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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页主题: 12.08 天末雲歌1~22回 (完) 23F 打印 | 加为IE收藏 | 复制链接 | 收藏主题 | 上一主题 | 下一主题

九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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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末雲歌.十一】  浮月沉陽.黃昏之燈




  擰出血的聲音,是不是真要親耳所聞、親眼所見……才能知道那種滋味,有多黯敗銷魂?
  一步天履不知道。那是劍子的聲音嗎?
  不,那聽起來,一點都不像一個人類該有的聲音。

  疏樓龍宿消失了,活生生的在他們眼前消失。即便是美得令人屏息的降臨和消散。天末的雲歌,送別了一個人﹔漫蓋人間的淒光碎雨,是否也是那人遺留的心碎。
  他不忍心地別過眼,也許是逃避吧。畢竟曾是飄逸如仙的人,成了這副慘痛墬底的可憐模樣,於心何忍?

  他抬起視線,端凝彷若失神的聖蹤。抬步走了過去,低撇一眼聖蹤身旁的藍衣男子。
  他看見的是一張醜陋挖空的男性臉龐。瞳孔一澀,再對焦,那儼然是和聖蹤雷同的面貌。那男人對他起了一記詭譎的笑,沒有笑意,只有深深的恨意。

  「聖蹤……你老實告訴我。這一切都是你策劃的嗎?」一步天履問得心寒。
  聖蹤收回視線,咧開冰冷的薄唇,定定地衝著天履發笑。「你覺得雲歌美不美?」
  一步天履酸紅的眼肉眶底,流進了昏暗不明的朦朧。他也隨之綻開苦味滿滿的哀然:「……很美。」

  聖蹤忽然打停了笑。不解又怪惑口吻,天真又無邪的再道:「既然你也覺得美,為什麼他──」聖蹤指著跪在地上依舊不動的劍子,「看起來一點都不高興?」
  這句話澆冷了一步天履整身,他激動的向前揪住聖蹤襟前的兩片灰然方形翻領,叱喝道:「為什麼?為什麼?因為你奪走疏樓龍宿,連帶也將劍子給殺了!聖蹤……你為什麼要做這種事?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連續不安又極其失望的問句,一步天履只感氣血翻湧,手上遞來的體溫,真是他所熟悉的聖蹤嗎 ?

  「放開他!」星象竄出聲,伸掌一拍,彈退了一步天履。
  「你究竟是誰!」一步天履狠目綴紅,他怒目而問。
  星象冷漠的收攏聖蹤被擰皺的領子,那像一條條浮動的青筋,憤怒的成果。星象淡淡的斜睇。嘲諷的眼神掃過一步天履,也不作聲。自然而又親暱的安頓聖蹤看起來狀似受傷的表情。

  聖蹤翻掌撫摩星象兩頰邊的白髮。他低聲咯咯笑,一抹稚氣的血意,堅毅地紮在他的灰眸底。「你還記得海島上的小少主嗎?星象就是那位小少主心裡藏的鬼。」
  那一晚的月,破了一個拳頭大小的洞,零零散散的,開了好多堅硬如石的花苞,株株都是裂的傷痕。他不明白這水過無痕的寂寞感。發狂的撐開十指,指尖折弓起像鳥爪,一把一把挖掘那些出現在他眼裡的石花,混著海味的泥土,和些許的鮮血。從眼裡流出來的笑,他把鬼從體內挖出來,裡裹著血淋淋的滿足感。
  原來把寂寞從身體裡拖出來,寂寞不會不見,而是伴著你的肉體,更加、更加日與遽增的寂寞。

  一步天履蹣跚地腳步浮晃。他像被浸冰桶裡,冷颼颼的,恍的發涼。先是疏樓龍宿消失了,劍子也跟著魂不附體的模樣……
  再來又是聖蹤……一步天履痛心的緊挨著兩目,縮緊,不斷的縮緊。也許這樣能將無法消化的情緒排出體外。

  「聖蹤,」乾燥的嗓音,他問:「我是否也被你利用了?」
  主謀者,笑而不答。
  「啪」地一聲。聖蹤偏了臉,嘴角絲咬的血痕,聖蹤慢條斯理的伸出舌尖,將血痕舔回口腔內。無辜的神情不見了,瞬地換上的﹔是一張一步天履從未見過的冷殘的神色。
  聖蹤笑開那張非人的臉孔,惡意的指著天履。他道:「你也是幫兇。間接促成雲歌的加快形成。究竟是誰利用誰呢?」

  「我是幫兇?!」他感到戰慄。
  「是啊……」聖蹤仰起下頦,笑瞇著眼。驕傲地用鼻翼輕哼:「你明知道疏樓龍宿對感情有不安全感﹔你明明發現疏樓龍宿不喜歡你太親近劍子仙跡﹔你明明知道疏樓龍宿的情緒相當極端──而你,卻視而不見。」
  「我沒有!」他驚吼。
  聖蹤嗤嗤地嘲笑:「你若不教劍子那些無聊的小把戲,我對疏樓龍宿下的鎖,不會那麼早就解開。」聖蹤俯彎著前半身,吹拂飄緲的冷意,在天履的耳窩處,細聲低語:「還是說……你想把我在床上教你的那些招數,全獻給那位聖潔皓雪的劍子仙跡呢?」

  一步天履駭然而視,「我、我……我是無心的。」他只是想讓劍子開心一點,那是很單純的想法。
  「無心有時候也是一種罪。」聖蹤嘟起嘴,挑眉。

  突然,曲跪在龍宿消失地點的劍子,他按著膝蓋,搖搖晃晃的往前跼躅的樣子。嘴裡聲聲唸著:龍宿……
  天履趕緊走過去扶著劍子的身體,擔憂不已道:「劍子……你清醒一點。」
  劍子揮開天履靠近的手,劍子額前的白髮,稀疏地覆蓋在他的顴骨上。天履喉中的聲音在接觸到劍子眼簾下那雙眼目而停止,他感到畏怯的隔開自己與劍子的距離。

  那是一雙瀕臨瘋狂的野獸之瞳。

  劍子兩目紅得充血,神色互換的飛快。腦子裡迅速的串聯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踩著冷熾的火焰,劍子來到聖蹤和星象的面前。
  他寒顏冷聲,「龍宿消失到那兒去了?」
  「不知道。」聖蹤聳肩,回得輕鬆愉快。

  劍子的腮幫子緊繃地喀喀作響。「事情是你一手策劃的,你會不知道?」
  聖蹤放下抱胸的胳膊,不甚滿意的反問:「我只是順水推舟,哪來的一手策劃?你怎麼不說今天雲歌形成的主因,完全出在你身上。」
  劍子說不出話來,只能瞪著睚眥。以往總是飄不沾塵的眸光,恨恨地,變了色。
  「無話可說?還是無法反駁?」聖蹤開懷的伸展手肘,輕巧的在手臂上一下一下點著。「沒本事談情說愛,就不要去招惹愛情。那全是你的責任。」聖蹤酣著首,再言道:「還記得我曾經跟你說的話嗎?我說過,救醒疏樓龍宿這份人情禮,希望你不會還得太重……」聖蹤勾著嘴角,輕而易舉的把所有事情劃分的清 清楚楚。
  「你不讓我有機可趁。今天的雲歌當然不會成真。而──疏樓龍宿也不會心碎而亡。哈哈哈──」
  聖蹤執起星象的手,嘴裡哼著雲歌的曲調,划步慢移,再轉個兩圈,翩翩盪盪優雅的舞姿。
  「龍宿……死了?」劍子不能接受的顫聲輕問。
  聖蹤偏過臉,稍傾的角度,流洩出得意的光彩。他咧嘴冷笑:「心都碎了,還不算死亡嗎?」
  一個人能有幾顆心?把手按在心房上,去聽聽。


            /      /      /


  極光大盛的初衷之夜。數以萬計的光雨掠過了疏樓西風,一抹淡然的紫影,輕拍著臥在案桌上睡熟的穆仙鳳。
  原先睡不安穩的穆仙鳳,動了動闔上的眼皮,表情溫然了許多,她嘴邊銜著乖巧的嬌笑,呼嚕一聲,睡沉。

  屈膝坐在疏樓門口的默言歆,他默默張著眼,看著天上的光雨慢慢減少。他在等著主人回來。見不到主人的身影,只感覺似是熟悉的光點在他身邊飛了數圈,一閃一閃的,看起來很美。

  純暗的夜景,綴著幾點螢光。默言歆想起了第一次被主人帶回儒門天下的情景。也是相同的夜晚,主人攤開手掌,右手拄著鬃毛筆,一劃一招。銀火點點,螢虫振翅,在主人的掌上輕飄慢舞。
  他奇異的睜大眼,傻傻的望著給他一個家的主人。
  他從沒見過有人可以生得這麼漂亮。因為不擅言語,年紀尚小的他,還不懂何謂孺慕之思。

  桌上備著許久的蓮子湯,涼了又涼,徹底孤單了一整晚。上頭凝結了一層薄薄湯膜,他記得主人最討厭那層湯膜,主人總會在湯膜凝固前享用完它。
  他淺淺的回憶著,卻深深的跌入夢鄉裡。作著童年在主人身邊跟前跟後的小模小樣。
  他仰高著頸項,最喜歡看見主人臉上的笑容。每當望見那笑顏,他會覺得自己是世上最幸運的孩子。

  好久好久,又過了一季冬風。他與穆仙鳳仍是盼不到主人回來。夕陽墜了,疏樓寂寥,片片淒語楓紅﹔跟他一樣,也開始不懂得昔日的歡顏笑語。


            /      /      /


  劍子仙跡忍著心中節節高漲的怒意,憤怒地凝睇。「雲歌究竟是什麼?」
  聖蹤停下慢舞的步伐,和善的眼神,宛如一朵盛開的蓮花。他慈悲的說:「雲族流傳的,遙古的伊人之歌。」他虔誠地柔聲吟道。
  「如何形成?」他咬牙再問。
  「雲族末裔、極端的愛恨、絕望的心。」這三樣是雲歌的要素。「很榮幸的……疏樓龍宿正好擁有其中一項。」

  極端的……愛恨?劍子回想著龍宿對他說的話──等等,龍宿並非雲族的末裔。
  聖蹤似乎能看穿劍子的想法,他補充道:「疏樓龍宿並非雲族。難道我就不能讓他變成雲族末裔嗎?」他笑得低級,將星象推置身前,攤開手掌,慎重的介紹:「是他的情人救了疏樓龍宿。同樣地,獻上他愛人的傳承﹔這樣一來,疏樓龍宿名正言順的成為最後一位雲族。」

  「從頭至尾,完全是你從中動的手腳!」劍子咆怒吼道。
  聖蹤嫌惡的掃了劍子一眼,「你這人簡直蠢得讓人笑話。」他踱步走到劍子身前,犀利的言語完美的再一次撕裂憤怒的假象。「我說,如果你不先挖個洞,我怎麼會有機會將那洞口擴大……你們又一股傻勁的往裡頭跳?怪誰呢?」

  「你這麼做的目的……該不會單是因為雲歌?」乾裂紅辣的視線,殺戮的肅冷,分毫不差的在劍子眼裡生根開葉。
  聖蹤噗哧一笑,嘲鄙的眼光,落落大方的對劍子致上最誠懇的謝意。
  「十分感謝你稚嫩的愛情,送上這首我期待已久的伊人之歌。當然,也謝謝疏樓龍宿的犧牲奉獻,讓我一觀何謂心碎之景。」

  怒猛的拳掌揮向聖蹤的臉,然而,在拳頭落下的那一瞬間──竟替換成龍宿的臉孔,劍子驚然的瞬停,爆發的威勢全數看到龍宿的容顏而僵滯。
  「汝捨得?」那是龍宿的聲音。
  怎麼會……劍子狼狽的退開數步,陰鬱的眼神,眼睜睜看著那微妙微俏的龍宿,笑咪咪的綻放頰邊的梨窩
  「劍子……」那聲音楚楚嬌憐含怯的喚著。

  劍子渾身一悻,轟然。「聖蹤──」
  青森的笑意躍上琥珀色的眸子,「汝不喜歡?那這樣呢?」
  換上的是劍子仙跡的臉孔。

  然而倒抽一口氣的是站在劍子身後的一步天履。他從不知道聖蹤有此一能耐,能任意的化作他人的樣貌,且還相仿的無法分辨?!
  腦裡忽然想起,疏樓龍宿那雙悲傷的眼眸,定定的注視著自己。
  『吾看見了,那夜晚……你們做的事。』當時,疏樓龍宿會這麼對他講的原因……該不會是……

  聖蹤怪異的視線,越過劍子,駐鎖著臉色蒼白不定的一步天履。「……你能看見了?」以往他變換成任何人,在天履眼中都只是他,不會變成其他人的皮相。
  一種焦躁陌生的情緒,滾燙的漫向他的四肢。而他,不喜歡那滋味。

  沉默了稍息。含盡屈辱的眼神,一步天履痛惡的責問:「那一晚……你化作劍子的模樣,故意引來疏樓龍宿──是這樣嗎!」
  聖蹤忽然不想言語。什麼話都消失在一步天履那雙變色的黑眸,空空盪盪的,他看不見自己。

  他膽小的按著心口。吶,星象……你知道這是什麼感覺嗎?
  為什麼,我的心會痛得想哭出聲音呢?
  這一次,他終於又再度看見星象的笑容,扭曲得十分駭人。
  星象露出一排森白的牙光,裂出眼縫,極度誇張的笑意。

  他對他說,
  因為,一步天履不會愛你了。


  【待續--】



  後記:內心極度扭曲的聖蹤,末途也即將到了。在揣摩聖蹤這詭異又天真到極點的角色……深覺他其實很可憐。
     雖然淺淺的交代聖蹤的背景,仍然還是撿回不了同情分數。大家恨他恨得牙癢癢。
     九祐回覆過各位的感言,承諾過,天末一文固然悲情。九祐還是希望能讓他們走過幸福。
     龍宿追得也累了。接下來讓劍子接手。^^
     雲歌出現後,上半部【龍宿篇】結束,下半部【劍子篇】漫漫長路 情迢迢。天末結局確定定綱,算一算應該不會超過十回。

     關於雲歌前傳,九祐已先貼出一小部份。可以至逢魔電子報觀閱:http://www.maillist.com.tw/maillist/file/yukichuen/20050820005352.html
[我很喜欢你的文章,送朵给你!] [我对你的文章有点意见,扔个给你!]
目前創作中:【愛過怎能說清楚】(熾焰赤麟&天尊皇胤&尚風悅&阿修羅)
預計動工:【烽火紅塵】(2013年出版第一二部)
顶端 Posted: 2006-12-08 22:51 | 10 楼
九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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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末雲歌.十二】  漫漫長路 情迢迢





  頭一回,他看見聖蹤慌亂的神色,清楚的浮現在臉上。聖蹤怔忡地,一種要哭不哭的神情,像是把所有的心思放在他凝視一步天履的目光裡。黑沉之中又摻著一點爍亮的純然。
  時間停得倉皇,聖蹤的眼色陡然起了窒愕的僵硬,低緩的收回自己的視線,不敢置信的扭過頭,看著自己的寂寞。
  困惑的皺起眉端,「星象……」

  一隻瓷色的慘白手臂,從聖蹤胸口張牙直線貫穿,不自然弓折的五爪,逐漸向中心合攏,賁張的青色血脈,鼓鼓的,抽搐得激烈。
  他們看到逐漸現形的灰色石花,從原本的盛開,由那隻手向中心推上合閉。宛若將一朵盎然生機的花,硬生生溯回,最初的花苞型態。

  聖蹤眼裡嵌著暈眩的痛苦,腳也軟了,全身的氣力被抽的一點不存。星象漠然的從身後敞開兩隻臂膀,將癱軟的聖蹤置入懷中。
  情況來得措手不及,一時之間也不曉得聖蹤為什麼會忽然倒下。

  沒有血色的冰冷倦容,聖蹤用力喘吸著,但胸口上的起伏小得令人同情。聖蹤仰開眼,帶著一點不解,卻又彷彿釋然的眼神,望著陪伴著自己多年的星象。

  劍子知道聖蹤的生命,淡得僅存不多。劍子按下心中的疑問,側眸看了一眼站在身側的一步天履。
  一步天履神情沒多大的變化,一雙眸子裡全然陌生的盯視。好像完全不認識聖蹤。從前的甜蜜被扼殺的一點不存。
  後來他聽見聖蹤出聲喚著天履的小名,那聲線虛弱得像隻剛出生的幼貓。
  「……尋…尋……」

  聖蹤狹隘的世界裡,只存站在他面前的一步天履,沒有劍子仙跡,亦沒有圈住他身體的星象。
  在他眼裡,只容得下一個人。
  屬於他的天履。
  那似是最後的不死心,聖蹤費力的舉起猶如被鑲上鐵條,又沉又重的右胳膊,他掙扎的朝天履伸長手臂……悲憐地,想拉近彼此的距離。

  半闔的灰眸,搖搖晃晃,狡猾的光全被那裸白的情感,十足十的覆蓋。
  聲聲呼喚,真誠盼望的眼神,不踏實又浮躁的心情,聖蹤想抓住天履。但他真得沒力氣了……一絲絲微弱的光從他眼界裡又不言一語拋棄他。他的天履越來越遙遠、越來越模糊……

  「聖蹤,睡吧。」星象截住他想抓住天履的手,強硬的再將它放回他的手裡。
  不……要……。聖蹤想反抗。我只要我的天履,我的尋。
  「別傻了,一步天履已經不愛你了。」星象又在他耳邊,說著他討厭的字眼。
  才……沒有。聖蹤難過的又望著天履,他有好多好多的話想告訴尋,他好多好多好玩的地方還沒帶尋去看看。
  他從未跟尋說,他第一次帶尋到海角時,他心裡很開心。尋專心聽著他的故事,那模樣他好喜歡……好喜歡啊。

  尋……不要連你也不要我……
  尋……聖蹤硬是張開最後一眼的迴光,無依無助的眼神,像是深怕被遺棄的孩子,單純又天真。他握著他以為是天履的手,一點的不甘心、無可奈何的關上已經負荷不了的眼瞼。曾經輝燦亮詭的灰眸,轉眼間,無情地落上了幕。

  隨著聖蹤呼吸的停止,星象也起了身,將聖蹤胸口上石花拔起,反將植入自己的胸口之中。
  「乖乖睡吧。永遠做著美夢的好孩子。」
  星象拍拍聖蹤沉睡的臉龐,那其實是一張很單純沒有心機的睡顏,含著淺淺的笑靨,在眾人的目光下,聖蹤從星象懷裡漸漸消失。

  他一直等著,等著聖蹤的心產生傾斜的時刻。唯有聖蹤自我的力量消弱,他才有機會反噬聖蹤。

  不濃也不淡的不捨,輕然的起了寥寥清風,一拂不深也不淺的回憶之風。星象毅然的任憑兩人曾有的歲月,都化成一場只是寂寞的短暫之夢。

  星象背對著他們,平淡的收回自己放遠的記憶。
  「我還欠你們一個解釋呢。」星象轉過身,「有興趣聽嗎?」


             /      /      /


  「對不起。」星象真懇地,俯下腰身,對劍子仙跡致歉。
  劍子仙跡臉色難看的聽入這實質上沒多大效用的歉言歉語。

  「我,是聖蹤的另一部份。我們有擁有一個靈魂,卻生養著不同的心。」星象垂著眸,一一解開他與聖蹤的關係。
  劍子厲色言道:「我不需要聽你們兩個人的關係。我只想知道雲歌的事情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星象冷漠的抬起眸,陳述:「雲歌的傳說是我從衇污口中得知。衇污是雲族最後一位族人。據說雲歌是千萬年前,由雲族罪人的戀人留給罪人的不悔情歌。衇汙吟唱了其中流傳下來的一小曲段,而那的確是很悲美的曲子……」星象停了聲,深深的望了劍子仙跡一眼。

  「結果便是聖蹤也聽過雲歌其中一段後,巴不得想聽全部──?」劍子直接了當的肯定最終原因。
  星象苦笑著點點首。「聖蹤有一陣子發狂的迷戀雲歌,直到衇污跟他說雲歌的傳說只出現過一次,即是最初的伊人之歌。」

  愚蠢!「他那麼想聽,怎麼不請衇汙去完成雲歌!」居然是為了這麼可笑的理由,由得他一步一步設計龍宿完成雲歌?!怒火正焰的劍子仙跡,說起話來也刻不留情。
  星象的表情因劍子這番話,暗了一下。他冷冷的說道:「你以為聖蹤沒想過嗎?完成雲歌的三樣條件,衇汙只符合最基本的其中第一項。」星象惡狠狠的瞇起眼,隱隱的妒意,他道:「我跟衇污縱然相愛,但那份愛根本不及疏樓龍宿對你劍子仙跡的感情──那麼強烈!」

  星象捆著聲,低沉又痛楚的說:「我愛著衇污……但是,同時我更渴望自由!」頓了頓,星象默著眼,再言:「衇污自從發現這點後,我們之間的愛情也變質;我不夠愛他,他也放棄愛我!」從嘴裡說出不夠濃切的愛,是否也有三分難堪?星象緊縮著瞳孔,自己醜陋的愛情在別人的眼皮下,活生生掀 了不夠完整的皮相。

  他瞪紅了眼,「從聖蹤帶回瀕死的疏樓龍宿,他要衇污使用雲族傳承的續命之術,換回疏樓龍宿一條命。你知道嗎……我當時想也沒想的,一口答應!」
  他笑得悲愴,聲音也跟著荒涼,「我明知道這麼做簡直是請衇污雙手奉獻他的命……就為了我的自由,我便將他的命送給疏樓龍宿。」
  他與衇污的愛走到疲倦的盡頭,只能從彼此的傷害之中,溫習曾有的眷戀。苦苦糾纏,兩顆心卻越纏越遠﹔倒不如讓這段強撐的愛戀,由他先放手。

  星象也忽然笑得險惡,晦暗不明的眸光,筆直的撳扣著劍子臉上複雜的表情。帶著惡意的指尖,他指著劍子的心處,竊上幸災樂禍的口吻,剖析道:「倘若你夠細心,你不會遲到千年的光陰才發覺自己的感情﹔如果當時你回頭的目光肯多停留幾分,你一定會發現疏樓龍宿看你的眼神有多深、有多濃!」

  聖蹤很早就察覺疏樓龍宿看劍子仙跡的視線不一樣。小心埋藏的火,無意間總是不小心吹風助燃,過後又痛苦的將那份感情藏在灰燼中。
  多熾烈的情感,能讓疏樓龍宿無怨無悔的守在愛情之外,只為依戀劍子仙跡身邊坦然的友情。

  「衝著這點。聖蹤只需推波助瀾達到最後一項的絕望。雲歌要完成,根本不難。」
  惡質的笑銜在唇畔,「劍子仙跡,你該感到榮幸。要完成雲歌是一件不簡單的事情。疏樓龍宿憑著自己對你的感情,完成雲族最美的不悔雲歌……聽清楚了嗎?是不悔,是無悔!他的心因你而絕望,他的心因你而破碎──最終,他對你仍是無悔!」

  是啊,他句句刺激眼前臉色瞬白又懊悔的男人。他好忌妒,誰不想擁有這麼美的愛情。看著劍子仙跡痛苦,他打從心底感到無與倫比巨大的快樂。

  「你說夠了嗎?」

  星象停止對劍子挖心啃肺的刺痛,他幽幽的移轉視線,對上從聖蹤消失後,一直默不作聲的一步天履。
  「善變的情人,有何指教?」星象譏諷的撇嘴。

  一步天履當然知曉星象這句話暗喻著哪件事。當然他也不是省油的燈,立刻反擊說道:「哦?攻擊他人的愛情,來襯托自己不夠有看頭的感情……這手段也卑劣得令人唏噓啊。」
  星象厭惡的瞪視著,「哼,比不上你對感情的收放自如。」
  兩人視線對上的惡火,啪滋啪滋地無聲發響。

  「你們兩個別吵了。」劍子仙跡無奈的制止天履和星象的不對盤。他的心已經夠亂了。
  從別人口中一一描述,龍宿對自己的感情種得多深、植得多入骨……那對自己感到羞愧的心情,他內疚得難以啟齒。
  他到底在做什麼?口口聲聲說要兩人在一起,繽紛的幸福,他會讓龍宿親眼看見。結果呢?他自以為是做了什麼?
  「哈……」伸手遮掩眼皮下的淒慘落敗,劍子仙跡笑得不再豁然、不再晴朗。

  龍宿對他喊出他的不安的時候,他不應該因為受到了小小的傷害,而退出那注滿別離意味的夜晚。
  龍宿之所以會失控的將自己的內心坦白扥出,一定是因為他的不安已經超過他能隱藏的﹔不安與失控的夾擊下,龍宿終於無法承受而爆發,一口氣爆燃的情感,失衡的高溫因此激烈沸騰。

  滾燙的刺火固然傷人,太過灼熱而灼傷他的眼目﹔當時他不該離開疏樓西風,他應該冷靜的讓龍宿心中的魔衝出體外,因燃點而化作黑燼。
  耐心的,等龍宿從繃緊撐弓的心態放軟。過後,他會溫柔的抱抱龍宿、很寵很寵龍宿,讓龍宿感到安心。

  他會疼惜的吻去龍宿眼尾滾落的淚水,用溫熱的掌心,撫摸龍宿的臉頰。
  龍宿很喜歡他這甜膩的舉動,他是知道的。
  這動作會讓龍宿感覺自己被他疼著﹔牢牢的被他劍子仙跡擱在掌心上,獨一無二,將疏樓龍宿捧愛呵護在心頭。

  可,最終他幹了什麼事?嘴上說得漂亮。他也知道在豁然之境裡,天履是單純的想讓他開心,盡可能的開導他陷入迷宮裡的原地打轉。是他不應該貪圖短暫的輕鬆,和天履玩了不該去做的遊戲。
  現在回頭想想,他明確的知道,那是不對的。但當時自己為什麼會這麼糊塗一頭栽進去做了?

  受傷、入恍的神情,龍宿的眼睛不瞬也不眨地,定定凝視他和天履曖昧的舉止。
  錦衣華緞未裹身,華美孤高的髮飾未盤,滿頭青絲披散,就這麼跑來豁然之境找他。倉皇為何?為得是他劍子仙跡一人!
  多刻骨的深烈情感,讓最重視儀貌禮數的儒門龍首,不顧一切的從疏樓西風奔來豁然之境。

  回頭想想,當時龍宿心中想的、擔憂的、徬徨的……他都一清二楚。為什麼在錯誤已經造成後,他才驟然驚醒?!
  這算什麼?從錯的試煉得到對的過程?
  劍子仙跡幾近將自己逼虐成狂的問答,清晰明瞭的一再再反問自己。洞悉的眼神裡,壓抑著崩盤的錯亂。

  任何事情上,他有絕對不容置疑的自信,他能冷靜的分析當下的情況,做出最恰當的處置。
  但在愛情上,他卻太過小心翼翼,反將龍宿賠進去,連帶的讓這份感情導向自滅的岔路。
  他們明明可以很幸福的。


               /      /      /


  黑夜別過流了整宿悵惘的淚臉,吐著嘆息,讓刺眼過頭的耀陽掩過昨夜的生離死別。
  明亮的晨曦,升起高掛炤亮無邊的金陽。麗媚景緻,水波瀲灩,鳥囀啼婉,清風徐徐。看入眼的一切,依舊是萬物盎然,綠意生波不息。
  但再美的景色,也比不過讓劍子仙跡放入眼、惜在心上的人。
  恨悔無濟於事,找回,才是他最該然。

  「星象,你只需告訴我。龍宿他……真的因心碎而亡了嗎?」這句話橫在心上容易,要說出口卻是萬倍艱難。
  星象撇下和一步天履無謂的嘴上鬥爭,他老實道:「我不清楚。我只聽衇汙提過,創造出雲歌的那位伊人,在吟唱完後,便消失了。是生是死,無從得知。」

  「消失不等於死亡啊……」能抓到一分希望,便可以豁出九分努力,只為達成登天難的一分。在劍子仙跡眼中,終於撥開一隅的晴空。
  星象詫異的問:「難不成……你還想找回疏樓龍宿?」
  劍子堅定的視線、不被擊倒的眼神,看在星象眼裡不禁折服。那曾是他想去做,卻不夠有勇氣完成的奢望。

  「我認為龍宿只是被雲歌帶走……」這是大膽的加設,而且沒有任何有利的根據。劍子凝眉深思,推論:「星象,你可知道雲族的發源地嗎?或者告訴我最初的雲歌是降臨在哪裡?」
  星象搖搖頭,「雲族的發源地很早就被雲族罪人所滅。」星象偏了頭,又想想,「你往西北的方向追查吧。我在那方向遇見衇汙,說不定有脈絡蛛跡可尋。」

  劍子仙跡在心中盤算一輪後,抬步欲走。一步天履喚住他。
  「劍子,我跟你一起去。」
  想不到,劍子卻拒絕他的陪同。頭也沒回的說道:「不了。我想獨自一個人。」
  「天下何其大,你光憑一條西北方向的線索,就想找回疏樓龍宿?」一步天履不忍心直接點破。線索孤伶,機會渺茫,此趟,簡直是痴人說夢!

  「天下雖大,總有盡頭。我劍子仙跡不見天涯盡頭,心不死!」
  那天,他決然拋下身後的豁然之境。往前,踏上漫漫長路。


  情路迢迢,纏綿未盡﹔西風不忍,豁然不離。




  【待續--】


  後記:此回是劍子篇第一回,算是他開始啟程的開端。而聖蹤也明確的點出他的感情。
     關於星象,也是把他跟衇污之間的事情,點出來。或許,大家會對星象向劍子道歉這舉動感到怪異。
     九祐設定中,星象他不似聖蹤,他反而比較有感情,他懂得愛,但他更愛自由。
     這便是他跟衇污之間,無法成全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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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創作中:【愛過怎能說清楚】(熾焰赤麟&天尊皇胤&尚風悅&阿修羅)
預計動工:【烽火紅塵】(2013年出版第一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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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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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末雲歌.十三】  漫漫長路 情迢迢 



  『噯,汝想吾嗎?』


  那美麗的人兒,轉著珀色水眸,單手支撐著粉腮,螓首微偏。巧色平勾著蜜唇,彎著好看的弧度。
  如煙幻霧,簾上一幕淚光瀅瀅的情意。那美麗的人兒又跑了幾步,停下步子,回眸看了他一眼。
  他急得追了過去,拼命的想抓住。無論他怎麼豁命的追,碰到的那一刻,兩人卻又回到最初的距離。
  就這樣,一直不停的反覆。他始終追不到他。而他也總是在半途會停下,回眸再望著他。

  劍子仙跡一身冷汗而醒,心情不再舒坦過,裡頭陷著泥沼,糊糊爛爛的,濕燠氣息像隻不肯死心的鬼,鬼祟的伏在他的跟後。
  那日,雲歌出現。龍宿的心碎了一地,淒美的隨著滂碎劇烈的極光,連同龍宿的肉體也湮滅。

  他不能接受,也不想去接受。從那之後,過了六年。他尋找星象對他透漏雲歌的最初發源地。
  多久了,他不再回豁然之境。幾回了,他徘徊在疏樓西風前,怎生的情懷,他不敢踏入。
  記得最後一次在豁然之境裡,與雲歌相關聯的人,一個一個都分散了。如是承受別離的罪衍。

  離開前,他曾過訪佛劍分說。將發生的事情一字不漏告訴佛劍。
  他告訴他,他要找回龍宿,不計光陰歲月,天涯海角,必然尋回。
  佛劍深深觀視他的雙眼,無形的壓迫,不需言語,只捎一記眼神。同樣的意念,皆在心頭落根。
  六年之間,偶爾收到佛劍遞來的消息。哪方也有類似雲歌傳說,佛劍也替他留心著。只是每每尋到一處,希望總是落得一頭空。
  他不斷的從原點重新來過。已經算不出幾次失望、又幾回尋覓。

  劍子仰首望天,這是第幾個年頭的秋風蕭瑟?他騰不出空間容納時光的流逝,腦中只需惦念著……天涯未盡,他的希望不死。
  一刻也不容緩,翻山越嶺,餐風露宿﹔撲空的折磨都不算什麼。他只怕盡頭,盡頭一到,他是真實的完全失去龍宿。

  踏遍西方,走過北方,與西北線索相關聯的,他概不放過。即便是一點點也好,只要有吋毫的消息,都能讓他痴痴地發狂搜尋。
  好幾次,失望將他的精神毫不留情的折磨得不成樣,一次、兩次、三次……無法計算的過程,迎面而來的落寞,重頭再來的打擊﹔反覆數次,他靠著一份思念,滿懷的相思,整夜的幽幽滄夢……
  
  他追著龍宿,雖然總是搆不著彼此,但夢中的龍宿總會在遠方停下腳步回眸凝視他。那眼神彷若訴說著:
  我在等你。

  失望不算什麼,只要還有明天,夢中的駐眸回盼不停,他的雙腿未踏上盡頭,他都不會死心。因為龍宿還在等著他。

  時光流轉,四季又輪過一輪。
  閉眸再想:今刻揮過他四肢外廓的冰削雪風,是第幾十個寒冬了?
  你不在身邊的日子,我心中的風雪不曾停息。
  你知道嗎?……我好想你。
  形單影隻的傴僂弓背,那姿態訴說著一清二楚的痛苦,掩面撕扯的思念錐心,何時方能停歇?

 
             /      /      /


  舉臂橫擋射下的沐沐白陽,半邊的陰影和緩著他額上冒出的細汗,一雙深邃悒鬱的褐眸,多年的跋涉奔波,也造就他不同以往的冷漠氣質。

  又是一年暖春了嗎?
  剛毅的臉龐不因春暖花開的季節,增上一曲春風。擺下的捲綾白袖,撲上灰冷的塵粉,疊上層層爿爿。

  劍子仙跡的左手邊是一澤亮眼絢目的碧綠大湖,天光水景,倒映如畫。
  他沒心思停下步伐去欣賞這片美景。入眼的色彩,再如何絕景罕色,也無法讓他冰寂多年的心﹔捋下點光、搽上吋色。
  天邊的青石雲團,絞著一蓬蓬鬆的棉絮,散了又聚,聚了又散。滿天飄泊的浦公英丁點兒繡球,拂拂飄飄,掠過湖面,激起一圈一圈的漣漪湖花。

  一身白衣繙飛,一披直直白髮,蜿蜒地,低空慢飄的幾綹線白髮絲﹔仙人、仙景、仙絮……漫天飄散的,不過是他眼底多年的孤零之情。缺上半塊的心,再多的色彩,也是徒勞無功。
  劍子仙跡轉過頭,繼續踏走他的未盡情途,跨出第一個步伐,身後停在多年前的聲音喚住他。

  「……劍子仙跡?」一聲七分遲疑,三分猶疑的低沉男性聲調。
  劍子回轉側身,看見那自從雲歌之夜、豁然之境一別後,再未逢面的星象。
  沒想到會在這兒遇見劍子仙跡的星象,雖是出聲喚停了眼前人,在看到那轉變一身氣質的俊挺男人後,他的眼孔不自覺被他刺痛。

  「你……變了不少。」星象說得委婉。事實上,何止不少。
  「久見了。」劍子淡漠的回禮。
  湖面吹起的堤岸柳風,冰綠的色彩,眼神流轉間,不自覺也寂了、暗了。像是被塗上一筆破壞的色彩,慘澹的說不出話來,只得默默的,像隻被陷在人間無法展翅的屏鳥。

  「你……至今仍在找……他嗎?」看著劍子仙跡那對黑漆的眼眸,他竟心虛怯懦的講不出那彼此都熟悉的名字。
  劍子沒有接續他的話題,淡淡問著:「自由的滋味,你體會得可好?」
  星象淺淺扯著嘴角,「這幾年來我體悟到,原來自由也是一種控制不了的寂寞。」隨心釋放自己,浪跡各地,可回過頭來,記憶最明確的,還是在海角陪伴聖蹤的點滴生活。

  「聖蹤呢?還睡著嗎?」曾經在他心中最痛恨、巴不得親手痛戮的名字,現在從他嘴裡喊出來,那心情,淡得跟無味的酒一樣。
  星象表情一赤,當下難為情起來。沒再說什麼。
  一線緊抿的唇,難以言喻不可見的笑,劍子旋過身,道別星象。
  星象愧疚的望著那遠走的人,他想說的話全悲梗在那前方的身影,被勘破的心思,他的勇氣依舊躺在墳墓裡,不曾活過。


             /      /      /


  是夏末的氣息嗎?
  劍子仙跡已經不想再去抬首望天,再看,這天邊也不會多上一痕無法痊癒的口子。
  此回他經過一鎮偏僻的小村落,地處極偏,很難去發現這小村鎮。人口看起來也不多,大多數是矮小的平房,清一色望去,呈馬蹄型。

  從他身邊溜過幾位小鬼頭,直喊著他,白髮爺爺。他難得再臉上有了一絲笑意。天真的小娃。
  他又走了幾步,跟他在後方的小男孩,似乎要對他作個小惡,想不到卻踩到他的袖襬,直挺挺的往沙地上仆面。
  周圍的幾位小滑頭,獃了半晌,緩了臉,直指著那位跌股出糗的小男孩,哇哈大笑。
  男孩趴在地上,一時之間,羞得不敢把臉抬起來。他是個哥哥,剛剛對他最可愛的妹妹發下豪語,他可以拔下這外地人一戳白髮。

  劍子嘆了口氣,走向前,彎下腰,把這心高氣傲的小男孩從地上抱起來,拍拭男孩臉上的砂印。
  小男孩嚇傻了眼,吭聲都不敢。原來這外地人不是爺爺,是個……,小男孩形容不出來,唸得書不多,童真無邪的眼,清楚明白的填上滿滿的崇拜。
  劍子拍拍小男孩的頭,也沒說個半句話,小男孩的崇拜快速成了景仰,兩顆骨綠的黑眼珠,閃著千萬小光點。

  男孩的妹妹撲了過來,兩窪水紅通通掛在小臉上:「哥哥、哥哥……」小女孩一答一答的抽著童聲,粉嫩的小掌緊緊抱著哥哥的腿。
  小男孩搔了搔頭,看了妹妹一眼,馬上又扭著頭看著劍子,那模樣好像深怕被劍子笑他是個被小妹子哭纏的哥哥。
  「阿妹別哭,哥哥沒傷,鼻頭擦破點皮口而已。」拗不過妹妹的哭聲,好哥哥軟了聲,笑著安慰。
  小男孩再返首,身邊已然空無一人,喃道:「不見了……」

  劍子仙跡趁著男孩安慰妹妹之際,移形換位,瞬立在不遠處的樹影下。遠望小男孩驚愕的眼神收回後,牽起妹妹的手,又和一旁的玩伴開始嘻鬧遊戲。
  劍子溫和的眼神慢慢又提上看不透的無彩冷漠,小小的插曲,也留戀不出個味道,他繼續又往前走。但是身後傳來的稚氣歌聲卻打亂了他的心湖。

  那是乍瞬的情緒激動,劍子的眼裡起了一簇明燦的心火,窯燒著他的心骨。他幾乎站不住腳。
  不會錯的……那群孩子口裡的哼的的小調是雲歌,令他愁腸千迴的雲歌!
  雖然不盡相同,很明顯是被改過的曲調。無法忽視,那的確是由雲歌的根骨再重編的曲風。

  劍子仙跡又突然從旁出現,神色激動不已,挾著小女孩的肩膀,喊著:「再唱一次!」
  小女孩嚇得嚎啕大哭。「哇──哥哥……」
  「放開我妹妹!」男孩激起保護慾,發狂的往劍子背上撲,兩手不停的捶打。

  劍子醒了理智,放開受到驚嚇的小女孩,向他們道歉:「抱歉嚇到你們……」他溫煦眼色,臉上的溫柔彷彿又回到從前的模樣。男孩與女孩也被劍子平撫了心情,楞楞地看著這前後三種不同樣貌的男人。

  「小妹妹可以再唱一次剛才妳唱的歌給我聽嗎?」劍子蹲在地上,與兩位小朋友平視。
  小女孩怯怯的抬頭看著哥哥,心想:不是壞人。得到哥哥允許後,她才垂著童顏小聲的唱著。
  劍子仙跡聽完後,他的手忍俊不住的顫抖著。沒錯、沒錯……這確實是雲歌的其中一小段!他按下激動的心緒,捧聲再問:「可以告訴我,這首歌是誰教你們吟唱的嗎?」

  男孩代替妹妹回答:「這首歌不用教。我們村子裡每個人都會唱!」
  「怎麼說?」他問得心驚,他有預感這次的希望比往常都大上許多。
  男孩歪著頭,似乎不懂他這句話的意思。訥訥說道:「這是神的歌,娘說能保佑我們的村子。」


           /      /      /


  劍子仙跡方才拜別了那對可愛娃兒的母親,問到他想要的線索後,隻身來到這乏人問津的「神之湖」。
  據那婦人言道,孩童們唱的那首歌,最早前其實是首不祥之歌,幾經後來的人再行新編曲調,將曲改成祭祀祝神的歌。求個兆頭、亦求心安。

  神之湖有許多的謎團,鎮上的居民也不想冒犯,吩咐著別靠近這流傳太多不祥傳聞的冰湖。
  是的,這座湖從他們有記憶開始,湖面不曾融化過,永遠結著冰霜。湖邊有顆被鋸斷的桃藍色的樹身,肉眼看得出來,此樹未死,但未曾再長出新枝椏。

  劍子仙跡站在冰湖邊,明顯的感覺這處地方,瀰漫著異常的氣息。緩緩流動著,確實往前推緩,但又像停滯不前的時空,永遠盤據這座渺無人煙的湖座。
  他傻傻的盯視那冰薄的藍色湖面,碧青青、水琉璃,湖底似乎凍著他不曾見過的憐小花苞,粉紫色的蕊苞,荳蔻連株,整片湮沒湖底下。
  探臉的青蒼,頃刻流洩下,一筆難得溫柔的光線,映照在湖面上,產生半景奇特的透淡薄光,微紫淡紅。

  一種無力抵擋的情懷,他紅著眼眶,痴傻的,對著那冰霜湖面。悽楚的卸下冷漠。
  「……龍宿……」你在這裡嗎?
  「……龍宿……龍宿……」你是否在這個地方?

  他像個失心的瘋子。
  立在湖邊,嘴裡一遍又一遍喊著龍宿的名字,七天七夜。


  【待續--】


  後記:本回主要是描述時光的變換和劍子的轉變。九祐沒有明確的點出劍子究竟是找了多久,大略從季節和心境的轉變,來體會劍子的漫漫長路。
     
     下回覺雲即將登場,有看雲歌前傳的應該知道覺雲吧,九祐很喜歡覺雲,而後,龍宿也快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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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末雲歌.十四】  漫漫長路 情迢迢  文/九祐.




  那個夢,他不再夢寐。無夢之後,他的精神凍寒的讓他想嘔出血。按緊的手,持續幾天後,垂死的擺在腿側。
  孤冷的白袍繙飛,絲綾也飄得恍恍惚惚。頂上的月,一天死去一點,從一塊象白月牙兒,死的連殘羹都不剩。

  『噯,汝想吾嗎?』
  想……當然想。他痴態的點著首。
  就算是夢也好,讓我聽聽你的聲音。
  是虛妄也罷,且讓我伸出的手,別再落得孤單失望的空。

  你一定在這裡,我知道的。否則,在夢裡,你不會捨得讓我夢不著你。
  你是知道的,我快瘋了。白裡瘋著,黑裡癲著。
  「……龍……宿……」
  他的聲音渣著夜裡的血,一聲一聲,迴迴盪盪啼著。酸漲哽腫的脖頸,乾澀的管,多日未進水,發炎紅痛著。
  他看起來,憔悴又落魄,只有一雙偏執激狂棗紅色的眼眶,突兀的掛在那兩球黑邃的窟窿。
  乾裂的嘴唇,灰白的皮屑削翻的立在上頭,遠遠望去,倒像死在嘴上一角奇怪的笑。

  冰藍色的湖,總是靜靜的看著他,總是漠不關心的聽著他滿腔滿腑的思念。即便,他的肉體快失去知覺了,這座美麗的冰藍,依舊是冷傲的散發它獨有神秘。
  腳底悚然一震,驀地眼前黑幕一閃,他直挺挺的往前栽倒。這撞擊磕不碎這座冷若冰霜的湖,他掙扎的屈膝再行爬起。額上,刮著一道血口。

  他失神的臥在湖面上,霜氣凍得他的十指泛紫,像塊乾掉的風乾皮橘。他絲毫不在意。因為,他看見了,湖底下那片成紫的花海中,藏著一張他日思夜想的容顏。
  慢幽幽的水波,愛憐的將他的愛人埋在花裡。
  
  「……會冷嗎?」瞧,龍宿的臉都凍僵了。劍子笑開了臉,癡狂的咯咯笑著。「龍宿……你不會冷了、不會寂寞了……」這次,我一定牢牢地把你抱在懷裡,哪裡都不讓你去了。

  他一下一下敲著這眼底下,看起來如冰薄蝶翼的湖面。冰顏,冷冷的,睨視他自殘的舉動。
  為什麼、為什麼……?無論他怎麼使力的去破壞,掌下凝固的冰霜絲毫未損,反將他的血,冷漠的凍結。
  「……該死的……」劍子陰鬱的低垂面首,蒼涼狂楚的白髮,錯亂的,散在他顫抖不止的肩膀上。

  最後,他終於抑遏不住的仰天嘶吼!
  「把他還給我──」
  「把龍宿還我──還給我──」
  他拿他的手、他的身體、他的所有──甚至已經奔殘出血的聲音,激烈痛喊著。
  「龍宿……」
  他跪著,仰起面首,緊抓的胸口即將崩裂的心臟。他痛苦而糾結著,緊閉的眼瞳,再然睜開眼,紅的充血。
  周圍凝滯的聲音,靜得美──靜得像一處死人的冰墳。

  「哈哈哈哈……」
  他笑得無可奈何。
  多年擺盪浪跡的遊魂,終也一點一滴,碎裂成足邊任憑時間踐踏的戰敗者。

  盡頭在哪兒?他尚未走到。
  龍宿你在那兒?他仍是找不到。
  他抱著頭,多年累積的痛苦,又開始囂張的在他腦袋裡,刮下一片又一片刺痛。
  劍子痛得臉色頻發白,臉上的冷汗,像失控的情緒,從體內奔流出體外。
  痛了一會兒,漸漸等那折磨人的刺激,滿意的放過他,他才又逐漸恢復神智。

  劍子張著眼,焦急慌亂的揩拭又起霜層的湖面。
  不、不、不──龍宿不見了、又消失了……
  劍子倉皇的找著他剛剛看見龍宿的湖底。
  沒有……沒有……。底下除了紫嫩的花苞外,什麼都沒有。
  一顆心滿是惶恐。

  「為什麼……」他的眼神渙散,聚在黑瞳底的漫漫虛空寂寥,冷冷地,在他眼底中央發著冷諷的譏笑。
  「我只是想要龍宿回來……回到我身邊而已……很簡單的心願。」劍子的記憶又回到雲歌出現的那一晚,龍宿披散的銀紫色的髮,緩緩的走近他。

  劍子仰起面首,一份涕淚的喜悅,撞擊著他的胸腑,「龍宿……」他伸長了手,癡痴憐憐的。
  他看見龍宿動著唇。輕飄地,彷彿一隻繽彩斑斕的蝴蝶停在龍宿的眼上,顫了顫。
  耳邊又傳來雲歌的調子,龍宿嘴裡哼著曲子,快樂的在湖畔迎光起舞,不似人間的身影,他淡得透明、淡得如晨曦的瑩媚,虛虛裊裊。劍子凝望著這一幕,目光裡盛著難以咀嚼的哀傷。

  「……不……不要再唱了……」是啊,雲歌很美,美得像把塗上碎淚的森冷刀光,一聲一調在他心頭上,刺啊、刺啊,那顯得滿足而殘忍。
  劍子精爆煞紅的痛苦,兩掌緊緊壓按著耳蝸,激動的晃著,肩上的白髮擺動的像群發狂的鬼,燥動的扭動慘白的身軀。
  「別唱了!別唱了!」

  他咬牙衝向前,伸出手想抓回那立在湖上,端著一雙紫眸看著他痛苦的人。那是誰?不、他不是龍宿!
  在他快碰到那姿態貌似龍宿,有著一頭紫紅色頭髮的一縷幽魂,那抹身影卻神情一換,難過的背過身,手指著湖面底下。
  那傷心的模樣,令他心中的衝撞削緩了不少。劍子順著他指的方向,斜過視線,他看見湖底躺著一個男人。男人有著一頭黑得如夜晚的長髮,一張散發鬼魅氣息的俊美臉孔,如精雕般英挺的五官,深刻在那男人臉上。

  那幽魂看著他凝著疼惜的目光,看那模樣像是在輕扯他的袖擺,幽魂張著唇,一張一闔地,重複同樣的形狀。
  劍子蹙眉,他依著他的嘴形,動了幾次,唸起來,好像是一個名字。

  「……絕……覺……覺雲?」
  當他正確無誤的喊出湖底男人的名字後,他身邊的幽魂,笑開了臉,露出一張天真無邪的笑靨後,湖面傳出碎裂喀喀聲,一眨眼的時間,湖面的冰全碎了!

  他當下反應立刻跳離無法再站立的的湖面。抬首一望,那紫色的魂不見了,倒是湖面站著剛才還躺在湖底的男子。
  男子披著黑髮,漆黑的眼眸,寒冰似鐵。男子先是注視他甚久的時間,才緩緩開口:「是你……喚醒我的?」

  劍子沒有說話,也是一臉困惑。男子離開湖面,朝他走來,兩個人面對面站著,像在打量、也同時試探對方。
  「你的名字。」覺雲寒聲慢問。
  他回:「劍子仙跡。」
  覺雲察探了半晌,那對黑色的眼眸,終於起了清晰的變化。
  「你身上有雲歌的味道……」

  劍子回過神,腦中閃過了雲歌傳說的重點人物,驚然問道:「莫非你是雲族罪人?」
  覺雲扯嘴冷冷一笑。罪人?啊……真令人懷念的稱呼。
  劍子著急的問著:「你知道雲歌把龍宿帶到何處嗎?你知道嗎?」
  覺雲冷淡的注視劍子心慌意亂的模樣,覺雲的兩眸澀了一下。原來……這男人也跟自己一樣,相同的眼神。

  「看樣子……你的情人唱出了雲歌是嗎?」
  劍子的表情僵了一下。
  「你想找回他?」覺雲冰冷的黑眸,起了一絲憐憫。
  劍子點著首。一雙期待的眼睛,發亮的望著覺雲。
  「別妄想了。」覺雲殘酷的語氣,直接打碎眼前滿是期盼奢望。「雲歌一但現身吟唱,唱頌的人……」覺雲的聲音哽了一下,這一下,讓他說不出聲音。
  「怎樣?究竟是怎樣?快告訴我!」
  「不知道。」覺雲冷冷的抬眼。
  劍子聞言錯愕,頓了一下,旋即一把火燃了起來,斥道:「你這位雲歌創始者會不知道?你當我傻子麼?!」

  覺雲交臂環胸,反問:「那我問你,你如何知道呼喚我的名字?」
  「適才有一隻鬼告訴我的。」
  「鬼?」覺雲挑眉,「長什麼模樣的鬼?」
  「紫色的鬼。」他沒好氣的回答。

  「長這副模樣嗎?」覺雲從掌中化出一個影像,再問:「笑得很像笨蛋的笑臉?」
  「呃……好像是。」劍子勉為其難的回想一下剛才的情況。
  覺雲冷哼了一聲。轉身就走。
  「你還沒跟我說龍宿的下落!」劍子攔住覺雲。
  「我不知道,就算你知道了,也沒用。」覺雲不悅的瞟著劍子。

  「你不跟我說,怎麼知道會沒用!」劍子惱火。他明明是來找龍宿的下落,偏偏被眼前這位叫做覺雲的耍著玩。
  「好,那我先問你。你的情人在什麼情況下吟唱出雲歌?」
  「……心碎……」劍子垂眸,低聲道。
  「然後?」覺雲再問。
  「……人也隨著雲歌消失了。」
  「那你還找什麼?」覺雲面無表情的冷問。

  劍子只覺得自己像處在冰窖裡,除了寒冷之外,什麼都沒有。他困難的啟口:「……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嗎?」
  覺雲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劍子,沉默了稍許,後道:「你可以忍受沒有知覺的日子嗎?」
  「什麼意思?」劍子側過首,瞇起眼問。
  「我可以幫你重新溯回你的情人,但代價是你的記憶……不,也許還要更大的代價。」
  「溯回?」
  覺雲臉色凝重後道:「能吟唱雲歌,表示你的情人也是雲族的一份子。我可以再造回他的身體,但必須從你這裡取走一部份代價。」
  「只要能找回龍宿,什麼代價我都可以接受!」劍子的表情,一瞬間像是年輕了十歲,他開心的化去臉上漫長路途累積的陰霾。

  「即使他忘了你?所有人都忘了你?」覺雲犀利的問,彷彿要考驗他的決心有多強烈。
  劍子沉澱雀躍的心情。只要龍宿能回來,兩個人都還存在這世上的一天﹔總有一天,他們一定會再相遇、再見面……而他,一定會先愛上龍宿。
  「我願意。即使會失去一切!」筆直的視線,劍子篤定說道。

  「既然你本人都說了,我也不再說什麼。我再聲明一點,取走的代價不會很輕鬆,也許你會一輩子活在渾渾噩噩的精神狀態下,也許……」你會跟我一樣睡了千萬年也不止。
  「別廢話了,你直接來吧!」劍子蓄勁待發。「對了,記得讓我看他一眼。」劍子微笑補充道,好似完全不把代價放在心上。他只期待龍宿能回來。

  傻子。覺雲不禁在心中暗罵。不過話說回來,他當初也是這樣。
  「手來,我需要你的血作為媒介。」
  劍子從頭至尾一張臉笑得開懷,迫不及待的撩起手臂,遞到覺雲面前。
  覺雲在劍子的手腕上劃下一道不深卻也不淺的刀口,抓著劍子的手,湊至嘴邊,張嘴飲血。

  劍子被覺雲的舉動,驚愕一下。畢竟被一個男人咬手臂,是很怪異的感覺。
  「怎樣?」
  單見覺雲飲完自己的血後,闔上眼,那模樣好像陷入另一個世界。
  覺雲張開眼,難得嘴邊一抹真心的笑容,「找到你的情人了。長得很漂亮。」感覺和伊人挺相似的。令覺雲不禁也微著溫柔的感情。

  「事情成功後,無論如何,一定要讓我見龍宿一面。」劍子要求說道。
  「等你能忍耐到那時候,」覺雲冷不防的一隻手,直接挖入劍子的心上,張開五指,緊握著那肉裡鼓動激烈的心臟。「如果你還有知覺的話……你會看到你那位漂亮的情人。」

  劍子仙跡臉色白得發青,斗大的汗珠,也立即從額上滾落。抓著一口殘弱的氣,他端著一張痛苦滿佈的臉孔笑道:「我拭目以待。」


              /      /      /


  那簡直是非正常人能受的酷刑。那種痛,是從體內慢慢墾掘,莫名中,有股強大的吸力,將他的精神意念緩慢的蠶食著。如是被腐酸浸蝕的液體,一緊一縮,逐一漫蓋全身血液。

  沒過多久,他甚至無法獨自站立,自體內逼出痛苦的汗水,也迅速濕了一身。腦袋裡產生一團混亂的抽搐,腦裡的記憶,一段一段被殘忍的切割著。絞心刨肉的痛還不足貼切描述,單見劍子痛得大口大口吐著紅色的血污。
  果真是痛得無法形容……劍子連抬手抹嘴邊血漬的丁點氣力都沒有,他能保存一絲知覺到現在還清醒,更是奇蹟。

  好像隨著他的痛苦越強壯、越澎湃……他眼前那狀似龍宿的身態便越明顯。
  「龍宿……」
  太好了,龍宿總算……回來了。劍子眼瞳裡沒有痛苦,只有得到紓解的相思,滿懷的欣慰。他顫抖的舉起手臂,愛揉的撫磨龍宿逐漸溫暖的臉龐。
  夠了……他能見到龍宿一面,能再摸摸他……就算是一輩子癡癲,他也心甘情願。

  他抬首看著覺雲,斷斷續續苦喘著氣,請求道:「……可以請你……替我……將龍宿……送……送回疏樓西風……」
  覺雲沒有說話,他看著劍子氣息一窒,沒過多久,便昏死過去。

  不用他將他的情人送回,他的情人也會出現在最初的地方。而他,劍子仙跡,將不存於任何人的記憶當中。


  【待續--】



  後記:開頭是很痛苦的等待與煎熬。可以想像佇立在湖邊行屍走肉般的劍子,他不想再作夢,因為在夢裡也見不到他想看見的人。
     接下來,雲歌主角出現。『覺雲』,在前傳裡,他是個魔物,殘忍無情。擁有心之後,跟劍子搭在一起,居然成了兩個笨蛋?!
     這點,九祐真是始料未及。劍子的漫漫長路開始下個轉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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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創作中:【愛過怎能說清楚】(熾焰赤麟&天尊皇胤&尚風悅&阿修羅)
預計動工:【烽火紅塵】(2013年出版第一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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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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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末雲歌.十五】  漫漫長路 情迢迢  文/九祐.




  愛上的,會付出感情﹔愛過的,會得到代價。是誰奠定下的殘酷真理?

  月末的黃昏,曾經在某處的夜空上,下墬一夜淒冷的光點,數以萬計的光雨,飄過極西與極北的交界。
  憾美的唱送,敞開的飛蓬雲流,爍燦嘹喨,明滅了一段無悔的愛情,帶走了無盡心碎的嘆息。

  有一個男人,他踏上天涯,只為尋回愛他得深的情人。漫長的路途,他從不言悔,只是在寂寞孤單的夜裡,他總顯得憔悴心傷。
  而今他用他們曾有過的回憶與美好,捨棄他自己,喚回他摯愛得深的情人。

  這路,縱然跌跌撞撞﹔這情,縱使已成過往雲煙。誰也記不得他。他也知道對愛的重量,是無窮盡的﹔對他來說,這點點撕心、撕裂他自己的痛苦,都不算什麼。

  他開始在殘破的記憶中流浪,游牧在拼湊不全的漫漫情路,他飄忽的離開身後那座千萬年前的冰湖,遊蕩足下不知是誰記憶的土地,茫然的望著那不知是誰擁有的青藍色的天空。

  墬落中的他,最後一眼的哀絕,他曾經溫柔擁抱的人,是誰?
  他使不出力,全身的氣力幾被掏空無餘數分,一聲低沉苦悶的衝擊,燠紅腥色的血汁,大量自嘴裡泊湧淌出。多少回的冷暈感,淹沒他幾乎快睜不開的雙眼。
  山峭如鬼揮拂的森冷之風,拂過他的臉,拂過他的頸,拂過他的袖風……逐一自他身旁譏冷竄過。
  他想,他是誰呢?


          /      /      /


  疏樓西風。
  這日的清晨,光媚的開了許多名為破曉的雲花,一灑一灑地,植入曾在歲月裡守候的兩人﹔穆仙鳳和默言歆。
  太過高亢的鳥鳴、璀璨過火的窗光,火辣辣的激醒往昔的歡情。穆仙鳳和默言歆兩人幾乎是用衝刺的速度衝出房門,奔上西樓,不掩飾的心情,他們兩個在轉角處、樓台階梯上,撞成一團。

  「言歆!你做什麼莽莽撞撞!」穆仙鳳撫著肯定腫了一塊的額邊,咕噥著。
  默言歆沒有說話,立刻走上前將跌在地上的仙鳳扶起來,拍去她沾上碎葉的嫩紅羅裙。
  「叫醒主人,都是我的工作呀。」穆仙鳳隻手扶著腰,那模樣倒有幾分疏樓主人風采的真傳。

  他自己也不曉得,為什麼今天的心情,顫動的特別強烈。好似遺失已久的情感,全在今刻同時夢醒,全數回流自心中,因為太過龐大,惹得他也燥動起來。抬眼望著那猶似未曾再亮過的疏樓,他震盪得無法控制自己想奔馳的雙腿。
  他不捨的望著登上疏樓之階的穆仙鳳,情不自禁開口:「仙鳳……我可以跟妳一道上去嗎?」

  穆仙鳳回過眸,眸底都顫動著他們同時說不出口的撼動。她笑開臉,放下提攜裙擺的纖手,轉而朝著站在第一階木梯的默言歆,遞出她的手。
  「上來吧,言歆。」

  他們兩人牽著彼此的手,交握的手心都在顫抖著。一步一步踏上那不知為何變得情怯的疏樓幽閣。
  步上了階頂,他們兩人竟能透過交握的兩手,感覺到彼此的心跳聲,有多激動,分明雀躍又害怕期待。明明是同於以往的日常工作,為什麼今天的心情特別不一樣?

  他們視線再度交凝在一起。她莫名的哽著咽喉,說道:「言歆,你跟我一起推開門好嗎?」她在怕什麼?眼前這扇雕功精細碧華的門扉,她從小不知推開過幾回。
  默言歆再一次握緊她的手,同時間他們一起推開門扉,他們也下意識的連眨個眼、喘個氣,都不允許自己。
  
  門,呀然開啟,而心情也隨著逐漸拓展的景象而鬆懈,他們同一時間都忘了呼吸,忘了身分,忘了禮儀──踏向前,撲進那自他們成年後,未再探取的味道。

  疏樓龍宿甫起身,下一刻又被穆仙鳳和默言歆直挺挺撲坐在床榻上。
  他低首看著兩個娃兒好像回到童蒙之初,兩雙手緊揪著自己的腰吋。

  「鳳兒哭了也就罷……怎麼連言歆也哭了?」從他今天醒來已經略覺似乎有哪裡不尋常,現下這兩個娃兒反常的令他一時之間也忘了推開他們,不自覺做著他好久未曾做過的舉動,伸手安撫他們起伏得快的上背。

  那是什麼心情?被遺忘,而又情不自禁的愛憐之情,一聲聲、一泣泣,流進他不知為何感到傷心的胸口。
  疏樓龍宿微著笑,拍拍臥在自己身上,哭得催人心腸的鳳兒和言歆。

  嘆息的目光,疏樓龍宿側首望著天邊的雲,不知不覺中,他似乎瞧見東邊的天際,原來死了一爿,追憶不起的顏色,悄然的褪到眼底,那再也記不起的過往。


         /      /      /


  「喂。你看得見我嗎?」
  少年放下手中的乾木,叫喚面前全身髒垢的男子。
  又是泥、又是乾涸的血塊,糾黏那人的髮,讓少年看不出他的原始的髮色與外貌。
  少年蹲在他身前,看了許久,撥開額前遮掩他容貌的髒髮,一團黑黏的污泥,一張臉傷痕肆佈,礫石劃傷他左張臉,一條黑紅的傷疤自臉頰傷至下緣頸間處,看起來好像被仇家追殺後,倖存的人。

  遠遠處,看他倒坐在溪河水石旁,一雙腿浸泡在溪水裡,一條淡紅的血水沿著溪水的流動,少年發現了他。
  少年伸出手,想探他的鼻息,他卻先張開雙眼,卻被他的眼神緊緊吸引住。

  少年從沒見過一雙如此清澈,宛如天跡之眼,可那道光芒,僅止一瞬。很快的,他渙散底如垂死之鳥,死奄的眼神,看得他心神一潰。
  少年很想救他,可自己只是一名酒樓的長工,沒錢醫他。放著他在這邊靜靜死去,也許對他來說是一件好事吧。看他傷得那麼重,救不救得活也是一個問題。

  少年感嘆的起了身,「我不是見死不救,只是……沒那份能力救你,別、別怨我。」少年支支吾吾的當下,眼尖發現他腰間的白龍玉,少年伸手摸了摸,質感溫玉,應該是上價之物。
  少年想了想:當了它,應該足夠當一筆醫藥費吧?


           /      /      /


  少年偷偷將他搬到自己的住處,燒了一盆熱水,清洗他撿回來的男子。
  一盆水他不曉得換了幾十回,好不容易才把手中繞成一團的泥髮洗散。洗了兩個時辰,少年才發現,原來他撿回來的人是一頭白髮。難怪他洗這麼久,還不斷一直洗出髒水。
  頭上的髮飾,他也拿去當了,換了不少白銀,這人身上的東西還算值錢,不過那塊白龍玉,當不出去。
  店家很想要那塊玉,他看得出來。他翻了背面,上頭刻了一些他看不懂得奇怪文字,越看越不尋常,當了這塊玉,好像不太好,也許對那人來說是很重要的物品,他不敢貿然。選擇當了其他東西,那塊龍玉他又放回袋子裡。
  
  少年踱回榻邊,一雙眼來回凝視他救回來的男子。
  方正的輪廓,看起來還算年輕,只是一頭白髮讓人算不出年齡。少年晃著頭,盯著他瞧:「仙人你要好起來啊,別浪費我今夜尋醫的一番苦心。」


          /      /      /


  仙人是醒了,可是卻痴了。

  也不能說痴啦……少年很煩惱,只是仙人常忘記自己到底在哪裡。有時候,仙人一雙眼又會變得不一樣,望著遠方,眼神的溫度不像一般凡夫俗子﹔它很超然,好像隨時隨地可以乘雲飛返天門。
  少年常常覺得自己救回了一個不尋常的人。一個,屬於天際的「天跡」。

  「天跡,你記起來自己的名字了嗎?」這名,是為他取的。少年一臉苦惱的問著。
  天跡什麼都不會,梳髮是他在梳、也是他綁。天跡近來才學會自己穿衣服。
  天跡像個孩子,表面上看起來很強悍﹔實質上,弱得跟剛出生的嬰兒一樣,連扛個米袋都不行。

  前幾天,天跡見他工作的模樣,興致勃勃也想來幫忙。他只不過丟了兩袋二十斤米在天跡背上,下一秒,他只看見被米袋壓在地上爬不起身的天跡。
  回頭想罷。他頻頻嘆氣,動手替天跡綁上男性髮束。

  天跡的個頭大他很多。是一副完全成熟的男性軀體,而自己只是一位乳臭未乾的小毛頭,站在天跡身邊的自己,就像個裝大人的男孩。

  從無法行走的日子,天跡恢復的很快,只次臉上那道傷疤一直好不了,他不笑的時候,看起來便可怕,看上去很有威嚴,很像坐在頭首的領導者。

  天跡總愛笑望著他﹔天跡的笑容給人的感覺很舒服。
  天跡回頭,咧著溫柔的笑,拍著他的頭頂:「阿兮,別傷心。」

  阿兮晃著眼波,感到些許酸意在眶底打滾。他沒有傷心,只是天跡的手太寬大,太過溫暖,讓他想起一樣他很想遺忘的感覺……

  「阿兮喜歡我的手。」
  天跡的另一隻手包裹著掌心中那雙乾瘦的年少的手。
  阿兮瞪著兩眼,微風吹進他的心裡,弄糊一池無水的清涸。
  阿兮抬起眼,說不出話來。

  天跡伸手蓋上阿兮的眼皮,他見著兩行水淚從阿兮兩處臉頰旁滑下。
  「阿兮是愛哭鬼。」
  「才不是。」
  他反駁的哼地一聲,天跡彎下身將他摟在懷裡。白色的髮,落在他眼前,他忽然覺得礙眼極了。



  【待續--】


  後記:此回是最後一個彎的起頭。龍宿已經回到疏樓西風,所以與劍子相關的記憶都被抽離了,那一場撼動,都被時間埋著。
     他們都忘了一切,但穆仙鳳和默言歆,在心底深處,仍藏的一份孤單的害怕。等待的寂寞,會留在身體裡。
     新出場的阿兮,在未來,他的立場會很特別。靜待。^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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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末雲歌.十六】  漫漫長路 情迢迢




  「鳳兒、鳳兒?」疏樓龍宿從書閣探出首,出聲喚著站在外頭的穆仙鳳。
  穆仙鳳漾著笑臉,「主人?」她欠欠身。

  「鳳兒,汝記得吾的紫金簫放在那兒?」
  嫵媚的秋昏,令他興起作樂的慾望。只是在書閣轉了半圈,他怎麼就是記不起那把親手綴刻的紫金簫擺哪兒去了。

  「紫金簫?」穆仙鳳點點手背,心中閃過微異的不順暢感,輕甩著螓首,移步走至長型廂櫃,嘴裡喃喃道:「我記得……好像藏放在這兒……」
  她拉開櫃子,心凍了半晌,陡然起了不想掀開那塊黑布的念頭,方從壓蓋的形狀看來,早知道那塊黑布所遮蓋的樂器,絕對不是簫。

  疏樓龍宿見穆仙鳳神情有異,也走過去,探問:「紫金簫在這……?」當他遞出指尖掀開那塊黑布,穆仙鳳回了神,無意識的想阻止主人的動作。
  絲綢的黑布被掀了底下的面貌,映入眼中的是一件樸素的七弦古琴。

  乍見那座毫不起眼的琴座,他的感覺如同自冰冷的飛泉淋過一遭。他恍了很久,一動也不動的。
  「主人?」穆仙鳳首先從那詭譎的失神,抓回思緒,方一仰面抬首,即撞見主人毫不掩飾的情緒。
  疏樓龍宿移動眸光,頭一回心頭亂得厲害,偏偏怎麼也抓不到一個點。他微蹙鳳眉,凝著聲:「鳳兒……汝對這古琴有印象嗎?」
  穆仙鳳睜著眼,也偏著頭想了一下。最後,她也無奈的搖首,表示不曾見過。

  哪來如此寒酸的古琴?疏樓龍宿感到困惑。以自己喜愛華美事物的個性,不可能會購進一件連貴美裝飾都沒有的古琴。
  可是,剛才他自己居然看著看著,還出了神,而且還是心神激盪的那種。
  近來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古怪,連他也開始懷疑自己是否記憶力退化,總覺得疏樓西風裡似乎少了什麼?偏偏自己又答不上來。

  他遣退了鳳兒,抱起那件七弦古琴,置放在滾著金紅鑲邊的金漆几案上,環抱著胸,硬生生讓心裡頭那亂哄哄的思緒,攪動他腦裡的運作,正座在交椅上,使他發了一整個傍晚的傻獃。


            /      /      /


  「阿兮、阿兮?」天跡縮著精壯的體型,萬般委屈的坐在那小得可憐的木凳上。
  他按耐不住想先脫下包裹著他頭部的不明物體,手還沒碰到,就被阿兮氣得喝止。
  「不可以拿下來!」阿兮氣呼呼的打掉天跡不安分的手。「你再忍耐半個時辰、就半個時辰!」他可不能讓天跡毀了他精心傑作。
  天跡垂下臉,扁著嘴。一大早阿兮就把他從榻上挖起來,淋了他整頭的水,後來又在他頭上塗塗抹抹了好久。而他,不喜歡阿兮給他塗的藥草味,一直到現在,他的頭都感覺刺刺的。

  天跡一點一點著頭,他在晚上總是睡不多。無奈的只好窩在小凳上打個小睏。阿兮見天跡似乎睡著了,才動手把裹在天跡頭上的藥草全拆下來,再抹上過色的藥汁。
  花費他許久的時間,他終於把天跡完全的變成另一個人。阿兮滿意的摸著天跡那頭黑色的頭髮。
  他很清楚他救回來的天跡一定是一位不平凡的人物。天跡外貌的氣質,再搭上在酒樓顯得十分格格不入的白髮,天跡太顯眼,相當出眾。
  他在心中起了歹念,他要把那白色的天跡藏起來。只許他知道便好。因為天跡是他的,是他的。

  天跡張開了眼,他納悶著抓起垂落他胸前一束的髮,歪著頭,不解的望著阿兮。「白的……不見了?」
  阿兮傻楞在天跡睜眼回眸的那一刻。
  變成黑髮的天跡,雖然少了如同仙人的飄靈氣質,天跡卻……變得更英挺了,害得他不禁多看幾眼。黑髮、黑眉、黑瞳……臉頰上那道疤痕,不但沒讓天跡看起來破了相,還更加有黑浪不羈的魅力。

  糟糕……染成黑的好像更不妙?!


            /      /      /


  真的不尋常……疏樓龍宿淌著不知為何而生的恐懼的冷汗,集中在他剛才撫琴的手心裡。
  右扥左揉七弦,低盪深沉的琴音,僅僅一聲顫音。他全身就像麻痺了一樣,血液的流動,音出同時而停,音滅之下甫動。

  冰撼之後,他竟抓不回思緒,再去撫弄那座琴身。彷彿,只需再碰觸一下,他的心臟肯定會當下停止。太過浩瀚不敵的情緒,森冷地罩在他的四周。

  他是否遺忘了什麼?再一次返回那琴面的視線,有種惶惶的不安,直在他心上踏著混亂的步伐,一陣一陣的,整齊而肅殺著他的知覺。
  那是什麼?不,那是誰的?誰的……?他怔止出神,旋即又慌亂的站起身來,驚慌的動作打翻了背後的藏書架,上架一排的古冊,像死墜的記憶,一趟慌弄,全橫躺在他腳邊。

  不過是散了一地的殘書古冊,他卻有種恍得發愁的顫慄,爬遍他全身。折起的手肘撞落一盒長方型書匣,他定了視線,注視那嫩白的金蔥紙裹著的書盒。書匣開闔處繫著一條珠白的兩繩梅花結,末端垂掛兩瓣白翎。
  他彎下身,取起那氣質典雅的書匣,動著指頭解開繩結,取出裡頭的畫軸,將畫攤開在几案上。

  那──,是誰?他如遭雷擊。
  畫裡氣宇軒昂,一身白衣,風雅出塵的男子──是誰?
  筆勁、勾勒、皴劈、墨濃淡勾,一筆一畫皆出自他親手墨繪。底下沒有騰上落款,更沒有題詩。

  疏樓龍宿顫抖地用指稍依樣畫過畫中人的線段,在他意識到從眼眶裡滾出的情緒,滴落在畫中人的面貌上,弄糊了那男子的長相,見那瞬間佚去的墨線,更令他居然差點痛鳴失聲,慌張的想抓回什麼感情。

  太可怕了,他從不知道自己心中竟有如此強烈的情感,已然滋養許久,在他靈魂深處茁壯。
  是否時光從他背後帶走了誰?


           /      /      /


  是的,他不識字,但不代表天跡也不識字。
  「阿兮、阿兮?」天跡跟在他後頭,出眾的外貌,惹來酒樓外場人們的目光。阿兮臉色不悅的停下疾走的步伐,一把捋著他為天跡弄來的黑衣袍掛,氣呼呼的把天跡拉至樓台的巷內。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識字!」他的口氣很衝,衝得低劣。
  天跡癡傻的目光騰在他的臉上,那雙眼不再超凡,倒顯得那副軀殼,空無一物。
  阿兮見他這模樣,氣也沒得發。天跡偶爾會出現這種表情,像個無主遊魂,任他怎麼喚、怎麼吼,天跡都不會有反應。

  同樣在酒樓工作的長工們,都知道他撿了一個時而正常時而瘋癲的大男人回來。他們都嘲笑他,自己都不保了,還學菩薩救人。自己有幾斤兩,要有自知之明。
  他只是一名販賣自己上半生的窮人,什麼都沒有,只有賤命一條。也不曉得自己是發啥瘋,把人救回來也就罷了,不知哪時又發啥神經,把眼前的男人搞成一身黑,莫名奇妙把一個會發光的燈籠栓在身邊,全酒樓上上下下工作的人,都知道天跡這號人物。

  好幾次夜裡,他發現天跡沒睡在他身邊,不曉得跑去哪了。他也不想管,說不定跑丟了,他也省一個麻煩。他心裡想的無情,人是他救的,要死要活,隨他高興。可當他閉上眼,天跡那雙眼睛又會浮現在他腦裡,沒錯,那雙不像凡人的眼睛!他承認,他迷戀擁有那雙眼神的天跡。

  他沒頭沒腦的,翻身下榻,急得跑出去找天跡。後來發現,天跡不知怎麼爬的,居然爬到酒樓最頂端,站在天上,黑色的髮絲,在夜下飄呀飄的,他看見銀色的光絲摻雜在那身黑濃的身形上。
  那是人嗎?他覺得他看到天仙了。即使他把天跡的頭髮染成黑色,但現在,看在他眼裡,他又看見那一身白的天跡。

  他當下感到沒由來的恐懼。不可以……你是我救的,不可以離開我……他想得自私,一團火燒得在他眼裡,激出了淚。
  當他想不顧現在是幾更天的時辰,準備喊出聲,頭一抬,看見天跡直落落的從那高的嚇死人樓頂,跳下來──
  他以為天跡會摔成一團爛泥,結果,天跡居然像飛一樣……降落在他眼前。那一刻,他腿軟了。

  那一天,他氣得將天跡拖回房裡。打了他一巴掌,打完之後,他自己也傻了。他居然動手打人?!第一次……
  他愧疚的收回手,惱了自己很久他才敢又對上天跡的眼睛。天跡一張臉,只有一個表情,那就是『笑』。

  最後,他忽然抱著天跡大哭了起來。他想哭,而且是狠狠的哭。
  因為,他終於知道,不管他怎麼努力,那個像仙人的天跡,永遠不會屬於他。他只能留住那個癡傻的天跡。

  
  好,拿剛才的事情來講。因為天跡外貌氣質太出眾,底下工作的人們都知道天跡﹔偶爾還有一些浪蕩的藝妓,想打天跡的主意,當然,一個一個豺狼虎豹都被他擋下。
  樹大招風……終於驚動到酒樓樓主的當家老闆。他和天跡被叫去,他在酒樓工作好久,也才見過樓主一、兩次面,還僅是瞄到背影的那種。
  樓主橫臥坐在簾後,他看不到樓主,但從樓主說話的語調,他就已經嚇得冷汗直流。他撇了一眼身邊的天跡,突然羨慕起,在這種氣氛下,天跡還能笑著張臉。

  樓主一句:沐華樓之內,不養廢物。

  他整頭汗濕了滿頭髮,心想,他沒能力保住天跡,天跡會被趕出去,然後他就等著幫他收屍。
  當他腦子裡,想著各種天跡餓死的淒慘模樣,他的淚在眼眶裡來回滾了好幾趟。
  
  一張紙,遞到他眼前。什麼意思?他不識字。

  耳邊嗡嗡響,隱約聽到是天跡的賣身契?只需天跡蓋手印,願意在酒樓裡工作,天跡便可以留下來。
  這有什麼難的,他樂不可支的教唆天跡趕快壓手印。接下來他的樂,全停在天跡那張好像恢復正常的臉孔。
  他呆在一旁,嘴都忘了閤。看著天跡滔滔不絕指著那張契約哪幾項不合條約,什麼終生契……改成什麼月期契?啊啊,太困難的用語,他聽不懂。
  樓主也跟他一樣,被突然變成另一個人的天跡,說的一楞一楞,還配合天跡連同他加上五分月餉。
  最終結果,天跡可以繼續留在沐華酒樓,跟他一起工作。他和天跡被送出來後,他震驚的瞪著那又恢復笑臉的天跡。
  頓時,胸口有股被踐踏的感覺。是啊,他卑賤,但還輪不到他救回來的人,也一起踐踏他!


  【待續--】



  後記:抱歉,這回出得稍嫌慢了很多天。九祐先向大家說聲對不起。
     一方面,九祐近來開始忙碌,再加上一直在推敲天末一文出書的日期,確定是無法在年底集結出書,要等到明年。
     籌備時間要長一點,畢竟是新手。^^b

     那麼將話題回歸到天末一文中,本回開始帶出龍宿的心情,可以看得出來龍宿稍微回到最初龍歸裡的模樣。
     關於天跡和阿兮的互動,大家有任何新感想,歡迎提出來與九祐一起分享^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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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末雲歌.十七】 漫漫長路 情迢迢




  怎麼又是蓮子湯?這數個月來,每到這夜風沁涼的時間,鳳兒總會端來一碗冰涼的蓮子羹。各種口味都有,深怕他吃膩似的。
  「鳳兒……」紫眸輕掀,有種求饒的意味。

  穆仙鳳端著笑瞇瞇的俏顏,連身後的言歆也用一種期待的眼神。
  疏樓龍宿沒輒地拖著腮。他有種深刻的感覺,骨子裡某處的他,變了﹔變得縱容,溫情。
  虧欠這兩個娃兒的心情,越益明顯。弄得他無法冷下臉拒絕,他們兩位娃兒也跟他跟得緊,總是一雙眼擔心他又會不見。

  問題出在這兒,他什麼時候不見了。

  他曾探問過穆仙鳳和默言歆。鳳兒和言歆很有默契的互望,卻也說不上來令他們受怕的心情,是從哪時種在他們身體裡。
  見到他們那雙深怕被遺棄無助的眼神,他也問不下去。他也得默默的喝著這不知地幾碗的蓮子羹。

  他喝著每晚無從探究的秘密。飲著心酸的火焰,繞燒他不安欲動的全身。
  如同,那件躺在他床側邊,伴他入眠的七弦古琴、以及他失蹤的紫金簫──那幅他再也描畫不出來的白衣仙塵。

  所有,觸及他眼底的,都是讓人生懼的秘密。


  沒過幾日,在疏樓也嫌得生悶。他帶著穆仙鳳和默言歆到宮燈幃煮酒吟詩,一派逍遙悠然。
  氣氛很美,幾絲不成氣候的雨點,增添宮燈幃迷離微漫的氛圍,他椅在軟榻上,瞇起眸,左手邊升冉的白煙淡霧,冷然出現一手飄若超塵的甩袖動作。霍地,他凍然回神。

  啊……又是這種麻痺的感覺。他撐起身,側首又望見石桌上多出一件的擺設。他納悶,指著那酒杯,問一旁的穆仙鳳:「鳳兒,汝怎麼會多擺一副酒樽?」
  那瞬間,他看得很清楚。鳳兒和言歆同時變了臉色,退青覆白,震驚的心情不亞於他自己。
  仙鳳笑了笑,模樣說不上是尷尬,也多了一股說不出口的介懷。她上前將那副不明所以的酒具退下。嘴邊喃喃唸著:……怪了、真是怪了。

  大家心裡都藏著一件抓不到心情。回罷,他繼續仰躺在軟榻上,抬眸凝著這座他為……搭建的十里宮燈。
  乍醒的心緒,發燙的窒擁著他跳得漏拍的心音。
  為?他為誰?他疏樓龍宿曾幾何時為了哪個人做過什麼事情?

  「鳳兒……汝記得這座宮燈幃因何搭建在此處?」他很不想發覺自己問得膽戰心驚的語調。
  穆仙鳳一笑,「主人,不就是為了──,」穆仙鳳停滯了未完的話語,表情侷促不安的在疏樓龍宿和言歆之間徘徊。因為,她不知道她剛才想說誰。
  「吾,為了誰?」他的語氣嚴厲。不是他多心,他身邊的人都隱約察覺到少了什麼。
  
  之前,一切都還很平靜。當在宮燈幃的這天,某一處的斷層角落開始位移塌陷。


        /      /      /


  半開不解的鎖,七零八落的忽隱忽現。疏樓龍宿離開宮燈幃,身後跟著仙鳳和言歆。
  他踏著步,在岔路口,難得地看了左手邊的小林道。
  恁是生奇了?他怎麼都沒發覺疏樓西風路上,何時多了這條左岔道?紫圃華扇慢然輕揮。
  著魔似的,他側轉,胸口瀰漫著他揮不去的迷霧。穆仙鳳和默言歆不約而同相相互望,仙鳳著急地喚了一聲:「主人!」
  他停下步伐,聽得出來仙鳳語氣中有著不希望他繼續往前走的意味。但是,他也只是用微淡的眼神掃過他們兩人,不作回應。
  見此,默言歆輕拍穆仙鳳的肩膀,默然地輕輕搖首。他們兩人都不希望主人往那方向走深,但原因他們都一樣。答不出來。

  走了深,身邊的景物也變換的快,一田千彩繽紛的花塢。空氣中慢飄柔送清新的花香味,天際流動的白雲,也緩得過慢。佔了一片天的團絮,久了,也十分蓬鬆可愛。
  此地的主人,應該是一名風趣悠然的隱士?疏樓龍宿在心中起了一股想結識的念頭。
  腳下的步伐,因心中的念頭,變得快然許多。只是當他走近那看似大門的入口處,他瞧見一名穿著銀裟的和尚佇立在門口。

  他即時斂下氣息,但那名銀裟白鬢和尚仍是第一時間察覺到他的接近,和尚轉過身,他們兩人的視線正好對上。
  風兒在吹拂,葉兒在輕顫,他們兩人的眸光,交會許久。同時都在彼此眼中抓到相同的疑問。

  我們認識嗎?

  他擰起眉,和尚抿著嘴。然後,兩人同時再對望、再別開眼。
  也許是受不了這納悶四處跑的怪氣氛,他放下身段直接往和尚身邊靠進,約莫走到身距十步之離,腦中突地竄進一聲輕快又十分失禮的笑聲。

  『哈,我就知道佛劍看見你,一定會誤會!』

  他當下莫名其妙嗆了氣,忍不住咳了起來,一邊遮著嗆地通紅的臉,還不忘看了那和尚一眼。
  稍後止了氣,他緩息,嘴裡試圖喚著:「……佛……劍?」
  自他出聲後,那名和尚臉上神情頓時光朗,最後,也盯著他,口吻問得跟他一模一樣:「……龍宿?」
  他點點頭,佛劍也示意,沒錯。

  又是怪異的沉默。明明是陌生,交會感覺,又彷彿認識千年不止。他想,那和尚應該也跟他是相同感覺。
  「汝是此地的主人?」他望著佛劍那雙慈悲的眼,問著。但在他話問出口的下一刻,他馬上給了自己答案。
  絕對不是。

  果然,佛劍搖著頭。沉肅的語氣,他道:「幾日來,我總不自覺在這兒附近打轉。到今天,才終於走到這裡。」
  路癡和尚?他在心中偷偷掩嘴笑著。再問:「對於此處,汝有什麼感覺?」

  「似曾相識。」話落,佛劍正經的調開視線,直挺的目光,言道:「對你,亦同樣。」
  他沒回話,倒也將答案相同的回敬予佛劍。
  「吾們一同進去拜訪此地的主人吧。」他丟下話,大方的直接登門踏戶。

  團扇揮得愉快悅意,步伐跨得悠遊自在。他臉上的淡笑未變,但眼底透露的緊張感,不留情的將他的自在打了對扣。
  入了仙境,他張眸四盼,期待能捉到此地主人的仙蹤。自空氣中傳來的生疏味,卻給了他極大了失望。
  「此居久無人煙。」孤單寂寥的空間裡,佛劍作出兩人都已知曉的答案。

  疏樓龍宿默眸低眉,嗅著這裡滿是思念與寂寞氣味,這是他所不知道的感受,若即若離,觸碰不到,卻又彷彿近得如血液般的親暱。
  他不禁邁開步伐,足下踏著每一步不想去遺忘的懸懸念念,一點心傷,半分躊躇,他熟悉的穿梭於這座無人仙境。
  每一回的停頓,都有著令他緩不過氣的起伏情感。一草一木,宛如都因他的碰觸而鮮活。
  蔓延的陌生情感,又開始麻痺了他的身體,什麼都停了,在他推開那扇主人寢居的木扉,望停在他眼中的景象。
  他哽著自胸喉中湧出的顫音泣語,誓不它們侵占他眼底的情緒。疏樓龍宿強硬的迫使自己恢復儒門龍首姿態,寒著絕魅絕世的容顏,咬著眼瞳中灌洩的無語哀傷。
  他毅然握拳,銀紫色的髮蜓然飄起。冷怨的視線,看著那件吊在壁上的紫簫。

  再熟悉不過的,正是他多日遍尋不著的──紫金簫!


        /      /      /


  平臥的榻上,華絨白羽上,擺著兩件風格孑然不同的樂器。一者,樸素典雅﹔另者,紫金麗華。
  自離開那無人仙境後,疏樓龍宿便將七弦古琴和找回的紫金蕭,緊緊的擺在一塊兒,深怕它們被拆散似的。
  他一反往常的將自己鎖在疏樓束閣,腦裡反複想著當日佛劍臨走前對他說的話。

  『你和我,恐怕都遺忘了一位重要的人。』肅穆的眼神,莊嚴裡有著令人難以抗拒的備難。
  是啊,是誰?那位不該被遺忘的人。是這座仙境的主人嗎?
  再一次凝視的目光,他們都同時選擇看向身後這處缺了主人的仙境。
  變相的雲朵,開始洶湧地,退了藍朗碧青的晴空,變幻倏忽地顏色,慘澹的帶來陰陰陣陣的怒雨,打濕了這片無人之境。
  雨勢,來的又快又急,彷彿在驅離著他們,不該來的情緒,他狠狠地變了色、霜了眸,緊握手中失而復得的紫金簫。
  不看若有所思的佛劍﹔不回盼那似曾相識的友情﹔不深究剛才迴盪在心中的激昂蟄伏。他逃也似的,自雨中滅了自己。
  那份勝過自己的情感,是他﹔是儒門天下,身為龍首不該既存的。

  自忖思中回了神,疏樓龍宿發覺自己吻著紫金簫,乍時,有種冷糊滋味在心上盤旋。使他不禁用指腹撫摸過自己的唇,那上頭沾染著,不屬於他自己的氣味。下腹的火焰,開始邪惡的,在他體內綻開了陌生的微笑。
  既酥且麻,曾經有個人,讓他產生這般罪惡的感覺。
  灼烘烘地,曾經有個人,捧著他的臉頰,愛深的來回撫摩著。
  陽光的氣味,帶了點捉弄的賊意。如一輪金黃色的明燦,看入他的心裡,每一個眼神,都輕易的使他淪陷……

  吶,你是誰?他壓底著螓首,垂簾的紫睫,掩著一束妖麗火,嬈嬈幻幻,不經意動著情。
  白色的絲線,一張沒有臉孔的蛛網,纏纏繞繞,鑽進體內的深處,撩動他最原始的慾望。
  在夜裡、森白的月刃下,淒迷的吟呢聲,吹送著,一曲又一曲……那份說不出口的思念,懷口無處傾洩的聲聲淫喃。
  他嘆著息,細微的汗絲,在胸口開著一夜茉莉荼糜,渙散的氣息,猶如催人心魂的鈴曲,蕩漾著,情如火的紅蕾。
  朦朦朧朧,一襲熟稔的氣息,如一帆回繞的銀白絲線,有意識的將他擁摟著──誰人的低語,在他耳邊撩撥嫩紅的灼熱,一下又一下……
  顫動的羽睫,彷若飄落的紫媚的天絨,柔軟的色澤,誘著芬芳的吐息。
  花開的那一剎那,留下的餘息,他依稀聽見,那抹白的聲音,喚著他的名……一聲一聲……永無止盡似的。

  『龍宿……龍宿……,我的紫龍──』


        /      /      /


  昨夜一場脫軌的放縱,繁花淒盛後,那殘留在體內的悸動,疏樓龍宿臉色混雜著一絲迷惘和更多的懊惱。他清洗著身上那陌生的氣味,嫩白玉脂的肌膚,在晨曦的映射下,清楚地抹色出一身淡粉的紅。
  他攏著胸前沾著霓色水珠的髮稍,腦裡忽然掠過一景,飄搖於天際的人影,而自己總是佇立在那人影背後,望著那身白地足不染塵的仙影。
  緩慢地,他凝著那個人一開一閤的唇形,厚薄適中,依形觀來,是一位情感豐厚男子的唇。
  他總看不到他的相貌,聲音也是忽遠忽近,唯有那聲聲喚著自己名的嗓音,像極了情人間,親暱愛切的呼喚。生了根,曖昧的花包,在他胸口處,輕澀地泛開吋吋柔香。
  拔地高漲的情懷,在門響的瞬間,溜了蹤影。疏樓龍宿臉色一沉,複雜的情感在眸底,苦著抑抑。他不喜歡這變得不像自己的反應,那名被遺忘的人,對他的影響力,實在太大﹔大得他不得不冷斂思緒,否則定會毀了他身為龍首的威嚴。
  他側首,迅速的整理衣冠,告訴自己別再想那仙境的主人,他拖手掀了一塊白布,掩蓋了几案上那兩件相偎的琴簫。
  遺忘便忘吧……疏樓龍宿收納著情感﹔瀲艷的光,別再出現在他心裡。

  「主人,」穆仙鳳奉上劍盒,翠紅的蘿衣隨風慢撩,她恭敬有禮的呈信道:「前任儒門禮鑑司笑風月派使者送信前來。」
  「笑風月?」心中訝異不小,接過穆仙鳳手中的信件。疏樓龍宿打開信觀閱一輪後,揚聲大笑:「不愧是笑風月,離開儒門天下後,居然經營起酒樓來……不過,開酒樓確實有他的風格!」
  「鳳兒、言歆。」他喚道。
  「是,主人。」
  「巡視儒門天下據點的第一站,訂為笑風月的沐華酒樓。」
  「是。」

  是誰說,遺忘過後,別再重逢?


  【待續--】



  後記:看得懂龍宿在做什麼的,請放在心裡……九祐生性害羞,不好意思明著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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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末雲歌.十八】  漫漫長路 情迢迢 文/九祐



  他呆呆的望著掛在樹枝上的絲綢,飄呀飄呀、那紫的顏色,好美、好美──一種令他想奪回一切的渴望,他張著嘴,卻喊不出任何稱之為詞句的言語。
  阿兮過來撞了他一下,滿頭大汗,青窈少年的臉龐,不是很高興的瞪著他。
  「天跡!」阿兮氣呼呼的喊著,聲音裡有股淡淡地、不著邊際的恨﹔半死不活的恨。
  「你看不見樓裡有多忙嗎?還杵在這邊做什麼?樹有什麼好看的!還不快去幹活!」
  他有一瞬間的空白,木然的側轉自己眼瞳中,那雙看不清底的黑瞳。
  阿兮哼了一聲,咕噥自語:「又變成傻子了……這算什麼……」

  這時,椅在扶櫺窗口,有個挽著翠桃色紫紗的姚騷女子,勾著那彷彿如蝶翼輕薄的目睫,朝著站立在樓底下的天跡,嬌暱的喚了一聲:「阿跡呀,幫奴家拿回那條紫帕子。」
  阿兮啐了一口嫌惡的口水,暗罵:又是這個騷蹄子!
  阿兮轉頭,正想告訴天跡別理著整天拿騷的放蕩女,一口話來不及出口,已見天跡雙足輕輕一蹬,像個乘風夾翼、赤黑的絮絲,颯地一聲風弄,飛了天,輕鬆的摘下那垂掛在梢末的絹帕。
  倘若,他沒眼花錯看,他還瞧見天跡拿到帕子後,足尖再輕點那巴掌不到的嫩葉單片,宛如悠遊於天際的怡然自得,輕而易舉,再行飛躍於櫺軒邊,將手裡的紫絹遞至,名喚『艷容媚』的女子芳容前。
  艷容媚丹唇微張,兜衣粉掛下,一顆芳心,動的愈加張狂,如似上了犼的心,巴不得吃了眼前男人的血肉。

  朱艷丹蔻伸著白色蛇身,淫靡地吐著紅信,食指為勾,像把引殺魚兒的尖勾,扣著天跡的下緣,來回輕滑。艷容媚啟唇,稜口問道:「嘿,你真的是個傻子嗎?」她依進天跡的胸腹,五指趁隙探入他的領內,握著他的心。
  「傻子也罷,你有副好體格呢。」艷容媚咯咯低笑,妖媚的黑線,勾成了一幅春宮圖,冷辣的抿笑,艷容媚斜眸看了下,窗軒下,氣得跳腳的阿兮。
  「奴家不會糟蹋阿跡,奴家會好好生疼著。」艷容媚側首輕咬天跡的頸腰,順手閤上鳳花綺窗。

  阿兮在底下,又慌又急,眼睜睜看著天跡被帶入了狼穴。偏偏以他的身分,是進不了眼上的樓閣。這艷容媚肯定是吃準他這點!
  「天跡、天跡!」他扯著喉嚨嗓子,大聲喊著,身邊的人,都看見了這一幕,但他們皆當作視而不見的低頭走過。
  「喂!你們幫幫忙,叫叫樓主吧!請樓主出面!」
  阿兮急切了心,雙眼懸著憂心的淚窪,一一哀求著從他身邊經過的人。
  一個人,冷冷的笑著他的行為,嗤笑:「傻兄弟,你在急什麼勁?那可是飛來的艷福,艷姬看中的人,事後,誰不是對艷姬頻頻求歡?哈,連那傻子也一樣,懂得何謂食髓知味,那銷魂味,酥骨!」俗靡的笑,在這空間裡漾開了,蕩著阿兮的心更擰!

  「那不一樣、不一樣!」他的足底像是走過炭火的灰燼,一種垂死掙扎,蒼白的,忽明忽滅。
  「艷姬!我不准妳碰天跡、不准、不准!」
  阿兮衝向前,試圖撞破那緊閉的門扉,但是從裡頭出來的武婢,一棍打上他的背、他的腿骨。他倒地地上,縮著身子,地上鹹苦的砂礫噴入他的口鼻,他嗆了數口,無力感的濕痕在臉頰處流肆,讓他澀黃的臉更加狼狽醜陋。
  他卑弱的趴倒在地上,弓僂著背彎,姿態形成了一幅可笑的畫面。他哭著,淚橫著流,濕了他的眉毛、前額。

  你們都不懂……天跡不屬於任何人,誰也留不住他。即使他把另一個天跡藏起來,讓漆黑的夜色,染上天跡的姿態,無論他怎麼回看、幾次回望--天跡依舊不屬於他的。
  那是見不得人的心情,他不把天跡當人看,因為天跡不屬於人道。他小心翼翼的把天跡藏在自己能見的範圍裡,用粗鄙的小盒,裝著﹔打開時,細細呵護,只有他能看見那屬於天際的仙白。
  俯在兩臂裡的年少臉龐,那沾著淚的嘴角,不經意的,笑開裂了縫的嘴角。

  也好,一次弄髒他,誰也帶不走他了。

        /      /      /

  他納悶的睜著兩眼,看著那抹消失的紫帕,換成了黑白交錯的扭動,刺鼻的花香味,纏繞在他的鼻息間,他皺著眉頭試著想撥開那令他難受的味道。
  有什麼尖銳的東西,刮著他的身體,他翻身想走,脖子卻被勒的死緊。似鬼的笑聲,幽幽的自他後腦蹦出來,惹得他一身冷顫落地。
  「唷,我的好哥哥,當真這麼不聽話?」艷容媚暗紅的舌,刮弄著那裹在黑髮下的耳窩。她感覺到掌下的人,震動了一下,她開心地,繞到天跡身上,跨坐在他身上。滿意的觀賞被她褪下衣服後的天跡。
  她俯下柔弱無骨的腰身,嘴也沒閒著,天跡悶哼了一聲,她笑得如萬城連烽似的燦爛。
  突然,一陣冷風吹上她裸露的胸脯,她僵了笑,一雙粗厚的手按上她纖細的玉頸,她還來不及驚呼,血色連天的花蜜,自她眼前璀麗深紅地漫開來。
  當她意識到天地分轉,在落地前,她還看見自己美麗自豪的身段,坐在那傻子的身上,她忽然覺得,這真是一幕非常亮眼且特別的畫面。
  她微著笑,睜著她那雙狹美的勾魂眼,望著那傻子推開自己的身體,花紅似蕊的雪花,染上那傻子的臉龐,他同樣也對她笑著,一張傻氣又俊刻的男性臉龐,摸著她那條紫帕子,蓋上她那泊泊冒著血的斷頸。傻子頓時哀傷了起來,因為那紫帕的顏色,已經被染紅了,一種廉價的顏色。

  小婢進來艷姬的香閣,映入的景象也隨著那小婢的尖叫愈發慘烈。嘴裡喊著:「殺人啦、殺人啦---」
  噢,原來她死了?艷容媚闔上眼,那傻子的手感覺挺溫暖的……摸著她的眼皮﹔她得讓大家知道,她是含笑而死,無怨無悔。
  所以她盡責地依然掛著笑,在那傻子的手裡,笑著,笑得燦燦亮亮。

  傻子啊,你知道嗎?在月下夜,奴家看著你的背影好幾次,月光照著你的影子,有種蒼涼的思念。
  奴家知道,你肯定深深愛著你的愛人。
  你那雙眼,不會說謊,真得像雲上的日陽,烏亮的令人生妒。
  真好,奴家真羨慕那名被你深愛的人。歡場無情、歡場無情。
  下次投胎,定不做個女子。老天爺,讓奴家作自由的風、在天際裡、在光明裡……一陣不受約束的微風。
  傻子,說不定哪天,奴家會恰巧的吹拂過你的身邊;真希望,那時候,你已經找回你深愛的人。

        /      /      /

  「天跡……天跡……」阿兮隔著黑鐵色的細柱子外,抹著臉上的淚,隔著一方四形的鐵籠,他憂心的看著那臉上血漬斑駁的天跡。
  「天跡……痛不痛?」
  阿兮問著,但天跡臉上那熟悉的傻氣的笑臉,卻硬生生吊死了他心中的內疚。

  見狀,他氣哭極了地的咆哮:「笑!笑?!你就只知道笑!」他從鐵杆與鐵杆之間的間隔,竄出他彷彿吸了鴉片的手,抓揪著天跡胸前的黑髮,撕扯著。
  「你除了笑!還會什麼?你知不知道你殺了人了!還被杖打了五十鐵棍!」阿兮猙獰的臉孔活像含冤而死的厲鬼,鬼青色的火光,起燃在他的眼底。

  艷姬死在自己的寢閣裡,衣衫不整的同樣有人。因為有人證證明是艷姬主動勾引,殺人致死的天跡,僅被樓主責罰五十鐵棍貼身。
  剛開始,天跡傻傻的任人打著,他臉上的神情絲毫未變,好像那些鐵棍並不是打在他身上。
  但是,那種不痛不養的表情,只會招來執行者的暴虐心態,所以其中有一個人故意打斷天跡的腿骨,斷裂的響聲也伴隨著一聲慘叫終止。
  發出慘叫的,並不是天跡,而是杖打的施刑者。在場的眾人,完全弄不清楚事情是如何發生,只見天跡單腳跪地,另一條腿以不自然且怪異的姿態,折曲在地。
  下一刻,在天跡的周圍便發出冷轟的劍氣,騞的一聲,那名責打天跡的執行者,他的腿骨慢慢出現數條切割過後血痕,嘶的一聲,瞬間骨肉分離。
  樓主變了臉色,立刻喊退在場的人,手裡筆劃著詭異又複雜的異術,一趟奪目的的白光激放,天跡和樓主當場消失蹤影。

  事隔一天,他終於從他人口中探問到,天跡被關鎖的地方。那是沐華酒樓最偏僻的地方,四周是堆放木頭燒材的貨倉。
  就目前打算,天跡的刑罰,樓主勢必要延宕。因為儒門天下的龍首,應當今日午後傍晚會抵達沐華酒樓。
  這般尊貴的大客,當然輕忽不得。酒樓裡,上上下下都看得出來,樓主對此事的關注。

  阿兮鬆開自己的手,目光看著天跡那條原本打斷的腿,又恢復的跟往常一樣無異。昨晚的情況……他已經知道天跡確實是不簡單的人物,那樣的劍氣、那樣的痊癒力﹔現在沒有人敢輕易開天跡的玩笑,或者接近天跡百步範圍內。
  因為,天跡是個殺人的瘋子,而不是傻子。

  「阿兮,別哭。」天跡伸出手摸著他的臉。
  阿兮盛著又羞又怒的目光,顫顫碎碎。
  他從很早之前便發現了,只要他一哭,天跡會悲傷的望著他看,一次又一次,喚著他,別哭。
  但,你看的人,是誰?
  在天跡眼中的那個人,並不是他。

  有時候,他會想:回去吧,回去你想要回去的地方。
  反正到頭來,這份感情,只是自己的一頭熱。一身燭兩頭燒,餘留的,不是那根白色的蕊心,而是一灘不成形的粉色蠟紅的肉,無骨無魂。
  強求不來的人,不會屬於自己。這些,他都知道。
  有時候看得太清楚,他情願一時盲目。笑一笑,過了便好。

  這句話,他擱在心裡頭很久。就算很久,他也不會說出口。
  『天跡,如果有一天,你終於找到回去的路……
  我不難過、也不傷心。』

        /      /      /

  夜沉了,頂上空洞,無月無雲,只有一片黑黝的靜默,從頭上的鐵牢朝上望去,成了一窿弧形的夜幕,宛若積壓許久的悲沉和思念,時而膨脹,時而收縮。
  如是哭泣時,抽噎和顫抖的孤背弧把,黑彎彎的,看了便疼,疼著一口氣,怎麼也緩不上來。
  他靠在鐵桿子上,看著前方依稀眼熟的數列宮燈,漆紅的掛上一排,像是垂簾在人間的紅色黃泉﹔對岸的人,千紅萬紫的熱鬧著。

  天跡緩緩的移動身體,慢慢的垂倒,無意緊攏的十根指頭,連縫細間,都透露著無法形成言語的想念﹔千千萬萬的,孤魂野鬼的無名思念。
  他沒了笑,沒了表情。因為這裡根本沒有人,空盪盪的,無主的地獄,大概是這種氣氛吧。
  不知躺了多久,前方的歡笑聲,一直不減。空中閃爍的花朵,連帶的,將他的靜默也驅散了。
  忽然一道碩長的陰影,蔓延至他的額前,慢悠悠地,再罩至他的胸前,一反一正的人影,一字重疊,讓天跡的黑髮,更黑、更墬落一股無止盡的悵然。

  那一身看起來,比他更像黑夜的男子,似笑非笑的望著他。難得的,他不想理這男人,好像無意識的,認定眼前的人,不是人。
  「嘖,你看起來比第一次見到的模樣,更落魄了。」覺雲藏不住眼裡的嘲笑,這付出一切的傢伙,改變真是大。
  從初次見面的失魂色的白,到眼前被遺落色的黑,這般極端對比的滋味;那份激烈的感情,你懂了嗎?

  「耶,不理人吶。」覺雲感興趣的撫著下顎。
  天跡掀了一下眼皮,那模樣說是在瞪覺雲,氣勢又嫌不足份。只見他,眼珠子往上瞟了覺雲一記。
  覺雲無所謂的聳起兩肩,看著眼底下的天跡,用極小聲的口吻,一字一句低言:「明明兩人距離是如此的相近,卻偏偏見不著面……很痛是嗎?」覺雲指著天跡變了表情模樣,「胸口這裡,是不是快窒息了?」

  低語的聲音,很飄邈,但是砍入他心頭的言語,卻犀利的令他痛苦的嘶吼起來:「啊──」天跡激烈的按著自己的胸口,又抱頭幾近癡狂的撞著這座關住他的鐵籠。
  他伸出兩手,向外招著,嘴裡可憐的喊著:「出去……讓我出去、見他……我的、我的──」『我的』誰?最末的苦楚,自他的嘴裡恓慘的淌出來,那像是傷口的血,化成了言語,一字一句,都成了想找回的痛﹔即使是痛,那也是最美的。

  「啊……」他哀鳴著,連昔日的笑容,都狠狠的在撕裂他的靈魂。
  覺雲漠然的看著眼前的男人,這名用自己的一切來喚回情人的男人。那模樣太熟悉,像是曾經的自己。
  覺雲背過身,離去前,藉著夜風,吹送下一線希望的話落──『你的名字,是回去的路……』

  情人啊,你可曾還惦念著我?
  如果你還絲絲記得我們曾有的愛,別忘了──
  『我深愛的人啊,用你那對微笑的唇,呼喚我的名字』


  【待續--】



  後記:這段寫來很長,豔姬的出現,一方面是點出天跡的身不由己,他的心與身體,無法自主。另一面,則是烘托酒樓的聲色。
還有阿兮,他對天跡的感情,那不是愛。是一種對「物」的堅持和佔有。再說覺雲,他確實一個關鍵,劍子還有一樣東西在他手上。
龍宿人已經抵達沐華酒樓,一群人正在笙歌樂舞。至於兩人,將如何相見?即將撥開夜色方見月明--靜等^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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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末雲歌.十九】  漫漫長路 情迢迢 文/九祐.




  那一端眸,是一朵曇花,冷冷艷艷﹔一抹白一抹紫的紫曇花,他飲著酒,一樽醉顏裡的紅顏酒。
  旁人為他注著酒,他一杯一杯喝著。他知道仙鳳和言歆擔心他的眼神,一直不曾離開。
  只是自從踏入笑風月的沐華酒樓開始,心底深處,一直有股想逃離感覺,深深淺淺地鑽出頭來。
  其實,他不愛飲酒。釀麥裡那澀微的苦味,沾上味蕾的刺激,他不很習慣。
  笑風月一張臉,前前後後都是笑,從骨子裡浸透的,冒著不正經的笑。
  疏樓龍宿隔著杯緣,似有似無的勾著不經心的淺笑。這傢伙,隔了這麼多年,仍是這付孩子心性。

  笑風月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有點邪魅的捲髮,捲著酒泡的長髮,蓬蓬鬆鬆的。在他眼裡看來,是有哪麼一點可愛的份上。
  「龍首啊龍首,笑風月仍是笑風月。汝呢?」笑風月偏了頭問。
  他裝醉,笑得一語雙關:「風月師弟啊師弟,汝仍是吾最疼愛的小師弟。」

  笑風月凝了狹眸,言神裡多了促狹味兒。「唉。癡人總說笑夢,笑風月今日總算見到。」
  疏樓龍宿不甚滿意揚高一邊紫眉,笑風月見狀藉著倒酒擋去他遞來的疑問。

  呵,多久不見,再見,記憶中那位狠辣無情的師兄,原來已經消失了。自第一眼見到疏樓龍宿那藏不住感情的眸底,他震懾了很久。

  儒門天下的權位鬥爭,疏樓龍宿是最有可能座上儒門龍首,最權威的人。那一年,他這位師兄,剷除異己,絲毫不手軟。即便是同期同修的,暗裡逼殺,做得漂漂亮亮。
  疏樓龍宿很疼他,因為他很清楚他對他構不成威脅,更何況,他的心本就不在儒門之權上。所以他不殺他,但是在師兄掌握了儒門天下後,他也離開了。之後,儒門天下的事情,他無心探問。因為他知道他的師兄,一定會將儒門治理的很好。

  笑風月凝視著疏樓龍宿側面的弧度,一起一伏,都是那麼的美,這一份的美,多了一懷紅塵的顏色,那添了情的愛憎啊。
  原來,他這位師兄也是有動了真情的一天。

  放眼望去,他沐華酒樓裡的紅牌藝姬都比不上坐在他身旁的龍首,身旁三桌內,並無任何女子願意貶低自己的美色靠近,只得遠遠的望著,這名比女子還美,比男子甚俊的儒門之首。
  笑風月不由得暢然失笑。忽然覺得自己邀請師兄來自個兒經營的酒樓,專來打擊他沐華樓裡的歌舞女姬。

  「風月,汝笑?」疏樓龍宿側眸而問,眼角的餘光,一直注意到那名站在廳外許久的下人,便問:「那名少年在外頭已經站了兩個時辰,看他的模樣,有懇求的味道。」
  笑風月皺了眉頭,忖度了一會兒,說道:「說來也不怕被師兄笑。昨天樓裡一名艷姬被殺了。殺人者,正是那名站在外頭的僕人所撿回的人殺的。」
  「喔,那名殺人者因何殺人?」他感興趣的接問。
  「這正是最神奇的地方……」笑風月按著額側,揉了揉。「據現場證人所報,是已死的艷姬主動求歡,看樣子是求歡不成,反被殺。但最令吾不解的是,豔姬的表情。吾從沒見過艷姬笑的如此、如此的……真心過。」
  「真心?」這可就引人遐思。
  「沒錯,是真心。」笑風月頓了頓,繼續說道:「在酒樓生活的女子,大多數都是逢場作戲,哪堪付得出真情?」
  疏樓龍宿放下手中的金樽,轉手握拿另一只茶樽,飲了飲,驅醒酒意。「看樣子,讓艷姬付出真心的人,不簡單。」
  笑風月臉部表情扭了一下,有種不成文的怪異。他湊到疏樓龍宿耳邊低語:「那名殺人者……其實是名傻子。」
  「傻子?!」疏樓龍宿獃愕。
  「瘋瘋癲癲、時好時壞的傻子。連說話也不太流利。只是那張臉,看久了……倒有種說不出的吸引力。」笑風月轉了轉眸子,不太好意思的說:「還有,我打不過他。」
  「什麼?!」
  呃……師兄在瞪他耶。笑風月忽感大難臨頭,不遠矣。

          /      /      /

  隔天清晨,難得他睡眼濛濛的坐醒。昨夜,酒意邈邈,笑風月又黏著他不放,整著人醉在他背上,蹭來蹭去。
  嘴裡老喊著:師兄啊師兄。
  拗不過他,任由他像當初跟在他身後,那做事只成一半的小師弟撒潑一晚。
  抹了臉,用了膳。鳳兒笑瞇瞇的站在門口處,白柔的沐陽一點一點,亮著鳳兒那頭烏溜溜的黑髮。
  他緩著眼,不由得露出一抹說不上來的慰然。

  曾有數個晚,他夢著少少的頁夢,不短不長,片段的消溶與再起。夢裡的仙鳳和言歆,他們臉上都沒了笑容。
  濃濃的寂寞和等待,刻在他們的眼裡,仰著天,引著月,守著疏樓。
  破碎的顏色,染上了他們的軀體,每一回的動作都顯著僵硬而生痛。

  他看見仙鳳日復一日,在同一時分,定會熬上一碗蓮子湯。
  他瞧見言歆每晚每夜,在同一時分,定會守在疏樓門口。
  他們同樣都在等著,同樣地,等待同一個人。

  那樣的場景,太真,於是他自夢外清醒。胸口開始隱隱作痛。

  「主人?」仙鳳可愛的喚著,紅潤的氣氛,宛如開了一席的縷紅草,嬌小如星的型態,撲撲地淘氣著。連帶著將他胸口的痛也驅散了。
  這趟尋遊,美其名是為巡視儒門天下各據點,實際上,他也想出門散散心。或許是想逃離那兩件琴簫的依伴感吧。

  「鳳兒,想去哪玩?」他難得揶揄,單見仙鳳澀紅臉蛋,不說話。他朗聲而笑,眼下溜過一倉促的人影,他探首望了望。
  樓閣下匆忙走過的人,不正是昨晚在筵席外枯守許久的人。記得最後笑風月派人將人驅走,免得壞了興致。
  疏樓龍宿腦中憶起笑風月向他提過的那名傻子。是一名叫做阿兮的下人撿回來的人。
  想想,打得過笑風月,也算是不錯的。他這名師弟學武半半兩兩,勉強過得去,唯有一些旁門左道的術法,學得有模有樣。
  聽聞,笑風月先將那名傻子關進鐵籠,暫時應付應付。
  一名奇特的傻角,拿個時間,自己也去見識見識,那名能讓艷姬死得真心的-『天跡』。

        /      /      /

  他掀著眸,搖著紫扇,搧出了一石紫玉的冰涼氣味,晃得他的髮絲輕飄。笑風月陪同他,逛著笑風月眼中所謂的寶器。
  這寶器琳琅滿物,就是沒一件形狀正常。疏樓龍宿滿懷無奈的讚嘆。轉頭,看著仙鳳和言歆依舊看得津津有味,便由他們去吧。
  他走過去,看著笑風月手中拿著一件古怪的木刻製品。見笑風月的神態,愛不釋手。疏樓龍宿定眼一瞧。
  半晌後,他決定還是別靠近比較好。

  疏樓龍宿抬首環顧四周,這座寶樓頂上尚有一層。他想,說不定樓上的東西會正常一些。
  上樓,抬手撥去眼前的珠簾,疏樓龍宿不禁楞了楞。
  呦,這簾帷居然能發出聲音。他抹開笑容,舉了手,又輕輕撥弄了數下。來回撫刷,乍聽之下,是單純的錚鏦碰撞聲,幾趟下來,越顯是一首悲傷的曲子。

  「客人,您喜歡?」旁頭,突地竄出了聲音。
  他側首,吟道:「很特別。」他盯著眼前看似老闆的男人,卻給人一種不協調的感覺。
  老闆僵硬的睜著他的眼珠子,笑得不自然,看上的感覺,猶如是被又有許多繩子抽弄,玩出來的姿勢,那顯得弔詭。
  偏偏身上又沒有殺意,疏樓龍宿不做防備,倒是納悶的聽著那位老闆講述這串繡簾的故事。
  「這繡簾最初的擁有者是一名喚作萼苹的少女。她彈得一手好琴、擁有一喉好嗓子。只可惜相貌長得殘缺。有一天,有一位爵爺微服出巡,恰巧經過,聽見萼苹的歌聲,爵爺因此深深沉迷。一天沒聽見萼苹歌聲,爵爺便無法入睡。爵爺最終仍是將萼苹娶回家……可惜啊,」
  「因為相貌的關係,少女並不幸福?」疏樓龍宿問道。
  老闆搖頭,兩隻眼珠子卻沒跟著晃,但很努力擺出悲傷的表情,繼續說:「相反的,爵爺很愛萼苹,他不在乎萼苹的相貌,他只知道他愛上了萼苹那一身優美清澈的靈魂,不完美的皮相並不代表什麼。」
  疏樓龍宿瞬間揮去腦裡的迷霧,他道:「原因出在萼苹身上,她與爵爺縱然是彼此相愛,但萼苹對自身的相貌仍舊是有極大的自卑。」
  老闆點點頭。「是的。後來,萼苹要求在她吟唱的同時,要在拱窗上掛上一門垂簾,遮掩住她的容貌。爵爺拗不過她,只好乖乖照做。時間過了很久,萼苹心靈上的創傷,並沒有因為爵爺對她的寵愛而傷復,反而越積越大……到最後,一發不可收拾。」
  「萼苹她……」疏樓龍宿原想說些什麼,最後仍是把話按下,靜靜聽老闆把故事說完。
  老闆停住了說話的動作,高吊著眼,一板一眼的低述著:「萼苹在爵爺面前,把自個兒的手給砍了下來,她扭曲著臉問了爵爺一句話:『我再也不能彈琴了,這樣,你還愛我嗎?』見狀,爵爺痛心疾首。他反手挖出自己的兩目,對萼苹說:『我再也看不見妳的模樣了,妳可以安心愛上我了嗎?』」

  那名老闆越過沉思中的疏樓龍宿,抬手輕輕一趟撥弄,那繡簾竟又碰撞出不同於剛才悲傷的曲子,反而帶點輕快調皮地。
  疏樓龍宿訝異了一下,掩眸暗想。
  老闆沒有反頭,自顧自說著,一路往前探去。他見狀也跟了上去,但這一次選擇不去碰觸那扇宛若洞悉人心的繡簾。

  這座金樓玉閣,掛上了許多畫像和兵器。哀懸地、垂環地、撐吊地……各種不一顯得鄙陋的姿勢,皆有。疏樓龍宿再一次緊拴住額間的皺跡,不甚贊同這些名貴的兵器,竟被如此難堪的對待。
  兩目掃了掃,他定了兩眼的視線,再見到那彷如被分屍的兵器,他冷僵著心神,乍時,有那麼一瞬間,他看到依稀熟稔的身影。
  他按著冷不防扎緊的邊穴,心底某處抽著疼。「那件兵器……」他指著那被被周圍數不清的黑線纏繞的兵器,掛上的殘破白布,很眼熟。
  那殘綠的顏色,孤伶的被高高束綁著。那像是種慘無人道的對待,靜默的哀鳴,無聲卻越顯清晰劇烈。

  「您說那件兵器。可憐吶。它喏,被遺忘了。」老闆咭咭發笑,笑裡有著不易察覺的幸災樂禍,再道:「它的主人死在別的地方,只剩它而已。」
  疏樓龍宿紫團扇揚手一翻,劃出兩道冰火交融的劍氣,縱身一躍,接住那件兵器。
  他將它置在掌心,他忽然感到極大的憤怒!不由得精赤兩眸。又氣又擰的說:「這兵器,吾買下。」他按住劍柄,想抽出劍刃,一觀當初持有者的名諱,卻發現自己根本打不開。
  「這……」他疑惑。憑自己的功力,怎麼會拔不出?世上,勝得過他的,能有幾人?
  老闆悠悠地說著,搖盪著他足下虛浮的步伐。「都跟您說了,它死了。死在別人的地方。」寂靜無聲,一點一步,靜悄的,都死光了。

        /      /      /

  他回到沐華酒樓,手裡多了一把古劍,它很沉。但擱在他的掌心裡,卻又有令他想安心的情緒。
  沒錯……這份悸動,像極了那件被他留在疏樓西風的七弦古琴。
  他拿著一塊乾淨的白布,輕輕擦拭著。腦子裡,回想起那老闆最後的一句話:『只有那名死人,能打開它。』
  什麼意思?人已死,何能再出劍鞘?莫非是指另一種方式的死亡?

  他望著這把古綠色的長劍,腦中一片空白,什麼都沒有,初見時的撼動,像一場無聊的錯覺。沒頭沒尾的。
  怎麼回事?疏樓龍宿站起身來,笑容不再,有得只有更多的焦躁感。他在房內,來回踱步,他想抓回那份悸動,他明白的,那是一種距離,之於七弦古琴和眼前這把古劍。

  外頭傳來吵鬧的聲音,他不悅的抬頭往窗外看去。他喚了人,問了問,是怎麼一回事。
  詢問下,原來是那名長工阿兮向樓主求情,求笑風月將天跡從鐵牢裡放出來。笑風月不想理會,阿兮闖了進去,反被打出來。

  天跡?不就是那名殺了豔姬的傻子?他偏了頭想了一會兒。
  外頭的圓月已然升至天央,時候不早,他退下華衫,走回床榻上。想藉睡眠放空自己。事實上,一份徒勞無功,他吃下肚裡,攪得他依然無眠。

  月兒斜落,黑雲隔著一道門,將月暈反鎖在一片重窿之下。
  疏樓龍宿素著容顏,披上一件淺紫色外掛,緩緩步出樓閣。薄冷的空氣,自他的口中逸出,飄白的氣煙,對著天上的暈亮,恍若指引彼此。
  摩擦的夜風聲,在此刻的深夜裡,特別明顯,像一朵朵凋零的無體夜花,隨風漂泊,依憑著溪水晚風寂寞的漂流至盡頭。

  他睜著雙眼,精神異常清醒。手裡握著那把古劍,活像被上了蠱的人,癡然地走,遊蕩那最偏遠的僻所。
  是的,沒錯,他聽到一首曲子,勒著他的心,滴著紅色的雪花,他的世界被塗上某種感傷的色彩。而他手中的劍在嘶鳴,一聲聲,一泣泣,狂亂的姿態奔繞在他腦子裡。
  什麼東西碎了?什麼人的聲音也碎了?
  啊……好多──

  曲落,他驀然驚醒。一雙夜裡的眼,霍然擱在他眼前。
  一座上了咒術的鐵籠,駭異的突然出現。忒忒地,疏樓龍宿往後退了一步。
  他感到害怕,不是因為他無神無主的走到這處所,而是那名被關在鐵籠裡的人的眼神,令他感到恐懼。
  從體內的深底最原始的抗拒。他慘白著臉,無血無色,手裡的古劍自他手裡翻落,那迸撞出來的聲響,猶似丟棄之後的呻吟聲﹔沉甸得厲害,淒厲音,震懾他的胸口,翻覆不止。

  那男人,一身黑。夜裡的陰影,蓋住他的全身,只有一雙真地沒有色澤的黑瞳,痛楚的盯著他看。
  他感到寒冷,好冷,冷得他的呼吸快停止。再往後退開一步,寸步的距離,寫滿他無數的恐慌。
  混亂的腦海中,竄出一個名字。他是那個天跡……那名殺了艷姬的傻子……

  匡啷一聲,他退到了第三步。黑夜下的那雙眸,無語地闔上,闌干的影子清楚的停留在天跡的臉上,那景象,活像一名被夜裡分屍的男人。天跡的模樣,使他想起今早在寶閣裡初次見到那把古劍時的情景。
  疏樓龍宿平復思緒,再一次注視被關在鐵籠的天跡。前方正躺著剛才還被他握在掌心裡的古劍。

  風呀,開始吹拂,同樣地拂動他倆人的髮。天跡又張開了眼,這一次,他張沐在明亮的月光下,臉頰上有一道黑紅的疤,整個人黑漆漆的,在他的眼裡卻散發著仙白的清亮,因為天跡望著他,漾著微笑,不帶任何感情,清透無雜質的笑容。
  胸口有某處的靈魂被觸動,情不自禁的,他開始往前走去,走到天跡的面前,隔著那數道黑色鐵欄,他蹲下身來,仔細的與他相相互望。
  天跡移動身體,貼在欄邊,帶著一種天真的眼神,傻傻地,對著他傻笑。不知怎麼地,他看到這笑容,只覺得痛苦,滿胸滿腑,哽噎住喉端。找不到方向的聲音,僅能屈膝等待,憂憂戚戚的蜷住自己。
  他有股衝動,想留住眼前的男人。心頭的慌亂,磨成了稀微的起伏,所以他解開鐵籠的咒術,伸出手把天跡從裡頭帶出來。

  靜謐的鴉色夜天,風兒吹來微渺的蘆管聲聲。他牽著他的手,天跡跟在他的身邊,手抓得牢緊,像個大男孩,緊緊的,不讓兩人交握的手出現任何空隙的執著的感情。
  他震了一下,抬眼看著天跡。天跡那雙深邃如天淵的眼神,探入他的眼底,他從天跡的眼中看得見自己,兩個疏樓龍宿清澈的映在天跡的雙瞳中,這樣的天跡,相同地,也揉進他底眼。
  交纏的剎那,天跡的眼眸裡又突然出現一種濃烈的感情,如一盆水裡的火,奇異地無法熄滅,反而愈燃激烈。
  凝看著起了色彩的天跡,不再空洞無波。手裡的溫度,忽然變得更加燒燙,他的心臟轉瞬起急,哀熱的情緒不斷注入他的胸口,錯錯落落,翻天覆地的轟轟撼動他整遍心田。
  他明明是想逃離的,卻又無法放開這雙握牢住他的男子的手。
  究竟是誰先遞出手來?是誰?是他自己。
  彷彿被一座山壓在底下,喘不過氣的死沉,當他仰看那片天的時候,卻又無怨無悔的與之相連。
  心中矛盾的火光,如同天跡望著他的眼神﹔時而強烈,時而平淡。
  他們肩並著肩,逐步慢行,一路上誰也沒有說話,漫長而寂靜的人影,在地面上漸漸融成了一體。
  那把古劍,他交給了天跡,直覺認定,這把劍該然是他的。他希望天跡能打開這把劍,天跡也確實打開它,可惜上頭的名字,已被抹除。
  天跡看著那把劍,笑容頓時模糊了起來,看不透的悲傷,抬起眸,又望著他,笑得遙遠而落寞。
  那神情,有股說不出的徬徨蕭瑟。一似在對他笑著楚楚相問:「你還記得我嗎?」


【待續--】



  後記:唉,說到這關鍵一回,九祐不得不再說一聲:抱歉,它很痛苦。
  一開始,定位笑風月,讓龍宿多了一位屬於他自己過往的朋友。這寫來很輕鬆。
  直到,龍宿該尋回劍子的古塵劍。龍宿開始浮躁。
  龍宿見到天跡,退後的那「三步」……退到第二步之時,九祐寫不下去了。
  龍宿在抗拒,那害怕的心情,確實影響到九祐。想著:龍宿想逃?
  莫非是雲歌的關係?悲傷太劇,龍宿不想再回去?
  逃離的那三步,九祐也整整停了四天,看著他們,卻怎麼也打不下一個字。
  老實說,這不是很好的感覺。後來,終於如願以償的,龍宿屈服了。
  交握的手,那忐忑的心情,依舊濃得化不開。
[我很喜欢你的文章,送朵给你!] [我对你的文章有点意见,扔个给你!]
目前創作中:【愛過怎能說清楚】(熾焰赤麟&天尊皇胤&尚風悅&阿修羅)
預計動工:【烽火紅塵】(2013年出版第一二部)
顶端 Posted: 2006-12-08 22:58 | 18 楼
九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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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末雲歌.二十】  漫漫長路 情迢迢 文/九祐.



  疏樓龍宿茫然地張著他的雙眸,清冷的情緒,傳不出任何足以撫慰人心的訊息。
  天跡望著,唯有一雙黑珍珠似的眼,彷彿裂了數道嘆息的痕跡。一似有什麼感情想要掙脫出來,沸騰的悲烈地追撞自己。

  交握的手,又更緊了。那份說不出口的感情,化為掌心裡的熱度。龍宿僅有默然,他真得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兩個人也沒說話。只知道,這雙手,千萬別再放開。

  疏樓龍宿牽著天跡徐步而走,牽下的究竟是怎生的無奈情懷?

  他一直感覺到天跡灼熱的目光,從他的背後,細凝望著。他不需回頭,也能感覺到,天跡的面容,一定是帶著滿滿的笑容。
  有什麼感情瞬間燦火竄亮,激激燃燃的壯大天跡眼瞳裡的明亮。

  他不曉得胸口的騷動是怎麼一回事?龍宿不禁晃著頭。他想恢復以往的自己,他是冷漠高傲的儒門龍首。他是自私的王者,最先考慮的該然是自己……而非是……
 
  龍宿渾身震了一下,訝異的回頭看著天跡。
  剛才天跡的手鑽入他的銀紫色髮堆中,那五指間的壑口,抓弄著他的髮線,一綹一綹地愛玩。
  似乎見他忽然回頭,天跡嚇的收回自己的手,反倒是不安的緊張注視著他,生怕他會生氣似的。

  沒錯,依照往常,這般踰矩的舉動,他會生氣。甚至還會選擇砍下那隻不規矩的手。因為他向來厭惡自己以外的人觸碰自己的身體。
  但天跡的行為,他非但不感到嫌惡,反而還帶了那麼一點難以形容的吋吋懷柔。
  或許是過近的距離,或許是那一顆懼怕的心已然安穩。這樣貼近的相望,他有一種可以讀作安心的情緒,綿綿不絕的開始越趨明顯。
  柔和的心境下,他對著天跡笑了。他看不見自己的笑容,但是可以從天跡臉上的表情,他確實感覺到天跡的開心。

  很久了,他不曉得自己真心綻送出的笑靨,是什麼模樣?不過,他知道天跡很喜歡、很喜歡……就好。
  龍宿笑望著天跡,伸出手摸著天跡左臉上的那道疤痕,沒由來的他的眼澀了一下,那猶如是見到了讓自己難受的情景一樣,惶惶地,踏不上地的感受,抽得兩目生疼。

  他見到天跡臉上還有斑駁的血漬,視線往下移動,連頸項也同沾到些許。更別提天跡這一身黑的衣裳。

  這,也許是旁人的血。

  琥珀色的眸子,波濤瞬起,暗暗地,它們轉成了墮誘的金色。隱含著一股危險的氣味,薄刃下的銀光,那宛如是一種忌妒的實體。

  天跡像是突然意識到什麼,急忙抽開自己的手,龍宿錯愕的瞪著天跡的身影。天跡轉身就跑,跑得飛快,一溜煙的奔出沐華酒樓。
  當下龍宿也運足了輕功,立刻追上去。

  穿梭在林間小道,天跡著急的四周張望,好像在確認什麼,見他追了上來,天跡又立刻拉開兩人的距離。
  這模樣、此情景,他氣極了!
  「汝跑什麼?!」

  聽見他略帶怒意的聲音,天跡唰的一聲,仰身一躍,破了鬱林的茂盛,再翩然躍落至另一處的方向。
  龍宿蹙攏眉宇,他抿著唇瓣,很不高興。他十足十勁的,發出掌力破壞眼前擋住他去路的樹林。漫林轟響,周圍的樹木倒的倒、歪的歪。在夜裡為他開出一條路。

  待他奔出了這片樹林,才發現前方已經沒了路。眼前只坐落著一座大湖,碩大的圓月,只露出半身,另一半悠閒的浸淫在湖面之下。斂艷的月輝重色,如洩了一湖面的流蘇,款款起舞,像魚兒擺尾般的優雅,溫和的流動。

  天跡就坐在湖邊,背對著他。兩隻手泡在湖裡。龍宿不明白的走到天跡的後方,見天跡沒有要跑給他追的反應,龍宿才放心的走到他身邊,並一起坐在天跡身旁,看著他的動作。
  龍宿原想開口發問,問天跡在做什麼,天跡卻快了一步,仰起面首,看著他,朗著顏,舉高他的雙手。

  「不見了、髒的,不見了。」那模樣像名邀糖吃的孩子,只要對他稱許,他開心的可以飛上天。
  他顫著眸,眼裡因天跡的舉止而生了波,隨波泛漾的一潭不靜的湖,潮起潮退,淹沒了眼中的景象。

  原來,適才天跡避著他,是以為自己身上是髒的,不想讓他碰到。如今,他找到了能將自己洗乾淨的地方,才又開心的笑了。
  他低下螓首,割下一節衣袖,往湖裡頭沾濕。
  「汝過來。」龍宿看著他,天跡乖順的湊近,一對天真的眼瞳,看入他的心,卻成了兩種差異。
  他拿著那片殘袖,輕輕擦著天跡的臉。畫著他的額、他的眉、他的鼻、他的唇……他的頸口,眼停了。

  那節殘袖已經染上一層難堪的紅色,龍宿轉手撥開天跡領口上的釦子,沒兩三下,上衣已被退至腰處。天跡沒有反抗,反倒是帶了一點奇異享受。龍宿掀了掀眸光,恰巧捕捉到那雙無邪的眼後,藏匿的壞心。

  他下意識的劈手,兩掌猛然一推,噗通一聲,水花四濺。大略是沒料到他推他下水的意念。天跡落水前,一張俊臉楞得猝不及防。
  那張臉很逼真,看得他止不住放聲大笑。龍宿的笑聲直到天跡從湖裡探出臉來,才正式宣告停止。

  天跡一頭黑髮,全貼在他的身上,由於是背對著月光,天跡的模樣像是散發著白色的輝煌,莊潔著令他移不開視線。黑髮,在那一剎那之間,成了星辰的顏色,一頭出塵絕逸的白髮。

  赫然,什麼人拿著紫金簫的情景,與他在宮燈幃,琴簫合奏?
  一身白的仙風道骨,手持油紙傘,足踏濛濛細雨,與之相約?

  也許是太過震撼……也許是他看傻了眼﹔有一種不敵他的情感,澎湃的將他吃下肚,吞魂食魄地──激昂熾烈的感情令他動彈不得。
  
  龍宿粉紫色的唇微張,猶如被攝去了心魄,癡然地看著天跡緩緩朝他走近,髮梢還滴著水。胸口起伏下,那一顆顆晶瑩透亮的水滴,沿著天跡胸膛、腰側的肌理,滑膩的落下……

  眼前這副景象,成了禁忌的曖昧。
  月輝,冷冷地啟唇微笑。
  那抹冷裡,孕生著,腹下淒艷的火﹔張著慾火牙。將他的理智,一吋一吋的,啃的精光。

  噯,他在想著什麼?
  為什麼不避開?天跡的臉,離得他好近,近得恍若彼此的心跳聲,都能聽見。
  兩人的距離,太近了。天跡的呼吸……都吹入他的嘴裡。

  「……龍……」
  一聲熟悉的低沉呢喃,輕而易舉的摧毀他的防備,如同那一晚墮落的行為。

  他闔上眼,下墬的水滴,探入他的領口,冰涼的水意反而澆不醒他的理性。反將他的慾望更推上頂點。
  逸出口的嚶嚀聲加深嘴中雙舌的交纏,從緩慢的相貼慢吮,逐一加快懷中漫長的饑渴。

  「啊……」天跡咬上他的頸邊,似舔帶弄得,惹得他想避又避不開。一個使勁,像是不甘心的,他反身壓在天跡的身上。
  兩人膠停的視線,濃得火,同樣在他們的眼瞳中。
  他喘息﹔他也是。
  中場的敵對,心與心的需求。
  一瞬的火光,他們再度糾纏在一起,身與身,猶若兩尾求歡的蛇,激烈的纏繞。
  天跡脫去他身上的錦衣,大手一探,熟練的扣住他的腰桿。龍宿沒心思深究這股爆發的慾望﹔慘烈的,如要兩敗俱亡,方能罷休彼此。

  他坐在他身上,兩腿圈著天跡的腰﹔堅硬的火,兩人同樣都觝觸著。衝犯彼此的狂亂且又瀕臨死亡的高熱。
  他抓著天跡寬闊的肩膀,壓下臉,與他歡愉的,舔著彼此唇上無骨的肉。他含著他的舌,一種宣示的佔有,霸道的不讓他在佔於上風。又是一個欺進,天跡的手冷不防的握住他的根蕊,極其有技巧的捉弄。
  龍宿整身一陣渾大繞麻的刺激,從椎處直竄腦後,無法抗拒地、暈眩著那雙迷亂的珀紅色的眼眸。
  這份違背自身意識的快感,很快的主宰他軟麻的屈服。一種近似愉悅的喘息聲音,脫軌般地越區盜軌,更邪惡的操控他的羞恥。

  「啊──嗚嗯……」淫邪的手侵占他的身體,高潮的顏色像一抹無形的鬼,附在他的臉上。他痛苦而愉快並存。
  龍宿不自覺的撳揪著天跡寬闊的肩膀,陷入肉裡的力勁,像是傳達他此時經歷的顫慄快感,催促他、別停。

  龍宿些微的睜開濕迷的眸光,搖搖晃晃,天跡又吻上他閤不緊的嘴唇,溫柔地不使他感到驚惶的錯亂。虛軟的無助感,讓他的身體靠在天跡的懷裡。
  膚與膚的相貼,契合的柔軟度。天跡翻過他的身子,弓起他的腰,由身後繼續套弄他面臨頂點的火熱。
  他什麼都無法思考,下半身顫顫巍巍劇烈著,他沒了心思,無聊的羞恥感,在此刻倒顯得虛偽駭人。

  他抓著他的手,哀哀的搖求。環上天跡的頸子,天跡吻著他眉額的紅紋。多麼的憐惜與纏綿,他同樣乞求他的垂憐。
  炯炯的眼神,那是一盞催情火的燿動,攪動他無從隱藏的動情,在他注視的目光下,一片爆裂的淒光,自他的臉上一景不漏的望入天跡的眼裡。
  他像一灘死裡求生的水,巨浪後的餘勁困擾著自己。

  混濁的白液沾在天跡的手上,龍宿紅著臉﹔不知是羞愧的紅怍,還是情迷的餘韻停留在他雙頰。
  他低低的呻吟一聲,張眼,天跡堅忍著慾望的模樣,他清楚的瞧見了。那樣鬼藍的顏色,依舊作燃。
  這生真切的情感,無裝無飾,他同樣也開始騷動。
  又起的慾望,他窘著臉,還來不及贅言的解釋,天跡開心地愛舔的咬上他的耳肉,呼熱的氣息,像一種求愛的聲音,一吐一息的聽入他的耳朵。

  再起燃的火,多了一面危險的影子。
  龍宿撥開肩上的銀紫色的髮,紫睫底掩,他起身壓下天跡的身體,伏著身體,埋在天跡的胸膛。
  天跡似乎對他的動作感到不解,疑惑的望著他。
  他沒想解釋,這番煽情的話,他也說不出口。學著天跡剛才對他做的動作,他不甚熟練的依樣畫葫蘆。稍稍一抬眼,他看見天跡情慾難忍的神情,無端的,他有種征服的情緒,促使他,讓眼前的天跡同他一樣失控。

  他爬上他的腰,坐在他的男性象徵上,裸白的慾色,更深更沉的鑲在天跡那雙無底黑的烏亮瞳仁。龍宿得意的笑著,倒是不急著紓解那滾燙的玩意兒。
  眼下這張忍得辛苦的男性臉龐,臉上的汗水頗有增多的趨勢。

  「唔──」天跡皺著兩道黑濃的眉毛,瞇起黑眸,臨危的狀態下,他想出聲抗議,卻被龍宿封嘴。
  天跡的反應繃地緊,猶似硬撐著,幾回探弄下﹔他放棄,轉而按住龍宿的後頸子,壓低龍宿的面首,加深濡沫的交換。
  不知不覺中,又遞換體位,天跡擁著龍宿,汲取他身上的味道。親吻著龍宿的腹口,探索的手指一根沒入後方窄緊的甬口。
  龍宿抗拒的時間很短,幾乎是微微地蹙著紫眉,接下來即被碩大的包覆感奪去意志。

  「……啊…嗚嗯……」龍宿激悅難耐的拱起腰,臉上的神情是比剛才更眩亂的交錯,快感與滅頂的溼熱,狠辣地,令他忍不主嘴裡越吟嬌媚的屈服吟喘。
  龍宿仰著頸、拱著腰,情不自禁的合攏自己無力的兩腿﹔天跡黑色的髮絲,像迷戀的絲綢,一絲一摟的抱住他癱軟的腰圍。
  激迷的無上快感,迷濛濕亂的情色,紫紅色的光彩在他眼底。龍宿難受的喊著,隨著第二根指頭的押入,接下來的哀喘全被含進天跡滿是疼惜的唇裡。

  他攀住天跡浪熱的背肌,半闔的水光,歡迷的紅顏,天跡壓抑不住的將他揉進胸口,抬高他的腰,分開他的腿,一身挺進﹔乍入那摩擦的快感,濕潤滑入的窄緊,天跡克制不住的低聲嘶吼。
  停止的充實感,彼此的溫度與容納,深刻地從兩人身下的交合處,清楚濃郁的射入那雙對望的眼裡。

  這雙同樣與他無法自拔的眼曈,裡頭住滿了許許多多藏了很久的言語﹔他說不出口,縱使有多麼的想念和不捨,他說出來的話,都只能支離殘缺的死在他哀莫的聲音下。
  「……龍…龍、龍……」
  天跡難受的抱著他的身體,一張情慾脫序的臉龐,它不單單只有行為上的慾,還有更多、更多、更多──他追尋好久的想念。
  他埋在龍宿的頸項裡,肩膀顫抖著,連帶的那斷續的聲音,都碎在龍宿的耳邊。

  奇異地,他知道他的痛苦。所以他同樣的也抱著天跡。告訴他,他的名字。
  「龍宿……喚吾,龍宿……」
  是的,天跡一定是他記憶中的人﹔那名,被他選擇遺忘的人。

  天跡望著他,眼神中有感動的涕淚﹔喚著龍宿的名字,彷彿對他而言是一種邀請。他推向他的深處,猛烈的埋進龍宿的體內,一次又一次,喊著他懷裡的愛,漫長而孤單的夜﹔在此時,都顯得褪色渺小。

  「啊、啊……嗚啊──」他失魂的承受他給予他的激情,交纏與碰撞的欺淫聲,原本夾緊的雙腿,在狷猛的抽送下只能無力的垂盪在他腰際。
  「汝、啊──」最敏感的頂點,龍宿受不了的僵直了身體,激越湃楚的顫慄囂張的侵略他逼近昏迷的意識。
  「啊、」層層的累積的酥麻,盤旋了一身,再一次穩烈而溫柔的頂入,龍宿終也又洩了一回。

  沒來得及喘息的空間,席捲的餘韻,又捲上他的體內。那彷彿要不夠的需索,天跡全心全意的愛著他的每一處,晃動的紫嫩長髮,如同被他溺愛的愛撫,輕輕地哼吟,晃動它們柔弱柳絮的體態。
  「……不了、吾──受不住了……」
  求饒的媚態,再騰不任何力氣,他不曉的自己是死過了幾回、又攀回幾回的熾烈。被榨乾的體力,只任得他在他的懷裡死得像凄艷的曇花,開了一瞬又一瞬。

  「啊……啊……」他晃得神迷爍亂,嘴裡也不知在喊著什麼,「……求汝……別了、別了──啊、啊……」下半身黏膩的氣味,燒得他腦袋,除了空白還是空白。
  「龍宿──」
  最後一波戰慄的驚憾,在龍宿的體內全然釋放,灼熱的體液,在流出體外的同時,他也失神的昏迷在天跡的懷裡。

  『龍宿,我喜歡你。』
  『你同樣也喜歡我,為什麼還要避著我?』
  『龍宿,我的心,一顆心,都是你的、都是你的……』
  『你知道嗎?龍宿……我好想你,每天每夜……發狂的想著你──』
  『龍宿,我的龍宿……』
  『別再離開我了,別再丟下我一個人……好嗎?就讓我們愛著彼此,別再分離了。』


  【待續--】


  後記:呀呼!九祐要開始放鞭炮了,大家要退遠一點^///^,以免被炸傷。
  寫完第二十回,九祐有一種嫁女兒的心態--,九祐終於把龍宿嫁出去了~(娘親的淚水)
  有別於寫第十九回的痛苦沉悶,第二十回寫來真是通體順暢。^//////^
  順利到不行,完全任由他們兩個自由發揮。
  看來,這兩隻也是忍得很久了,沒有前塵往事的束縛,劍子和龍宿真是最佳伴侶,幸福極了。
  一路看來,第二十回的氣氛,春花滿天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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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創作中:【愛過怎能說清楚】(熾焰赤麟&天尊皇胤&尚風悅&阿修羅)
預計動工:【烽火紅塵】(2013年出版第一二部)
顶端 Posted: 2006-12-08 22:59 | 19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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