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最終回龍宿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裡他回到小時候住的大屋。龍宿記不清楚，是因為屋子太大所以顯得人影寥落，還是因為人影寥落才顯得屋子空蕩。反正他不在意，只是個居住的地方，並不是家。在他小小腦袋的認知中，一個家，最少應該有爸爸和媽媽。
可在來不及記住父母容顏的年紀，他們已經從他生命中遠去。這樣沒什麼不好，思念也就來不及醞釀成苦澀的酒。他沒有醉生夢死的時間，和自由。
何況他也不需要。
每天的行程都編排得密密麻麻，禮儀、藝術、運動、學業，如同機械滾輪般滾動，他不偏不倚地貫徹著。家族裡高高在上的掌權者，曾用冷漠的口吻問他：枯燥嗎？他搖頭，低著的眼掩飾了冷笑與不屑。他唯一的興趣，是把所有事情都華麗地完成。
在這種日復一日的童年裡，他最喜歡做的事，是看星星。望著億萬光年外的星晨大海，遙想將來自己也要開拓出一個波瀾壯闊的華麗末來。可是有時候，他也會對兩顆星星之間那一大片的黑暗，留神起來。那些無光的空虛之間，看著令人心裡覺出了一點點的悶。
那時他不知道，這感覺叫寂寞。
什麼時候開始曉得寂寞？是從有個叫劍子仙跡的人闖進他的生命裡開始。
開學典禮上的驚鴻一瞥，到後來成為了同學、室友、好友、知己……他一直找不到能跟他旗鼓相當的人。夥伴也好，敵人也好，至少是可以平視對方，活在同一個空間的人。
然後，劍子給了他一切，比他想像中還要多。
如果說公開亭就像一隻展翅的鳥……那我就做風吧。
逍遙自在，不受拘束的風嗎？
不。
那個自稱是風的男人用手指點住了他的唇。
我只做承載著你的風。
那一夜，他們的心曾貼得極近。
他以為，他們會永遠這樣在一起。
他因為家族會議去歐洲一趟，在大學請了兩星期的事假。回到校園時，卻見房間的另一半已經空了，原來東西堆得滿滿的衣櫃、書桌、架子一下子都冷清清。他撥那個人的手機，此號碼未有登記……特地跑去校務處查問，才知道那個人已經退學了。
就這樣，彷彿不曾存在過一樣，徹徹底底地消失在他面前。
心裡好像被狠狠掏空了。
看著白色的床舖，想著白色的身影，那一刻突然覺悟，這樣的感情叫做喜歡。
可是為什麼，喜歡也會令人覺得如此心痛？真的好痛，心裡的痛，逐漸蔓延到身上……發生了什麼事……他只記得他的身體好痛，痛到沒力了。但縱然身體幾乎不能動，意識卻仍存在。
耳邊卻傳來一把稱得上熟悉的聲音：「疏樓龍宿，還是要循例問你，接受手術會有一定的風險，你願意接受這個手術嗎？」
吾都躺在這了……汝說呢？
他聽到那個彷彿在笑的聲音，又道：「劍子在外面緊張得要命，素某也是第一次看到他完全慌了手腳的樣子，你真是讓素某大開眼界。」
是嗎……其實吾也沒看過。
那你想看嗎？
隱約記得，他虛弱地點了點頭。然後又聽見那聲音催眠道：「現在要打麻醉藥了，因為過程中可能有點痛，請你忍耐著。」
漫天雪花紛飛，眼前的場景回到那個聖誕夜前夕，一個不大不小的活動室裡。長桌上是歡宴後的杯盤狼藉，身邊是一張張年輕得飛揚拔扈的臉，掛滿了看好戲的期待，把目光都投在兩個人正表演的人身上。
他記得，他一直記得這個畫面。那歌聲雖然不怎麼動聽，但歌詞他一直記著：
給我信心 當我未如願
披雨戴風問寒送我暖
………
……
唱歌的人是佛劍，記憶中還有另一個人替他伴奏，可是卻聽不見伴奏聲。
怎麼可能？他著急了，努力地尋找，靜心地聽，但伴奏聲依然不在。
那歌者呢？
親切眼光 舒我亂和倦
從無更改心照總不宣
………
……
歌者仍舊喃喃地唱著，充滿了感情，如風一般輕揚……他認得這把聲音，這個人不是佛劍。
心裡一直有個願望。
一個，曾經以為永遠無法達成的願望。
四周的景物開始變得白茫茫，但歌者的輪廓卻一點點清晰起來，多麼的熟悉，多麼的溫暖，多麼的懷念──
他睜開了眼睛。
他看見劍子。
龍宿悠悠轉醒，劍子耐心等待他渙散的眼神逐漸恢復澄明，內心激動，舌頭像打了結，一時說不出話。兩人對視良久，彷彿半個世紀都過去了，意識到這場沉寂已經長得令人生了惆悵，劍子眸光一動，終於笑道：「你睜開眼的樣子好美。」
龍宿醒來，先是出神半天，再又等了半天，就等來這麼一句傻話，有點好笑，想反駁道難道吾睡著的時候就不美？但剛醒來，麻醉藥力開始消退，全身沒有半點氣力，傷口傳來麻麻癢癢的痛，令他覺得十分不適，也就作罷。
彷彿看透了龍宿心中所想，劍了笑笑，補了一句：「你睡著的時候也很美，但今天，特別美。原來上天待我不薄，一直讓我獨佔這人間美景。」
龍宿兩片有點乾燥的嘴唇翕動著，始終沒說出什麼話來。幽靜的燈光下，躺在床上的他比平日虛弱太多。可是那雙眸仍然那樣堅韌，怔怔地看著劍子，半秒也沒有挪開。
劍子見他這模樣，心裡微微酸澀，盡量輕快地道：「瞧我高興得，都忘了跟你說，這裡是素氏醫院，剛是素還真替你動手術。他的醫術你知道，極穩妥的，你只管安心休養。」提起素還真，那片鈍痛無法抑止地滲開，劍子只是繼續道：「集團的事你別忙著操心，交給言歆跟鳳兒，他們是你一手調教出來，我再幫上一把，事情都能應付過去。這兩個孩子都非常擔心你，現在在外面，你要不要見見他們？」
不。他極為輕微地搖頭。
「這是加護病房，醫療設備太多，看得人心煩。過些時日你病情好轉，換個舒適的房間，能開扇明亮的窗，也能擺些五彩繽紛的鮮花水果，人就精神了。」
龍宿瞧了他半刻，輕聲問：「汝呢？」
「我？我也不用再穿這身麻煩的衣服。頭髮都被包起來，幾次伸手去撥都發現額邊垂下來的髮不見了，怪不自在。」劍子說罷伸手摸了摸額際，輕笑道：「怎樣？還是說我這模樣，你嫌棄了？」
劍子笑著，也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在他的目光中，有一種不該有的悲傷。可是龍宿察覺了，今天的他微妙地不尋常。劍子有時話很多，但不該這情況下，盡挑些旁枝末節跟他說。
於是隔著氧氣罩，龍宿有點艱難地開口：「素還真跟汝說了什麼？」
「他說，你需要靜心休養。」
……汝沒說實話。
「他說，你不可胡思亂想。」
……都什麼時候了。
「他還說……」
……還要騙吾麼？
龍宿那種坦蕩的目光把劍子看得暈眩，也把劍子心裡唯一一絲的慌亂也消弭安撫。是的，都什麼時候了。劍子低嘆口氣，眸色黯了又亮：「幾天前，我趁著你開例會的時候，把小說翻了翻。」
劍子唇邊的笑意，淡淡的，淺淺的，卻是龍宿非常熟悉的，攝氏三十七度的笑容。他娓娓的說著，聲音如天上的鳥在滑翔時，翅膀下迴旋的風一樣清透：「隨手一翻，看到主角的愛人過馬路時被車撞倒，他就在主角的眼前倒在血泊裡，生死未卜。作者管這感覺，叫魂飛魄散。看的時候，我相信，但現在我不信了。作者不是想騙人，他已經盡力。只是，龍宿，剛才在車上你昏過去時，那種滋味，絕對不止是魂飛魄散，世上再找不到一個形容詞，去描寫那感覺。」
說到這裡，劍子的聲音有點哽咽。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繼續道：
「在手術室外等候的兩小時，我想了很多，因為不去想些什麼，我一定會瘋掉。於是我從小時候第一次看見大海，一直想到那幾年的遊歷，回憶就象走馬燈一樣。人家不是說，一個人在臨死前，會把他一生中最重要的片段重溫一次？可現在命懸一線的人明明不是我，我卻覺得這兩小時，漫長得如一輩子。然後我發現，這一輩子我遇見的人，遇見的事，很多很多。但我一件一件的去想，想完後就一件一件的忘記。當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忘記，回憶的盡頭，就只有你，唯獨是你。那時我想，如果上天現在要把你就從我身邊帶走，連一點討價還價的餘地也不留，我還是不得不感謝它。因為世界如此之大，它終究讓我們遇見了。這結局也許有一點點的不幸福，可是過程竟然如此美好。
雖然後來當素還真跟我說那些話時，有一剎那我怨天尤人，然後悔恨得想要一死了之。」
劍子痛苦地閉上雙眼，緊緊絞鎖的眉頭，訴說著他內心正受著極大的煎熬。半响，他再睜開眼，定定地看著龍宿：
「可是現在，他說什麼，都已經不再重要。」劍子的眼神無比專注，不再迴避，眸底無限透徹澄明，長久以來在有意無意間所隱藏閃躲的感情，終於毫無保留地呈現。他開口，一字一句都是融冰化雪的溫柔：「無論這輩子剩下一天，一個月，一年，還是十年，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聽著劍子說出最後一句話，那一刻龍宿覺得他的靈魂晃悠悠的。走過了這些年，他們相遇，相知，相戀，然後終於如願以償地，相愛了。
彷彿把壓抑了很久的話一次傾吐了，劍子的笑容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剛你還沒醒的時候，我在想，待會你醒過來了，第一句想聽的話是什麼。」
「想好了？」龍宿想笑，卻感到眼角癢癢的。
「差一點，你就醒了。」劍子伸手替他拭去了眼角那滴水珠，柔聲笑道：「但剛剛想到了。」
劍子拉著他的手，抵在自己的唇邊。
龍宿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心裡一直有個願望。
他曾經以為永遠無法達成。
那也只是曾經。
因為他的願望，終於實現了。
尾聲
素還真是素氏醫院的院長，平日他不常回醫院，儘管醫學才是他的本業。
因為某些原因，素還真這幾天都待在醫院裡，順便處理一下他不在時的雜務。
那個原因，現在正在全醫院最高級最豪華的加護病房裡照顧他的情人。
素還真正在那個病房的附近巡視。
半掩的門後，傳來了素還真既熟悉又陌生的歌聲。熟悉是因為，那聲音是他的多年知己，不用思考都認得出來的好友嗓音。陌生是因為，十多年來，他竟都不曾聽過他好友的歌聲。
那個看起來玩世不恭的好友，唱起歌來竟是相當的動聽。
這首歌他記得，是好幾年前曾經十分流行的一首情歌。
給我信心 當我未如願
披雨戴風問寒送我暖
親切眼光 舒我亂和倦
從無更改心照總不宣
長長路中 走到哪裡生命裡
有你我方找到生存來源
難行日子 不削我對生命眷戀
因有著你 跟我一起 親愛的你
一次也不 推說亂和倦
一次你都未曾去計算
給了再給 始了便無斷
無條件分擔各種辛酸
從前沒講 今次要說多謝你
我有你給的愛因而完全
誰人是我 心裡至愛生命至尊
都也是你 真了不起 親愛的你
若問世界誰無雙
會令昨天明天也閃亮
定是答你從無雙
多麼感激竟然有一雙我倆
一世慶祝 整個地球上
億個背影但和你碰上
想說你知 整個地球上
無人可使我更想奔向
http://tw.youtube.com/watch?v=yzihNSz7MiE背景音樂：《天下無雙》陳奕迅（非常好聽的粵語歌～）
<END>
＜謎之對話＞（作者x2按：為什麼大家都如此相信素素呢？）
屈：（＝ ＝｜｜｜）咳，我說素還真，你這樣欺騙劍子，也實在太缺德了。
素：耶，好友此言差矣，素某是實話實說，那有欺騙人？
屈：那好端端為什麼鬼話連篇，跟劍子說什麼龍宿救不回來那些亂七八糟的話？
素：（老神在在）第一，素某只說過素某盡力了，這是實話；第二，素某說回天乏術，但從沒說過龍宿回天乏術，更沒說過我救不了他啊。
屈：（＝＿＝）少來，誰不知道當初劍子在賭桌的事上把你給賣了，你這小心眼的就記仇記到現在……
素：（Ａ＿Ａ＋）哎呀，不可誤會啊！若素某果真是那種人，又怎會告訴劍子好友J.J外強中乾，隨時倒閉的消息？如此只怕現在氣得跳腳的，就不是異度了。
屈：（冒汗）……總之，你的玩笑還是開太大了。
素：好友大可放心，素某相信，劍子這輩子也不曾像現在這般，感激過一個謊言。
屈：囧
（屈：其實這篇故事的真正BOSS是素還真……由頭到尾陰魂不散 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