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
劍子又在儒門天下留了幾日,龍宿雖說嘴上不再跟他計較,可也是有意無意里總是使了壞的又是拿了些無傷大雅的話兒來調侃他,又是絞凈了腦汁凈想出些的由頭來給他下下絆子。劍子捫心自覺得理虧在先,想如今這龍宿一出出的跟他鬧,也不過是發洩發洩這數年間心中悶憤,也就打著哈哈全數應承下來了。又待龍宿玩笑了些日子,劍子只看他那模樣氣也應是消了。适才開口,便說已是在儒門叨擾了多日這也該是回去看看。龍宿那是正坐在房裡抱著劍子的白玉琴有一搭沒一搭的挑著那琴弦玩兒,聞言便罷了手,調侃道:“是了是了,想汝的那一片茅屋看上去就不怎麼牢靠。莫要一個差池被大風給刮了去了,那樣汝的豁然之境可就真是豁然了。”
說著哈哈的笑了起來,只把劍子削的一時回不過嘴來,誒呀了一聲搖著頭心裡只道這龍宿一口利牙真真是讓人笑也不是,跳也不是。
只見那邊龍宿笑罷,看著他想了會,又說到:“汝既是說了,吾也不好再多做挽留。不過汝便只管走汝的,汝這琴可得替吾留下來。”
劍子聽了一愣,倒也不是小器,只是這琴隨了他近百餘寒暑,雖不過只是一件器樂那也是有了些感情的,他可從未想過要送及他人。但今日是龍宿看上了這把白玉琴開了口向他討,那也是萬萬不能拒絕的,一時也有些左右為難了起來。龍宿一見他言辭閃爍,晃了晃扇子嘖了一聲:“吾就知汝這道士寒酸小氣,身邊也只這麼一件好家什,吾斷不會是白白向汝要的。”說著便從便說的盒子裡頭拿出那管紫金蕭來:“汝看,此物可是能抵上汝那白玉琴了?”
劍子一見紫金蕭連忙擺手,直道:“不可不可,龍宿不可啊,那白玉琴你若喜歡吾留給你便是。但這紫金蕭是你師尊留給你的,你怎麼能隨隨便便的送與吾呢,使不得啊。”
“汝不喜歡?”
“並非是不喜歡,只是劍子不敢要。”
“那就還是嫌棄伊了。”龍宿點了點頭,將紫金蕭收在手上:“罷了,吾既已將伊送做汝,那伊就已經歸屬於汝了。不過看來汝也不想留伊,那還留在這世上作甚么呢?”說罷就見他面色一凜,一翻手掌中凝氣,作勢就要將那蕭劈斷。
“龍宿!”劍子見龍宿一個不順意便要動手毀蕭,生生的嚇出了一頭汗。連忙上去一把奪下紫金蕭捂在懷里:“吾何曾說過吾嫌棄了?!吾要,吾要還不成么。龍宿你這真是……”
“喔?吾又怎麼了?”龍宿此時卻似雨過天晴了無痕跡,執著扇子撇著頭在一邊偷著笑。劍子一看他那模樣便也知他那又是在使了法子的懵自己,可瞧著瞧著又忍不住歡喜,一時心裡頭竟連一星半點兒責怪的話也覓不到了,便也只能笑著長歎一聲作罷。而後便揣著那管蕭返回了豁然之境,兩人兩處各自忙碌。一當思從念起,便拿出拿簫來細細揣摩,簫聲嗚嗚如訴不盡衷腸。雖如此,但卻未曾再有聯絡,也是好生令人難猜。
且說此事方才平息不久,劍子卻在豁然之境不遠處岔道的另一頭發現有人圈了方圓數頃的地大興起了土木。心裡直笑到也不知是哪方沒思量的富貴人家,怎麼這天下間淨數有的是好去處他不挑,偏偏看上了這一塊沒人要的荒山野嶺。但看過笑過便也忘了,只道這世間道不清緣故的事兒海了去了,倒也不以為奇。
而待到翌年夏至一過,便又有馬拉的車轅進進出出的,那岔道路上登時熱鬧了起來。劍子瞧著那頭門庭若市的忙碌景致倒是忽然又惦念起了這事來,撥了冗欲再去探一探那不曾謀面的鄰居,於是便挑了一日順著小道行了過去。遠遠便望著那高牆裡頭錯落著數座重簷歇山頂,從裡到外皆是琉璃瓦蓋。又見庭院深深,竟是一眼觀不盡全貌,聲勢甚是浩大。再走近些,抬頭便見那匾額上飛龍走鳳的書了四個大字,疏樓西風。
“疏樓……”劍子這下可有些傻眼了,而再看看那宅子的場面,卻是極具了龍宿那揮金如土的手腕風格,心中便是更確鑿了幾分。后又想起了那日裡頭自己在他跟前編的那句瞎話,這才恍然大悟,只暗道自己不過一句胡話卻讓那人起了這個念頭,這下一條岔道兩頭連著,那是想躲都躲不開了,倒好似是搬了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劍子在門前徘徊再三,又覺得此時前去叫門好比不請自來,龍宿或是想見他也不可知否,想來甚是不妥。但又念與龍宿也有一載未有見面,心裡也記掛著他不知是否諸事安好,他日雲遊時那是故意撂開了心不去想這些,而今到了跟前頭卻是思緒難再抑,不知該如何是好了。正當他猶豫未決進退兩難時,卻叫門裡頭出來幾個儒門天下的女官看見了,甚是驚喜,同他打趣道:“龍首這方才正要我們去請您呢,您這會子可就自個兒送上門來了,倒是給我們省了一趟腳程了,真再好不過了。”
邊說著邊嘻嘻哈哈的簇著他進了宅子,全然讓人推拒不得。
疏樓裡頭眾人往來不息,正一間間的往各屋裡頭安置傢什器物,兼顧不暇,也實在沒多空照管他。劍子自己往裡頭走了一段,就看見那仙鳳一件絳色對襟小襖裙,立在眾人中間倒像是六月裡的乍開的石榴花,嬌豔顯眼的很。她手拿了一塊香帕,一邊掖著額上的汗,一邊差使著幾個侍從女官各處的忙。又說這些侍從裡頭倒是有一人,一趟趟走的比別個都勤快,派的活也比別個的都重。可觀其衣著卻又是一身玄色綾羅,略比他人都顯貴些。那人見了劍子便到他面前一行禮,半句話不多的便又被仙鳳推著轉身去了。劍子見狀便笑問:“仙鳳你怎麼支派起言歆替你幹活了?”
仙鳳轉過頭笑著回他:“先生,這可不是我要支派他的。是他自個兒要來幫,我早叫他去歇了他又不肯。這不,我讓他幹少了倒不是壞了他的心意了?”
劍子搖搖頭,道:“你這丫頭別見了別人老實就總去欺負他。”
“我欺負他?”仙鳳不滿的略略撅嘴叫了起來:“我哪敢欺負他。”
只見默言歆遠遠的聽見了,肩上扛著東西又折了回來,一臉懇切的答了一句:“先生錯怪她了,確實是我自己願意幹的。”
“呸呸呸,哪個要你過來答了?真是個自作多情的,快走快走。”仙鳳俏臉一紅,連忙又將他支了開去,這才一拍手得意的笑道:“先生瞧見了吧,可和我沒關係呢。”說罷忽然又想起什麽來,扯過劍子的袖擺搖晃著道:“先生何時來的?可把主人給想死了,沒事的時候總跟我叨念。”說著又朝裡頭指了指:“主人在那屋裡呢,先生且去找他吧,鳳兒這會子脫不開身,就不陪先生進去了。”
說罷,古靈精怪的朝著劍子福了福,又飛快的追著默言歆跑去了。
劍子看著這兩個小的一來一去心裡也明瞭了幾分,便看著笑。轉念又想及自己同那龍宿,也就似這一筆理不清道不明的亂帳,卻又偏偏不知該何從說起何從問起。難免徒生些感慨,終只是換來一聲輕吁。
正屋廳堂中龍宿身上松松的穿了件藕荷色滾紫邊的褂子,下面一條素色綢褲,光著一雙腳盤坐與一張蟠龍雕花羅漢床上。面前放著一張几,上頭擺了盆琥珀糕,切成一小塊一小塊的拿小碟盛著,只見他正扶著桌緣換著手跟自個在下棋,左手吃了棋子便用左手掂一塊糕吃,右手吃了棋子便又用右手去拿來吃,倒是有趣了。劍子走過去佯裝著輕咳了幾聲,龍宿抬頭見了是他臉上淨是訝異,笑道:“怎麼才差他們去請汝,汝這就來了。吾以為還得讓吾等上一刻呢。”邊說著倒也不站起來,只是將捏在指間的那顆子兒隨手往棋盤上一丟,也不管它落到了哪。劍子笑道:“沒勞動他們出門來請,是吾自己尋來的。”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又開口揶揄道:“今個倒是稀奇,怎麼不見你那一身珍珠寶衫了?吾以為你就算捂到熱死了都不會脫掉那一身華麗的。”
龍宿聽著嗤了一聲:“金玉不過是華麗的點綴,就算沒有了也依然無損吾的氣質。”說罷便又拿過邊上的水煙筒抽了兩口,倚著引枕又賴下去了一點,一副慵懶的模樣比他日在儒門天下時更不拘泥起來。劍子看著莫名的臉熱,連忙轉了頭盯著那棋盤看了會,又將他隨手扔下的棋子兒換了一處擺,才道:“你這珍瓏棋局擺的也是精妙,又怎麼不繼續了?”
龍宿搖搖頭道:“甚是無趣,橫豎都是吾一個人在吃,不如不下了罷。”口中雖如此說,卻又拿眼梢掃著劍子。劍子會意,笑著在他對過坐下:“若不嫌棄,就讓劍子來陪你殺一局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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