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身邊的人是怎么可惡,游山玩水始終還是讓龍宿心底有一些雀躍的。但不動聲色,面露一種得體的興致盎然,不逾越,不退縮。
易叔言倒是沒有注重這么多,興致勃勃地介紹。他本是江東儒林才子,這些歷史典故是信手拈來。
龍宿瞇著雙眼,拿著無名特地替他準備的扇子遮住了臉。
“那座騎樓是當年此處祭天之處,如今每逢七月七也是熱鬧非凡,騎樓下商販會聚集成廟會,少主若是喜歡,來年屬下可陪少主來觀賞。”
龍宿看著易伯言,雖容貌俊雅,但卻總看不順眼,或許是因為對方對自己赤裸裸的愛欲。龍宿忽然覺得臉一熱,怎么會想到這樣的詞彙,不由掩面。
易叔言見他面露桃花,不由心中一蕩,竟要伸手去攬他。
龍宿臉色一變,踏著變云步,避開了他。
易叔言回神,慌忙賠罪。龍宿雖然臉色難看,但也尚不怪罪。晌午時分,兩人尋了一處酒樓用膳。
“杏仁玉米。松花鱖魚。蓮子百合羹。青梅鴨子,蜜片乳豬,大骨湯,燙一碟琉璃菜,再來一碟魚香茄子。餐前冷盤和餐後四盤甜點由汝安排,可有蜜酒?”
“有有,客官,我們這兒的蜜酒是遠近有名的,有人步行十幾里地從臨鎮過來就為了我們云來樓的蜜酒。”
“小二,勞煩汝端瓶過來。”易叔言笑容滿滿,說話間,遞了塊碎銀子給小二。
小二樂不可支,應了聲,馬上出去捧了一瓶蜜酒進來。棗泥小爐的火燙著,風里彌散著濃郁的酒香。
他們坐的是二樓雅廂,隔著梅蘭竹菊的厚重屏風,門口雖掛著是珠簾,卻見不得裡頭半分。龍宿微微一笑,伸出手指取了一旁布巾,隔著拿起了酒瓶,替易叔言斟了一杯。
易叔言連連應聲,一飲而盡。龍宿的笑更醉人了,給自己也斟了一杯。
“多謝汝今日陪吾。月華上河雖好,不過比不上這風生水起的景色來得動人。”
易叔言含糊應了,覺得頭暈乎乎的。
“少主滿意是屬下最大的榮幸。”
“江東儒林的盛情,龍宿記下了。”龍宿輕輕地笑了起來。只有易叔言覺得如夢如幻,那些躲藏在暗處的侍衛,卻不知道為何覺得冷至心底。掌閣嚴令,他們保護兩人安全,但非到緊要必須不動聲色。
龍宿抬手掩唇,飲下熱酒,目光卻慢慢地環視著四周。
他根基不夠,大約可以感覺到那些壓得極低的氣息,都是高手,只能大概知道個方位,卻也清楚有了多少人。
他依然是一笑。放下酒杯的時候,用指甲輕輕碰了碰杯壁,發出清脆的聲音。
“少主。”
“吾去下。”龍宿起身,慢慢地繞出屏風,走了出去。
易叔言怔怔對著屏風看了半晌,伸手拿過龍宿的杯子,放在手心摩挲,就著那杯子將殘酒喝下,如癡如醉。
片刻,龍宿回來了,坐下。小二趕緊上了餐前冷盤,拌了陳醋,入口韌且清甜,并帶著酸意,很是爽口。
龍宿夾了塊慢慢咀嚼,吃下。
易叔言又倒了杯蜜酒給他。他飲下,卻聽樓下喧嘩,不由轉頭。
“他奶奶的。老子銀子也不比他們少,憑什麽不能進雅間?看不起來我們是不是?”來著嗓門很大,中氣十足,細聽可以聽見小二好聲好氣在勸的聲音,但卻毫無效果。
龍宿不理,又自己倒了杯蜜酒飲下。此時一個女子提著食盒走進來,朝兩人行了禮,從盒子取出熱騰騰的菜。
“杏仁玉米。魚香茄子。松花鱖魚。其他的菜稍後就送來,客官請慢用。”女子福了福身子,聲音脆甜。
“等下,外面在吵些什麽?”易叔言喊住了她。
女子抬頭一笑,清秀的臉漾出一種歉然的神色:“打擾到客官真不好意思。那些人是殺豬的戶,從北方過來,賺了些銀子,今日過來作壽宴,卻沒了雅廂,所以……”
“無妨。汝去吧。”龍宿舉筷夾起一塊茄子,放在珍珠米飯上。
易叔言也不好再說什麽,揮手讓女子下去了。
“嗙。”聽著聲音越來越近,易叔言開始有些不滿,還來得及說什麽,就看見屏風轟然倒下,一群大漢兇神惡煞。
龍宿依然不動,很認真地在挑魚刺,仿佛這個世上最重要的只有挑魚刺而已。
易叔言喝道:“汝們這群殺豬的,怎敢無禮?”
那群人大怒,嚷道:“你個沒用的書生,敢在老子頭上撒尿,去打聽打聽,這裡誰不知道我豬肉張?”
龍宿慢條斯理地在吃東西。易叔言不愿在他面前丟臉,低聲喝了一聲。只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好幾個人,手里都有兵器,也不說話,站在易叔言前面。
那群人一見兵器就畏了,但咽不下一口氣,依舊吵吵嚷嚷,只是不再動手動腳的。
龍宿皺起眉頭,道:“這菜不好。”說著將筷子一收,
易叔言慌忙過去,道:“吾讓他們重做?”
“不必了。這么一群……”龍宿的淡眸輕掃,露出嘲諷的笑容,“在面前,什麽好菜都吃不下。”
“他奶奶的。你有種再說一遍。”為首的一人,啪啪解開外衣扣子,露出一身橫肉。
龍宿微笑著:“讓他們把乳豬退了,他們看見同類是會心痛的。”那群屠夫一聽,也顧不得對方拿著兵器,從腰后掏出屠骨刀來。
“他奶奶的,老子要你好看。”
龍宿淡淡地掃他們一眼,笑起來:“易叔言,吾在吃飯,不想看到血。”那群侍衛一聽,心中道苦。這些莽漢,雖沒有武功,胡攪蠻纏起來也不容易對付。
易叔言卻連連稱是,要他們把人轟出去。
侍衛無奈,想伸手去點他們穴道了事,誰知道還沒碰到對方就讓對方揮屠刀。那刀不是神兵利器,也是切肉斷骨的貨,砍到這手非斷了不可。
侍衛只好退回來,再尋思其他辦法。正在他們愁眉苦臉的時候,龍宿拉了拉易叔言的袖子,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少主?”不解龍宿何意,但他還是壓低了聲音說話。
“吾們出去透透氣。這裡讓他們解決便好了。”
“可是少主您還沒用膳。”
龍宿瞥了一桌佳肴美食,道:“他們跟了吾們這么久了也辛苦了呆會讓他們解決便是,吾們再去其他地方吃。”
“但是……”
“吾一直希望不帶侍衛去遊覽春花秋色。易叔言,汝連吾一個小小的愿望都不愿為吾達成嗎?”龍宿似是一聲嘆,無限惋惜之意。
易叔言只覺一身熱血往上涌:“少主寬心,吾們這就走。”說話間,就攔住龍宿的肩膀,從窗子飛了出去。
那邊侍衛正糾纏與屠夫,哪想到這兩人說著說著就飛身出去,連個反應時間都沒有,想要去追卻被那群叫嚷著的人糾纏住。
兩人跑了許久,到了僻靜處,確定無人跟來,才停了下來。
易叔言很是興奮,回頭想要對龍宿說些什麽。卻讓龍宿一口蘭氣吐在臉上,頓覺意識模糊,手腳不聽使喚,摔在青草地上。
龍宿蹲下來,將他扶好靠在樹幹上,輕聲地說:“現在吾問一句,汝答一句,如實回答,然後忘掉,汝可明白?”
易叔言張開口想要回答,覺得喉嚨發出聲音有點吃力。
“若明白了就點點頭吧。”龍宿說。
易叔言點點頭。
龍宿卻停住了,心思玲瓏,一瞬間閃過無數念頭,問題,竟也不知道從什麽地方開始。
“汝上頭有人?”
點頭。
“是不是儒門天下?”
點頭。
“是儒門要人嗎?”
再次點頭。
龍宿沉吟一會,忽然問了一句。
“是無名么?”
易叔言頓了一下,搖頭。
龍宿在見到這個答案忽然松了口氣,道:“汝可能說出他的名字?”
易叔言的臉色逐漸變得痛苦,在劇烈掙扎。
“算了,汝不必回答了。吾再問汝最後一個問題,楓溪鎮陳老夫子的死是不是與汝們有關?”
易叔言搖頭。
龍宿長嘆一聲,道:“罷了,忘掉這一切,汝該醒來了。”
易叔言睜大了眼睛,不知道一陣模糊過來,看見的卻是龍宿近在咫尺的臉龐。
“少……少主?”
“汝是怎么了?忽然沒有了意識,嚇壞吾了。”
易叔言努力想想,卻頭腦空白一片,隱隱有些疼痛,也不知為何,看見龍宿一臉憂色望著自己,慌忙笑道:“吾無事,多謝少主關心。”
“汝無事就好,若是讓掌閣知道吾強將汝帶出來卻讓汝出了事,吾都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了。”龍宿話間像是受了很大的委屈,略帶一點點的鼻音。
易叔言安慰道:“少主寬心。吾絕對不會與哥哥說的。不過屬下一時頭暈,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
“真的沒事?”
“是。”易叔言笑道。
龍宿隨即露出開心的笑容,道:“那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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