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宿的根基很薄弱。除了基本的道家吐納,幾乎沒有其他的招式可尋。偏偏他的天賦奇高,觸類旁通,也練得一些雜類的武功。
“廢掉。”
婉夫人還未反應過來是什麽意思的時候。龍宿已經跪在長月鳳華的面前,低頭等待。
“汝若只懂道家基本吐納的話,就不必這般。汝不懂東山道人的苦心。”
龍宿只聽不語,對於長月鳳華,多是遵從。長月鳳華既然收他為儒門少主,自然會有可以利用他之處,暫時不會不利于他。但是,憑什麽去相信一個交情不深的人是在為他著想。長月鳳華自然懂他的心思,所以沒有多說什麽,只是運氣于掌。
婉夫人臉色一下刷白,恍然明白長月鳳華即將做的事情。
她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渾身不止地顫抖,卻沒有出聲來阻止。
這是龍宿決定的事情。
她不能阻止。
長月鳳華一掌拍下來。龍宿只覺得劇痛從身體內部炸開。長月鳳華的手指靈動,分,封,轉,通各穴道的氣血,華麗得如蝶翻飛。在婉夫人的眼裡,卻如同手握長刀往龍宿的身上刺。她保養甚好的指甲深深嵌進掌心的肉,血慢慢地滲出來。但她感覺不到疼痛。
龍宿只是低頭咬牙,不出半點聲音,冷汗如雨。
此時的龍宿已經聽不到任何的聲音,也感受不到什麽了。劇烈的疼痛從他的身體里排山倒海。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就是不能輕易示弱。長月鳳華看著他,功力又加了兩成,這樣快但更痛。龍宿只覺得整個人云云然,恍然間,想起了劍子的笑臉,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宿兒。”
婉夫人慌忙伸手去抱暈過去的龍宿。
長月鳳華收功,道:“他無事。不過痛暈了。”
“先生。我可否先帶宿兒回房休息。”
“讓他留在這裡吧,吾好照應。”長月鳳華看著窗外的紅色楓葉,“這裡景色不錯,多留兩日,儒門天下,不著急……”
婉夫人看著滿頭大汗的龍宿,從懷里掏出汗巾替他擦拭,許久才停住手來:“麻煩先生了。”
長月鳳華搖頭:“該然。”
婉夫人不捨離開,回頭道:“我去為宿兒熬點雞湯。請先生……”
長月鳳華點了點頭:“無妨。婉夫人隨時都可以過來。”婉夫人低頭行禮道謝,轉身離開。
長月鳳華低頭看著龍宿,將他抱起來放在床榻上。今日清晨,龍宿儘管一夜未眠還是很認真在學習他所教的東西。這是他見過最優秀的孩子。堅強,懂事,隱忍,且天賦極高。行事是帶有幾份無情,但這正是他所需要的,至於一定程度的任性,也是可以容忍的。
長月鳳華的手指輕輕撫摸過龍宿的臉。
“你的心還太軟。不能用。”
已經昏過去的龍宿,卻仿佛有感知一般,微微動了下。
長月鳳華手里握著一杯熱茶。看著慢慢走下樓來的龍宿,問:“昨日睡得如何?”
龍宿一早晨起來便令人打了熱水沐浴更衣,頭髮還帶著微微的濕氣。
龍宿應道:“很好。”長月鳳華點了點頭,示意身邊的人。侍婢了然地退下,片刻,端出一碗熱粥出來,放在桌子上,還有幾盤配菜,青得欲滴的脆瓜,黃燦燦的煎蛋,都是家常菜。龍宿坐了下來,接過來,舉筷便食。
“因為是婉夫人做的,所以沒有戒心?”長月鳳華輕聲道。
龍宿臉色一變,身體已經不能動了。
“汝雖然對生人戒心很重,對親人卻毫無戒心。”長月鳳華慢條斯理地倒了杯茶。侍婢伸手捧了過去,遞給侍衛讓他們喂龍宿喝下。
長月鳳華取了一雙銀筷子,稍微探了探配菜,再碰了碰粥。只見筷子尖頭銀白如初,沒有絲毫變色。
“軟骨散是試不出來的。”長月鳳華放下筷子。
侍從掀開一旁桌子上蓋著的布,上面放著很多小碟子,裡面都是一些白色的粉末。
“汝一時也記不得太多。今日,汝就將這些各種類的軟骨散嘗嘗,記住它們的氣味和味道,以後吾不想再看見汝餓著,也不想看見汝動彈不得。”
長月鳳華說完,站起身子來,便走了。
龍宿喝了茶,便能動,臉色很難看。侍衛將他面前的桌子挪開,換上放滿軟骨散的桌子。龍宿閉上雙眼,深呼吸一口氣,舉了筷子,開始一碟一碟地嘗試。
“呼嚕嚕——嗤嗤——”劍子幾乎是用倒將海碗里的粥吃掉,發出奇怪的聲音。
道無華面無表情地坐到另外一張桌子,但仍忍不住皺起眉頭來。
他的好友絕對容不得徒弟在自己面前如此放肆。道無華心想。自己是不是太過寬容了。轉念一想,又覺得沒什麽好計較的。
劍子呼嚕呼嚕地大快朵頤,真真會讓旁邊的人以為他吃的是什麽山珍海味。
其實不過是最普通清淡的食物。
只不過任誰餓上個幾天,吃什麽都會覺得香。不過,道無華的眉頭皺得更深,吃相實在是太難看了。
“這配點蘿蔔干的甜粥,太好吃了。”劍子豪氣萬丈,“老闆再添一碗。”
“第五碗了。”道無華淡淡地說,“撐死遲早。”且咸搭甜,口味太奇怪了。
劍子才不理道無華說什麽,吃飯皇帝大,將甜粥嗤嗤喝完后才咕嚕一聲滿足地拍拍肚皮。道無華轉頭,心裡不知道幾次悔了當初覺得這小子天資不錯,就順了收回來。
“走吧。”道無華取了佩劍,放下銀兩,起身便要走。
劍子快步追了兩步道:“去哪?”
“楓溪鎮。”道無華仰頭。朗朗晴空,艷陽高照,卻吹著陰冷的風。此刻的那人,行程應該到達那裡,以他的個性,必定會在那裡停留一些時日。有些事情正好可以問上一問。如果可以的話,順便……道無華瞥了眼劍子,不知道長月鳳華的徒弟如何,在還沒改造得太嚴重的時候換過來也好。
劍子就這樣一臉茫然被道無華一如既往地拎猴子一般拎著御劍飛行而去。
無論天資如何聰穎,身體的狀況卻一直不如他人的龍宿,在嘗到一半的時候,就被交替的強烈藥性折騰死去活來,冷汗直下。吃一點軟骨散,再被喂下解藥,哪怕鐵打的身體也受不得,何況是他。常人連五種都吃不來。太損身體的根基。但龍宿硬撐著,吃下,記住,解開,已經機械般運作了。
龍宿沒有停下。
眼前的景色一片模糊,只剩一碟碟的小藥粉。
連身邊的侍從都有些不忍。
直到龍宿再次暈過去,才被侍從送回房去。
次日清晨。龍宿茫然地睜開雙眼,腦子里一片空白。他心一驚,慌忙坐起來,片刻后,將頭埋進雙臂里。
長月鳳華推門進來,慢慢地坐在桌子旁,取過杯子倒了杯冷茶:“忘了多少?”
“七樣。”語音里帶著不甘心的哭腔。
長月鳳華眸光一閃,七七四十九種,忘了七種已經算是很好的了。何況龍宿的身體本來就受不得這么多軟骨散的藥勁,這裡面其中十幾種雖然只起麻木身體的作用,卻極其霸道。本來他以為龍宿至多能試三十種。
“東山的楓葉很漂亮,今日與汝娘一起去看看。”
長月鳳華慢慢地將喝空的杯子放在桌子上,走了出去。
龍宿抬起臉來看已經關上的門,用袖子擦了擦臉,喊了人進來伺候。走得不遠的長月鳳華的嘴角稍稍勾了起來。
不過是個孩子。
所以,依賴娘親,很多地方很生澀。
龍宿吩咐了人,取的是濟南虎跑泉的水,沖的是蒙頂紅茶,幾樣精緻點心,形狀優美剛好可以一口吃下。
婉夫人撐著綢傘慢慢地走著。龍宿跟著身邊。秋日的陽光其實比夏日更烈,風很乾燥。龍宿拿了一盒雪花膏,細緻地替婉夫人抹好,才出得門。
說到楓紅,大多數的人都會想到帝都的香山紅葉,不過楓溪鎮既然以楓葉霜紅聞名于天下,自然有它獨特之處。這連綿著的與山一同將城鎮包圍的如血紅楓就仿佛是一個無法讓人清醒的夢境一般。
“只有一條路可以進入楓溪鎮,貫穿南北,因為不在要道上,卻格外得安寧。”領路的是儒門天下在附近鄉里的夫子,提著一盞沒有點亮的燈走在前面,為龍宿他們解說,“門主攜少主同到陋舍,真是蓬蓽生輝,老夫在儒門天下六十年,沒想到還有親眼目睹門主與少主風采的一日。”
龍宿見他佝僂著背,走的步伐浮而慢,不由想起在故里教他六藝的禮老夫子。偏偏想起那老夫子時又想起那個賴皮潑猴,不由臉一紅,咬咬唇,低頭跟著婉夫人走。
尋了一處僻靜的地,仿佛置身在畫里。
老夫子告退。龍宿點了點頭。
龍宿吩咐了人擺茶設點,剛剛伺候婉夫人坐下,就聽一聲:“閃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方才想起的無賴潑猴,不正是眼前這只不是?
[ 此帖被心依在2008-12-16 21:52重新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