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適逢過午時分,來去城裡城外的腳夫和趕路的生意人也都歇著了,道上只有三三兩兩的行人緩步而行,悠閒的很。 劍子趕著一架騾車緩緩壓過早就被來去行人踏平了的泥地,發出吱呀吱呀的響聲。只見那城門口被三五個官家模樣的人把著,將出城的人挨個的查驗放行。劍子回頭將車上的布簾子微微挑開一點兒,只見龍宿依舊是一臉平靜的拿著一本書在讀,此刻見他望過來,便抬頭朝他點頭微微一笑。 劍子放下布簾,拍了拍那騾子的屁股,將車徑直的朝著城門口趕去。 車內四周被布簾擋得昏暗,雖無礙於龍宿閱讀,但他手中攥著書細看倒真不像是要讀的樣子,只垂著眼側耳聽著外面的人聲交談。 只等片刻車轅停下,聽得劍子的聲音:“大人,小的早間拉著婆娘進城來瞧病,到這會兒午飯都還沒得吃呢,還請各位大人給行個方便,放小的早些回去吧。” “哦……” “您瞧啊,大夫的藥方,藥都在這兒呢。” “罷了罷了,去吧。” “誒,謝謝大人謝謝。”
那車身一傾,便是又走了起來。龍宿在車里氣的牙根直癢,好不容易等劍子將車趕出一程路,才從裡頭鉆出來坐在車套的另一頭一瞬不瞬的盯著劍子。 劍子被他看得心裡發毛,心裡自然也是知道問題癥結,連忙賠上笑臉:“吾不過是一時想不出來說辭,心想總得混過去,順嘴瞎說的。” 龍宿哼了一聲:“吾還真當是汝劍子大仙實在是閒的太無聊,還要學三歲小童嘴上討便宜呢。” 劍子嘿嘿一笑,心道方才倒還真是這麼想的。只是不敢說出來,到底龍宿這先天也不是白當的,就算不動用內力,光這拳腳招呼起來也是挺疼的。 “龍宿你雖然閒來無事總愛與吾口舌爭鋒,不過這大局面前嘛倒素來是襟懷坦夷,這麼雞毛蒜皮的小事定不會往心裡去的,就權當吾在說別人罷。” “汝!……” 劍子連忙轉移話題:“吾?啊,對了吾還真服了龍宿這料事如神的功夫,這城中雖然處處布防搜查,但實際上不過都是擺的空架子。” 龍宿被他這高帽一扣,只覺得這胸中一股悶氣上躥下跳,又實在不好拉下臉來發作,只得生生憋了回去。 半晌,沒好氣的道:“那老東西可精的很。應無憂那傷一看便與疏樓瑯寰的手筆,而夏行遠那頭本就按照兩人私自械鬥上報儒門天下,如今殺人者自己又死了,這案子如今與兩邊都好交差。他就算猜到其中緣由可能與吾有關,但又何苦再多此一舉將吾拖出來。” “照你這樣說,那這陌上塵既然早就是疏樓瑯寰的人,他就不想抓了你去邀功嗎?” 龍宿搖搖頭:“其實原本對此吾也沒有太多自信,只是按照那夜裡在屋頂上聽得他那三言兩語賭了一賭,倒是今日之事坐實了吾先前之猜測。” 劍子聞言一驚:“你是說,你讓吾駕車過關其實根本沒有十足把握。” 龍宿手中折扇一揚:“誒呀,有汝神通廣大的劍子大仙在,吾還要把握做什麼。反正,就算有什麼,依照劍子汝的能為,撂倒他們全部暫且不說,帶著吾與這架騾車逃出生天還是綽綽有餘的。” 只見劍子的臉便越發的黑起來,龍宿只當不見,拍了拍他的肩:“吾信汝。” “真是多謝你的信任了。” “好說了。” “所以你那日在屋頂,到底是發現了什麼。” “陌上塵對那對師徒似乎十分恐懼,又聯想之後應無憂身上那惡蠱害人之法,恐怕那老東西領教過了疏樓瑯寰的手段,也並不是真的想在他手下做事的。汝想,若是他真心歸順陌上塵,那應無憂一死正是他上位的好時機,大可表現一番,可那段時日里他什麼都沒有做。” 劍子望著前路,片刻道:“你的意思是,他這是想要坐山觀虎斗,兩邊都佔著,哪邊都不得罪。” “就算吾人不在儒門天下,疏樓瑯寰想要做這儒門之首也並非如他所想的這麼容易。陌上塵蟄伏儒門多年自然也是知曉,與其跟吾倆來拼得魚死網破,倒不如暗地賣吾一個順水人情。吾與他素來不對盤,他日吾若重回儒門天下,看在今日的份上吾也不宜再對他動殺手。” “若他日你斗敗而亡,疏樓瑯寰也并不知道你與他之間還有這樣的一齣戲,只當他是心腹。” “他慣來行事都是如此,一但有些風吹草動便將自己摘出來,到時候無論哪邊勝了,都不至於拿他怎麼樣。” “真是隻成精的老狐狸。” 龍宿聞言笑著搖了搖頭,他看著那沿途兩側的稻田,風兒刮過麥浪帶著瑟瑟的響聲撫過他的耳畔,他慢慢的往後仰去,那正午的太陽曬在了他的眼皮子上,透出幾分暖意來。 只聽他自言自語道:“水滿田疇稻葉齊,日光穿樹曉煙低。若不是仙鳳尚在他手中,這儒門天下吾還真是……”
劍子太了解他,那下半句話恐怕龍宿根本就不打算說出口。儒門天下於他,如同江湖於自己,多的是身不由己,就算沒有仙鳳被擄走的事情,又豈是一句話說放就能放下的。
沉寂,是心照不宣的迴避。一時間只聽得騾子的蹄聲與車轅碾在泥土上的輕微響聲。劍子安靜的趕著車,半晌忽而笑了起來:“吾其實有件事不曾說與你聽。” 龍宿睜眼詫道:“哦?” 劍子那黑色眼珠骨碌的一轉,忽然精亮起來:“吾離開永昌之前,給佛劍去了一封信。” 龍宿聞言須臾,眼睛里的笑意也漸漸濃了起來。 只聽劍子又說:“佛劍在不解巖一個人呆的太久,吾怕他也是煩了。正好與吾倆一同去上虞,解解悶,松乏松乏筋骨。” 龍宿終是忍不住噴笑而出:“汝倒是會替他著想些。” “耶,三先天共進退。圍爐打架,這等好事自然是少不了他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