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上＞
下午兩點二十七分，辦公室裡依然忙碌，桌上文件堆疊成山，電話鈴鈴響個不停，警員們或站或坐，埋在資料堆裡研究案情，來回奔走傳遞訊息，嘈雜混亂中，不時傳來吆喝爭執聲，激烈討論著各項事件。
「嗶嗶嗶──啪啦！」
突來鬧鈴聲大作，劍子仙跡反射性地舉手往旁一拍，瞬間止住聲響，快速瀏覽剩餘文件，簽名蓋章，闔上資料簿，起身拎起背包外套，走向門邊櫃子打卡，動作一氣呵成，非常自然。
「……好好，我知道……嗯？」正歪頭夾著話筒記錄對話的聖蹤，瞧見隔壁同事似要外出，連忙摀住話筒，抬首嚷聲詢問：「劍子，你去哪？」
「買甜甜圈。」商店街附近新開一家點心舖，今天下午兩點半準時開幕，前三十名顧客享有八折優惠，打算買些新品帶去疏樓西風，和美麗的店長共進午茶時光。
「我也要，幫我買。」有好料怎麼可以少了他。
睨了一眼，哼道：「自、己、去、買。再見。」
上回搶他便當的怨氣還沒消，想吃點心？自己想辦法吧！
不等對方開口抱怨，瀟灑一轉身，將咒罵聲置之腦後，飄然離開。
騎著二手商店買來的中古腳踏車，劍子仙跡飛馳在街道上，腦中想著廣告單內容，裡頭附有樣品圖片，簡單介紹各種口味，像是巧克力、花生、草莓、椰香、藍莓等，也有用黃豆做成的特殊口味。除了甜甜圈，還有布丁、果凍、蛋糕等點心，種類繁多，該買什麼好呢？
「嗯……」龍宿到底喜歡什麼？
印象中，自己好像從來沒有問過他，但也從未聽他說起。
每次帶去的糕點，全是自己想到什麼就帶什麼，不曾事先問過，然而，無論是甜是鹹，蛋糕或包子，龍宿總是笑著收下，然後沏上適合的茶，與他一同分享。
回回如此，未曾拒絕過。
不像其他人，若是帶了不合胃口的食物，只會叫他自己想辦法解決，沒良心。
那麼，是兩人的喜好恰巧相同，還是……？
「嘎──」
紅燈亮起，打斷思索之事，停車等待號誌轉換，吹著口哨，隨意觀看四周景色，半分過去，小綠人開始踏步行走，才剛踩上踏板繼續前行，不防衣角遭人拉扯，連忙緊急剎車，幸好他反應靈敏，免當一回自耕農。
吁口氣，轉頭瞪向兇手……沒人？
低頭一瞧，原來是個小鬼。
忍住責罵言語，耐心教導道：「小妹妹，妳知不知道這樣很危險？」
眨眨眼，答非所問：「叔叔，我要找乾爹。」
叔叔……叔叔……叔叔……叔叔……叔叔……我有這麼老嗎！？
「叔叔」兩字如魔咒一般環繞在耳邊，又像利箭不留情地刺入胸口，痛，真是痛。
「叔叔……」不明白白髮大叔為什麼不理自己，只好再拉拉衣服，試圖引起注意。
「叫哥哥。」想他劍子仙跡正值大好青春，居然被叫「叔叔」？真是太傷他的心了。
「叔叔……」乾爹有說過，故事裡的神仙頭髮白白、衣服白白，但是神仙會飛，不用騎腳踏車。在這裡，白頭髮的是老人，但是這個人臉上沒有皺巴巴，不像老公公，所以叫叔叔。
「叫哥哥。」不厭其煩地糾正。
「叔…哥哥，我要找乾爹。」迫於威嚇眼神，只好改變稱呼，她不是故意要說謊的，鼻子不能變長喔。
「乖。」滿意地摸摸頭，問道：「妳乾爹是誰？叫什麼名字？住在哪裡？」
「乾爹，就是乾爹啊。」這個哥哥好奇怪，不是已經告訴他了嗎？
「呃，我的意思是……嗯……」愣了一會兒，想起對方只是三歲小孩，不清楚狀況也是正常，該怎麼辦？
「沙羅！」
當劍子仙跡思考要怎麼問話之際，不遠處傳來呼喊聲，嗓音十分熟稔，似乎很久以前曾經聽過，是在哪裡呢……
「乾爹！沙羅在這裡！」小女孩揮著手，開心的回應著。
驀地飄來一陣麵團香，驟然記起：「喔，我想起來了，是──」
杜一葦將載饅頭的車子停在路旁，彎身抱起小女孩：「沙羅乖，妳跑哪去了？害乾爹找的好辛苦，妳藍英乾爹也好擔心呢。」
沙羅扶著寬厚肩膀，指著旁邊說道：「乾爹你看，有個白頭髮的叔…哥哥喔！」
「嗯？」白頭髮的……突然想起不好的回憶。
劍子仙跡走進幾步，笑嘻嘻地打招呼：「杜伯伯，好久不見。」
「你……小劍啊，真是好久不見，呵呵呵。」直覺果然很準，唉。
故人相見話自多，兩人久未碰面，寒暄一陣後，開始談起各自近況，在路邊聊的不亦樂乎，直到被杜一葦遺忘的藍英尋來，一行人才相辭告別。
臨走前，劍子仙跡以懷舊之名拗了幾個饅頭，杜一葦雖是吹鬍子瞪眼，但也不拒絕，還另外多塞了幾個包子給他，邀他開店後來捧場，幫忙照顧生意。
揮手離別，劍子仙跡掏出手機記上備忘錄，看著螢幕上顯示兩點五十三分，低呼一聲，趕緊牽車坐上，腳下用力踩踏，奔往商店街而行。
低頭匆匆趕路，行經一處小巷時，眼前倏忽晃過三條人影，其中之一頗為熟悉，身隨心動，立即握緊手剎車，欲倒車回頭察看。
路口處，一名陌生男子跟在疏樓龍宿身後，亦步亦趨，口中唸唸有詞。
「龍先生，董事長請您過府一趟。」
冷眼掃過男人，眉頭微蹙，淡漠應道：「吾記得上次說的很明白了。」
點松濤不放棄，繞至前方再次邀請道：「董事長希望您能再考慮一下，請先生賞臉移駕，董事長已在天錫樓擺好宴席，等您一同用餐。」
「不必。」想也不想，立即斷然拒絕。
推開阻礙之人，疏樓龍宿加快腳步想離開現場，不料暗巷倏然駛出一輛黑色轎車，硬生擋住前行去路，轉身再走，男人已快了一步，搶先封去後路，步步逼進。
車門開啟，弄潮生由內走出，彎身邀請道：「龍先生，車已備妥，請上車。」
「讓開！」隔開伸來手掌，美目瞠圓瞪視，揚聲怒斥。
「抱歉，失禮了，請您恕罪。」
點松濤突然從後扣住雙臂，強行將人推往車內，疏樓龍宿舉足使勁一跺，趁點松濤吃痛放開瞬間，猛地一扭身，揮臂襲向背後之人，點松濤反應不及，勉強往後一躍，手臂上頓時劃出一道血痕，腥紅四散。
好不容易打通一條路，才想快步離開，弄潮生又上前糾纏，不待疏樓龍宿回身襲擊，手刀搶先重擊腕側，悶哼一聲，隱藏匕首頓時脫手落地，點松濤看準時機，上前扭住手臂，與弄潮生一推一拉，準備將人強行架上車，危及之際，刺耳煞車聲破空響起。
「放開他。」
劍子仙跡將腳踏車隨意拋在一旁，急奔大步上前，推開點松濤，手臂一撈，將疏樓龍宿拉離車門，緊緊護在懷中，輕聲安撫。
「沒事吧？」感到懷中之人微微發顫，不點頭也不搖頭，明顯受到驚嚇，一腔怒火更盛，不理會兩人頻頻解釋道歉，逕自拿出手機撥回辦公室，片刻之後，警車閃著紅藍亮光呼嘯而來。
瞟過劍龍兩人，聖蹤一臉揶揄玩味，訕笑道：「哎，真是一刻也不得閒，你到哪裡都能生事，了不起。」
丟一枚白眼過去，斥道：「少說廢話，還不快辦事。」
聳肩正色，問清事由經過，聖蹤替兩人做過筆錄後，轉向另一邊。
「光天化日之下，你們竟敢當街擄人綁架，膽子不小嘛，麻煩請和我到警局一趟。」
松弄兩人互換眼神，連忙賠笑道歉：「警察先生，請你不要誤會，我們只想請這位龍先生到公司一趟，老闆有事想和他商量。」
「有什麼事不能好好說，非要這樣動手動腳？他既然不願意和你們去，你們就不能強迫他，現在，我以妨害自由及恐嚇擄人勒贖的罪名逮捕你們。」
說明完畢，隨行警員立即上前執行任務，將松弄兩人迅速帶離現場，隨著刺耳警笛聲遠去，滿腔怒氣才逐漸消退。
劍子仙跡打開背包取出藥膏，沾抹塗在腕上烏青處，小心地推拿按摩，疏樓龍宿望著擔憂神色，眉間輕蹙，唇畔卻忍不住綻出笑靨。
「還笑，快被你嚇死了，怎麼一個人出門？司機和管家呢？」虧他千叮嚀，萬交待，不准一個人獨自出門，那時還答應的很快，誰知全當耳邊風去了，哼！
見對方橫眉豎眼，大有說教之意，連忙低頭咬唇，囁嚅解釋著：「吾只是想出來透氣散散步，沒讓他們跟著，誰知道……哎，不說了。」
「你啊……」
明知這副可憐樣是裝給他看，本想無視忽略，厲聲好好唸上一頓，但是瞧他愁眉苦臉，偷偷噘嘴嘟嚷，狡黠眼睛直盯地面，打算數螞蟻殺時間，這討厭聽教卻心虛不能反抗的模樣，教人滿肚子怨懟到了喉中，又捨不得說出，只好硬生將它嚥回腹裡，轉上數圈，化做雲煙消散。
嘆口氣，輕拍微顫肩頭，交代道：「下次記得讓人跟著，別任性了。」
「嗯，知道了。」點點頭，暗地吐舌鬆口氣，躲過一劫。
「還有……」
「啊？」還有？有完沒完啊？
抬頭瞬間，俊顏驀地放大，唇瓣傳來溫熱氣息，夾帶微微麻癢感，然後──
「汝！」居然咬他！
「哈哈哈。」在拳頭飛來之前快速跳開，囂張地喊著「打不到」，一溜煙逃得老遠。
打不到？
瞇眼瞪視冷笑，握緊袖中隱藏的短刃，若是其他人如此做，這刀早就招呼過去，哪容得他跑，哼！
走向拋在遠處的腳踏車，劍子仙跡臉上卻是苦惱愁悶，眉頭深擰，忽地深深吸氣，又重重吐出，然後是不停地嘆氣。
「真糟糕……」是否太高估了自己？這樣下去，恐怕再過不久，將會……
側首瞧向踢著小石子等待的那人，似是無憂無慮，快意自得，令人好生羨慕。
「可惡！」為什麼只有自己這麼煩躁不安？
「怎麼了？車壞了嗎？」
等了許久，不見劍子仙跡牽車回來，疏樓龍宿拍去灰塵，輕輕踱步繞至身旁，只見對方蹲在地上抱頭苦思，口裡唸唸有詞，似在抱怨咒罵，以為是車子壞了。
突來柔聲呼喚，連忙斂容回神，將所有負面情緒收起，換上平常笑顏。
「沒有，沒什麼事。」
扶起車子，拿出紙巾拭去灰塵，試騎檢查無損壞，繞回原處，招招手。
「上來吧。」
「嗯？」疑惑不解。
微笑解釋道：「你不是想散心嗎？上車，我載你去兜兜風。」
「好。」眉開眼笑。
走至後輪，扶著寬厚肩膀就要踩上輪軸，卻被一把抓來前方安置。
嚷聲抗議道：「吾要站後面。」
常看見轉角巷口那家兄弟騎車雙載，一個人騎車，另一人攀著肩膀，腳踩輪軸站在車後，隨著車子行進，衣服頭髮迎風飛揚，旁側還跟了一隻大狗，派頭十足，好不拉風，教人好生羨慕。可惜家裡只有轎車，仙鳳又不准他開天窗探頭出去，想買腳踏車來試，默言歆早一步放話拒絕載人，令他著實鬱卒了好一陣子，今天終於有機會可以一償宿願，自然是極力爭取，豈料……
「不准。」馬上被駁回。
「為什麼！別人都是這樣雙載，吾才不要坐前面！」難得搭乘腳踏車，說什麼也要威風一下。
「不要？」眉頭重重擰起，搔頭苦惱道：「傷腦筋，我沒練過疊羅漢騎單車，等下要是摔車就麻煩了。」
自己犁田當自耕農是不打緊，若是讓這人當佃農，以後別說是喝茶，或許連大門也進不了，從此成為拒絕往來戶，得不償失。
「什麼疊羅漢，又不是馬戲表演！」橫瞪一眼，揮開阻撓手臂起身。「吾要、唔──！」
對付吵個不停的人，最快的方法就是堵住他的嘴巴，這一點，劍子仙跡非常認同，也一定會身體力行，不過，為避免遭人事後報復，最好的方法，就是讓他無力抗拒。
片刻過後，指腹輕撫略腫櫻唇，柔聲威嚇道：「你可以再吵一點，我很樂意隨時封住它。」
「……哼……」喘噓噓倚在襟懷裡，雙頰酡紅，眼眸醺醉，可有可無地哼了一聲，以示抗議。
「別生氣，我也是為你好。」見對方擺明不信，理都不理，笑了笑，接續補充道：「你穿這身衣服，若是站在輪軸上，待會車子一動，衣擺就會捲到輪裡去……你自己選，想要在地上滾呢，還是坐在車上吹風？」
眨眨眼，轉身趴在車把上，默不作聲。
「喂喂，怎麼樣？怎麼樣嘛？」悶笑催促道。
半晌，倏地沉聲低喝：「少囉嗦，還不快騎。」
避過偷襲的肘拐子，瞧著鬢髮間掩不住的緋紅，忍不住朗聲大笑。
「哈哈哈……是，遵命，我的大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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