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剑子身形疾如幻影,穿花绕树,衣袂如风,却不曾惊起一只飞鸟。
寻踪觅影的跟到山崖边,却不见半个人影,崖上空旷一片,山风吹鼓着剑子的大袖,猎猎作响。
身后一声极细微的响动,如枯叶落地般的细微。剑子皱眉,回过身来。只见不远处站着一人,那人一袭月白长衫,手执长笛,斯文俊秀。
那人冷声道:“你是他朋友?”
他?剑子眨了下眼,道:“不是。”
那人皱了皱眉,又问:“敌人?”
剑子摇头:“也不是。”
那人长眉皱的更深了,口气不善:“那你跟着我们做甚么?莫名其妙。”言罢,一声冷哼,转身离去。
剑子默然,冒着露宿街头的风险,特地跑来让人骂,剑子觉得自己还真是莫名其妙。
看看时辰,今天的晚饭铁定是没着落了。暗叹口气,剑子慢悠悠的回到小镇上,从面摊老板那讨回了自己的干粮药材。
面摊老板战战兢兢的捧了个包袱给他,竟是替他打理好了,就等他来拿。
看着变做一堆杂物的面摊,剑子心下些微的歉意,虽然这并不是他的错。
面摊老板搓了搓手,掏出十六文钱,战战兢兢的开口:“道长您点一下,看有没有漏了什么,这是您的钱。”
剑子默然,道:“不必了。”
在面摊老板战战兢兢,感激涕零的目光下,剑子背上包袱走了。
背着包袱,剑子一路可算是招摇过市,不时的有人在身后指指点点,无奈剑子耳力极好,这些个背后之言听得清清楚楚。
正尴尬时,一人拦在身前,抬头一瞧,不正是害他莫名其妙挨骂,又陷他如此尴尬的罪愧祸首。
锦华只着中衣,一身伤风败俗的打扮,摇着扇子,笑道:“无故连累先生,锦华在此陪罪了,先生可否赏光,让在下敬上一杯,聊表歉疚之意。”
剑子扬了扬白眉,拂尘一扫:“请。”
七绕八绕的转过几条小巷,剑子细微的皱了皱眉,不紧不慢的道:“人言道,酒好不怕巷子深,公子要请的酒,想必胜过金华秋露。”
锦华笑道:“先生所料不差。”
“……”
又转过一条小巷,两人在一扇木门前止步,门上朱漆剥落,铜环锈蚀,破旧不堪。锦华伸手一推,竟没上锁。
木门“吱呀”一声响,悠悠晃开,门内是一方破败的院子,一口石井,一株老树,落叶深深。
锦华躬身道:“先生请。”
剑子看了他一眼,迈步进了院子。
锦华从角落里找了把铁锨,在剑子惊奇的目光下,在树下刨了起来,片刻,还真刨到两酒坛。
锦华笑道:“百年的杜康,应没让先生失望吧。”
剑子挑眉,觉得这人有点趣。
锦华拍开泥封,酒香四溢,他笑道:“没有酒盅,委屈先生了。”
“无事。”接过酒坛,剑子饮了口,淳香甘冽,余味悠长,好酒。
两人日头下,喝着酒,好似多年好友般,说着半真半假的闲话,竟也说得到一块去。
百年的杜康,那劲道是相当可观的,剑子扶着酒坛,觉得有点醉了,那边的锦华估计也没好到哪去,只听他笑道:“道长,我师兄待你好不好?”
“师兄?”剑子有点迷糊。
锦华自顾自的说着:“应是很好的。入了眼的人,他一向是很尽心的。”
转过头个来,锦华眯着眼瞧了瞧剑子,拍了拍他肩,打着酒嗝道:“便宜你了。我师兄哪都好,样貌好,功夫好,才情好。”略一顿,接着道:“只要痴病不犯,性子也不错。”
“嗯?”剑子皱了皱眉,想了半天,道:“你说龙宿?”
“师兄以前性子又冷又傲,面上却又笑眯眯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有时一犯痴,谁都不认,师尊发话都没用。我那时老觉得他不像人,可能是妖,也可能是仙,一不注意便能消失不见,再也找不到了……”锦华喃喃自语着,忽然凑到剑子面前道:“你是不是很中意我师兄?”不待剑子回答,又自顾自的说道:“那就好好待他,别跟我似的。”
剑子甩甩头,道:“你怎么了?”
“我?”锦华想了想,愣愣道:“我也不知道,一眨眼,就什么都没有了。师兄成了陌路,滟儿也死了,小楠还要杀我。”
“报应!都是报应!”锦华掩目喃喃自语。
……
他记得那日的天气极好,春风楼的酒也够香,正对酒当歌时,偏有不长眼的,要跟他赌,赌的是花魁的芳心。
本是场闹剧,他并没有放心上,却不想,正是这场闹剧,赔了他的一生。
潇湘院内,笙歌聒耳,锦绣盈眸。美人长袖善舞,明眸善睐,一个妖媚的眼神过来,直叫人觉得,纸醉金迷梦不醒实乃人间第一乐事。
他软玉在怀,却觉得无趣,原来京都第一花魁也不过如此。
无聊的左顾右盼,不经意的一瞥,便瞧见了那人。一杆翠笛,一袭月白长衫,在这处处妖娆媚影的潇湘院内,那人好似抹月色,直直的撞进了他眼里,成了这生逃不掉的劫。
本来就算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凭他锦爷勾搭人的本事,偷也能把人偷来,更何况,那人对他并非无情。
怪只怪他的偷术实在太好,偷一还送一,送到面前的还有那花魁血淋淋的心。
花魁跟个血人似的,笑得像朵曼珠沙华,染血的朱唇轻启,虚软的声音依旧悦耳:“心悦君兮,知不知,知不知……”
那人抱着花魁一遍遍的哭喊着什么,江南吴语,他听懂了,喊的是“阿姐”
……
剑子静静听着,不知醉着还是醒着,一语不发。
锦华估计醉了,抱着酒坛灌了一大口,拍着酒坛,荒腔走板的唱着:“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此情可待……”扑通一声,倒在地上,醉了。
剑子起身拍拍衣摆,跌跌撞撞的出了院,他突然想念龙宿了,想的心里发闷。
待剑子迷迷糊糊的回到林间小屋,已是亥时初了,龙宿被他惊醒,闻着他身上的酒气,皱眉道:“汝喝酒了?”
“嗯,喝了一点。”
龙宿不知他醉了没,想起身替他掌灯,却被他一把抱住。
龙宿只道他醉了,推了推他道:“剑子?”
剑子密密的搂着他,沉默半晌,道:“有人跟我说,你对我有情。”略一顿,又道:“那种男女之情。”
“剑子!!!”
剑子放开他,捧着他的脸,一寸寸的靠近。
龙宿视力不济,屋内又是一片黑暗,更加什么都看不到了。只觉得剑子的气息越来越近,随即唇上一点温热,带了点酒气。
龙宿愣了半晌才明白过来,张口便想喝叱,剑子的舌乘机溜了进去,一路攻城略地,纠缠着龙宿,霸道强势的不容拒绝。
龙宿憋红了一张俊脸,也不知是气的还是被亲的,长指捏着剑子颈后的要穴,只要劲气一吐,剑子不死也得废了,可始终没下手。
在龙宿觉得快要窒息时,剑子终于放开他,意犹未尽的咬了咬他的唇,道:“那人还说我对你也有情,我想他说的没错。”
“……”[ 此帖被九霄无殇在2011-01-26 20:47重新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