
    “大公子知此會?”書監司頗爲意外。
    龍宿忙道:“只是略微有所耳聞。詳細之情,還要請教三位先生。”
    禮監司道:“大公子所知約略不差,此會由來已久,乃是苦境道門與道境玄宗、滅境道系聯手所辦,每百年一會,使門人切磋較量道法武功,顧名‘證道會’。因苦、滅、道三境往來不易,需一定修為之人才可往返,便將此會定在玄宗之內。證道會雖是道宗盛會,但儒、釋兩家每屆也在被邀觀禮之列,因此此帖每百年便發至三監一次。”
    “既是百年盛會,難怪吾不曾見。”龍宿有些好奇的把玩玄帖,“不知慣例儒門派何人前往觀禮?”
    “這嘛……”書監司撫掌笑道:“儒門天下從未曾派人前往,故吾等皆不知也!”
    “爲何?”龍宿愕然,“既是如此盛會,玄宗又有拳拳盛情,置之不理,豈不大失禮數!”
    樂監司道:“此乃龍首授意……儒門天下每收此帖,便命人備齊禮物回帖,送至玄宗位於苦境的分支。此例已有數百年,雙方皆已心照不宣。證道會雖是盛邀三教,但儒門與佛、道兩家究竟不同,入仕出世,大相徑庭,證道之會,儒門不適也。”
    “證道會雲集道系高手,即便抛開證法論道之舉,也是難得一見的武林盛事。儒門天下任與其交臂,不免可惜。”
    禮監司聞言只是搖頭,然後道:“武林之事,與儒門天下何干。”
    書監司亦同言:“儒門行天下之教化,非贊亂世之干戈。知其事而行己道,足矣。”
    龍宿默然片刻,道:“輔車相倚,唇亡齒寒。儒門在苦境,應是當爲苦境之事,以餘力兼濟諸人。”
    樂監司莞爾:“大公子只知‘輔車相倚,唇亡齒寒’,卻不知‘心苟無瑕,何恤乎無家’乎?”
    “吾之願,是天下皆可得南風之熏[注二]。”龍宿一時難抑少年銳氣,語氣略提,長身而起,卻又頓覺失態,複坐下轉換話題,改請問起三監諸事來。

    少時送龍宿告辭而去,書監司將玄宗道帖收於鈿盒之內,回顧身側兩名同僚,笑道:“大公子果然新銳可人,頗有大志。”
    禮監司頷首:“大公子有德,卻不知其行將如何。南風之熏,與龍首之道,其實無悖。可惜此話說來容易,卻不是常人可識。”
    “吾等亦難透徹,故而留連三監之局,仍是是非中人。”樂監司緩步離位:“或許大公子可得龍首三味,儒門天下則無虞也。”

    馬車轔轔入紫雲台而停,甘棠早已伺在一旁打起垂簾。龍宿尚未出車門,便已聽到院亭中笑語頻傳,頗是熱鬧。
    “容思,汝不在蘭宮,卻跑到紫雲台來頑皮!”
    龍宿輕笑揚聲,亭中諸人果然齊齊將目光轉向來處。穆容思輕呼一聲:“大師兄!”舍了另兩人,跑來拖住龍宿一邊袖子,笑道:“吾想大師兄也該在這時回來了!吾是與師弟在爲汝招待客人,哪里頑皮!”
    “什麽客人?”龍宿踱向亭中,這才見除了已起身肅立的鳳辰外,尚有一少年道者,側身而坐,舉壺斟茶。
    “這是……”龍宿只覺這人好生眼熟,眉目間卻又似是而非,不由沈吟。
    那少年道者此時已斟茶罷,舉杯面向龍宿,起身笑道:“龍宿,別來無恙?一水三清無所有,僅山茶半分,借儒門名泉,獻于主人。”
    龍宿訝然:“是汝……劍子仙跡!”
    劍子但笑不語,只看向鳳辰。
    鳳辰見此,只得輕聲向穆容思道:“師姐,大師兄認出劍子,是你輸了……”
    穆容思氣結道:“劍子汝耍賴,說好是不許提醒師兄的。”
    劍子將茶放入龍宿手中,攤手而笑:“貧道不打妄語,我不曾提醒龍宿。”
    “可汝明明說了‘一水三清’……”
    “耶!”劍子搖指笑道:“适才你只說我不可主動將名字告訴龍宿,卻未說自報家門也在禁止的範圍之內啊!”
    “師弟,是劍子在鑽空子才是!”穆容思咬唇轉看鳳辰。
    “這……”鳳辰啞然,半晌才道:“師姐你確實未曾限制劍子自報家門……”
    “汝等……”穆容思連連跺腳,咬牙道:“鳳辰,汝只會給吾拆臺!”

    龍宿在旁,見三人各執一端,便略一振衣在繡凳上坐了,笑道:“師尊不在旁,容思汝便有出不盡的促狹點子,連辰兒也跟著胡鬧,倒拿吾做起賭注來了!”
    穆容思吐舌,拖著鳳辰的手推向身前:“哪里!要不是劍子死不鬆口,吾和師弟才不來趟混水。”
    “唔?賭注是什麽?”龍宿挑眉看向劍子。
    劍子微笑落座:“無它,出遊而已。”
    “怎講?”
    穆容思唉道:“清明正是出遊佳時,但師尊素來不許吾等擅離儒門天下。吾與師弟便相請劍子去與師尊商情,許大家出玩一日。劍子是客,師尊料來不會不允。”
    龍宿聞言輕笑:“可惜劍子不肯答應!”
    “是啦!”穆容思忿然,點著劍子道:“小道士軟硬不吃,吾與師弟才要和他打賭的!”末了又軟聲道:“師兄……”
    “都是汝的主意,卻偏要事事拖上辰兒!”龍宿放下茶杯,將穆容思與鳳辰一手攜了一個,笑道:“《儀禮》一遍,明日此時抄妥了交吾。”
    “啊……師兄……”穆容思失色,“師兄,吾……”
    鳳辰連忙扯住她衣角,低頭道:“我們知了。”
    “知道便好,汝等去吧。”
    “是。”
    鳳辰拉著頗爲委屈的穆容思告退,臨了仍不忘向劍子一禮。
    劍子還禮,待二人離了紫雲台後,才向龍宿道:“你未免苛責了。”
    龍宿只細細品那香茶,半晌才道:“長兄,代師之責。君師者,治之本也。故禮,上事天,下事地,尊先祖,而隆君師。以師長爲兒戲,失之禮儀,怎可不罰?”
    “這……”劍子歎道:“儒門繁規,使我有寒蟬之憂!”
    龍宿擡眸笑道:“汝非是儒門之人,何憂之有。”
    “不然。”劍子搖頭道:“客居儒門,若是因我不慎而累伯仁,豈不愧哉!”
    龍宿聞言出神片刻,笑道:“是了,吾尚未問汝,雲笈前輩何在?吾還未去與前輩見禮。”
    “師父日前便已離開儒門天下,你倒是哪里去見他!”劍子失笑,躬身打了一個稽首:“自此一年中,有勞龍宿好友多多指教了。”
    龍宿一怔:“怎麽……”
    劍子笑道:“師父受邀爲證道會主持之一,自然免不了要爲優勝道生準備花紅彩頭,加上證道會本身持續時日,少說也要一年之期。師父嫌我累贅不肯帶在身邊,又嫌我頑劣不肯專心用功,便將我轉手賤賣給龍首前輩調教了。爲期一年,打罵隨意,唉,苦也!”
    “證道會麽……”龍宿被觸動心頭思緒,一時失態出神。
    “龍宿?”劍子把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乍然回神,龍宿微微赧然,整頓顔色道:“證道會乃是道門盛事,雲笈前輩爲何不肯帶汝前往?”
    劍子打個唉聲:“師父說我仙骨雖佳,塵根也重,一個不慎便成修行大礙。證道會雖是盛會,卻少不得牽扯俗世情仇,當然少沾爲妙……便將我踢來儒門天下了!”
    龍宿淡笑:“聽汝言語,倒是不忿得很。”
    劍子擡眼望天:“那樣的百年盛會,不想去才怪。何況我一直跟著師父山中修行,少見同門,證道會上各地道家名流雲集,不提參加比試,即便在場外看一看也是大長見識。你們儒家不是說,‘仍舊貫,如之何?何必改作?’,塵緣俗念,存乎一心,我心不動,又奈我何!”
    “仍舊貫,如之何?何必改作……”龍宿動念,道:“吾不瞞汝,證道會一事,儒門天下同樣在受邀觀禮之列。只是數百年來,不曾參與罷了。”
    “爲何?”劍子吃驚不小,跳起身看著龍宿。
    龍宿便將昨日儒門三監中所經所曆娓娓道來。
    劍子聽他言末了,不由笑道:“儒家入世,道家出世,本是大相徑庭的理念,怎麽龍首前輩卻和我家師父殊途同歸了!”
    龍宿一手托腮,略有茫然:“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吾不解師尊之意也。”
    劍子看他半晌,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這證道會,入世之人去不得,出世之人也去不得,真是好一場冰火同源的大會啊!”
    “哈!”龍宿展顔,“也許是緣分未到吧!天色不早,待吾去見過師尊,回來便叫人擺膳如何?”
    “自然是客隨主便。”
    龍宿點頭,喚過甘棠:“再過半個時辰,傳膳過來。”
    甘棠點頭應是,忽地掩口笑道:“大公子,可還要多備米飯?”
    龍宿未答,劍子已揚聲笑道:“仙者服氣修靈龜,人者食谷求智慧。甘棠,速去便是,速去便是!”

    清明日前,儒門天下皆備寒食禮中,文思院依例將課停了半旬。
    卯時末,穆容思與鳳辰便到紫雲台中。龍宿早已梳洗罷,命人將早膳擺在廳中,與二人並劍子共用了。因清明之祭,龍首公務繁忙,便由龍宿代師,爲穆容思與鳳辰二人佈置了當日課業,一一囑咐妥當,方命他們散去。
    劍子自飯罷便在廳角安坐,抓了本《陰符經》似看非看。待龍宿諸事必,方笑著起身:“你今日可有要務?”
    龍宿不解他何意,細想了想才道:“並無大事。”
    劍子合手一拍,笑道:“如此最好,龍宿,快去換身衣服,隨我來吧。”
    “……有何事麽?”
    劍子只顧拉他起身,邊向內室行去邊道:“昨日請見龍首前輩,前輩許我今日出去踏青閑遊。我見你在儒門天下,無事難得外出,好生憋悶,便向龍首前輩請你與我同行,前輩允了。如此,你還不快準備一下,早早出發,路上行人稀少,才好欣賞風光。”
    龍宿錯愕了半分,才道:“汝的手腳倒是快得很,都不和人打好招呼的!”
    “意外之喜,才格外讓人心怡嘛!”
    龍宿平日若無事,只在儒門天下與三監中往返,難得因私遊外出。聽劍子一說,畢竟少年心性,倒也頓時心生向往。不再與他多言,徑回房中,除下華衣珠冠,換了輕便衣飾出來。劍子因見他卸了頭冠,改以紗絹束發,通身打扮較之平時實數少見,便笑眯眯湊上前,連繞了三圈上下打量。龍宿被他繞得眼花,方要開口。劍子忽雙掌一擊驚道:
    “龍宿,原來你的發色竟不是黑的!”
    龍宿撩起鬢邊一綹發絲,對向陽光,嗤道:“吾幾時說過吾是黑髮來著!”
    劍子頗委屈道:“你平日梳得嚴整,珠冠耀目,又怎是我的不是……不過說回來,你這發色重紫如黑,即便見了,不上心細瞧,也難發覺。”
    “說來說去,還是汝眼拙罷了!”龍宿避到窗邊,打量了幾眼天色道:“今天陽光倒是難得的好,可用備上涼扇?”
    “耶,心靜則自有涼風徐徐。”劍子拎起自己衣袖瞧瞧:“如此便好。”
    “隨汝。”龍宿出內堂,叫過甘棠吩咐幾句,轉身道:“如何走,便勞繁常日慣走山水的劍子好友了。”
    “自然自然,隨我來便是。”劍子一口包攬,與龍宿離了紫雲台。

    兩人離去後不久,穆容思拖著鳳辰從小路轉出,悄悄笑道:“劍子和大師兄出去了,汝小心些,咱們好跟在後面。”
    鳳辰仍有些猶豫:“師姐,咱們擅自出去,被師尊和師兄知道的話,免不了受罰……”
    穆容思一指頭彈在他額上:“笨蛋,咱們跟在後面,只看看大師兄他們去哪里玩,又不走遠,時間差不多了便回來。”
    “可是……”
    “走啦!”穆容思懶得再說,拖了鳳辰便走。眼見劍子與龍宿遠遠在前,穆容思算得精當,正是可見背影又難以被發現的距離,鳳辰無奈也只得隨她去了。

    離了儒門天下,距離市鎮雖遠,卻正是風光無限的一程山水。道路兩旁,繁茂杏花夾植,如煙似錦,仿佛朱雲。伴著清風麗景一路行來,心曠神怡之極。
    龍宿折了一枝杏花在手,笑道:“聖人喜春服既成時,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如此說來,吾等今日之遊,倒還簡陋了。”
    “如此大張旗鼓,正是儒門之風啊!可惜道家者,惟有兩袖之風之雲。今日得儒門貴人相伴而遊,實在奢侈了!”
    龍宿只得將杏花抛到他頭上,唾道:“豎子,不識雅遊。”
    劍子接花而笑:“真人,非訴俗事。”

    兩人一路談笑前行,言語間總有交鋒,卻是無傷大雅,唯增遊趣而已。少時山回路轉,小徑數條縱橫雜交。劍子停步略望了望,笑道:“這倒難抉擇了,龍宿,你說我們走哪條路爲佳?”
    龍宿只四下顧盼風光,聞言道:“有人自言包攬今日全部行程,怎的現在又問起吾來?”
    “你不選,那就隨我了……”劍子摸了摸頭,方要舉步,忽然微頓,反手一拉龍宿:“隨我來!”足下輕點,已沿著一條小路直掠下去。
    龍宿不知爲何,只得跟上。兩人輕功在伯仲之間,劍子掠速又不甚急,龍宿不覺吃力,只是納悶道:“劍子……”
    話未竟,劍子隨手搖搖,壓低了聲音道:“前面有個怪東西,敢不敢跟我過去看看?”
    劍子腳下不停,龍宿緊隨並肩而馳,輕笑道:“看看又何妨。”

    兩人一路追蹤,經劍子指點,龍宿才發覺前方密樹之中,一條淡淡血影飄忽而行,不辨面目。
    劍子低聲道:“這東西不是善物,一身妖邪之氣,我是斷然收拾不了的。你所學非道,更是不知門路。咱們只能遠遠瞧著。”
    龍宿微微擰眉:“可是修習邪門功法之人?在儒門天下左近出現,必成一患。若瞧定了他的出沒巢穴,必要請示師尊定奪。”
    劍子笑一聲:“此物非人,該是哪個歪門邪道放出爲害的傀儡之流。見到它的主人,一切再定奪不遲。”
    龍宿點頭,二人越發放小心了腳步,不去驚動血色怪影。不知不覺間,已是追出十數里有餘。杏花春柳早已不見,只一帶凹谷嶙峋,雜樹茂密。

    地形險惡,兩人加上十分小心,避在樹影之中。那血色怪影不知爲何,入谷之後,速度登時放緩大半,頗有猶豫前行之態。
    劍子悄眼望去,谷中亂石散落,荒草高及人膝,只中央一處三丈方圓略爲平整。血色怪影便停步在平地之前,左右顧盼,頗顯焦躁不安之態。
    “不像是在尋它自己的主人。”龍宿附在劍子耳畔輕聲道。
    劍子點頭,道:“如果我沒看錯,前方應該有……”
    話未落,血色怪影忽疾轉身,向來路奔去。
    劍子不及將話說完,一把將龍宿推向身後,同時縱步而出,右手掐訣,向空虛按,喝道:“孽障,哪里走!”
    手印按出,空中頓生太極之形,金光四射,罩向血色怪影。
    血色怪影被迎頭突擊,不辨深淺,只覺滿目金光,立時怪叫一聲,倒退數丈,落入平地之中。
    太極金光方生便滅,也並不見任何餘威。血色怪影這才發覺被人擺了一道,怒吼一聲,做勢便要前撲。
    劍子“哎呦”一聲,一連退了數步,與龍宿合在一處。血色怪影身形未動,空中忽有人沈聲喝道:“疾!”
    一道金色符籙罩下,明光大盛,血色怪影立身的平地立刻被盡籠其下。龍宿踏前一步,才看清那塊平地四周隱隱有符文流動,不知是用何物在地面所畫。平時隱而不現,但一經術法引動,立刻天羅地網一般,將血色怪影緊緊縛住。
    劍子拍胸笑道:“前輩出手得好及時,這怪物難逃了。”
    金光一閃,一名藍衣道者現身場中,手只一招,符網連血色怪影一同縮成一團白光,落入他手中葫蘆。道者塞緊葫蘆口,才轉向二人,道:“小道友,你功力尚淺,便來招惹這血奴,過於冒失了。”
    劍子笑著打了個稽首:“晚輩不才,隱約認得平地之上布有六儀正法之陣,猜想是有前輩高人欲于此收復邪類。因見這血影狡詐欲走,情急之下,才貿然贊了一掌。幸而所料不差,使此邪伏誅。”
    那道者聽劍子此言,才略爲展顔道:“既是如此,小道友倒是心細膽大。”
    “不敢,前輩謬贊了。”
    龍宿側身立於一旁,聽二人言語,再看那藍衣道者,細眉鳳目,五官端秀,舉止間卻自有端肅英風,知是不凡,遂一揖道:“晚輩龍宿,冒昧請問前輩,此怪是何來歷。”
    藍衣道者凝重道:“此怪喚做血奴,行蹤鬼魅,善吸人血脈元氣,但卻需另有主人操控,才可爲害。我設此六儀正法之陣,本爲擒抓其主,一舉絕了此患,卻不想只有血奴被誘至此。此怪與其主常理不會相離太遠,那惡主定還在左右。你二人山野獨行,恐有不妥,還是快快回家去吧。”
    龍宿聞言忡忡:“如此說來,另有惡人爲患左右……不知前輩可否告之克制之法?”
    “我亦不知血奴之主是何人。何況此人想來凶詐非常,不是常人可敵,你等修爲尚淺,不可冒險。”
    “這……”
    劍子接口道:“那前輩意欲如何?”
    藍衣道者道:“我自會查訪此人行蹤,以免禍及無辜。你二人若是有心,不妨回告家人鄰居,近日小心出門,慎防不測。”
    “這是自然。”劍子躬身道:“晚輩劍子仙迹,可否請教前輩尊號?”
    藍衣道者將葫蘆收納妥當,才道:“貧道法嚴。二位小友,我尚要追尋惡人行蹤,不便多留,你二人也速速去吧。”
    劍子點頭稱是。龍宿低忱片刻道:“此地亦屬儒門管轄,法嚴前輩如有需要,可前往儒門天下三監,必當鼎力。”
    法嚴頷首,與兩人作別。龍宿這才頓足道:“有妖人在儒門地界橫行,實爲大患。此事不益拖延,吾需即刻回轉儒門天下。”
    劍子也知此事不小,不作多言。二人辨了來路,提氣急行,不曾再有耽擱。

    穆容思與鳳辰乍出儒門天下,見景色綺麗,繽紛入眼,不由多處流連。起先時,尚能遠遠跟在劍子龍宿二人身後,但一路春光,漸入佳境,越發迷亂眼目。行入山道,因貪看一處風光,不覺多耽誤了片刻,再轉眼時,哪還可見前方人影。
    兩人一時無措,又前行了片刻,見小徑更是雜亂。鳳辰憂道:“師姐,找不見師兄他們,我們又不熟地形,不如就此回去吧。”
    穆容思偏頭想了想,欲回儒門天下又捨不得眼前美景,便拔下一支金釵,笑道:“吾等且選一條路走下去,只行三里,再不見人,便回頭如何?”
    “這……好吧。”
    穆容思便默祝幾句,將釵向空一抛。金釵落地,斜指一側,二人便又沿著那條山徑走了下去。
    越向前行,山路越顯寬闊,漸漸又聞水聲潺潺。兩人循水而行,格外山景明麗。不覺間已出數里。
    穆容思見景色雖妙,卻仍不見龍宿二人身影,不由歎道:“也不知道大師兄他們究竟去了哪里!算了,畢竟咱們也已經出來半日,現下折回,大概還能在大師兄回去前作好功課,也免得受罰。”
    鳳辰聞言自然稱是。兩人正要折回,山中忽起呼哨之聲,頃刻陰風襲體而來。
    二人大驚,分左右疾閃。一道利風擦身而過,雖未觸及,卻已割面生疼。
    “什麽人!”穆容思與鳳辰一分速合,成背倚之勢,警盼四方。這才看清距二人數丈外,現出一名紅衣怪人,白髮枯顔,手如鶴爪,十指萁張做勢待撲。
    二人雖不曾見過如此陣仗,但見那怪人嘿然冷笑,更覺可怖,心知不是善人,立刻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戒。
    紅衣怪人一擊不中,返身又至,速度極快。穆容思與鳳辰驟然遭襲,招架得頗爲吃力。兩人畢竟年少力淺,又未曾帶有隨身兵器,見紅衣怪人爪風淩厲狠絕,哪敢硬碰,只得狼狽閃避。不消幾個回合,已是薄汗濕衣。
    好在紅衣怪人內息受創,意在生擒二人吸補內元,不曾施下毒手,穆容思與鳳辰才得以勉強周旋。支撐片刻,兩人已頗見拙。穆容思心知不妙,忙向鳳辰喝道:“快走!”
    鳳辰會意,虛晃一招,與穆容思疾向來路掠去。
    紅衣怪人哪里肯容二人走脫,怪嘯一聲,身形爆轉,只一吐吸間,已縱至二人身前,怒道:“給我留下!”右手閃電般扣向鳳辰。
    這一擊來勢極猛,鳳辰眼見閃避不及。穆容思只道自己頑皮,連累師弟,心下一橫飛撲過去,全力撞向鳳辰。鳳辰吃她這一撞,跌開數步,雖然狼狽,卻僥倖脫出險境,驚道:“師姐!”
    穆容思使鳳辰脫險,己身卻正在紅衣怪人指風籠罩之下,驚叫一聲,左肩已被扣牢,立時痛入心扉,面色慘白。
    “放開我師姐!”鳳辰大驚,顧不得章法,運掌向紅衣怪人臂上切去。
    紅衣怪人只是冷笑,不曾放在眼裏。一手扣死穆容思,一手順勢撈抓,欲將鳳辰一併擒下。
    穆容思雖痛得冷汗涔涔,右手卻還自由,見狀一把抓住紅衣人手臂,死死不放,氣怒道:“笨蛋,快跑!”
    鳳辰哪里肯走,紅衣怪人被穆容思惹得性起,也不肯就此罷了,手上運力一抖喝道:“兩個都要給我留下!”穆容思只覺得如遭巨撞,半邊身子一併木了,哀叫一聲,右手軟軟垂下,嘴上猶怒道:“汝這妖人,儒門天下不會放汝甘休!”
    紅衣怪人不理會她,腳下騰挪,再次抓向鳳辰。這一抓極其鬼魅,鳳辰避無可避,只道必死,天外忽精光一閃,一道劍芒快如閃電,插入二人之間。
    紅衣怪人見來勢不善,忙縮手閃避。一劍方過,一名儒衣青年已躍入場中,不消他喘息,又是數道劍氣當頭罩下,綿密如網,毫不容情。紅衣怪人被一連迫退數步,知是勁敵,不敢大意。
    兩人連拆數招,儒衣青年步步緊逼,紅衣怪人內息未複,又因扣著穆容思拖礙手腳,不免落於下風,轉念開始思索抽身之策。未料心思方動,身後忽又一道掌力拍來。紅衣怪人暗叫一聲“不妙!”順手將穆容思向後抛出。
    身後贊掌之人因這一阻,忙變換招式,將穆容思妥善接下。紅衣怪人長嘯一聲,一連三爪猛攻儒衣青年,借著劍勢被阻的空隙,脫身而去。
    鳳辰驚魂甫定,這才看清接住穆容思之人乃是一位青年女子,藍衣紫裙,作儒家裝束,忙飛奔過去:“師姐……”
    那名女子低頭查看穆容思情況,見她面白如紙,雙目緊閉,忙在她腕脈上一試,方道:“不礙事,只是昏了過去。”
    鳳辰緊抓住穆容思一邊衣角,嘴唇顫動,一時竟說不出話來。聽她這一說,情緒才略爲緩和,摸向穆容思額際,觸手儘是冷汗。
    那名儒衣青年也已收劍,走過來道:“小兄弟,汝可有受傷?”
    鳳辰扭頭見那青年,修眉俊目,態度可親,正嚼笑看向自己,忽覺片刻前生死一線恍如噩夢,此時初醒,連吐吸數次,終於使聲音略略平復:“多謝二位相助,我無礙,只是師姐她……”
    那名女子笑道:“這位姑娘傷勢不重,應是驚嚇過度才導致昏厥,休息片刻便該無事。”
    儒衣青年探身瞧了瞧穆容思情況,點頭道:“汝寬心便是……小兄弟,吾聽這位姑娘适才之言,不知二位與儒門天下是何關係?”
    鳳辰垂頭道:“我們便是儒門天下之人。這是我師姐穆容思,我名鳳辰……”
    話未落,那名女子已驚道:“鳳辰?”
    儒衣青年訝然而笑:“莫非竟是帝女與世弟?”
    鳳辰一怔,擡頭看向二人:“你們……”
    儒衣青年笑拱手道:“吾二人來自滇南書院。吾名離君侯,先師正是期公。”
    那女子更是驚喜不己:“世弟,吾乃楚君儀,七年前曾扶恩師期公靈柩回轉六庭館,尚見過汝數面,汝可還記得?”
    “是……君儀師姐?”鳳辰吃驚比二人過之而無不及,一時只是錯愕,竟不知該如何答對。

    劍子與龍宿乘興出遊,卻是憂心忡忡而歸。本待去向龍首稟報出行所遇,卻不料先查出了穆容思與鳳辰私自外出之事。
    此刻正不比平常,龍宿聞報二人至今未歸,又去向不明,立時驚出了一身冷汗。劍子也變色道:“他二人若是隨在你我之後,怎麽咱們歸途中又不曾見到?”
    龍宿略一思索:“莫非是跟錯了岔路?但即便他們走了其他山路,此刻也該回轉了才是,除非……”
    劍子見龍宿死死捏住雙手,拳面已略泛白,忙道:“不見得就遇上那名惡人,許是貪玩,才耽誤了回程。”
    龍宿不理會他,謔地轉身,揚聲道:“來人。”
    二人身在儒門天下正院堂前,龍宿喚一聲,立刻有數名輪值儒生快步近前。龍宿穩住底氣,一一吩咐他們召集閒暇人手,四出搜尋穆容思與鳳辰行蹤,末了回身便在堂前坐了,也不言語,只閉了眼,動也不肯再動。
    劍子默立半晌,竟也無言,只是陪坐在一邊,靜觀天雲。

    經此一來,儒門天下大半均被驚動。消息傳至文思院,左師與盧妃因事不在,只得墨台一人,聽了此事,匆匆而來。
    龍宿見墨台親至,起身一揖:“墨台先生。”便再無話,只負手而立。
    墨台輕歎口氣:“大公子,請坐罷!”
    龍宿點頭,複又落座。墨台道:“大公子且放寬心,儒門天下若要尋人,斷無不得。帝女與小公子機警,料也不至大礙。”
    龍宿輕吐一口氣:“墨台先生,此事尚未驚動師尊吧。”
    “龍首與人在書齋議事,想來還未知道。”
    龍宿略點頭,視左右道:“爲先生看座。”
    墨台見龍宿不肯多言,也只得坐下,一面輕聲喚人來,加派文思院中高手,一同外出尋人。

    儒門天下雖因此事忙做一團,正院堂中卻無人敢放聲言語,只聞一片靜謐。甘棠戰戰兢兢送茶上來,大氣也未曾多出一口,躡手躡腳站到劍子身邊,只擡眼不斷瞄向外。
    半個時辰在沈靜如水中漸逝,儒門天下外忽然拔起一波人聲,數名儒生簇擁了幾人匆匆而入,連聲道:“帝女與小公子回來了!”
    墨台與劍子聞言一喜,匆忙起身,龍宿卻仍不動。眼見人群已到堂下,鳳辰在前,離君侯抱了半昏迷中的穆容思與楚君儀在後,快步行來。
    “帝女怎樣了?”墨台看清情況,不免一驚。
    離君侯忙道:“無礙,只需靜養。”一面將人遞到墨台懷中。
    墨台略放了心,方要再問鳳辰安危。還未開口,鳳辰已向他一揖爲禮:“我無事,有勞先生挂心了。”
    “無事便好,無事便好!大公子在這裏等了你們大半個時辰,總算安然。”
    離君侯與楚君儀已將堂前幾人一一看在眼裏,再聽墨台之言,知那華服端坐少年便是龍宿,正待上前見禮,鳳辰已垂了手,默默向前數步,一跪落地,低頭不語。
    龍宿面無表情,看也不看他一眼,只向離君侯與楚君儀道:“二位是?”
    離君侯上前道:“吾乃滇南書院代掌院離君侯,奉龍首召喚,與文弼楚君儀至儒門天下候見。”遂將紅衣怪人之事略做陳述。龍宿聽罷,不做多說,只與二人再見了禮,緩聲道:“師尊此時正在書齋議事,不便打擾。二位遠來辛苦,請先到客驛休息,少時再請往北苑,如何?”
    離君侯與楚君儀自識得氣氛不安,確也不是多言之時,便點頭謝了。龍宿喚儒生引二人徑去客驛,然後向墨台道:“墨台先生,龍宿身上不適,先回紫雲台了。此地諸事,有勞先生費心一二。”
    墨台自然明瞭,歎道:“大公子好生休息,這裏吾自會安排妥當。”
    龍宿點頭起身,走過鳳辰身前時,略有一頓,便自去了。
    劍子揉著額頭跟上,低聲對鳳辰道:“快去歇著吧,龍宿也不是真忍心要罰你。”
    鳳辰垂首道:“師兄之罰,是鳳辰該領。”便不做聲。
    劍子見狀,也只得長歎一聲,隨龍宿離去。

    諸事各就其位,墨台對鳳辰之舉也難多言,倒是懷中穆容思半昏半迷,更使人憂心,低頭輕喚道:“帝女!帝女!”
    穆容思一路昏沈,茫茫然不知所處,忽然聽到熟悉人聲,竟神智漸回,慢慢睜開了眼睛:“……哪里……”
    墨台見她轉醒,松了口氣,放柔了聲音道:“已回到儒門天下,小公子也無恙,帝女莫擔心了。”
    穆容思聞言,震了一震,才恍如大夢初醒,未傷的左手摸索著擡起,忽一把緊緊捉住墨台胸前衣襟:“墨台……先生……”壓抑已久的驚嚇恐懼登時爆發,抖得語不成調,只一頭將臉紮進墨台懷裏,哽咽出聲。
    墨台知她驚嚇之極,一路忍至現在,終於一併發泄出來。不消片刻,胸前已有濕溽之感,便輕聲道:“帝女莫怕了……請先回蘭宮休息吧。”一面欲將人遞到循訊而來的蘭宮諸僕役手中。
    穆容思抖個不停,卻仍死死握住墨台衣衫不肯放手。墨台無奈,只得道:“帝女,吾送汝回蘭宮去……汝等速去請大夫來,並準備安神藥物。”
    衆人連忙一叠聲的應了,四下而去。墨台將穆容思抱妥,方要舉步,又不禁看向猶在默跪的鳳辰。
    鳳辰引身頓首:“師姐有勞墨台先生了。”
    墨台只得歎息而去。

    龍宿回至紫雲台,默然出神了片刻,歎道:“這次事端不小。容思與鳳辰偷溜出去,若在平時,並不見得苛責,但現在妖人出沒,兩人帶傷而回,師尊那裏,恐怕不好解釋。”
    劍子搖頭道:“他們兩人這次虎口逃生,此時怕是驚魂未定。容思有傷待醫且不提,鳳辰未必然便要如此受罰。龍宿,你不免太嚴厲了。”
    龍宿輕笑一聲:“君子懷刑,小人懷惠。怎地,汝要做小人不成?”
    “你是儒門又非法家,兩個孩子而已,何必大張旗鼓的處罰。”劍子敲了敲自己的額頭:“不過說來你也難爲!”
    “唔,如何難爲?”
    劍子做了個向下壓的手勢:“你倒是還比我小上一些,今日在那裏一坐,卻頗有當家人的架勢了。克己複禮,說來簡單,但若時時刻刻都要如此,實非易事。”
    龍宿聞言笑道:“汝非吾,焉知吾之樂……算了,吾知道汝道法自然,儒家的繁文縟禮,汝想來沒什麽興趣。少時,吾要去見師尊,汝便在紫雲台自便吧。”
    “血奴一事,我也有參與,哪有被排斥在外的道理!”
    “不止血奴……汝要同去也可,但除血奴之事外,其他還勿多言。”龍宿想了想,起身從書架上取了一部《孝經》,命甘棠道:“傳話讓辰兒回去休息吧,再把此書送至蘭宮,命容思大愈後跪抄兩遍。”
    “是。”甘棠捧書而去。劍子咋舌道:“果然家法嚴峻!”

    但直到與龍宿同見龍首之後,劍子卻有種想要咬掉自己舌頭的衝動。
    血奴之事,一經稟明,龍首果然加派人手搜捕不提。離君侯與楚君儀自滇南書院回歸儒門天下,也免不得諸多褒獎。但待各事俱畢,劍子只道無它時,龍宿卻引身而跪,道:“今日之亂,容思與辰兒已受吾處罰,料想自會引以爲戒。但吾忝爲長兄,猶有管教無當之過,該領師尊責罰。”
    龍首閉目頷首:“如此,自去省身之室,面壁靜思一月吧。”
    龍宿叩首領了,與劍子同出。劍子只得以手捫額,歎道:“你屬意如此,我無話可說了。龍宿啊龍宿,律己非是惡事,但容思與辰兒若不知你苦心,豈不枉然。”
    龍宿莞爾:“與君則忠,與師則孝,與兄則悌,與弟則標。他二人習儒書典籍,又怎會不知。”
    劍子無言,擺手頓足與龍宿同回紫雲台。


    [注一] 新火:清明的前一天稱“寒食”,但到宋代兩個節日基本已經融爲一體。此日要斷絕煙火,僅食用冷食。而自唐朝開始,便有宮中在清明節取榆柳鑽取新火,然後賜與群臣,以示皇恩的習俗。
    [注二] 南風之熏:《史記》樂《書》曰:舜彈五弦之琴。歌南風之詩。而天下治。南風之詩者。生長之音也。舜樂好之。樂與天地同意。得萬國之心。故天下治也。全歌爲:“南風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慍兮,南風之時兮。可以阜吾民之財兮。”


    關於本章,倒是有幾點還要說明一下:
    一是新出場的幾名新人,其實除了楚君儀外,那位藍衣道者法嚴天師也是霹靂劇中人物。看過“九皇座”的道友大概能記得,就是前代九皇中的“術流座”,也是刑天師,儒怪,與恨刀英雄的師傅,又被稱爲“天道奇者”。
    二是關於證道會。因爲直到現在的新劇,霹靂中還沒有正面說明證道會究竟是有苦、集、滅、道中哪幾境參加,並且多久召開一次。也未說明道境在異度魔界初降臨時,是否只有玄宗。所以在這兩個問題上,我就先按自己的想法去寫了。日後要是有了明確答案,會再做修改。
    三是龍宿與劍子現在的脾氣個性與劇中大不相同,是因爲設定他們現在還是少年時,總是要經過種種曆練才能成爲劇中的樣子,所以龍宿仍是恪守儒家法度,劍子也還是依照他的師父指點,一心修煉仙道。
    如此,謝謝大家觀文,如有不妥,請指正。
     
                                          2006-6-29 般若蘭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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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见兰宁大人就冲进来了~~,先占个位置先,汗||||

    ................................................................

    啊~~清清爽爽的少年游~
    我觉得剑子小时性格和以后到是没什么太大改变
    随性+腹黑~~~
    龙宿大人的性格到是应经历不少的磨练的样子~
    [ 此贴被ganymede27在2006-06-29 21:04重新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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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端 Posted: 2006-06-29 20:47 | 6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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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恩,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大人文里的龙宿,就想到了“青涩的苹果“||||
    很好奇到底是什么事情。让龙大变成了我们熟悉的龙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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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端 Posted: 2006-06-30 16:49 | 7 楼
    般若兰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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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三:有志須為物外仙

    劍子雖暫居在儒門天下,但一日之時,起居坐臥,與一水三清並無大別。自端陽之後,龍宿與穆容思、鳳辰俱受師命閉關潛修,若大紫雲台中,劍子自客居,反成半主,與甘棠日日相對,漸漸的也越發熟絡起來。
    道家清修,自是與儒門不同,每日裏或運鍛水火,或練劍築氣,六六陰陽時辰之分,別有講究。劍子又因身諸玩伴皆不在了,便收攝心神,一心運用于修行,果然精進非常。龍首時而召見提點,儒道心法雖不盡同,卻有相通之處,見劍子這般成就,不免替雲笈道子欣喜。
    半載易過,劍子這日偶然算計,才發覺自己已到儒門天下近一年了。隨身道書,多半熟爛,雲笈道子行前所佈置的功課,也漸罄盡。諸事皆畢,雜心便起,忽的觸動起一年前那樁心事來。
    此時天方過午不久,甘棠自外回來,見劍子與平時不同,未在靜室吐納,而是懶洋洋袖了卷書,在院亭中閒散納涼,便過去笑道:“先生[注一],今日懈怠了!”
    劍子略將坐姿正了正,肅容道:“非也,而是張弛有道,事半功倍也。”
    相處已久,甘棠知他整肅之間,也無非玩笑,又極愛尋人言語間的漏洞談笑,忙機靈靈轉了口道:“今晚龍首要在清涼水殿設宴,先生是儒門貴客,可要過去?”
    “唔?”劍子心中尋思一番,道:“今日非是節慶,龍首前輩為何忽然如此有興致?”
    “先生想還記得去年回來儒門天下的滇南儒院代掌院吧,離代掌院在六庭館修身一年,即日要回滇南正式接掌儒院。龍首今晚便是為他餞行。”
    劍子聞言默想了想,揚眉笑道:“是了,我還有印象,這位離公子初來便出手救過容思姑娘與鳳辰。我見他氣度不凡,談吐舉止都是大家風範,想來也是人中龍鳳。既是他的餞行之宴,必然多是儒門顯貴出席,我夾雜裏面,豈不是寒酸之極的破敗風景,還是回避為妙,回避為妙。”
    甘棠愕然:“先生,您這是什麼說法!何況龍首必然也有心……”
    劍子揮手截住他的話頭,拋下書卷道:“若是龍首前輩責備,就說我懈怠好了,想來罪不及你……外面天色不錯,我在紫雲台枯坐了幾天,正好出外走走,時辰若到,你便自去,不用管我。”說罷,也不管甘棠再有何言語,瀟瀟灑灑揚袖出門去了。

    儒門天下四時風光各不相同,此刻春景明麗,和風暖暖,正適閒遊。劍子出了紫雲台,沿琅湖悠閒漫步,行過芰裳亭不遠,岸柳之後夾路之上,忽見兩人且談且行而來。客居儒門天下一年,劍子雖與上下之人,大多混了臉熟眼熟,但出於身份高下不同,卻少有人與他路遇不羈閒談,此時本也想一走既過,那廂兩人卻轉向迎來,儒衣女子已笑吟吟道:“劍子先生,久見了。”
    劍子腳下一頓,甩拂笑道:“楚姑娘,離代掌院,確實好久不見。”
    三人都非是多言之人,又非熟交,略略寒暄幾句,方要作別,楚君儀忽道:“大公子閉關半年,少見先生出紫雲台,不免清修孤寂。昨日聞左師先生言,大公子行功進境可喜,出關便在近日,想來先生日後不至寡趣了。”
    劍子聞言,一絲念頭忽然浮現,瞬息揣摩之下,越發可行,謝了楚君儀的溫言相告,作別二人而去。
    見他漸行漸遠,離君侯莞爾:“儒釋道三家共為武林臂擎,劍子先生與大公子交好,果不失為儒門幸事。”
    楚君儀輕歎道:“自來江湖多風雨,得一人同行,自然大好。譬如小至一家一室,大至一國一州,不也如此。”
    離君侯聽她一說,眉宇間卻多帶了幾絲幽愁:“汝之言自是不差。又譬如先師逝後,吾草掌滇南儒院,非汝一路盡心扶持,難有今日。但吾今自回滇南,汝卻回歸發身之地,此後離離草木,又誰可知吾心!”

    瑤席玉鏡之處,便是儒門天下中最清幽養神的一個所在,居中敞地,依四時方位各築軒室,其間雜以花木奇石,種種天然人工之景為屏,既款曲相通,又各成天地,別具匠心。
    劍子雖然早知此地,卻是第一次親身踏入,閒散拖遝走來,俯仰留連,自得其樂。待至腹地,四下略為打量,便直向西角雅室而去,卻又不近門面,只繞到舍後窗外,尋了塊大石施施然坐下,上下左右環視後,頗為滿意的挑了個舒適之姿,從懷中摸出一卷書來。
    清了清喉嚨,持書在手,劍子將一臂曲到腦後枕了,愜意吟道:“岱宗夫如何,齊魯青未了。造化鐘神秀,陰陽割昏曉。蕩胸生層雲,決眥入歸鳥。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
    頓了頓,將書翻過兩頁,再吟道:“勝日尋芳泗水濱, 無邊光景一時新。等閒識得東風面, 萬紫千紅總是春。”
    四下寂然,惟朗吟之聲隨風而散,別有幽趣。劍子少停片刻,略坐直了些,面向窗口,提聲繼續吟道:“金樽清酒鬥十千,玉盤珍饈值萬錢。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欲渡黃河冰塞川……”
    “咯”的一聲,雕窗微開半扇,雅室內輕微響動,一條淡淡人影已出現在窗內,哼笑道:“劍子,汝有閑到專門跑到吾閉關的窗外來讀詩麼!”
    劍子閃身而起,對窗一躬笑道:“聽聞好友功成在即,特來相迎,怎麼,龍宿你不歡迎麼?”
    龍宿在窗內冷哼道:“這般相迎之法,倒是第一次見到!”
    “耶,因你久難外出,特吟山水之詩,暢想與好友共游啊。”
    “離原定出關之日還有半月,汝如何此刻便來,不怕敗興而回?”
    劍子伸手閉眼道:“貧道承紫府秘笈,神算無失,自然知得。如何,好友,貧道算得可有差麼?”
    一聲輕響,雕窗大開,龍宿一手挽住隨風拂動的垂紗簾子,挑眉道:“劍子,半年不見,汝越發有祝鮀之風了。”
    “好說好說,不過入鄉隨俗而已。”
    劍子言辭上不肯墜了半分下風,龍宿因尚有冥思之課,暇時無多,也不再多糾纏,倚身坐了,道:“汝若無事,也是在紫雲台閉門閑坐,今日大駕蒞臨瑤席玉鏡,若說僅為探訪而來,不免矯情。劍子好友,能勞動仙跡前來,何事呢?”
    劍子哈哈一笑:“耶,如何把我說得這般冷情!我是因諸事皆畢,你又出關在即,加之春和景明,萬物勃發,正是天時地利人和俱全之機。我欲向龍首前輩請辭,再探山水之妙,不知龍宿你可願同行呢?”
    龍宿默然片刻,道:“劍子,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也。”
    劍子擊掌笑道:“正是正是,‘在乎山水之間也’。龍宿你屬意如何?”
    龍宿微一沉度,笑道:“師尊若首肯,吾自然樂意之極。”
    “如此便好。”劍子心滿意足將書袖起,“那就不打擾好友功課,少後再見了。”
    龍宿垂目送客,劍子將將舉步,忽聞身後輕笑道:“劍子好友,《行路難》其詩,非是把酒同歡,而是去國懷鄉之調啊!”
    劍子足下一頓,回頭見雅室雕窗已闔,遂笑一聲抽出拂塵,迎風空甩揚長而去。

    龍宿出關便在三天之後。回到紫雲台略為打理,卻不見劍子蹤跡,問起甘棠,也說不知。龍宿微一轉念,並不以為意,淨身後換了衣履,便往書房叩見龍首。
    不想進房之後,才發現劍子竟也在場,一臉輕愜之色,正與龍首相談什麼。
    龍宿施過大禮,並將閉關之中,種種得失體悟略為陳述。他本天分極佳,閉關半年,又未曾稍惰,其間進境,自然頗讓龍首心喜。往來之中,無非褒獎,待罷了,將此事拋開,龍宿又再拜陳道:“師尊,吾自這半年靜修之中,功體之上,雖稍有進境,但卻覺儒門心法修為,雖然書本秘笈易得,卻是一點心胸難為,便如泰山屏障,不越傲來之峰,更何論見玉皇之巍峨。吾想儒家修境,並非僅為一二草成,更需錘煉心胸眼界,才是修心之本。不知師尊之意為何?”
    龍首聞言笑撫須道:“難得汝有此體悟,這半年閉關,便僅得此,也不枉了。聽汝之言,是已有打算,不妨說來聽聽。”
    龍宿道:“打算不曾有,只是覺得吾已年歲漸成,卻還少識天地之寬,不由動了外出遊歷之心。時下儒門少事,三監常務,也自覺識得八分,便想向師尊告數月外假,輾轉於山水人情,略加磨礪。”
    “汝之心事確有道理。”龍首微一尋思,笑道:“吾本也有意讓汝外出歷練一二,可巧剛剛劍子還在和吾說起離家日久,欲回一水三清探望,並四下依例雲遊。汝雖文武之能有餘,但少涉足儒門之外,處世難免生嫩,不妨便與劍子結伴而去,也好互相提點照應。”
    龍宿立時明瞭三日前劍子話中之意,竟是早已計算妥當,當下便順水推舟道:“有劍子為伴,吾自然樂意之極,但不知劍子之意如何?”
    劍子一直在旁傾聽二人談話,此時忙笑道:“龍宿與我摯友相交,能結伴於山水之間,是難能的樂事,如何不肯!只怕道門兩袖清風,反被好友棄嫌。”
    “一體清風明月之樂,雖與儒門不同,卻也為別有佳趣的經驗才是。”
    龍首見此,知是二人均無異議,便將此行定下。龍宿得了這數月恣意時間,欣喜非常,與劍子回到紫雲台後,立刻便要將行程多方籌劃。但劍子卻似另有腹案,但笑不語,只囑咐龍宿在衣履用具上儘量收斂,免招無妄垂涎。

    待兩人辭出儒門天下,名為結伴共遊,但對於策劃路線方位等事,龍宿實在毫無經驗,便任由劍子一手包辦下來。二人雖是年少,師出名門,功體根基已頗不凡,腳程之上,收放隨意。一路行來,每逢名山秀水,佳景麗境,便駐足玩賞一番,若無稱心風光,則一路全力前行。十數日中,已出儒門天下數百里之外。至於方向目的,劍子雖心中早有打算,但見龍宿不曾開口詢問,便也絕口不談,任他自去揣摩。
    行旅間兔走烏升,山水逢迎,愜意之行,漸漸已近一水三清。龍宿雖不似在儒門天下般華服寶冠,嚴妝正容,但衣飾用度,仍在華貴之列,信手搖一柄玉骨春扇,於山路上翩翩而行,間或顧盼風景,好不自在。
    劍子與他並行,一路指點山景。龍宿俯仰之間,忽漫不經心般道:“劍子,一水三清,便在近前了吧。”
    劍子一頓,笑道:“我只當好友一路上醉心風月,原來竟還記著路程。”
    龍宿搖扇道:“耶,好友當日在師尊面前所言,龍宿自當記得。只是聽汝當日話意,回一水三清探望雖然要緊,但重點卻更在之後的‘雲遊’二字,卻不知要將吾引往哪處仙鄉?”
    “自是隨緣來去。”劍子攤手道:“何妨與好友把臂,信步前行。要知道苦境之中,洞天福地數不勝數……”
    “唔?”龍宿將扇一搖止住他的後話,輕笑道:“正是。苦境之中,洞天福地數不勝數,但苦境之外,玄妙仙府也別有風光,劍子,汝說可對?”
    劍子不知何意,只得點頭笑和:“自然。”
    “那汝與吾信步前行,隨緣來去,若是機緣巧合遊歷到其他三境之中,便也就該順應天意,進入一遊才對。”
    劍子聞言,先是微怔,隨後乾笑一聲:“好友啊好友,知我者,龍宿也!”遂欠身一躬,“先前不曾言明,只是想待到目的地後,再給你一個驚喜罷了。不想好友你果然慧目如炬,不容我藏拙啊。”
    龍宿輕聲冷哼:“若非如此,龍宿與待價而沽之物,又有何差異。劍子,汝選在此時離開儒門天下,所念為何,吾豈不知。”
    “龍宿,你莫非與我有志一同,才這般心有靈犀?”劍子笑打了一個哈哈。
    龍宿只作不見,曼聲道:“同去道境自是可以,吾心中確實也曾動念。但劍子汝如此不動聲色的相邀,莫要有什麼伏筆才好。”
    劍子搖頭苦笑:“你又知了!我無非是想與好友一同開開眼界,既非與人相殺,又非相闖龍潭虎穴,能有什麼伏筆暗樁。”
    “但願如此。”龍宿不再多問,揮扇道:“一水三清已近,好友便請盡地主之宜吧。”

    一席唇槍舌劍,轉瞬被拋於身後,兩人再又說笑前行。山行路盡,複至平地,轉過一帶石障,眼前豁然開朗,一片蕩蕩煙波浩淼,如玉帶盤曲,水岸靈秀之氣,撲面盈身。
    “好水!”龍宿不禁歎道。
    “不知比儒門天下琅湖如何?”劍子輕車熟路般去到水岸蘆草深處,摸索片刻,拖出小小一隻竹筏來。
    “玉堂金馬,太上忘情,各有所長也。”
    “好說好說。”劍子推筏下水,將手一比:“好友,請上坐吧,好讓劍子一盡地主之宜。”
    待龍宿上閥坐穩,劍子立於一邊,取了篙輕輕一點,竹筏便隨波蕩去。龍宿側身下望,見那水一平如鏡,澄潔明潤,萬般不盡的妙處,不由得探身輕掬,感歎道:“此水之妙,雖為道門仙府,倒也可以‘六功德’稱之了。”
    “唔,不知八功德中,所欠二者為何?”
    “得其淨,得其冷,得其甘,得其輕,得其潤,得其和,卻不得除患與增益……但想來山水無情,這後兩者,又豈是易見。”
    “想不到龍宿你日常研習儒門典籍外,於佛於道,也有涉獵。”
    龍宿不免微露得意之色:“三教教義,自有相通之處,雖未曾深究,倒也略知一二。”
    劍子笑道:“但不入其門,如何能一體真如奧妙!”手下再起一篙,揚聲吟道:“樂哉林泉人,自得林泉趣。渴則掬泉飲,健則穿林去。四時適吾意,萬象為吾侶。更問意如何……”
    “如何?”龍宿笑應。
    劍子揚篙一指:“自是,快活快活,有甚討處!”

    水面風來,透體清涼,竹筏越行,越入雲煙浩渺深處,只覺處處仙風盎然。劍子一路與龍宿笑答,多是道家機鋒。龍宿聰慧,問答之間,漸入妙境。心下只覺得在儒門天下之時,劍子雖也健談自在,卻遠不及此時渾然之妙,想來草木無情,人為靈長,斯人與斯處,果還是有氣脈相通一說。
    正思量間,耳聞劍子道:“師尊選在一水三清結廬,龍宿你可知一水三清之妙在何?”
    “願聞其詳。”
    “‘一水’便如你眼見,明玉以無雜,就體而名玉清也。”
    “水為玉清?”
    “正是。而上以上登逐用,而名上清,便是眼前。”
    龍宿抬頭,才發覺竹筏已靠岸,蒹蒹小路,盡頭立著丈許方圓一片青石,其上隱約字跡,不知為何。
    劍子引他前行,道:“聽師尊說起,百年之前,師尊曾與一位坤道前輩在此論天仙道法。這位前輩尊號英碧城,修為之深,家師也甚為推崇,雖有煉氣煉劍之分,相談之下,卻十分投機。兩人在此論道一旬,臨行之時,英碧城前輩在石上題字,便是此了。”
    龍宿抬頭觀望,果見那大青石上,略為平整一面,題有數字:“心本是道,道即是心,心外無道,道外無心。”
    “是了。前輩留題之後,不久便在心崖證飛升之果,所以我也無緣一見。但聽聞英碧城前輩身後有一徒傳其衣缽,在萍山隱修,想來修為不差。”
    “這是汝道門之事,於吾卻是無關。”龍宿轉過青石,又見山路蜿蜒,道:“玉清已過,上清已見,既已登堂,接下來,便該入室了吧。”
    劍子向前一指:“那不就是了。”

    入一水三清之境,別有天地,松濤竹篁深處,隱現一帶茅舍竹亭,古趣盈然。劍子笑歎一聲:“可算家門到了。龍宿,道門寒酸簡陋,今夜不免委屈你了。”
    龍宿以扇拄額:“簡陋之地,自有天然之趣。只是汝與吾皆非吸風飲露過活的仙人,這飲食之物,才是民生大計。”
    劍子怔了怔,敲頭道:“哎呀,一水三清已近一年沒有人煙,哪里還有存糧……這倒是我疏忽了!”
    龍宿也沒想到自己一言中的,半晌才道:“劍子,汝不是在開玩笑吧……一水三清不至家徒四壁如此……”
    劍子只得傻笑,摸了摸頭:“這,讓我四下再去找找,也許有什麼可吃之物也說不定……龍宿你隨意坐坐,不要客氣。”一面繞向屋後去了。
    龍宿四下看了看,只好先去竹亭中坐了。見亭桌上石簋之中,疊疊放有數封書信,筆跡式樣雖不同,卻都題有“雲笈先生親啟”的字樣。因是客人,不好多看,便推在一邊,只將摺扇打開,有一下沒一下的搖著,一面賞那天光雲色。
    劍子這一去頗久,直到龍宿坐得不耐煩了,方見他從屋內出來,行囊已經放下,兩隻衣袖高高挽起,道袍下擺也掖在腰上,雙手捧了一隻扁筐,笑嘻嘻道:“還好還好,今晚你我不至於餓著肚子了。”
    龍宿只見那筐內一堆長圓事物,上面還沾著不少新鮮泥土,顯然是剛剛從地裏掘出,不由得皺眉道:“這是什麼東西?”
    劍子將筐放下,拿起一個,炫耀似的在龍宿面前晃了晃:“自然是好東西!師尊早年在屋後辟下一片山田,種有不少山藥黃精,只是平時少去動它,連我也快忘掉了。這些傢伙少說也在五十年之上,可算得上是上好之物,補氣養身佳品。”
    “山藥黃精?”龍宿一臉棄嫌,兩指拈起一個:“還沒聽過把這些東西當飯吃的……怎麼吃?”
    劍子眨眼:“大概,生吃?”
    龍宿一把拋下:“還是煮了吧。”
    “這……貌似也是可以烤來吃的……”

    入夜的一水三清,月朗星疏,微風清而不寒,蘊涵淡淡水氣,格外使人舒泰。
    龍宿仰臥在劍子搬到院中的竹床之上,仰望夜空,許久才道:“如此人間仙境,雲笈前輩真是獨具慧眼。山水間靈氣盎然,又暗合道家玄妙,長居於此修身,進境必是格外如有神助。”
    劍子捧了茶杯坐在一邊椅上,笑道:“你若見了我師父,當面去說,他想必更加歡喜。”
    龍宿翻了個身,面向劍子道:“若是見了雲笈前輩,吾不止要誇一水三清的好處,更要說他的寶貝徒弟,也同樣熱心好客,使人有賓致如歸之感。”
    “如何的賓致如歸?”
    “如歸於天地間,反璞歸真啊!”龍宿將扇一揚:“烤黃精,煮黃精,生切黃精,烤山藥,煮山藥,生切山藥。不加油鹽作料,不正是反璞歸真的天然之味麼!”
    劍子笑數聲,隨手將茶杯塞到龍宿手中:“哎呀,好友,你這樣一說,真讓我承受不起啊!來來,喝茶!喝茶!”
    龍宿倒也不是存心搶白,見此便收勢接了茶,起身細品。劍子返身到那邊竹亭中,不知鼓搗了什麼東西,少時拎了扁扁一個布包回來,一揚笑道:“龍宿,這便是咱們進去玄宗的手信了。”
    龍宿略一凝思,不由失笑:“難為汝想得出來,小心雲笈前輩打汝的板子!”
    劍子搖頭道:“非也。為徒的見有道門尊長留書,千里迢迢為師送信,是該褒獎,而非責罰啊。”
    “只要汝在雲笈前輩面前交代得過去,吾也懶得管汝用什麼無賴步數了。”龍宿丟開茶杯,向草屋內走去:“罷了罷了,時辰不早,吾要睡了,明日還要早早啟程。”
    “一水三清人間仙境,你這麼快就捨得走了?”劍子咋舌。
    龍宿頭也不回,只是搖手道:“雖是人間仙境,但龍宿紅塵中人,對這般的反璞歸真消受不起,只好心領了。”
    劍子躡步跟在後面,歎道:“龍宿,其實今天的晚飯,並沒有那麼難以入口才是,不然你哪里肯吃得乾乾淨淨……哎,龍宿啊,等我一下……”

    道境與苦境不屬相同空間,其中如何往來劍子也並非十分清楚,只能仗著雲笈道子無意間隨口透露一二,與一水三清藏書之中的寥寥記載,推測出黑暗道便是連接兩境之處。與龍宿商量妥當,兩人便抱著可行則行,不可行便當遊歷一番的心態,打點行裝,離了一水三清。
    這番行旅,雖然間或也有一二佳處可供賞玩,但越西行,越覺山水險惡。道境在苦、集、滅、道四境之中,素有清聖巍峨之名,但卻不知黑暗道如何卻在重重窮山惡水之後。劍子與龍宿雖曾小加議論,但終也不了了之。
    山路連綿,二人腳力雖不尋常,但數日行來,仍不免有疲累之感。這日眼見天將過午,猶在一帶山脊之上徘徊。龍宿出身嬌貴,之前有山景玩賞,倒還罷了,但近日滿目無非橫山亙嶺,百般無趣,又有烈陽當頭,口乾體燥,忿忿道:“劍子,汝確定這路是前往黑暗道的必經之途麼?荒涼如此,吾等走了快兩天,連半片人煙都未看見,汝莫不是又在搪塞吾吧!”
    劍子知他心情不好,只得賠笑道:“錯不了,我們且再向前走走,這段山路大概就要到頭了……”
    腳下小徑一轉,山雖未窮,卻見一片略凹谷地,屋舍儼然,正是一座小小村落。
    劍子忙一指:“你看,那不是人家!”
    龍宿搭上一眼,哼道:“最好是有休息的地方。”

    待下到谷地之中,劍子當先舉步,方進村口,忽然皺眉道:“不對。”
    龍宿上前一步,與他並肩:“哪里不對?”
    “安靜得出奇……”劍子掀了掀鼻子,“血氣……死氣……”
    龍宿一挑眉,忽的身形驟動,眨眼欺近右手第一間農舍,隔空一道掌氣將門擊開:“啊!”
    劍子緊隨過去:“龍宿,怎麼……”卻也在看清房內狀況時目瞪口呆。
    龍宿抿了抿唇,抽身退出,再發掌擊向下一戶人家大門。劍子微微扭頭,低唱一句道號,便與龍宿分頭作為。
    少時,二人又在村落當中院場聚合,互望一眼,劍子先搖頭道:“二十三戶,沒有活口。”
    龍宿垂眉:“二十戶,全部精血枯竭而亡。”
    “好殘忍的手法,死者都是在胸口或喉嚨處被利爪抓出血洞,連老幼也不曾倖免。”劍子歎了口氣,“這絕非山中野獸所為,倒似邪門功法,吸人精血鍛煉妖術。一村盡毀,這人必是兇殘非常。”
    龍宿冷顏道:“其惡當誅。”
    劍子苦笑一聲:“尚不知是何人所為。對方行蹤何處,功力深淺也不得知,能如鬼魅般一口氣屠殺全村,龍宿,估計你我合力,也不會是此人對手。”
    龍宿應了聲,慢慢平復胸中怒氣,幾個吐吸後道:“血跡新鮮,想來慘案發生不久。劍子,依汝所言,吾等需要小心了。妖人如未走遠,便依然是一大威脅。”
    “是啊。”劍子攤手,“這般邪功,越是有功體在身之人,越受垂涎。雖說人各有命,其命在天,但也莫要受這無妄之災才是。”
    龍宿點頭,心中卻忽然某處一動,不知是劍子哪句話,又去觸動了自己哪點記憶,只覺與眼前之事隱約相關,卻又一時捉摸不住。
    劍子不知他思量,再回身看看四下淒慘,躊躇了下,仍是甩動拂塵,掐了一訣合目祝道:“太上赦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跪吾台前,八卦放光,湛汝而去,超生他方。”
    禱罷,方睜眼,龍宿忽在他肩上一推:“劍子,看!”
    劍子順勢抬眼,極目前望,隱隱可見前方山林密處,迸射縷縷金光,幽幽冷火,竟似有人在拼鬥一般。
    “莫非是……”劍子略一沉吟,再看龍宿,兩人互換一個眼神,同時起步,向聖光幽火之處飛掠而去。

    佛光清聖,鬼火森森,劍子與龍宿二人雖未言明,但心下俱認定爭鬥雙方之一,便是那滅村妖人。兩人飛縱迅速,不消片刻,已到戰團左近,輕輕在一道石樑後按下身形,暫且觀望。
    藏身之處距交戰之地尚有十數丈之遙,兩人運足目力,見那一片石坪之上,一人紅衣枯容,白髮根根如針披散,十指萁張間幽火迸發,伴著聲聲鬼嘯,形容極為可怖。與他對戰之人黑髮披垂,面目瞧不仔細,惟見他手拈佛印,抽身踏步雖然遲緩,卻有一層淡淡佛光聖氣繞體。紅衣怪人招式淩厲,但妖邪之氣一遇佛光,每每便立刻消融過半。兩人根基功體縱然相差甚多,不過憑此一點,黑髮行者倒也能勉力支撐不落敗象。
    在那黑髮行者背後,另有一名青年道士,挽劍如風,拼鬥三條鬼魅血影。血影怪異不似人體,不但來去如風,即便吃上一劍,也不見有何實質損傷,反而越發兇橫。這雙方間不知已拼鬥多久,但見怪人血影之勢,已在漸漸淩駕於另兩人之上。
    龍宿慢慢將手摸索到背後劍裹系口處,靠近劍子低聲道:“汝看那血影子,可不是血奴?今日遇見故人了!”
    劍子咋舌:“一次三個,好派頭……這麼說那個紅衣服的怪人,就是當日傷了容思姑娘與鳳辰的禍首,不知怎麼法嚴前輩竟沒拿他伏法,反而讓他在此行兇。”
    龍宿低低一哼:“滅村之人多半是他,氣焰見長,不好相與。劍子,汝可有什麼克制之法麼?”
    劍子搖頭苦笑:“我連對付血奴的方法都不知情,何況他們背後主人!一個妖人,加三隻血奴,你我就是捆起來全力一拼,最多也不過兩敗俱傷,還要三七開一開。”
    兩人悄聲交換意見,場中變數又起。那名青年道士劍風雖利,卻傷不得虛無形體的血奴之身,窘迫之下,忽的倒踩三步,劍尖丕震,運化陰陽之位,喝道:“天地玄宗,萬氣本根,鬼妖喪膽,役使雷霆,去!”一點星光,乍時起於劍上,轉瞬一化為萬,縱橫而成一道光網,將一隻血奴罩在其中。青年道士手腕再震,催出一方法印,星網之中,立起霹雷之聲,那只血奴未出聲息,已成一縷焦煙。
    劍子瞠目道:“洞神役雷之法?這人不是苦境道門出身!”
    龍宿白他一眼:“人家都自報家門‘天地玄宗’了,自然不是苦境中人。”
    劍子摒聲再看。青年道士雖然一擊奏效,但以他現下根基,催動役雷之法實數勉強,血奴震化同時,也踉蹌倒退數步,身形虛浮不穩。
    “不妙!”龍宿吃了一驚,按捺不住便要出手。劍子一把將他扯住,死死按下:“你去了只是多個靶子……看!”
    青年道士真元損耗過巨,直跌入另兩人戰團之中。黑髮行者發出一招拒敵,一面迅速轉至道者身旁,雙手連劃智慧拳,內獅子印,瞬間佛光大盛,一張一合間,形態如初割蓮花,護定了兩人。
    紅衣怪人見他轉為固守之態,仰笑道:“小和尚,你的微末根基,能撐得了幾時!”一面催動幽火,意欲燎化佛印。
    黑髮行者只作未聞,緩緩盤坐于地,一心運轉佛光護持陣法。青年道士以劍拄地,略做喘息,也與他靠背而坐,調息平復胸口翻騰的血氣。
    雙方一時相持不下,龍宿看來看去,一把撥開劍子壓制自己的手,哼道:“裏面還有汝半個同宗,汝就要一直如此隔山觀火下去麼?”
    劍子歎道:“我若有我師父千分之一的本事,也早就出手了。你看那一僧一道,雖然功體與你我相仿,但都身負縛魔祛邪心法,尚左右支拙。你不通術法,我所修習,乃是劍道,即便出手,又有何助益。”
    “那就是要冷眼看其傷亡了?”
    “……讓我再想想有沒有兩全之法……”
    龍宿一掌拍在他背上,怒道:“汝的劍練來好玩的麼,血奴殺不死,那個紅衣服的妖人卻還是血肉之軀。若傷了要害,吾不信他還能倡狂。”
    “這……唉!”劍子歎了口氣,暗道:“人不染紅塵,奈何紅塵自染人,果真如師尊所言,我難脫塵事羈絆麼!”一面囑咐龍宿道:“我的劍氣挾有三清正法之術,一擊若中,必損妖人功體,你且待我出手之後再動作,莫要打草驚邪。”
    龍宿點頭,默運元功,只待間隙出手時機。劍子暗掐劍訣,覷准紅衣怪人背後空擋,肩頭一磨,清叱一聲:“疾!”背上劍光暴起,一道銀虹如練,隱約夾帶震爻之形,電射而去。龍宿隨即揚手,寒芒吞吐,作龍吟之聲緊隨其後。
    兩人先後出手,卻不料佛陣之中,此時竟也起了極大變化。
    紅衣怪人一心運轉幽火,煉燒佛印,眼見清聖金光在自己施為之下,果然漸漸淡去,心頭一喜,扭頭示意另兩隻血奴蓄勢,只待陣破發難。卻在這間刻之隙,蓮華之陣驟轉,佛光如水滴匯聚,頃刻收縮至一點之間,再爆成尺余金蓮,向紅衣怪人當面罩下。而佛陣既撤,現出其下陰陽運化,八卦流轉之勢,一抗鬼冥幽火。
    變生突然,紅衣怪人錯目之間,金蓮、道劍,紫鋒,幾乎不分先後而至。一時四面八方,五芒交錯,聲勢震人。紅衣怪人痛叫一聲,不知重創了何處,倉皇抽身遁去。一隻血奴閃勢略慢了些,金蓮餘威至處,如滾湯澆雪,化為虛無。

    大險得脫,青年道士反手收陣,方一起身,石樑後龍宿拖著劍子轉出,擊掌笑道:“妖人驚走了,二位無礙否?”
    青年道士收了劍,微一稽首:“多謝二位援手,吾無大礙。”
    劍子打量其人,雖也是道服玄冠,背負長劍拂塵,裝飾周正。但細微之處,果不同於苦境道家裝扮。眉目俊秀柔和,但身量卻似未足,較自己尤要低了小半個頭去,左肋之下,衣上血漬班駁,不由道:“小道友,妖人邪術,受其所傷不可大意,還是先將傷處略做處理吧。”
    青年道士眉宇間微微一跳,隨即又溫然笑道:“無妨,此傷處並無妖邪之氣侵蝕。倒是這位佛友……”
    黑髮行者自脫困之後,便一直閉目盤坐,面色慘淡,想是最後全力一搏,功體受創非輕。此時只睜眼略向幾人頷首,又複沉默。
    劍子只得歎道:“好在妖人已退……小道友,我看你並非苦境之人,莫非來自道境?”
    青年道士越發笑意舒緩:“這位道兄所料不差,吾出自道境玄宗,單名蒼。”
    劍子與龍宿也各自報了師門。龍宿看向黑髮行者:“這位佛友也是出自道境麼,不知如何稱呼?”
    黑髮行者聞言,抬頭向龍宿微微一笑:“貧僧……”
    不料方一開口,壓制不住的一股血氣便猛衝上來,立時連嘔了數口鮮血。
    蒼吃了一驚,飛速半跪下去,一掌抵在行者背後,為他疏導血氣運行:“莫再開口,守神要緊。”
    龍宿也被嚇了一跳,想想似乎自己難推其責,取出一隻瓷瓶道:“功體受損非輕,暫以此藥固神保氣吧。”
    蒼也不加推辭接過,順手撥開塞子,直接就在行僧口邊倒了數丸下去,一面緩緩運功,催化藥力。
    少時,行僧面色略見緩和,灰敗之氣也退去少許,蒼這才收手起身:“吾也不知這位佛友法號,是在對敵之時才初相識,慚愧了。”
    劍子笑道:“有緣相識,名號之類何足掛心。但他身上傷勢,卻是要處,需得尋一處靜地細細養複才是。”
    “佛友因助吾而受此劫,蒼難辭其疚。附近可有適合養傷之處,劍子道兄,麻煩指點一二。”
    劍子略想了想,歎了口氣:“附近未有得當之處。只西去不遠有一座小村落,其中村民皆已遭了方才妖人毒手,但房舍尚在,也許可用。”
    蒼不禁扭頭:“妖人殘忍手段,令人髮指……但目前也只有此處可行了。”
    龍宿輕咳一聲:“先生要助這位佛友修復傷體,絕非一兩日間可以見效。聽聞道境證道盛會在即,先生不知作何打算?”
    蒼笑一聲,道:“因緣聚合,自有天意。吾既與這位佛友有此聯手抗敵之緣,自當順意而行。證道會高人雲集,吾無非一名小小道子,缺之何憾。”
    劍子聞言跌足:“可惜了,我與龍宿正欲往道境,卻不識道路。本想能與小道友同行,沒想到緣分淺薄,真使人扼腕。”
    “雲笈前輩已往道境,道友為何未與前輩同行?”
    “此行本不在我計畫之內,只是忽然有道門前輩留書師尊,想來事態要緊,我在一水三清見了書信,便匆忙啟程。”劍子甩拂一歎:“可惜我是後輩,對道境情況十分生疏,如何前往黑暗道,倒還略知一二,但玄宗封雲山如何走法,卻是一無所知了。”
    蒼莞爾道:“道兄欲往封雲山?倒也不難。黑暗道中,有本門弟子迎送證道會賓客。若出了黑暗道,向東而行,不遠便可見封雲山。山左之路,是本門中常用,最為暢通。”
    劍子喜道:“如此,多謝指點了。”
    “不過舉手之勞。”

    笑意盈盈與劍子、龍宿作別之後,目送二人漸漸遠去,蒼輕輕撫胸,自言自語道:“無故缺席證道大會,想來又要落人話柄了。不過,有這位劍子道兄執言,想來也不至於被人抓了短處。”
    遂低下身去,見那位行僧依然氣色不佳,閉目已入禪定之狀,連連搖頭:“這一坐下去,怕不要到入夜才醒。也罷,吾為你護法便是。”一面撣落行者衣上塵土,將他打鬥中散亂的頭髮一併順手攏了攏,露出整張臉面來,卻是俊眉薄唇,意料之外的清爽英秀。
    蒼盯著他看了半晌,眯起眼睛笑起來:“以你的年齡,若稱吾‘小道友’,吾是信的。至於那位劍子道兄嘛……哈!”


    [注一]先生:先生是古來對道士的尊稱或諡號、賜號。因為劍子在儒門天下屬貴客,所以在此作尊稱用,與年齡等也無關。後文龍宿稱呼蒼為“先生”也是如此。


    關於章二的一點說明:根據官方攻略和其他資料,對原文中關於證道會的一個地方做了修改,修改如下:

    龍宿忙道:“只是略微有所耳聞。詳細之情,還要請教三位先生。”
    禮監司道:“大公子所知約略不差,此會由來已久,乃是苦境道門與道境玄宗、滅境道系聯手所辦,每百年一會,使門人切磋較量道法武功,顧名‘證道會’。因苦、滅、道三境往來不易,需一定修為之人才可往返,便將此會定在玄宗之內。證道會雖是道宗盛會,但儒、釋兩家每屆也在被邀觀禮之列,因此此帖每百年便發至三監一次。”

                                          2006-8-07 般若蘭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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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端 Posted: 2006-08-07 06:56 | 8 楼
    殷野
    華麗無雙紫龍扇
    泣血恶人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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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道友……
    苍的娃娃脸还真是……能瞒尽天下人啊

    黑发的大师,想象ING~~~真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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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端 Posted: 2006-08-07 09:01 | 9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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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曉問·霹靂劍龍主題論壇·古生物王道 » ≡暗香盈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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